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绝地欢歌
大雪纷飞。朔风一阵紧一阵慢,将地上的雪粒子卷成一团团地,掺进雪花之中。原先满是乱石的丘陵被积雪盖住,看起来已经接近于平坦了,然而两只冒雪出来觅食的獐子走得更为艰难,每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一下子踏进哪个深坑,或者蹄子卡进石缝中间。
风小了一些,虽然雪仍没有停下的意思。雌獐不由轻松了一些,看准雪野上露出的一点灰灰条叶尖,鼻子一耸,哼了一声,那雄獐发出一声欢鸣,跳跃着跑过来,忽然间前身一伏,陷进雪窝之中,接着“扑”的一声轻响,象是踏到了什么东西。
雌獐起初没有觉得什么,它很知道雄獐的本事,料想它定会立刻从雪坑之中跳上来,象往常那样过来抢着吃这株自己发现的灰灰条。雌獐是很谦让的,它会等雄獐将顶端的一点吃掉,然后刨开积雪,往往便会发现下面有很多的一片。
哪知这一回明显不对了,雄獐连后半身也蹋陷下去,努力昂起头来,鼻子里“咻咻”的急喘。雌獐从脖子深处发出一声哀鸣,猛地向雄獐跑去,围着它转了左右各三个圈,终于断定毛病出自积雪之下,奋力刨了起来。
渐渐地显出冻成铁板似的土地。果然,雄獐的右后腿是卡在一支夹子里面了。雌獐鼓励着它的伴侣,看能否将夹子甩开,或者至少将夹子上的铁链拉断,然而忙到精疲力尽,却毫无用处。两只獐子都泄气了,雌獐卧下来,两只明亮的大眼有一层湿润,它决定在这里陪伴着雄獐,却不知等待它们的将会是什么。
麻烦很快就来了。先是一只秃鹫飞过来,接着便来了好几只。雌獐围着雄獐奔跑,跳跃,卷起团团雪粉,惊吓这些不速之客。然而秃鹫越来越多,当秃鹫们突然飞到一边的时候,两只獐子知道末日来到了,它们惶然转头看去,果然从几株树后闪头闪脑地走出五条豺狗。
雄獐呼吸急促起来,奋力一侧,左肩胛将雌獐撞出两尺。雌獐却象是决心与它共存亡,低下脖子,准备向最先冲到了豺狗舍命一撞。
豺狗们都很愉快,它们先是四处看看,当断定周围再没有什么威胁时,一齐向两只獐子冲过来,地上卷起数条雪雾。
忽然间嗖嗖嗖连接几声,豺狗们相继跌倒。最后一只豺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站在当地。却见一道黑影自左边树上落下,地上多了一物,这物两足直立,身背长弓,手上持着一柄钢叉。豺狗认得这是猎人,退了几步,转身窜去,眨眼间消失在雪原之中。
那猎人二十三四岁年纪,肤色白净,走到两只獐子之前,迟疑了半晌,手中钢叉慢慢垂了下去。他左腿跪下,掰开夹子,将一包药粉洒在雄獐的伤腿上,忽然长叹道:“连畜生都如此有情有义,我反而不如畜生么?”弯腰拾了一只死豺,转身便走。那两只獐子呆了好久,也相互依仗而去。
猎人向东北方向一直走,行出约十六七里,来到一座险峰旁边。峰下一条冰河因水流湍急,尚未冻死,他更不犹豫,大步穿过冰河,遇到未结冰之处,便飞身跃过。又行了小半里,便看到山脚下雪野中露出的一角板棚。猎人站住脚步,只片刻之间,好象下定了决心,大声道:“我不管,总之我不走!阿莹,阿莹!”
说话之间,他已走到了板棚之前,将那只死豺扔下,伸手推开板门,弯腰便进。
陡然间一柄弯刀兜头砍到。这猎人毫无防备,大惊之下,身子电撤,头上皮帽来不及带走,甫离脑袋,扑的一声,被砍成两半。年青猎人右手反探,已将猎叉绰在手中,叫道:“阿莹,你怎样了?”
呼呼两声,板棚中抢出两人来,一人四十几岁,满面浓须,黑压压直吞五官,一双环眼白多黑少,使一对板斧;另一人是个老者,麻皮精瘦,偏偏珠光宝气,手持一柄弯刀,蓝光湛然。
青年猎人惊道:“兰寨主……哦……这一位可是五佗山‘富贵刀’吉老爷子么?你们将舒姑娘怎样了?阿莹!阿莹!”他听不到舒莹回答,恨不得一步窜进板棚之中,看着面前两名拦路者,当真又是害怕,又是焦急。
兰寨主兰莽菊双斧一撞,当的一声,大喇喇道:“姓邢的,老子这里先跟你说句好话,你小子给老子竖起耳朵听着:这个姓舒的小娘儿是邪魔一道,你小子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怎么还敢跟她搅到一起?瞧瞧你,连剑都没了,却拿着把什么丧娘狗屁猎叉,你先人的脸都给你丢尽啦。你若是识相,赶紧滚你妈的蛋!这倒不是老子怕了你,只不过老子不想看到你好好一个后生,一念之差,毁在这个妖女手里!”
这青年猎人本非猎户,而是中原大大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名叫邢鉴辙,祖传通灵剑法,三年前便在江湖上显名。鉴辙之父邢远程人称神剑大侠,平生大战凡百,小战过千,端的是从无有败,极为武林正道人士推崇。兰莽菊口德极差,人称“毛难堵”,意思是浓须掩口,却仍然挡不住满口脏话。他虽然极不喜欢白净书生模样的人,却也不敢轻易与邢家的人为敌,是以“老子长老子短”之外,仍留了三分余地。
那吉万秋自号万古千秋富贵刀,冷笑道:“嘿嘿,这小子甘心拜倒在天女会妖女裙下,只怕未必肯听兰寨主的好言相劝哪!”这吉万秋刀法之狠,罕有其匹,适才伏击之时,发出极为凌厉的一招“千秋万古”,这招顾名思义,一刀下去,对手必定毙命,满想一刀便将邢鉴辙开膛破肚,焉知他不仅毫发无伤,更从这一刀中就认出自己身份来历,顿时暗生惧意,暗道:“邢家名震江湖,果然是有些道门。这小子便有如此身手,他老子如何,那自然不问自知。”他一向自命不凡,心想哪一日与剑神较量一番,这会儿不由收了这门心思,想想方才邢鉴辙的一撤,再想想自己的武功,忍不住摇了摇头。看起来却象是对邢鉴辙不以为然一般。
邢鉴辙叫了几声,听不到答应,惶然道:“你们将阿莹怎样了?怎样了?”
兰莽菊怒道:“你他娘皮耳朵塞了驴毛还是脑子点了卤水?天女会是咱们的公敌,你老子是咱们大伙儿的头头,你小子居然敢吃里扒外,这……莫非天女会的娘儿们床上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让这傻货分不清头腚了么?”最后一句问的是吉万秋。吉万秋嘿嘿笑道:“未必,未必。难说,难说。邢公子,老夫劝你浪子回头,悬崖勒马,大概又是白费口舌了。”
邢鉴辙心口升起一股凉气,沉声道:“你们是不是已经杀了她?”
吉万秋微微一笑:“我们就是把她杀了,你要怎样?”
邢鉴辙身子一颤,啊的低呼一声,整个人仿佛呆了,喃喃道:“你们……你们……真的……她真的被你们……被你们杀了?”
吉万秋细小的双眼蓦地一亮,说道:“那是自然!天女会与武林正道势不两立,不杀了她,难道等着她将对咱们施妖术不成?哈哈哈!”大笑声中,身子突然射向邢鉴辙,蓝光一闪,嗤的一声,邢鉴辙左肩皮袄翻裂开一片,露出肌肤上一道白印,转眼之间,那白印变成一条红线,刹时鲜血迸溅。吉万秋一击成功,当真连自己也没想到,不禁暗暗懊悔:“早知道这小子连魂都没了,就该使一招一分为二,或者七零八落,起码也应该是招入木三分,最不该使这招力透纸背。他奶奶的,机不可失!”本来身子已经撤回,弯刀一挥,接着又上,叫道:“兰寨主,跟这败类不用讲规矩,并肩子上哪!”说话之间,一连砍出四刀,直两刀竖两刀,有个名堂,叫做“四分五裂”。邢鉴辙醒回神来,钢叉递出,叮叮叮叮四响连成一线,叹道:“我不想杀人!”兰莽菊喝道:“老子杀你!”双斧一分,抢入战团。邢鉴辙身子微退,左足铲出,激起一团雪雾。吉万秋、兰莽菊怕遭杀招,忙各舞兵器,护住自身。邢鉴辙闪身绕过二人,向板棚抢去,叫道:“阿莹!阿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