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请得起她的不多吧,估计就排前面那几个了。]

[右下角有她昆剧团的信息,你们自己看。]

[嗯?]

[芳景昆剧团?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刚查了,一个连学徒加起来编制都不到40人的民营小剧团……]

[??]

[是不是前几天还因为演出事故闹得特难看的那个小破剧团啊]

[小观音竟然去了那儿?]

[这周末就有她的一场《游园惊梦》!票友们,去看吗?]

[那必须看!]

[同去同去。]

[……]

有“小观音”的名号作保,正月二十一周末场的票刚一放出来,顷刻就售空了。

芳景团的票务还是头一回体验这种大昆剧团的待遇,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通知到团里。

消息没瞒住多久,到开戏当天就在团里传开了。

“不愧是小观音,过去七年了影响力还是这么可怕。”

“咱们梨园毕竟不比娱乐圈,更新换代多慢?台下十年苦功未必换得来一朝显贵,成一位角儿可不容易。”

“没错。这也就是咱们剧团的剧场小座位少,不然我看就算换去省昆的大剧院,小观音的名号一出也能给它填满喽。”

“那肯定的……”

团里的师兄弟们正兴奋聊着,冷不丁一个声音插进来。

“听你们的这个嘚瑟劲儿,我都快要以为人前显贵的是你们了。”

“——!”

几个师兄弟一栗,回头。

“大、大师兄。”

简听涛板着脸,没表情地扫过几人:“你们在台上的唱腔要是能抵得上台下嘴皮子工夫的一半,咱们剧团恐怕早就发扬光大了吧?”

几个人被嘲讽得面红耳赤也不敢辩驳,纷纷低头。

简听涛还想训两句,又作罢:“小五,你去后台看看林老师准备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说。”

“好,我这就去。”

“行了,再有不到一个小时观众就该入场了。你们几个该干嘛干嘛去。”

“是,大师兄……”

芳景团资金有限,无伤大雅的陈设上也就比较简陋。比如更衣室有单独隔着的分间,但化妆屋子却像以前那样,化妆镜都摆成一排扔在同个大屋子里。

林青鸦来团里以后,团长向华颂提过要单独给她一个私人化妆间,但被她婉言拒绝了。

加上团里资金确实经不起折腾,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小五进到化妆间里时,团里的头面师傅正在给林青鸦贴片子。

在《惊梦》一折里还有好几位花神的戏份,团里要上台的师兄弟们就在房间另一头,进度稍晚些,多数正在或化妆或勒头。

头面扮相一点岔子不能出,小五到了也没敢打扰,就在梳妆镜旁边等了会儿。

直到贴完了脸周的小弯和大绺,头面师傅站到一旁,小五插空走得近前了些:“林老师,大师兄让我来问问,您有没有需要……”

梳妆镜里的女人闻声,眸子淡淡一起,似无声征询。

灯影下,上了云妆的眉眼胜画,浅粉勾勒得眼尾轻翘,茶色瞳子里盈盈两湾缀着星子似的春水。

小五一下子就噎住了。

不见他说下去,林青鸦眸子里流露出不解。

白思思正在旁边小心整理林青鸦自己带过来的一套点翠头面,听见动静,她瞧了一眼就笑了:“怎么样,我家角儿戏妆一起,是不是美得要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小五一激灵,回神后忙低下通红的脸,“那个,那个……”

忘了自己来干嘛的。

白思思提醒得林青鸦明了了,她眼尾淡淡一垂,似含笑,温和轻声地提醒:“你们大师兄让你来问我,需要什么?”

“哦,对对,大师兄让我来问,您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吩、吩咐给我就行。”小五低着头瞅着地说话。

“这边一切都好,请他不用担心。”

“好……那我就回去跟大师兄汇报了,林老师您继续梳妆。”

“嗯。”

小五大概也觉得自己丢人极了,扭头就想快步离开。可惜头顶没长眼睛,他低着头一转身就和迎面跑过来的人直接撞到了一起。

“哎呦!”

一声闷响,两个嘶气。

两人撞得各自后退,眼见着小五要倒过来,正理头面上点翠水钻的白思思吓了一跳,连忙挡在林青鸦面前。

还好这些打小学戏的昆曲演员们下盘都稳,退了几步,两人各自险险停住了。

白思思回神,放下护住林青鸦的胳膊。

她真动了火,恼得竖眉:“这里可是化妆间,又不是田径跑道,你们莽什么?这十几万一套的头面撞坏了都是小事,伤着我家角儿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没看好路,”撞进来的那个连声道歉,“五师哥你没事吧?”

“我没什么。”小五摆了摆手,站直身回头,“对不住白小姐……林、林老师,没碰着您吧?”

林青鸦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轻轻拉了下白思思衣尾,让小姑娘没再继续发火。

她闻言回眸,淡淡一笑:“没关系,下次小心些。”

“一定,”小五擦了擦额角,回头问撞了自己的那个,“出什么事情了,你这么急进来?”

“五师哥,唐亦——就成汤集团那个疯子,他又来剧团了!”

“什么?”

进来这人一副“狼来了”的语气,惊慌难定的,声量也高,原本就不大的化妆间里顿时听了个清清楚楚。

房间另一头,团里师兄弟们聚集的化妆镜前跟着一片低呼。

小五回神问:“来砸场子的?”

“那好像没有,他只说剧团这块地是成汤集团的,又有对赌协议在,他来看是为了集团利益。”

“成汤集团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么一小块地皮的利益了,我看还是来找事的……大师兄现在人在哪儿?”

“大师兄正陪着他呢。”

“那我去找团长。你们稍安勿躁,别生事。”

“哎。”

小五一走,房间里头就过来了几个迫不及待的,上来跟撞进来的这个打听情况。

“真是唐亦啊?这回虞瑶来了没,那可凶的大狼狗来了没?”

“都没见着,就看见那疯子一人了。”

“嗐,堂堂成汤太子爷,就咱剧团这么块小地皮,他总惦记着也不嫌掉价吗?”

“毕竟是为了博美人一笑。他不惦记,虞瑶的现代歌舞团可惦记着呢。”

“……”

几人压着声聊得热闹。

林青鸦这边独一张化妆镜,安静,听得一清二楚。她没什么反应,旁边整理那套点翠头面的白思思看着却有点心不在焉。

头面师傅给林青鸦整理过光滑得缎子似的青丝帘,抬头窥见,笑问:“白小姐平常不是也最喜欢聊这些事情吗,今儿怎么不过去?没事,我这边不用你帮手。”

“我不,我那个,改邪归正了。”白思思心虚地瞅林青鸦。

林青鸦阖着眼,安静得像幅美人画儿似的,也没说话。

白思思的目光一落,就滑到林青鸦那头鸦羽似的长发上,而一看见这袭长发,她就想起那天在影楼护理室里她和人嬉笑着进来,回头一瞥。

昏暗的光把那人身形打磨得修长清挺,半明半昧的侧影里他半垂着眼,总是张扬或凌厉的面孔在那一刻却安静得近温顺,他认认真真地,梳着女人的长发。

乌黑的发丝和那人冷白的指节反差出最极致的对比,自上而下,在他指缝间慢慢滑落……

那画面带着近情色的意味。

白思思心神一慌,不敢再想下去。她清了清嗓子,低头去摆弄那一桌的花钿长簪。

等闪着钻石水光的点翠头面戴好,林青鸦自己从妆镜前的首饰盒里挑拣出两支绢花。一枝两朵,勾在耳侧,细骨朵儿流苏似的垂下来,把雪白小巧的耳垂半露半遮。

再盈盈抬眸,眼尾勾翘着往镜里一起。

“啊呀。”

白思思在旁边嗖地一下捂住了脸。

“角儿,你再拿杜丽娘看柳梦梅的眼神看人,我就得辞职了——我要为自己的性向负责!”

林青鸦无奈,浅笑半含:“你能不这么不正经么。”

白思思张开指头缝,眼珠黑溜溜的带笑:“我是实话嘛,角儿您只要一入了杜丽娘的戏,看人就总能把人骨头看酥了。”

林青鸦不再搭她浑话,起身。

为了保证昆剧团三场戏的票座达标,在第一场被演砸了口碑的情况下,第二场尤为重要。

林青鸦专程带来家里几套私人订制的戏服,此时身上这套酡颜底百蝶刺绣的对襟褙子就是其中之一。

酡颜底子最挑人,肤色稍黯些就会被压过。偏林青鸦一身肤白胜雪,比起酡颜的秀丽半点不落,只显得清雅出尘,能艳煞牡丹亭里满园春色。

“角儿,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呢,您要出去走走吗?”

“嗯,房间里闷。”

“那我陪您吧。”

“嗯。”

两人往化妆间的门前走。

围着之前撞进来那人的师兄弟们又多了几个,兴许是怕扰着林青鸦,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移阵地挪到门旁去了。

这会儿几人聊得正热,没注意林青鸦和白思思过来。

越往前走,那边话声越清楚些。

“唐亦”的名儿已经听不着了,入口出口的一个个,全是“这个疯子”长,“那个疯子”短的。

白思思听得不安,偷眼去看林青鸦的反应。但只见她家角儿低垂着眉眼,睫毛像蝶翼似的,轻轻勾卷着。

面上不见什么情绪,和往日一样清雅温和。

白思思松了口气。

她加快脚步,提前一两步到门旁,拉开房门朝林青鸦呲着牙笑。

林青鸦知道白思思是怕唐亦和自己有旧,那天起白思思大概有了猜想,再没在她面前提过唐亦。

她无奈又宽纵地笑了,白底兰草刺绣的马面裙下秀足一抬,就要迈向门去——

“那疯子在商界的手腕可是恶名昭著人尽皆知的,别说真心了,我看他人性都未必有吧?”

“确实,以前就有人说,这疯子年轻,有钱,又是成汤的太子爷,可身边却从来没个女人,多多少少得沾点变态。”

“也是咱们团倒霉,怎么就惹上这么一个疯……”

最后一个话说到一半,正对上拉开的门前,小观音清清和和抬眸望来的一眼。

那话顿时哽在他喉口。

围着的几人陆续注意到,转过来对上林青鸦当面,他们各自压下惊艳和怔神,低头问好。

“林老师。”

“林老师……”

“老师。”

林青鸦垂眸停着。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耳旁绢花微颤,流苏似的骨朵儿盈起钻光,轻轻垂荡。

几人正不安,就听见林青鸦轻声开口说:“他只是性格不好,并不是真正疯了。”

“……”

众人怔住。

这话用词普普通通,语气也平平缓缓,可不知道怎么,就好像要温柔到人心底去了。

空气在安静里要开出花来。

林青鸦不想让他们难堪,没忍住的话说完以后就想走的。

可她第一步还没迈出门,一墙之隔外,有个懒洋洋的笑声响起来,压得低哑却好听。

“谁说我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观音:“他只是性格不好,并不是真正疯了。”

门外的唐亦:“……”[狗耳朵一竖.avi][突然开心.jpg]

——

小观音就是唐甜甜的人间最温柔。

第24章 《惊梦》,春梦的梦

这话声惊得众人一怔。

在师兄弟几个同时变得惶恐不安的目光下,四四方方的门外,唐亦不紧不慢地绕进来,斜靠到墙棱上。

“我‘只是性格不好’,我怎么不知道?小观音很了解我么?”他勾起唇,声音压得低且薄。

“……”

长廊灯火将他身影拉得颀长。

它黑幽幽地投下来,正落在林青鸦脚旁。比影子还晦暗的是某人的眼,深得落不进光,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里面某种情绪欲望被方才在门外听见的那句话催生到极致,像要把眼前人吞下私藏。

众人察觉气氛不对,只以为是疯子要发作,一个个提心吊胆。连唐亦斜后方跟过来的简听涛都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地看向林青鸦。

如果有什么不对,那他宁可得罪唐亦,也绝对不能让剧团里当家的角儿有伤。

死寂数秒。

林青鸦在那双乌黑的瞳里慢慢垂了眼,她轻颔首,耳边垂着的绢花骨朵儿跟着细慢慢地晃。

往人心里晃,撩得人挠不着的痒。

“抱歉,唐先生。”

唐亦眼一垂,把那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同时他哑声笑起来,“你道什么歉?”

“我们团里的人失言。”

“别人的错,为什么要你道歉?”唐亦眼神冷下来,“他们是没断奶吗,自己的错还要你来当?”

“……”

唐亦声线低懒,音量不高,但语气就足够逼得那师兄弟几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他们相继面红耳赤,在后面简听涛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视下,有人硬着头皮往前站了一步,躬身:“对不起唐总,是我们嘴上没把门的,不该,不该……”

“不该什么。”

“不该说您的闲话,更不该那样称呼您。”

“哪样称呼?”

“……”

唐亦懒洋洋地支起身,手也从裤袋里抽出来,他踱到弯着腰的昆剧团演员面前,一双美人眼笑得湛黑,透亮。

他抬手拍了拍这人肩膀,跟着微微俯身,声音调情似的沙哑:“哦,想起来了,疯子是吧?”

汗从这人额头冒出。

唐亦笑意更肆:“那我要是不发一回疯,是不是太对你们不起了?”

话尾,他拍着年轻人肩膀的手横挪到对方衣领,五指紧紧一攥,直接把人拎起来。

说翻脸就毫无预兆。

“唐先生——”

简听涛着急地往前一步。

“别、动。”

唐亦声音拖得懒慢,语气却冷。

他回过脸,不知哪一秒褪了笑,眉眼凌厉,眼神晦暗如刀。深处漆黑一点凝过来时,像透着噬人的凶芒。

简听涛几人被吓住了。

他们都是梨园出身,打小有父母师长严苛管教,什么时候遇上过唐亦这种凶起来不要命、在泥浆里摸盘滚打逞凶斗狠才爬上来的人?

简听涛手心里全是汗,握紧了咬牙要上前一步。

他是师兄,他不能……

“唐先生。”

温婉调子先他一步。那道袅袅亭亭还穿着戏服长帔的身影走上前。

唐亦毫不意外。

他太熟知小观音脾性,他本来就是挖了明坑下了明饵、等她“自投罗网”的。

多年默契。

小观音也明明知道,就垂着眼安安静静踏进来了。

唐亦听见声音时回头望她,眼里隐着半明半昧的幽光。

然后他慢慢笑了,眼神幽幽盯着她戏服外唯一露着的、细白纤弱的颈:“你要拦我啊?”他攥着年轻人衣领的手不但没松开,还收紧了,“想替他求情?”

林青鸦摇头:“我不拦。但戏开场在即,请唐先生留后处置,我们剧团会在散场后给您一个交待。”

“……好啊。”

在师兄弟们惊愕意外的目光下,唐亦还真松了手。他转回来面向林青鸦,黢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我不耽误你们的戏,也不用留后——现在给我个交待,我就放你上台表演。”

林青鸦抬眸,茶色瞳子干净清亮,她安静问他:“你要什么交待。”

“……”

唐亦一笑,屈起食指蹭过颈前那条疤痕似的刺青,落手时也已停在她面前。

他比她高了18公分,微微俯身就压迫感十足。

“我要你……”深沉又恶意的停顿之后,“身上的一件东西。”

“?”

林青鸦不解地侧过脸,去看已经俯到她身旁的唐亦。她对上那人黑黝黝的眸子,然后被那双眼慢条斯理地缓望过,像要拿眼神把她身上的戏服一件件剥下去。

林青鸦一滞,难得不自在地避开眸子。

唐亦垂眼笑了:“……这个吧。”

“嗯?”

林青鸦还未抬眼,就感觉耳侧一轻,她回头,果然发现自己戴在右耳上的绢花被他摘了去。

那只修长的骨节漂亮的手单手把玩着绢花,细长的骨朵串儿从他指间垂下来,一时分不清是人衬花还是花衬人。

没人回过神。

唐亦已经拿着他的“战利品”转身走了:“养这么一群无用蠢货,这园子早该倒了。我等着看你怎么力挽乾坤——小观音。”

“……”

化妆间里安安静静。

几秒后众人才陆续反应过来,懊恼愤怒也无可奈何,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疯子脑回路什么构造,但谁也不敢再乱说一句。

简听涛迟疑着走过来:“林老师,那只绢花贵吗?我去报给团里财务,让他给你核销。”

“不值钱的小物件,”林青鸦回眸,“不用麻烦他们。”

简听涛叹气:“团里的师弟们多是中学毕业就开始学戏,平日枯燥,梨园里接触的圈子又窄,个别嘴巴讨嫌,给老师您惹这麻烦——您放心,以后我一定多管教他们。”

“辛苦你了。”

“我毕竟是团里大师兄,这也是我分内事情。那您调整一会儿,耽搁这么长时间,用不了多久就该开戏了。”

“嗯。”

唐亦还是毓亦那会儿,就对昆曲不感兴趣。

虽然小观音的扮相身段极美,水袖一抛眼神一起,总是勾魂儿似的,但那些昆曲演员的清婉唱腔在他听来咿咿呀呀的,词本又雅又工,许多听不懂,叫人没个耐性。

后来林青鸦走了,他倒是开始听,不过每回也只当背景音——台上曲笛琵琶一响,演员云步来去,他总能在梦与现实的模糊边界处,恍惚瞧见林青鸦的影儿。

所以“听”了七年,至今还是个昆剧白丁。

但这不妨碍他赏美。

身为成汤副总,又是这块地皮生杀大权的掌握者,剧团里对唐亦自然是千般顺从。

剧场里票早就售空了,简听涛让人把剧场旁边的夹门开了一线,在里面布置好桌椅,“单间专座”的待遇,供唐亦折腾。

哦,生怕这位听不懂,还配了个小“翻译”:安生。

安生来之前就听其他师兄们提过唐亦在外面的赫赫凶名,吓得不轻,惨白着一张小脸进来的。

石头似的僵了好一会儿后,他却发现这人和他想象里不太一样。

安生偷偷看过去。

椅子里那张面孔实在漂亮得很,虽然有点懒洋洋的。一头微卷的黑发也不修边幅,几绺不羁地勾在他额角。

而且那人肤色很白,是少见的发冷的那种白皮,与之相对的大概是那人的眼睛,濯了水似的,又黑又湿,明明一样懒散又漫不经心的,可是目光从台上瞥过,看着那道翩跹身影时,又总叫人觉着深情。

等一折《游园》唱完,丫鬟春香退去幕后。

台上只剩一张大座桌,穿着酡颜底子百蝶刺绣对襟褙子的杜丽娘坐在桌后,念过几句缱绻韵白。

紧续的这一阙曲牌是《山坡羊》,杜丽娘的独角戏,就一桌一椅一人,讲深闺恨嫁的大小姐的幽幽怨怨,春情难遣。

台上曼妙身段轻挪慢撵,绕着铺了兰花刺绣桌围椅帔的大座桌翩跹辗转,水袖抛叠,染了浅粉的眼尾一起一落,颦笑幽怨都美得勾人。

剧场里不少戏迷看得直了眼。场边夹门内,安生却发现椅子里那人的情绪好像不太一样。

背影有点僵,还有点,阴沉?

安生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直到《山坡羊》曲牌尾,杜丽娘唱罢,春困懒颜。她眼尾慢慢垂了,又缓抬一点,羞赧慵懒里复低眉眼,两只纤手隔着水袖轻慢揉着,身影袅袅委下,托腮懒睡去。

最后那一眼,风情里旖旎万种,叫人酥骨。

别的看客到这儿能忍住拍案叫绝就算有定力的了,连安生这个不知道看过多少版《牡丹亭》的旦角都看得沉溺其中,魂儿快被勾进在那满园春色里。

结果耳边突然一声脆响,给他生生惊回来。

安生慌忙看过去——

可怜他们剧团原本就财力微薄,现在又一套茶碗差一点点就夭折在某人手里。

那双阴郁得能拧出水的眸子里此刻还深镌着另一种被勾起又被凶狠抑下的情绪,唐亦颧骨咬得紧绷,眉眼凌厉得刀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