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上一章:第132章
  • 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下一章:第134章

果不其然,不出一里,通往祟文镇那条小路上的亲兵叫了起来:

“找到了!马蹄印重新出现了!逆贼似乎受了伤,地上有血迹的存在!”

傅玄邈一甩缰绳:

“追!”

一群骏马再次飞驰在夜雨下的小路上。

马蹄声混合暴雨,在广袤幽暗的大地上轰轰作响。

在下个拐角的时候,傅玄邈一行追踪着带血的马蹄印冲入了山林,张牙舞爪的树枝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速度。原以为只是暂时的情况,没想到越走越偏,地上的马蹄印还在,低垂的枝桠却容不得骑在马上的人通过了。

两名亲兵拔出长刀在前开路,不断砍断那些拦路的枝节。

傅玄邈望着前方长势杂乱的枝桠,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山路被开阔出来,一个小小的空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匹马鞍上有着傅家军标志纹路的骏马紧张不安地刨着蹄子,鲜血从它后臀不断滴落,染红了地面的水泊。

中计了——

傅玄邈面色大变:李鹜根本没走通往祟文镇的那条路!

他故意毁灭一段足迹,诱导他以为自己是走了祟文镇的路,实际却是走的燕子山那条路!

燕子山全是悬崖峭壁,连狼都没有几只,但只要翻越过燕子山,就能和逃走的船队汇合,走水路返回扬州!

傅玄邈立即调转马头,命所有人原路返回,重新向燕子山方向赶去。

重回三岔路口,傅玄邈一行刚踏上通往燕子山方向的小路,身后就传来一声焦急呼喊:

“大人!大人!不好了——营地走水了!”

傅玄邈心中一震。他紧紧盯着前来报信的燕军斥候,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猜到了大概。

亲兵队长见傅玄邈不说话,代为呵斥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说清楚点!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走水?”

“是、是真的……后军的辎重部队不知怎的,突然走水,火焰乌黑,见水不灭,我们的将士尝试灭火,但是收效甚微,那火很是邪门,一旦沾染到人的身上,直到把人烧得通体焦黑,才会渐渐熄灭……”

“怎会如此……”亲兵队长面露疑惑,下意识看向傅玄邈。

傅玄邈紧抿嘴唇,脸色难看至极。

黑色火焰——

那是藏在燕军里的猛火油,他准备用来对付李鹜的!

亲兵队长见到傅玄邈可怕的神色,将还没出口的疑惑默默吞入喉中。

“回营——”傅玄邈从牙缝里挤出扭曲的声音。

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李鹜没有去祟文镇,也没有走燕子山,他竟然胆大包天,选择了通往燕军大营的大道!

他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大营的主人?

傅玄邈紧紧握着手中缰绳,力度之大,仿佛想将缰绳从中握断。在他身下的骏马因为夹在马腹上的双腿收得太紧,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缰绳在空中抽出响亮的破空之声,傅玄邈身下的骏马在疼痛的威胁下再次提升了速度。

一路飞驰,傅玄邈一行人终于赶回了燕军大营。

还没靠近营地大门,大雨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就让马上的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傅玄邈翻身下马,快步冲入营地大门。

目之所及的每个燕军都一脸慌张,许多人手上都拿着各式各样盛水的器皿,急匆匆地往着火的地方冲去。场面混乱,想要找到起火的肇事者根本是无稽之谈。

“大人,现在是要……”亲兵队长犹豫道。

“……号令全军,拔营撤退。”

“可这火……”

“这火是灭不掉的。”傅玄邈说,“别管着火的地方,命令全军立即拔营撤退。”

火光映衬在傅玄邈脸上,血一般的红光明灭闪烁。他一动不动,感受着右肩伤口处传来的麻木和刺痛,杀意像冰冷的毒蛇一般,紧紧缠附在他的身上。寒意之盛,有如实物。周遭过往的将士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附近,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一地方。

“李鹜……”他望着舔舐夜雨的烈火。

仿若眼前漂浮的灰烬一般,傅玄邈喃喃出口的声音又低又轻,在这如同幻觉般缥缈无踪的声音里,饱含着恨不得将一人食肉寝皮的憎恨,那是超越了一切的恨意,世上所有珍视之物比起来,都要为之让路的杀意。

那意味着,只要能杀了他——

不计任何代价,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的决心。

……

“啊嘁!”

马背上冒雨赶路的李鹜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咋了,师父你着凉了啊?要不要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披一披啊?”和李鹜并驾齐驱的牛旺担忧地问了一句。

“老子壮得像头牛,怎么可能着凉?”李鹜抬起手背擦了擦鼻子,骂骂咧咧道,“肯定是你师娘在念叨老子。”

“师娘肯定是担心师父了。”牛旺说,“刚刚要不是师父折回来救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逃出那里,也只有师父,才能想出往敌人大本营逃这种奸……神计!不愧是师父!”

“光你我逃出来有什么用……”李鹜低声说,“你师娘的亲哥被毒死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她……”

“师父,你一张脸都焦烂了。”牛旺叹了口气道,“依我看,师父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师娘吧。这人又不是师父杀的,师父直接说不就好了?”

“直接说?你也要看你师娘能不能接受!她又不是你这种木瓢脑袋,死只马都能哭上半天,死个亲哥,还不得哭抽抽过去?”李鹜断然反驳。

牛旺想起师娘那说来就来,无穷无尽,背后好像连接着长江的眼泪珠子,默默闭上了嘴。

李鹜在马上重新紧皱眉头。

……如果他们早一点来,是不是就能救下沈素璋了?

这个念头在李鹜脑海中短暂地闪现了一下,随即便被他压到了脑子深处。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他李鹜从不去想如果。

既然沈素璋已经死了,他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沈珠曦也只能接受。傅玄邈走到如今这一步,想要再让他悬崖勒马是不可能了。再加上今日这一遭,等傅玄邈将沈素璋之死栽赃到他头上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决战也就近在眼前。

李鹜一边想着今后即将面临的难题,一边飞驰在夜雨之中。

雨势逐渐小了,视野变得开阔和清晰。在泥泞翻溅的小径尽头,一抹鱼肚白正从地下翻了出来。

经过一日赶路,李鹜他们终于和乘船先行离开的青凤军汇合。盘点此次成果,虽然没能成功救驾,还被泼上了弑君的脏水,但往好的方向想,沈素璋在傅玄邈手里,他想什么时候栽赃就能什么时候栽赃,李鹜在与不在,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他想,总能找到那么一点能代表他的人或物,将脏水泼到他身上。

昨夜他放的那把火,想必让傅玄邈也够头疼。

想要偷偷将猛火油带到扬州,其目的显而易见:不是为了烧扬州城,就是为了烧扬州人,可能只烧一个,可能两个都烧。猛火油一旦燃起,除非烧光一切,否则烧之不绝。傅玄邈所带的猛火油,足以烧光整个扬州。

李鹜在半路上先让他的猛火油,烧光他的辎重和粮草,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定然叫他能够多享受几日。

大部队损失惨重,粮草断绝,再加上沈素璋暴毙,傅玄邈的下一步肯定是班师回朝。

就像李鹜猜想一般,大雨之后,燕军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一路急行,在他们抵达扬州的同时,也返回了大本营建州。紧接着,对李鹜的檄文通过皇榜传至大燕各地。

但在那之前,另一篇檄文已经通过白家银号暗藏在全国各地的门路,传递到了广大百姓手中。

这篇檄文比起皇榜上张贴的哪一篇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对士子来说,皇榜上的是云,草纸上的是泥。

对平民来说,皇榜上的是泥,草纸上的是云。

他们都听旁人说皇榜上的檄文沉郁顿挫,闳中肆外,乃不可多得的极品。可他们看来看去,十个字里也未必认识两个,即便请人读给自己听,也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另一篇檄文就不同了,是一首朗朗上口的短诗。情真意切,朴实无华,连村头的傻儿都能听懂:

“无耻至极傅玄邈,杀了皇帝还想跑。”

“公主闻声嚎啕啕,鸭某一听想尿尿。”

“要尿就尿狗脸上,滋他那副狗比样。”

“待我回去搬救兵,明日替天来行道。”

自打这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檄文问世之后,村头的傻儿找到了新的乐趣,每每有人念起这首诗,他都会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拍手,摇头晃脑道:

“妙……”

“实在是妙……”

第283章

十月初八, 燕皇的棺椁在建州临时修建起来的皇陵里匆匆下葬。

沈素璋未至而立之年,平日身体也算康健,谁也不会触他的霉头,说“陛下咱们还是在建州修个皇陵吧, 不然, 万一在回到京城前, 陛下先驾崩了怎么办?”

没人嫌自己活得太久。

所以沈素璋下葬的皇陵, 无论是从墓穴规格还是送葬仪式来说,都是大燕建国以来最寒酸的皇帝。

棺椁封上了, 皇陵也关上了,当日为沈素璋梳妆换衣的宫人在那之后都不知所踪,沈素璋的死因究竟为何, 无人敢以追究。

沈素璋是死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龙椅, 还是得找个人坐。

皇城被攻破后,叛军大肆屠杀沈氏皇族, 存活下来的皇子只有沈素璋一人而已,旁支倒是还有一些关系较远的,但是, 也得看他们敢不敢坐。

傅玄邈还在建州别宫里同群臣商议皇室旁支里下任燕皇的人选, 这些名单内的皇室旁支就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吃喝嫖赌,德不配位,要不就是身患大病, 命不久矣。不管傅玄邈三顾茅庐还是四请五请,他们的答复都没变过。

理由千千万,反正就一个意思:你打死我吧, 打死我也不来做这个皇帝。

十月初十,群臣跪至傅府门口,幸存下来的沈氏皇族异口同声,希望傅玄邈这个先帝器重的肱骨之臣,担起复兴大燕的重担。

傅府大门紧闭两日,群臣滴水未进,傅玄邈不忍花甲之年的同僚受此折磨,出门劝阻却被众人趁机披上黄袍。

傅玄邈再三推辞,奈何盛情难却,还是在十月初十这日入主别宫,其母方氏也被迎入后宫,尊为太后。

登基大典,定在了三日后。按新皇的意思,登基仪式一律从简,平民无从得知登基大典的全貌,只能从道听途说里得知,新皇在沈氏皇族和文武百官前立下誓言,待迎回越国公主后,他将立公主为后,立公主所出为太子,以此将皇位还给沈氏皇族。

新皇颁发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命令全国节度使起兵围剿李鹜。

光傅玄邈眼皮子底下的京官和沈氏皇族认他没用,他能不能坐稳这个位子,还得看地方上掌有实权的各大节度使。这一道圣旨有没有用,对傅玄邈今后的执政至关重要。

对李鹜能不能逆风翻盘,也至关重要。

傅玄邈登基的消息传到扬州,已是两日后下元节这一天。

往年的扬州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摆起香桌,贡上素菜馅心的糯米团子、油炸豆腐和葱饼。到了傍晚的时候,一家人吃饱喝足,还要热热闹闹地外出斋天,将纸折的仙衣和锡箔银锭装入白纸糊的袋子里,叩拜后烧给天上的祖宗。

但今年的下元节,扬州一反往常的冷清。即便是出来斋天的百姓,脸上也大多带着心神不宁的忧虑之色。

谁也不知道攻打扬州的大军几时就会出发。

人心惶惶。

白家赞助的越国公主府如今已成青凤军议事的主要场所,摆满糯米团子和米酒的桌上,青凤军的主要将领正齐聚一堂,商量着今后的对策。

“傅玄邈如今已掌握至少四十万兵力的实权,再加上全国各地可能听命于他的地方兵力,我们扬州如果贸然应战,难有一线生机。”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将军粗着嗓子说道。

“那你说要怎么办?”李鹜问。

“唯有固守扬州,方有一线生机。”

“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沈珠曦皱着眉开口了。

这里是公主府,她出现在军议桌上理所当然,总没有让主人回避的道理。沈珠曦一开始没懂,直到几次军议之后,才明白李鹜将军议地点定在公主府的深意。

南方比起北方,礼仪束缚本就没那么严重,这里又是她的家,他们是借自己的地盘军议,更没有置喙一二的道理。

更何况,沈珠曦知晓民情,粗懂军书,她提出的意见往往具有很大价值,一来二去,将军们甚至习惯了等待她查漏补缺的发言。

“殿下有何高见?”络腮胡子的将军反问。

“青凤军的主力在金州,人数虽多,但武备落后,要跟武备精良的燕军搏斗,我们非常不利。即便能够一争高下,金州距离扬州也太远了,等金州兵力援助,扬州不定能等到。”沈珠曦说。

白游庚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沈珠曦:“我赞同殿下所说。以小博大,光固守是不行的。”

“想要主动出击,没兵不行。我们哪儿来的兵力?”留络腮胡子的将军不快道。

“殿下以为?”白游庚鼓励地看向沈珠曦。

“我们没有,可以去借。”沈珠曦说,“傅玄邈作恶多端,肯定有许多不甘受他号令的人。”

“没错。”李鹜听了半晌,再次开口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天下第一狗的敌人有哪些?你们评选的时候,有没有评出天下第二狗?”

白游庚无视他的后一句话,说:“扬州所属的海阜节度使和白家走动颇多,其人贪财好色,可以一试。”

坐在白游庚身旁的白安季沉吟片刻,也说:

“只要拿出足够的献金,我有把握将他拉到我们这边来。”

沈珠曦想了想,也说:“沧贞节度使孔烨是父皇信任的老臣,我若亲自游说,应能获得他的支持。”

“还有武英节度使淳于安。”李鹜一脸肯定,“他要是肯让傅玄邈爬到脑袋上坐着,我李鹜二字倒过来写。”

“淳于安是早有反意,”沈珠曦提醒道,“但他跟你有仇,你忘了?”

“不就借了他一点军需么——我加上利息一起还回去!”李鹜说。

沈珠曦顿了顿,没好意思当着众人提醒,他不但抢了武英军的军粮武备,还杀了淳于安最为器重的军师韩逢年的弟弟韩逢月——这血海深仇,恐怕不是一点利息就能还清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李鹜说,“白家负责搞定海阜节度使,公主负责搞定沧贞节度使,老子搞定武英那条老狗。”

李鹜信心百倍,直接将事情敲定。

扬州仅是他计划中的一个节点,若想凭现在的军事力量和掌握整个大燕军力的傅玄邈单打独斗,就像是拿鸡蛋去碰石头。沈珠曦在军议桌上提出的当务之急,便是寻找盟友。

盟友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别人单凭一个使者,一张信笺一个信物,也很难相信青凤军的诚意和实力。

第二日,青凤军兵分三路,以白安季为首的财大气粗队带着大量金银出发,前去扣响海阜节度使的大门;沈珠曦带了一队扬州出色的工匠和绣娘,还有许多织造酿酒的书籍,浩浩荡荡去拜访沧贞节度使;剩下一个李鹜——沈珠曦也不知他哪儿来而信心,既没带金,也没带粮,和白安季密谈后,又在扬州逗留了三日,这才带着几大车扬州不值钱的土特产,出发去了武英节度使所在的东都。

最先开始会谈的是负责海阜节度使的白安季,海阜治所就在距离扬州不远的苏州,坐船下去要不了几日。见到海阜节度使后,白安季先是出示了越国公主的凤印,禀明来意,接着作为越国公主的外家,在资助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军费后,海阜节度使如同白家预料那样的那样,率先响应号召,加入了反傅联军。

接着是一入楚州就受到热烈欢迎的沈珠曦,头发花白的沧贞节度使孔晔一见到沈珠曦便老泪纵横,公主的车舆还没走到眼前,就先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孔老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凤舆一到跟前,沈珠曦就连忙下车将人给搀扶起来。

孔晔看着沈珠曦,激动到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停流淌,双手颤抖不断。

见他这样,沈珠曦也不禁哽咽了。

她出宫后这几年,见多了魑魅魍魉,可又何曾见过真正忠于大燕的肱骨之臣?

大燕之大,可她走了一路,也只见到一个孔晔。

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垂暮老人,依然为了大燕存亡而老泪纵横。

她几乎没有机会说出准备好的那些游说之词,孔晔就给出了他的答复:沧贞上下,任凭殿下号令。

不但如此,孔晔主动提出,可以居中斡旋,说服忘年之交的好友暨海节度使蒋信川一起加入反傅联军。沈珠曦当然求之不得,约定在楚州逗留三日,待蒋信川回信,便立即动身前往暨海治所徐州。

三方已经成了两方,蒋信川能加入最好,不行,至少也要说服他暂时保持中立,不要过早加入战场。

现在等的,就是李鹜那里的结果。

第284章

李鹜率领的三万青凤军一路护送着十车牛皮糖和咸鸭蛋, 翻山越岭,边走边吃,一直吃到约定的会谈地点梁县城外,牛皮糖和咸鸭蛋依然堆积成山。

早已在会谈地点扎营等待了数日的武英军原本准备了不少下马威, 没想到这脸色没给出去, 反倒被人给了脸色, 一个个的表情阴沉扭曲, 虎视眈眈地瞪着姗姗来迟的李鹜等人。

李鹜对他们险恶的神情视之不见,嬉皮笑脸地指使手下分发咸鸭蛋和牛皮糖。

“大家不要客气, 每人都有,每人都有啊!”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手里掂量着还沾有泥土的咸鸭蛋,表情不屑, 嘲讽道:“不就是些鸭蛋和糖,全是不值钱的玩意——凭这也敢拿来散发?是打发叫花子么?”

“诶——”李鹜拖长了声音, 义正辞严地说, “这可不是普通的咸鸭蛋牛皮糖——这是翻越万水千山,饱食天地精气, 被我们扬州高僧牛弼大师开过光的咸鸭蛋和牛皮糖。”

武英将士们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我李鹜要是说一句假话,亲爹立即躺平入土。”李鹜竖起三根指头,指天发誓道, “这牛皮糖和鸭蛋, 都是经我们金州名医——老唐头验证过的,有饱腹充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三重功效。要不是这次会谈至关重要,别人上门来求, 我都不一定给他!”

武英将士们还是半信半疑,但已经有心动的将士把手中的咸鸭蛋或牛皮糖举到鼻子前嗅闻,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一下。

“你们淳于将军呢?”李鹜四下张望着。

出于安全的考虑, 会谈选在了武英节度使辖下的边缘城镇梁县外进行,双方带到会谈地点的兵力不得超过五百,从会谈地点的帐篷数量来看,武英军确实遵守了这一约定。

“我们将军在治所东都呢。”一名拿着咸鸭蛋,一看便是新兵蛋子的武英军少年脱口而出。

将领模样的人瞪了他一眼,接着他的话,慢条斯理道:“将军机务繁忙,特委派韩逢年大人全权处理会谈事务。”

“那你们的韩逢年大人又在什么地方?”李鹜说。

将领拧着眉望了眼手中的鸭蛋,将其交给一旁的小兵,无言地转身往营地深处走去。

李鹜毫不犹豫抬脚跟上,轻松的神态宛如自家后花园漫步一般。身材高大的李鹍走在他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着一块牛皮糖。其他人就做不到他们这样轻松了,五百青凤军将士全神戒备地盯着四周的武英军,右手紧握着腰上的刀把,随时等待着应对可能的危机。

将领把李鹜等人带到一道栅栏前就停了下来,要求李鹜解除武装,并且只能带李鹍一人进去。李鹜喝止身后的抗议,照办后跟着走入大帐。

帐内端坐一人,四角各有一名婢女侍立。李鹜的目光隐晦地扫过四名婢女稳健的下盘和她们无一例外用高领遮掩起来的,应该是喉结的地方,对“她们”的真实身份已经门清。

他李鹜不怕暗算,抵不住有些人怕啊。

这怕的人,从长桌前缓缓站起,阴冷憎恨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韩大人,久仰久仰——”李鹜拱了拱手。

韩逢年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神情爽朗坦荡,大大咧咧的青年,难以相信这就是几次狡猾逃脱追捕,将他玩弄于掌上的人。

“李鹜……”韩逢年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他的名字在齿间碾磨,唇边露着一抹冷笑,“在下也是久仰你的大名……”

“不敢当不敢当,李某一个无名之辈,哪比得上成名已久的韩大人啊!”李鹜拱手表示愧不敢当,脸上却是你说得有理的表情。

“你来东都,就不怕来了就回不去了吗?”

“韩大人要留我久住,也不是不可以——”李鹜说,“我这人不择地儿,你看以前我在金州、襄州、徐州……这些地方都待挺好。”

李鹜顿了顿,忽然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可惜现在不怎么好了。”李鹜砸了咂嘴,说,“自我待过以后,这金州被水淹了,襄州被人端了,徐州被人偷了……不过我看你们东都守备森严,肯定不会走上他们的老路,我在你这儿呢,应该也能住得舒心。扬州那里有我夫人坐镇,我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怎么着,是不是要留我长住?要留我长住,我这就书信一封送回扬州——”

“李将军公务繁忙,东都怎敢留人?”韩逢年冷冷打断道,“虽说越国公主见多识广,出身高贵享有人望,但怎么优秀,殿下终归是个女子。有的事女子办起来不方便,还需将军回去主宰的好。”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李鹜自顾自地在桌前坐了下来,“所以什么时候开始会谈?”

“现在。”韩逢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淳于将军近来忙于军务,已将会谈一事全权交予我来处理。李将军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我的要求,简单——”李鹜说,“武英军和青凤军联手反对傅玄邈那个人面兽心的天下第一狗。只要我们两方联手,狗军根本奈何不了我们。我出发前,我夫人曾说过嘴巴死了牙齿就冷的道理……”

“是唇亡齿寒的道理。”韩逢年眉头一皱,下意识说。

“对,唇亡齿寒——”李鹜说,“现在你我都是新皇眼中的肉中刺眼中钉——”

“我……”

“别说你们东都不是——要说就先拿亲爹出来发誓。”李鹜断然道,“你们东都是不是早就被傅玄邈看不顺眼,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韩逢年没有说话。

“要我们跟傅狗单打独斗,确实,我们不一定能赢。”李鹜斩钉截铁道,“但没了我们,傅狗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们。到时候你们就是想找人联手,也没人能帮得了你们了。”

“这就不劳李将军操心了。”韩逢年说,“东都的事情,东都自然有办法。”

“你们真的有办法?”李鹜问,“你拿你亲爹发誓?”

韩逢年:“……”

李鹜看着韩逢年,韩逢年看着李鹜。

半晌的缄默后,韩逢年将刚刚的话在记忆里抹除,开口总结道:“……总而言之,东都不会加入你们。淳于将军为朝廷尽忠职守,朝廷又怎会无端卸磨杀驴呢?”

“你回去禀告了淳于安再来回我。”

“在下可以全权做主。”韩逢年说,“这是我们将军的意思。”

“你可以开条件。”

“东都没有条件。”韩逢年望着李鹜,缓缓道,“不论你说什么,东都都不会加入你们。”

“为什么?”

“李将军似乎忘了,我们之间有什么渊源。”韩逢年冷笑道,“你当年杀害我幼弟,打劫武英军的时候,恐怕没有想过会有需要武英军帮助的一天。”

这特么谁能想到这里?李鹜在心里腹诽:他以前还只想打下一块地方当个山大王呢,谁知道以后还能有扛起清君侧大旗的一天?

沈珠曦踩到牛屎汪汪大哭的时候,能想到今天会被人叫做襄州夫人吗?

“咳……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咱们这是天赐的因缘啊!”李鹜清了清声,朗声道,“我看今日是个好日子,不如我们就结为异姓兄弟吧!虽然你失去了一个弟弟,但你得到了一个哥哥,好歹也能抚慰你内心的一二伤痛……”

“李鹜!”韩逢年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话,“你杀我血亲,此仇不报我韩逢年誓不为人。你今日来东都是以来使身份,我不杀你,是因为不愿淳于将军背上恶名。但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绝无可能化解!”

韩逢年沉着脸,毫不在意自己公报私仇的行为是否过于明显。

早在李鹜他们抵达梁县之前,韩逢年就已经下了决定,无论李鹜提出何种条件,他都会想方设法阻挠双方联手。

武英地处远东,远离政治中心,又不像娶了越国公主的李鹜一般,和傅玄邈有夺妻之恨,等傅玄邈解决了起义的青凤军后,即便是出于休养生息的目的,也不一定会在初登基的几年内对东都动武,既如此,他们又何必去蹚这片浑水?

退一万步,即使傅玄邈在那之后对武英对手,他也觉得凭淳于将军的武功和他的文治,武英也不是毫无反手之力。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想如李鹜的愿。

如果在这里杀了李鹜,那也太便宜他了。

他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兵败如山倒,他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在敌人的刀下!他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最爱之人死在眼前!如此,方可泄他心头之恨!

如此,才能慰亡弟在天之灵!

“那真是太可惜了。”李鹜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还大老远给你带了个侄女过来……现在看来,只有让她跟着我再回扬州了。”

“什么侄女?”韩逢年眉一皱。

“侄女——当然是你弟弟的女儿。你有几个弟弟?”李鹜说。

韩逢年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你若敢拿亡者说笑,小心今日走不出这间帐篷。”

“信不信随你。”李鹜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你要是不认,我就带回扬州养。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李鹃……”

第285章

“我韩家的血脉, 怎么可能跟着你姓李!”韩逢年脱口而出后,冷静下来,补充道,“……如果她真是我韩家血脉, 当然该认祖归宗, 由我韩家抚养长大。但你怎么证明她就是逢月的孩子?”

韩逢年顿了顿, 阴鸷的目光盯着李鹜, 若有所指地说:“你若是为了达成联盟而试图骗我……你活着走不出这里。”

李鹍闻言立即对他怒目而视,一身腱子肉明显在衣服下拱了起来。

李鹜拍了拍李鹍石头一样的手臂, 看着韩逢年,神色轻松道:

“到了别人的地盘上,我多少要讲些规矩。你嫡亲弟弟的血脉, 难道你还认不出来吗?这孩子如今也有五岁了,你要是想见上一面, 我也能安排一二。”

“……你没把人带来?”韩逢年说。

“老子要是带来, 老子还带得回去?”李鹜眼睛一睁,理直气壮道, “在你们武英军答应联盟之前,那都是我们老李家的鹃儿!”

韩逢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一出生就在世家大族,接触的人不是傅玄邈也像半个傅玄邈, 哪儿见过李鹜这般死皮赖脸, 丝毫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用理智强压住自己的愤怒,却掩不住怒火在眼底蹿腾,如果眼神能杀人, 李鹜早在他刀子般的眼神下死了千次万次。

“既然你说她是逢月的孩子,我当然想见一面。”韩逢年说。

为了确认孩子是否幼弟遗留的血脉,谨慎多疑的韩逢年从东道主转换为客人, 带着五百精兵来到了青凤军的营地。

两人约好,只是见一面。

但是甫一见面,韩逢年就绷不住了。

他忍不住朝躲在牛旺身后的女童大跨了一步,被一旁跟着他也大走了一步的李鹜伸手拦住。

“韩大人,咱们说好的,只是见上一面。”李鹜说,“我们老李家的娟儿怕生,你可别吓着她了。”

娟儿拘谨地拉着牛旺的衣袖,一脸怯生生地表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红了眼眶的陌生男子。

韩逢年看着那和幼弟有五分相似的面容,不知不觉就模糊了视线。

他蹲了下来,平视娟儿的视线,颤声道:“孩子……你几岁了?”

娟儿小声道:“我五岁了……”

“你娘是谁?”韩逢年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