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垣走到角落,收了他眼神示意的经理也跟过来。

封如垣停下,转身问:“你去查查,3号棚的是什么人?”

“不用查,”经理愁眉,“冉氏传媒那边,这周五预约的。”

“他们公司里的艺人?”

“不是,是冉氏小公子的未婚妻。”

封如垣闻言就皱起眉:“冉风含的未婚妻?没听说也没见过啊,藏得可够严实的。”

“好像不是圈里人。”

“嗯?不是圈里的?我还以为是唐亦和人有怨,那他为什么要找人家的麻烦?”

“这个……”

见经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封如垣烦躁道:“别磨蹭,知道什么就直说。”

“没,就是猜测,我想唐家这位会不会是……看上人家了?”

“?”

封如垣愣了好几秒才回神,失笑:“你让那疯子传染了吧?八年前那场车祸后,唐亦就是唐家独一无二的太子爷了,他要什么女人没有——会看上冉风含的未婚妻?”

“……”

经理也知道自己这猜测太过离谱,只不过稍一想起之前在摄影棚边那惊鸿一瞥的风情,他心里按下去的那点苗头就又往上蹿。

“行了,你过去尽力疏通,她有什么过分点的条件都可以满足。要实在棘手,那撕破脸也得办成,懂吗?”

“是,老板。”

交待下去还没过三分钟,经理小跑回来了。

封如垣皱眉问:“她提什么难搞的条件了?”

“没提条件。”

“什么?”

“那位林小姐没提任何条件,连原因都没问,”经理也意外得回不过神,“说是不会让我们难做,然后就同意了。”

“……”

封如垣半晌都没上来话。

实在是他在圈里圈外习惯了利益交道,得一分失一分,无论实质利益还是人情面子,那都是要上秤过一过的。

什么时候遇见过对上这么无理要求还直接答应的?

“行吧,你别跟来了,我过去看看。”

“哎。”

封如垣回到唐亦那桌时,这个角度看3号摄影棚区已经大喇喇的了。

虽然隔着远了点,但站在黑色底布前,那道纤细窈窕长发如瀑的背影还是勾得人挪不开眼。

拍摄的女人身穿一件白色修身旗袍,腰身和尾摆处似乎绣着暗纹金线,旗袍微微立领,分寸妥帖,将女人从颈到胸再到腰臀的曲线勾勒无遗。

尤其露在旗袍外的颈子、小腿和脚踝,是能艳压雪色的白。

偏美得至此,她如画眉眼只如平湖烟雨,清而不寒,一双茶色眸子淡淡凝眄,温柔望谁也一视同仁。

像从最一尘不染的干净里拔出最要命的勾人。

封如垣看愣了。

直到耳边一声,

“好看?”

封如垣本能循声看去,对上一双眼角染红的美人眼。

比起那边的高山白雪,这双黑得幽沉,连笑里都戾气难抑。

眼神凶狠得噬人。

封如垣心里咯噔一下。

……经理这乌鸦嘴。

所幸唐亦顾不得他,眼里阴翳地转回去,声音冷得发哑:“让他们遮回去。”

封如垣顿都没打:“好,听唐总的。”

“……”

疯子没回答。

他克制地压下微颤的眼皮,左手扣在颈前,那条血红的刺青被他自己粗暴地蹂躏过,泛开一片与肤色极致反差的艳红,像要滴下血来。

显然在按捺某种情绪。

封如垣听过唐家这疯子太多“传奇”,紧张地防他发疯。

可没有。

那点像是随时要暴躁得起身砸场的怒意,竟然就被那疯子自己一点点克制地压了回去。

这套昆曲宣传海报换过几回戏服、旗袍,拍了一整天,在外面天色擦黑时才终于结束。

此时其他摄影棚区早已收工,亮着灯的只剩下3号棚子。

林青鸦换上来时常服出来,摄影棚里除了她身后一片漆黑。

林青鸦停住。

“角儿,”白思思从电梯间方向跑过来,“您猜谁来了?”

林青鸦回神:“嗯?”

“冉先生来了!就在大堂等您,他说您今天肯定累坏了,要亲自送您回去呢。”

林青鸦:“不用麻烦他了,我们自己……”

“青鸦,你也太见外了。”

一个温润男声插入两人对话里。

林青鸦一怔,抬眼。

冉风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电梯间方向出来的:“我们之间还要说麻不麻烦的话吗?”

林青鸦:“你不用专程来的。”

“能送你回家,那是我的荣幸才对,怎么算专程?”冉风含温和地笑,“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林青鸦垂眼:“谢谢。”

“你太客气了,这样我真的会伤心的……”

男人温柔呵护的声音随着身影远去,直至消失在电梯间里。

他们身后的黑暗一片死寂。

半晌,场边角落。

黑暗里有人靠在桌上,慢慢打了个呵欠:“你倒是不用睡美容觉,我还得靠这张脸开展工作的好吗?”

无人回应。

唐红雨停了两秒,放下手认真地去看桌对面。昏黑里,那人的身影绷得僵硬。

唐红雨顿了顿,小心试探:“这就生气了?”

沉寂数秒,黑暗里响起声低哑的笑:“我气什么?”

“唔,气她跟冉风含走了?”

“……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我要多少没有?”那声轻笑骚气得很,果真像浑不在意,“是她自己眼瞎,非要选这么一块劣迹斑斑的垃圾。”

唐红雨:“那你不要她了?”

“被垃圾碰过的我不稀罕,”唐亦笑,“谁爱要谁要。”

“……”

唐红雨听得不确定。

这疯子喜怒无常,不知道爱恨是不是也说变就变。

那人从椅里起身,冷淡地低下眼,系上西服外套解开的扣子。

一颗。

两……

“啪。”

扣子断线,落地,滚进无边的黑暗里。

唐红雨一愣,回头。

空气死寂数秒。

“砰!!”

沙发椅被恶狠狠的一脚踹翻,呻吟倒地。

黑暗里的疯子眼尾通红,身侧手攥得血管都绽起。他死死瞪着空了的电梯间。

半晌他才阖了阖眼。

胸膛里冰冷颤栗。

作者有话要说:

唐甜甜:我不气我不气我不气……气炸.jpg

第22章 尝完就死也行(加更)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林青鸦一早就回了外婆家。

两位老人年岁大了,不方便下厨,见保姆赵姨一个人忙里忙外,林青鸦脱下大衣后也进了厨房。

见林青鸦挽起袖子露出细白手腕,赵姨愣了下,笑着拒绝:“这可不合适啊。”

林青鸦微怔:“怎么不合适。”

“林小姐的手是开扇子,拈花指,抛水袖的,哪能碰这些东西?”

林青鸦眉眼盈盈地含起浅笑,在水池前低下头去,轻轻揉洗指尖:“师父总说,台上要表演,台下要做人,两不误才好。”

赵姨想了想,点头:“俞老先生不愧是一代昆曲名师,活得还真通透。”

“嗯。”

林青鸦被勾起一点思忆,眼底浮起淡淡情绪,但很快她眼睫一垂,又打散了去。

半小时后,林青鸦和外公外婆以及保姆赵姨四人,在餐厅的餐桌旁坐下了。

外公林霁清放下报纸,正摘着老花镜时想起什么:“青鸦啊。”

“嗯?”

“你刚刚在厨房时候,手机似乎震动过,要不要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重要事情?”

“好。”

林青鸦拿到那支印了闺门旦戏装的淡蓝色手机,里面只有一条信息,来自一串没备注的陌生数字。

[吃了吗。]

就三个字一个标点,林青鸦想了半天没什么思路,便拿着手机回到餐桌旁。

林霁清问:“剧团里的事情?”

“没有,”林青鸦摇头,“好像是发错的消息。”

赵姨放下最后一样小菜,闻言笑呵呵地说:“现在电话号码换得勤,弄错号是常有的事情,不用管他们。”

林青鸦眼角轻弯下来:“我回一下吧,不费时间。”

“啊,这有什么好回的?”

“免得对方有急事。”

赵姨愣了两秒,笑道:“林小姐这副温柔脾性啊,还好是挑了冉先生这样的丈夫,不然还不得被人欺负坏了?”

“嗡嗡。”

林青鸦没来得及说话,放在她手边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听频率仍是信息。

林青鸦拨开锁屏,看见同一串号码发来的消息:

[我想吃元宵了,被你揉成椭球形的那种。]

[以后,是不是没人给我做了。]

“……”

林青鸦的指尖蓦地僵停。

林青鸦十几岁的时候,林芳景总在各地参加演出,最远在国外。

父亲那时和母亲总是形影不离的,而她还要上学、随师学艺,家里就常常剩她一人。

她十六岁那年的正月十五,赶上林芳景和宋温谦被一场演出耽搁,回不了国,林青鸦也没回北城。

镇上照料她日常起居的是当地找的妇人,林青鸦不想她过节还要撇了家里老人孩子陪她,晚餐后就轻声和语地把人劝回去了。

夜深人静,低门矮户。

林青鸦第一次独自在屋子里,难免有点害怕。于是十六岁的少女早早熄了灯火,却睡不着,抱着白皙匀停的小腿靠在暖气墙角。

古镇上一到冬天总是天寒地冻,没出正月更是冷得厉害。房间里安了好些取暖设备,烘得窗上一层一层的雾气。

林青鸦抬起手腕,细白的指尖在凉冰冰的窗玻璃上轻轻描画。

直到院里门闩一声响动。

林青鸦一停。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听,迟疑之后还是下了床。

院里门闩的钥匙只有她和照料她的李阿姨有,方才她特意检查过门闩上的锁,如果门闩真的被打开,那应该是李阿姨回来了。

尽管知道这样,但林青鸦心里莫名有点不安。

下到地上后她没开灯,赤着足无声地走向外间,只有那儿有一扇通院子的正门。

可推门进到外间,林青鸦却怔住了——

顺着大敞的窗户,寒冷的风灌进来。

窗被人打开了。

凉风里林青鸦一栗,身后一道影子撕开风声。

她本能回身。

“呜——”

还未来得及,女孩就被来人捂住嘴巴压在门旁。

黑暗里。

少年衣角沾着淡淡的凉风冷雪的气息,他笑着俯身压近:“别乱叫啊小菩萨,吓着隔壁的……”

啪嗒。

一滴凉冰冰的水落在他手背上。

少年笑容陡僵。

停了好几秒,他终于回神,抬手压开女孩身后的电灯开光。

光亮骤临。

晃人眼晕的光下,垂着长发的女孩被他捂着嘴巴按在墙上,透窗的风吹得她睡裙掀起一角,乌黑的发丝在风里纠缠着裙尾,雪白的颈和锁骨大片地露在外面。

而她细腻脸庞上那双总是漂亮得像会说话也会勾魂的杏眼第一次睁得圆圆的,瓷白的眼尾染着惊红。

长睫间,缀了晶莹的水珠。

少年僵住,眸里黑了几个色度,半晌过去他才回神,哑着声音轻问:“我……吓到你了?”

林青鸦慢慢回神,紧绷的薄肩骤然松垮下来。女孩细密的睫毛一搭,又一滴水珠滚到少年的手背上。

毓亦像是被烫到了,蓦地松开手,退了一步。

“对、对不起啊。”

小镇上最疯最凶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竟然也有手足无措慌了心神道歉的时候,要是被他那群跟班瞧见了多半要笑得肚子痛。

毓亦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到女孩身上。

她显然吓得不轻,被放开后,透着嫣色的唇就微微开阖着调整呼吸,茶色的瞳像浸在水里,透着湿潮的美。

“没关系,”很久以后女孩平复下来,抬起眼看向少年,她轻声说,“你下次不用翻窗户,我会给你开门的。”

少年躲过她眼睛。

林青鸦走过去关窗户,背对着他轻声问:“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那你想吃什么?”

“……”

望着女孩乌黑的轻轻晃动的长发,雪白睡裙勾勒的腰肢,还有白皙修长到精致踝足的小腿。

少年攥着拳落开眼:“元宵。”

“?”

女孩茫然回身。

“要雪白皮,”少年人喉结轻轻滚动,“流心馅儿的。”

林青鸦为难得轻皱起眉,最后还是点头:“好。”

“……”

等女孩朝放着冰箱的内间走去,僵站在原地的少年终于动了动。

他抬起手臂。

刚刚捂住女孩的左手背上落着两点水痕。

她哭的。

少年眼神一颤,长卷的密睫垂下,遮住深得漆黑的瞳孔。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低下头去。

舔掉了那两滴水痕。

……

成汤集团总部。

某项目组会议室。

“哇靠终于结束了,正月十四加班到十五,这也太虐了吧?”

“得了吧,三倍加班费,唐总还陪我们一块熬呢。”

“我好想吃元宵。”

“城北景德记那家的元宵是真的一绝,我生平没吃过那么美味的!”

“别吧,景德记算啥?我前两年去Z市吃过一家,那才是真的绝。”

“……”

会议室里七嘴八舌地争起来。

兴许是熬夜熬傻了,不知道谁嘴比脑子快地问了一句:“别争了,干脆问唐总啊,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让他评嘛。”

话声一出。

全桌寂静。

桌首位那人懒撑着额头,垂下的黑发打着微卷儿,他原本在手机上敲什么,闻言撩起眼帘。

声音透着倦意的哑:“元宵?”

有人回神,打圆场地笑:“唐总就是什么都尝过,所以更不可能一直惦记着什么元宵了啊哈哈——”

“有啊。”

唐亦懒洋洋的话声截住了。说完他又垂回眼,修长指节在手机屏幕上轻轻起落。配上那张美人脸,敲个字都懒散调情似的。

会议室里项目组众人着实意外。

眼神交流后,终于有人憋不住问:“那得是什么味道,能让您都一直记挂着啊?”

唐亦慢条斯理地想了想,“在舌尖上是甜的,有一点涩。”

“那能,好吃??”

“……当然。”

首位上的人哑声笑起来,手机上最后一条信息发出去,他靠上椅背,轻扯着唇角。

“再让我尝一次……”唐亦垂眼,盯着自己左手背,“尝完就死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我不敢亵渎的神明。”

第23章 最温柔

有冉氏文化传媒作为推手,林青鸦拍摄的那套昆曲主题宣传照完成后,陆续登进各家杂志里——

以古风写意的构图托衬出唯美的人物核心,纯粹的黑色前一抹脱尘的白。水袖半遮,那双澄净的眼眸自袖旁轻轻一起,朝画外凝眄,如高山白雪长湖月落,一眼便把人间温柔陈尽。

海报面世不到一周,就在圈里掀起不小的波澜。年轻票友们常混迹的几个论坛里各自起了高楼。

[天哪,这是什么大美人?]

[唱昆曲闺门旦的吧?这眼神功夫真厉害,静态图跟动态似的,能勾魂儿]

[我怎么瞧着她有点眼熟呢?]

[楼上的,记错了吧?我都进票友圈好几年了,模样身段这么漂亮、眼神还这么活的,要是出来早该有名气了。]

[他还真没记错。]

[铁打的戏圈,流水的票友啊。这位八年前凭一场《牡丹亭》一夜名动北城的“小观音”,到现在竟然都没人记得了?]

解密身份的楼层一出来,原本还慢悠悠堆楼的帖子里立刻就被点着了似的,无数条激动的回复快速涌现。

[啊!!]

[她就是昆曲大师俞见恩的关门弟子、还被说是年轻艺者里最有希望成为绝代名伶的那个小观音?]

[多少年过去了,她成名那会儿才十六七吧?]

[可小观音不是七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吗?]

[能回来太好了!她母亲可是有“一代芳景”名号的林芳景,当年我父母最爱她的戏,可惜听说林家突生变故后她就精神失常了,再也不能登台唱戏,我母亲难受了一个月呢!]

[哎,这我有印象,听老一辈说起过。似乎是林芳景的丈夫急病去世,她事业受折,最心爱的徒弟又突然叛出师门改投西方现代舞,这才疯了。]

[天啊,好惨啊……]

楼里追溯了一番当年过往,都长吁短叹的。

直到有人突然问了一句。

[有谁知道这“小观音”现在在哪个省昆里唱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