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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派单骑突围,就算能进来,辽军心生警惕后加大围堵力量,也只会成为新增的一只瓮中之鳖。

更何况,辽军凶残,每次得胜后都会在城中大肆烧杀劫掠,抢劫富户,强占美人——让沈珠曦放下这一城全身心信赖她,一同协作作战的百姓逃走,她怎么做得到?

李鹜沉默片刻,说:“这种乱世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

“伪帝已经死了,天下很快就会安定的。”沈珠曦安慰道。

实际上,她的内心却在打鼓。

伪帝死了,天下真的会安定吗?

“……希望如此。”李鹜握紧她的手,“等天下安定,我就请燕帝将我外放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做一对快活的土霸王,就跟那池塘里的肥鸭一样,想吃吃,想喝喝,想睡觉就睡觉——不用每日点卯,也不用担心谁来偷家。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

沈珠曦被他的描述逗笑,说:

“好,等天下平定,我陪你做一对土霸王。”

两人目光对视,李鹜咧嘴一笑,沈珠曦跟着不禁露出笑容。

羞怯涌上她的心头,她移开视线,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

“你要做什么?”李鹜把她扶了起来。

“我几日没洗澡了,我要……”沈珠曦低头一看,忽然发觉自己穿的亵衣亵裤。

沈珠曦瞪大眼睛看向李鹜。

“是媞娘帮你擦了擦身子。”李鹜扬眉道,“你不同意,老子不敢脱你衣服。”

沈珠曦松了口气。

“我要去浴室洗澡……”

李鹜扶着她站了起来,沈珠曦走了几步,他还跟着。

“你不用送我过去,我叫媞娘便好。”沈珠曦吃惊道。

“谁说是送你了?”李鹜说,“顺路而已,我也没洗澡,一起洗呗。”

沈珠曦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浴池大着呢,再加一个我也不挤。”李鹜镇定自若,严肃道,“襄阳刚撑过一次大战,什么都要省着来,我们洗一个池子,正好节省——”

“我洗过了你再来!”沈珠曦红着脸打断他的话,把他胸口一推,逃也似地冲出了卧室。

李鹜看着沈珠曦的背影,遗憾地啧啧两声。

“该呆的时候不呆,不该呆的时候比谁都呆。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拆下来吃进肚子。”

……

十几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在一间高门大院前停了下来。

为首一人翻身下马,拿着一个木盒神色匆匆地进了大门。

木盒几经转手,终于来到傅玄邈的桌前。

燕回小心打开铁锁,抬起盒盖。伪帝的头颅静静躺在盒子里,断口的血迹已经干涸,褪色成污水般的数道暗痕。

数种祛味干燥的药材填满头颅和木盒之间的空隙,盒中的伪帝大睁双目,死不瞑目,惊恐是残留在他脸上的最后一个表情。

“果真是伪帝。”燕回吃惊看向傅玄邈。

原以为伪帝最后会死在公子手里,没想到,名不经传的襄州知府竟然误打误撞,真的斩杀了伪帝。

傅玄邈青衣金带,乌发玉簪,神色冷淡坐在桌前。

黯淡的月光从左侧窗户照进,化作皎洁轻绡披在他瘦削笔直的肩上。傅玄邈不辨喜怒的目光落在伪帝空洞麻木的瞳孔上,轻声道:

“……送去父亲那里吧。”

燕回一个眼神,帘后走出一个沉静如木偶的婢女,她小心翼翼接过木盒,转身走出了书房。

一个时辰后,屋外有人来禀——傅汝秩到来。

傅玄邈起身外出相迎,燕回则自觉离开了书房。

“父亲——”

傅玄邈刚要跪下行礼,傅汝秩就先一步把他扶了起来。

“蝉雨不必多礼。”

傅玄邈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却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把他迎进书房,恭敬道:“父亲神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何事?”

“襄州知府李主宗马下斩杀了伪帝,就在刚刚,伪帝的头颅随襄州知府来信一齐送到了府上。我确认无误后,已经呈交给了陛下。”

傅玄邈皱眉道:“此事竟然是真的。”

“消息几日前传到杭州时,我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伪帝当真是被李主宗亲手斩下的。陛下闻言龙颜大悦,直说要重赏此人。”傅汝秩神色凝重,“若非我言明利害,苦口婆心劝说,此时封赏的旨意已经下去了。”

“陛下想要如何封赏?”

“陛下想召到御前再行定夺,依我看,恐怕最次也是一个定国将军。”

“此事恐怕不能服众。”傅玄邈轻声道。

“是啊,此人能斩杀伪帝,完全是误打误撞,说是伪帝自己送上门的也不过分。若是大肆封赏此人,同品级的官员定然不服。我劝陛下按大燕遵循旧制,按律定功行赏,却被陛下认为是居心不良,虽然最后打消了陛下重赏的念头,也让君臣不欢而散。”傅汝秩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这是听信了他人的谗言,对我傅氏隔阂颇深啊。”

“先帝在位时,就数次借旁人之手打压傅氏,陛下如此——”傅玄邈神色淡淡,“不过是一脉相传罢了。”

“……伪帝攻入京城,陛下匆忙南逃。途中数次九死一生,是我傅氏攘外安内,奔波调停。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稳,若真有心变天,还会等到现在?”傅汝秩说,“我扪心自问,从未有过不臣之意。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先帝……我傅汝秩都问心无愧。”

傅玄邈垂下眼,低声道:“父亲一片忠心,只可惜陛下不能明晰。”

“罢了……”傅汝秩神色忧烦,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眼看向傅玄邈,道:“李主宗此次立下大功,你觉得该如何赏?”

“赏重了,有置律法规章为无物的嫌疑,赏轻了,又会寒了有功之人的心。”傅玄邈说,“父亲觉得,镇川节度使一职如何?”

“可!”傅汝秩说,“李主宗正在襄州任职,让他升任镇川节度使,即是破格升迁,又在情理之中。有了许攸的前车之鉴,镇川节度使迟迟找不到合适人选,让李主宗填补这个缺,可算解决了两难的问题。我这就写封折子,晚些递给陛下——”

“父亲。”蝉雨起身,叫住正欲离开的傅汝秩。

傅汝秩停下脚步,关切地朝他看来:“蝉雨还有何事?”

“天下一统后,我想借助皇榜的力量,在每一个州,每一个县,严密地搜查越国公主的踪迹。陛下对我傅氏疑忌颇深,本就不愿这桩婚事成真,恐怕不会轻易松口答应,到时还需父亲助我一臂之力。”

傅汝秩看着他,沉声道,“所有事情,为父都能退让。唯有此事……你放心吧,此事,我会说服陛下。无论生死,越国公主都是我傅家认定的儿媳。”

傅汝秩神色微变,渐渐柔和下来的目光看着眼前昆山片玉般的人,神色中闪过一抹悲色。

他是他仅有的孩子。

他是他一生功绩中最大的骄傲。

如果说活到今日,生活里还残留着什么念想,那就是他亲手教出了一个名扬天下,玉洁松贞的天下第一公子。

他盼着他长大,成亲,生子,拥有他不曾拥有的幸福。

“蝉雨……你是为父唯一的孩子。”傅汝秩神色坚定,一字一顿道,“为父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第204章

襄阳守卫战之后, 一切和从前没多少差别。

在沈珠曦的提议下,李鹜派人将伪帝人头送至元龙帝的忠实支持者,沧贞节度使孔烨处, 再由知晓元龙帝行踪的孔烨转交到元龙帝手中。

算算日子, 朝廷也该知道此事了,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她相信孔烨的人品不至于冒名顶替斩杀伪帝的功劳,难道是途中又出了别的什么事?

沈珠曦担心信使中途出了意外,最直接的当事人却毫不在意,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商江堰已经修缮完毕, 伪帝也已经伏诛,伪辽政权榱崩栋折,大燕一统近在眼前,此时此刻, 除了朝廷迟迟没有回音传来, 似乎天下已经太平,确实可以松一口气了。

沈珠曦一方面觉得如今的太平如梦似幻, 一方面又希望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能够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沈珠曦迎来了在襄阳的第二个隆冬。

一日, 她在安排府中火炭供应,忽然想起被安排在后院角落厢房的客人。

“田公子处可有供应火炭?”沈珠曦问。

媞娘愣了愣,不确定道:“应该有吧?”

沈珠曦皱了皱眉。

李鹜把田戍炅从州狱中提出后一直安置在府中, 不但每日红烧肉供着, 还派了几个军士把厢房严密看管起来, 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也不知道李鹜究竟想做什么。

他知不知道,府中已有流言——说是知府看中田公子美貌, 将其软禁府中充作禁脔?

“随我去厢房看看。”沈珠曦说。

沈珠曦起身离开卧房,媞娘连忙拿起衣架上的狐裘披在她肩上。

“外边凉,夫人多穿一些。”

沈珠曦来到府中偏院,一眼就看见了那间被两个健壮军士看守起来的房门。

两个健壮军士见她走来,立即抱拳行礼:“卑职见过夫人!”

沈珠曦让他们起来后,提出要见田戍炅。

她本以为会受到阻拦,没想到两个军士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沈珠曦走进厢房,发现除了田戍炅以外还有一名婢女,只是这名婢女和府中常见的婢女不同。沈珠曦觉得有些面熟,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是从前的平山寨的女土匪。

沈珠曦对她留有印象,是因为她长得像女版李鹍。

沈珠曦爱屋及乌,对这个名声不太好的女土匪也有一丝额外的温和。

“夫人——”红莲对她抱拳,粗声粗气道。

背对房门躺尸床上的白戎灵闻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

他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珠曦问红莲。

“回夫人,此人阴险狡诈,满口谎言,大人派我在此处看守,谨防他花言巧语骗人逃走。”

“你放屁!”白戎灵气得破口大骂,“我阴险狡诈满口谎言?你才阴险狡诈满口谎言!你的岁数都能当我娘了,还想对我动手动脚!”

沈珠曦不可置信地看向红莲。

红莲朴实粗糙的圆脸上一脸无辜。

“夫人,别听他瞎说,我就是觉得田公子像我儿子,所以想帮他把个尿而已。”

“谁像你儿子了!”白戎灵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得眼珠子都在冒火,“等本公子出去,一定饶不了你!”

红莲对着天花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田公子,你既然想重获自由,为何不尽早将一切和盘托出?”沈珠曦道。

“我——”

白戎灵刚一开口,一旁的红莲就朝他射来凌厉的目光。

“我……我不想出去!谁说本公子想出去了?!”

白戎灵想起险些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四十来岁大娘把尿的恐惧,立即转了话头。

“他有本事就把本公子关一辈子!我不达成目的,是绝不会走的!”

“你有什么目的?”沈珠曦不解道。

“我——”白戎灵刚一开口,再次感觉到一旁刺目的视线,他顿了顿,说,“我是来找我表妹的。”

“你的表妹?”

“是,我有证据,我失散多年的表妹就在襄阳。”白戎灵从床上起身,两脚蹬进靴子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厢房中央的圆桌前,“坐。”

沈珠曦迟疑片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红莲走了过来,站到白戎灵身后,她的位置对应着沈珠曦身后的媞娘,乍一看就像对方的贴身婢女,只不过媞娘手里握着手帕,红莲手里握着腰间的刀柄。

“你找你表妹,为什么要给不相干的人下药?”沈珠曦问。

“有人跟我说,我表妹和襄州知府有关系,我就想借着他意乱情迷的时候,让妓女逼问出我表妹的事情。”

“这绝对是误会。”沈珠曦断然道,“我夫君身边除了红莲这样的女将士以外,根本没有别的女人。”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没有男人不花心——啊!!”

白戎灵惨叫起来。

红莲的大手揪起他后背上的软肉,顺时针拧了一圈。

沈珠曦对白戎灵的话深有同感,但她当着外人,还是毫不犹豫地维护起李鹜来。

“我夫君不一样。”

“男人都一个样——啊!!”

白戎灵像毛毛虫那样扭了起来——还是那个位置,这次逆时针拧了一圈。

沈珠曦狐疑地看着龇牙咧嘴的他:“……你这是怎么了?”

“夫人,他有疯病,你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红莲诚恳道。

“我——你——”

白戎灵蹭地跳了起来,朝身后魁梧的红莲举起了拳头,但是在对方威胁挑衅的目光下,停在半空的那只手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白戎灵扶了扶头上的发冠,气急败坏道:“那姓李的有什么好,让你处处都维护他?”

“我夫君待我样样都好,我维护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沈珠曦说,“反倒是你,自称田家公子上门投诚,借筵席之名对我夫君下药,现在又说是为寻表妹而来,言谈中却又并不在乎表妹行踪,反而借机想要离间我们。”

她皱眉看着对方,说:“怪不得你至今还被关着,原来是你仍在打坏心思。”

“天地良心,我——唉,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白戎灵有口难言,他有心将自己的身份坦白,却又害怕一旁的红莲之后报复,真把他按在地上给办了。

左右为难之下,他恼怒不已,大叫道:“那姓李的呢?!给本公子滚出来说清楚!他天天关着本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鼠弟在嚷嚷什么?”李鹜轻扬的声音从院外响起,“我在后院门口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是不是肚子饿了?来人,上烧肉——”

“我不吃!”白戎灵打了个颤。

吃一顿烧肉不错,吃两顿烧肉还行,从离开州狱后一日不断地只给烧肉,这是严刑。

不吃吧,饿;吃吧,肠胃不适,上吐下泻,最后又累又饿。

白戎灵如今只要一听到烧肉两字,他的胃就在翻腾,他的腿就在打颤。

他现在做梦都在想着,面前能有一盘青菜,一碗米饭。

刚从治所回来的李鹜跨进厢房,把从桌前起身的沈珠曦按了回去,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你们聊了什么?”

白戎灵警惕地看着他:“……能聊什么?什么都没聊!”

“什么都没聊还这么开心?鼠弟果然和我李家投缘!”

“我——”白戎灵气得七窍生烟,想在他无耻的脸上狠狠呸上一口,但他嘴刚一张口,一只铁钳似的大手就贴上他的后背。

“你什么?”李鹜一脸关切。

“你说的没错,我们确是投缘——”

白戎灵皮笑肉不笑,把投缘二字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依我看,鼠弟不如留下来,我们做真正的一家人怎么样?”李鹜道。

“我呸,你想得——啊!!”

不光白戎灵反应激烈,沈珠曦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这话什么意思?不会是真看上了田公子的美貌吧?

“既然鼠弟无意,我也不能勉强。”李鹜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鼠弟也在我这儿住了许久了,今日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街边都贴起了大大小小的年画,鼠弟如果想赶回家团年,近日就该出发了。”

白戎灵扭动着挣脱掉身后的铁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道:

“你要放我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准你走了?”李鹜说,“我只是说,你走可以,我这里的哪怕一针一线都不能带走。”

白戎灵神色纠结,目光从李鹜脸上落到沈珠曦身上。

沈珠曦不解地看着他。

“你就不怕我回去叫上家中长辈再来?”白戎灵重新看向李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李鹜大大咧咧坐在圆凳上,咧嘴一笑。

“我连伪帝的头都敢砍,”他说,“你猜我怕不怕砍其他人的脑袋?”

白戎灵被他的反问噎住。

罢了罢了,先出去了再说,再不出去,他怕自己哪一夜不小心睡着,就被旁边这个半老徐娘给糟蹋了。

白戎灵咬牙道:“行,我什么也不带走。你放我走吧。”

熟悉的场面,熟悉的节奏。

沈珠曦虽然还不清楚这两人之间打着什么机锋,但她十分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可以,”李鹜说,“你把账结了。”

白戎灵瞪大眼:“什么账?”

“当然是你借住在这里的账。”李鹜理直气壮道:“我这人的原则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虽然咱们不是亲的胜似亲的,但这个原则还是不能坏。鼠弟,你在我这儿借住了这么久,又有武艺高强的军士保护,又有胆大心细的婢女伺候,每天不但红烧肉管够,还有一州知府亲自陪聊——我收你一点食宿费,不过分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戎灵咽下怒火,一脸扭曲的笑容:“……你说的一点食宿费是多少?”

“不多,不多。”李鹜说,“二十万斛原粮足以。”

“二十万斛?!”白戎灵的怒火瞬间冲破天灵盖,他暴跳如雷,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怒视着李鹜道,“你怎么不去抢?!”

就连沈珠曦也被他的狮子大开口给震惊了。

和二十万斛原粮比起来,之前的一万两黄金和五万两黄金都像是在小打小闹。

一斛就是十斗,一斗就是十八斤,李鹜一开口就是二十万斛原粮,这足以在短时间内养活一支庞大的军队。

“鼠弟不给也没事,不过就是在我家多住一段时日而已。虽然府库捉襟见肘,但我就是自己挨饿,也一定会让鼠弟吃上又肥又香的红烧肉——”

白戎灵脸色大变,响亮地干呕了一声。

他饥肠辘辘的胃里只有胃酸,还有油腻的红烧肉残留下的味道。数日饮食上的折磨,和夜里不敢深眠的顾忌,让白戎灵忍无可忍,再也待不下去了。

这烂摊子,还是请家中长辈来收拾吧!他老老实实回去挨板子算了!

“二十万斛原粮——”他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李鹜,“这不是个小数目,我不可能做到家中长辈毫无知觉。”

“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李鹜反问。

“行——”白戎灵豁出去了,既然他要粮不要命,他又何苦拦着?“你想要二十万斛原粮,可以!但你保证要在之后放了我!”

“当然,你还不相信我的人品?”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白戎灵如今是相信猪能说人话都不相信他能说人话。

他寸步不让,坚决道:“我要你的保证!”

“行。”

李鹜点了点头,说:

“夫人——”

忽然被点名的沈珠曦一脸茫然。

李鹜一把揽过沈珠曦的肩膀,当着怒瞪双眼的白戎灵说:

“来,我们一起给钱多心善的表舅哥拜个早年。”

第205章

“表舅哥?”沈珠曦震惊道。

“我是你表哥, 是他表……我呸!”白戎灵响亮啐了一口,一脸怒容,“我和他什么也不是!”

“木已成舟, 表舅哥还是早点接受这个现实吧。”李鹜说。

沈珠曦的大脑被突然爆炸的情报给冲晕, 她愣愣地看着这位忽然成为她表哥的公子,说:“你是我的哪位表哥?”

“还能是哪位表哥?白家只有我一个孙子,你当然也只有一位表哥了!”白戎灵正了正神色,突然起身撩开袍子,朝沈珠曦跪了下来, “草民白戎灵, 见过越国公主。援救来迟,罪该万死。宫变之后,祖父和家父一直在用全国银号的消息网搜寻公主,奈何始终没有消息, 直到数月前, 草民从一队即将出关的商队手中买下公主下降时所佩首饰,才顺藤摸瓜找到此处。”

白戎灵抬起头来, 一脸郑重诚恳道:

“祖父和家父一直在家中忧心公主安危,还请殿下随我返家, 白氏一定举全族之力,助殿下重返宫廷!”

沈珠曦激荡的心情因白戎灵的最后一句话烟消云散。

她脸色一白,下意识摇头:“我不回去。”

“为什么?”白戎灵难以置信道, 随即, 他愤怒的目光扫向一旁的李鹜, “是不是殿下受了什么威胁?”

“没有人威胁我。”

沈珠曦定了定神,将还跪在地上的白戎灵扶了起来。

“是我自己不想回去。”

“殿下为何不想回去?”白戎灵满脸狐疑和震惊,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语。

的确不可思议。

在世人看来, 列鼎而食的越国公主嫁给一个泥腿子,屈居连诰命都没有的州官之妻位置,是牢狱,是折磨,殊不知,于她而言,那个红墙绿瓦,珠宫贝阙的地方,反而是天底下最痛苦的牢笼。

“停停停,二十万斛原粮是让你自白身份,不是让你当着老子的面拐老子女人离家!”李鹜紧皱眉头,不满道,“二十万斛原粮就想拐老子的女人跟你走,你是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你要多少才肯让我表妹离开?”白戎灵愤愤地盯着李鹜,活似他是诱拐无知少女的无耻流氓。

“多少都不行!”李鹜毫不犹豫。

他盯着白戎灵,右手覆上左拳,捏出清脆的骨响,锐利的眼神像一把刀抵在白戎灵的喉咙上。

“老子从不吃亏,但我敬你是表舅哥,从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李鹜说,“以后你要是犯下什么事,咱们慢慢算——知道什么意思吗?”

白戎灵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

“外祖父近年身体好吗?”沈珠曦犹豫半晌后,终于问道。

母妃失势以前,白家时常从扬州千里迢迢送东西过来,母妃常常拿着家书读给她听,讲她从前闺阁时期的生活。

白氏单传多辈,唯有这一辈生了两个,母妃作为白氏百年内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受尽娇宠。

同虚有其名的沈珠曦不同,母妃才是真正在钟鼓馔玉,众星捧月中长大的人。

即便是从家书中,沈珠曦也能感觉到白氏众人对母妃的疼爱。

父皇五十大寿那次,特许白氏入宫参加宫宴,沈珠曦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外祖父。整场宫宴上,只有他一个以经商为生,没有官身。众人三三两两,杯觥交错,唯有他的桌前门庭冷落。

沈珠曦那时还小,趁人不注意,端起盛着果奶的杯子走到他的面前。

她还记得他惊喜的表情,还记得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忽然闪烁的泪光,还记得那只想要落在她头上,最后却默默收回的右手。

宫变之后,她也曾想过去扬州投奔外祖父,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孤身一人穿过半个大燕去到扬州?母妃被软禁冷宫后,她再也没有收到外祖父的消息,时过境迁,她无法保证白家还会欢迎她。

更何况,她的兄长仍在,她不去投奔兄长反去投奔外家,只会给皇室和白氏招来闲话。

种种顾虑,让她和外家的联系仍停留在多年前的那次万寿节上。

“祖父身子康健,他老人家平日生活里就多有节制,大夫说他保养得好,活个一百岁都很有可能。”白戎灵嘀咕道,“……我倒希望他能稍微衰弱一点,至少拿家法打我板子的时候能衰弱一点。”

“那就好。”沈珠曦松了口气。

“只不过……”白戎灵欲言又止,“贵妃在宫变中出事后,祖父和祖母都大病了一场,有近半年的时间都缠绵病榻。虽然后来好了起来,但到底比不得从前。尤其是祖母,许是之前悲伤过度,眼睛和耳朵已不太好使了。”

沈珠曦的眼前逐渐模糊了。

她和外祖父只有一面之缘,更是从未见过外祖母,但他们因为一个白贵妃联系到一起,沈珠曦感觉到了共同体一般的悲伤。

李鹜沉默不言,扳过她的身体,用指腹轻轻擦去她流下的眼泪。

白戎灵还是怒瞪着他,仿佛亲眼看到牛粪在折辱鲜花,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困惑和意外。

“不用难过。”李鹜说,“以后有机会了,我亲自带你回家。”

“真的吗?”沈珠曦不禁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