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没人没钱,只能找傅祗。

  这一刻,傅庭涵才深刻了解到拥有自己的势力是多么的重要,难道赵老师一直在和他强调人和钱。

  傅祗不等他开口便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已经给几个朋友去信,只等明日天一亮便进宫求见东海王和皇帝。”

  傅庭涵问,“东海王会同意放人吗?”

  “长舆一直支持由东海王的人接手京兆郡,不少人手中都有与他来往的信件,想要洗刷他的冤屈并不难。”

  傅庭涵见他许久不说话,便忙追问道:“难的是什么?”

  “难的是人心,”傅祗压低了声音道:“东海王……越发疯狂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将错就错,你这位赵祖父可是富过王室……”

  傅庭涵就想到赵含章私下和他说过的那些家产,他很坚信,赵老师和他说那些只是诱惑他跟着她一起走,私下,她手里的东西只会更多,所以……

  傅庭涵脸色微变,问道:“东海王要是不退兵,他们会怎样?”

  傅祗:“会死。”

  傅庭涵:“那要怎么应对?”

  傅祗抬头看向他,“没有应对之法,整个京城都在东海王手中,皇帝他都能说换就换了,屠尽赵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除了固求,就只能祈祷上天。”

  傅庭涵从不相信上天,他抿了抿嘴,转身离开。

  傅祗以为他是心灰意冷回屋去了,谁知管家跑了来道:“郎主,大郎君带着傅安又出门了。”

  “天都黑了,他出去干什么?”

  “或许是不放心赵三娘,又去赵家了?”

  傅祗张了张嘴,半晌嘀咕了一句,“这还没成亲呢……你派人跟上去,别让他与东海王的发生冲突,此事还得缓着来。”

  “是。”

  但人追出去就不见踪影了,往赵家那边去也没见人,傅庭涵就这么失踪了。

  傅庭涵带着傅安直接去了城西,既然东海王有可能会发疯,那他就得做好对方发疯的准备。

  不管怎样,至少要把赵老师从里面抢出来。

  

  第37章 安息

  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中敲响,傅庭涵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不远处守着的士兵,回身靠在墙壁上,推了一把赵驹,“时间到了,我们走。”

  赵驹带着人就要出去,被落在后面的汲渊一把拉住,“等等,进去后知道找谁吗?”

  “找郎主。”

  “要是找不到郎主呢?”

  赵驹瞪眼,“怎会找不到郎主?”

  汲渊压低声音道:“莫要冲动,进去后先去找三娘,听三娘吩咐,若是郎主安稳,你就把三娘和二郎带出来,我在西城门等你们,卯时一到就出城,所以你们必须在卯时前到城门口。”

  汲渊扭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傅大郎君,此行危险,你大可不必同行,只留在此处听消息。”

  傅庭涵却是一定要去见一见赵含章才放心的,他摇头,“我一起去,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他想了想后道:“要是被发现,你们还可以留下我应对他们,我祖父是中书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若是郎主你就带着人混在府中的护卫里,护住三娘和二郎即可,不得冲动行事。”

  赵驹瞪眼,“你这是什么吩咐?”

  傅庭涵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汲先生是说赵祖父有可能”

  傅庭涵踩着护卫的肩膀还算顺利的上墙,跳下,扫视了一眼院子后低声道:“这是贾家的北后院,横穿太过危险,我们到后头去,绕着围墙到东面,从那里可以翻进去,期间会经过三个院子,两条长廊”

  赵驹本来想蛮干,他跟着郎主来过贾家,虽然对后院不怎么熟,但认准了方向莽过去还是可以的,但傅庭涵这么计划好像也没错。

  赵驹决定听他的,于是一行人悄咪咪的摸到后面,不知何时变成傅庭涵在前面带路。

  汲渊挑了挑眉,拱手一揖道:“傅大郎君大义。”

  傅庭涵心想,他才不大义呢,要不是赵老师在里面,他是不会来蹚这趟浑水的。

  赵驹选了十个好手跟上,分成了两队,悄咪咪的摸上贾家的围墙跳了进去。

  贾家可没有郎君在京,都是女郎,他又对后院如此熟悉,他家女郎头顶的颜色还好吗?

  傅庭涵还在打量眼前这堵墙,头也不回的道:“汲先生不是给了贾家内宅的地图吗?”

  他贴在墙上听了听,确定了,“就从这里进,距离清怡阁近一些,离他们把守的外墙和角门都远,动静轻一点儿,应该不会被发现。”

  这是后院,门房守着的都是仆妇,巡逻的家丁基本没有,而这会儿是子时,正是人最困倦,睡得最沉的时候,一行人遇门翻墙,遇廊就快溜,有惊无险的摸到了东墙。

  傅庭涵却没有直接让他们翻墙过去,而是沿着墙面往前走,走了大约三十多步就停下脚步,“从这里翻过去。”

  赵驹一路上都在打量他,“傅大郎君,你怎么对贾家这么熟?”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轻功这种东西吗?

  这具身体好些才十六,高中生的年纪,这时候开始习武应该不晚吧?

  赵驹等人都到齐,便低声道:“我们现在就去找女郎。”

  赵驹便仰头看了一眼,后退几步,助力一跳,踩着墙便飞了上去,他冲底下伸手,“把傅大郎君托上来。”

  部曲已经先一步跪下,让傅庭涵踩着他的肩膀向上。

  傅庭涵在赵驹的帮助下跳下围墙,不住的抬眼去看从墙壁上飞跃而下的部曲,他们动作轻盈,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他熟门熟路的带着人绕到清怡阁,清怡阁里很安静,连灯都没亮一盏,傅庭涵只看了一眼便道:“人不在清怡阁,我们去主院。”

  以赵老师的性格,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不可能还睡得着。

  一行人摸到主院外面,院子里果然灯火辉煌,安静的夜里,傅庭涵隐隐听到了哭声。

  傅庭涵回神,想了想后道:“先去清怡阁看看。”

  对赵家,傅庭涵更熟了,毕竟这段时间他差不多天天来此,一是为了熟悉这个世界,二是为了方便联系口语,他和赵含章经常避着人在赵宅里转悠,因此对赵宅熟得很。

  比赵驹这个跟随了赵长舆二十来年的人还要熟。

  “怕什么,我是赵家的女婿,岳家有难,女婿带着人来救妻族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赵驹一想还真是,于是让其余人散开隐在黑暗中,他带着傅庭涵进去。

  推开院门,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一脸惊恐的回过头来,还以为是门外的士兵闯进来了。

  他有些焦急,快走了两步,赵驹忙拉住他低声道:“我等是郎主暗中给女郎的人手,不能出现在人前。”

  傅庭涵冷静了下来,略一想便道:“你跟我进去,二房的人要是问起来,就说他们是我傅家的人。”

  “这”

  “贤侄,外面”赵济看着越过他的傅庭涵,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傅庭涵抱住赵含章,往床上看了一眼,正对上眼睛微张的赵长舆,他抿了抿嘴,一脸严肃的抬起手来覆在他的眼睑上,低声道:“赵祖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他的手滑下,赵长舆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待看清是傅大郎君,眼中瞬间迸射出惊喜,一个丫鬟连滚带爬的跑进屋去,“三娘,三娘,姑爷来了,姑爷带着人来救我们了。”

  赵含章一脸是泪的抬起头来,握着已经柔软不见温度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

  傅庭涵快步进来,无视迎上来的赵济和赵大郎,径直单膝跪在赵含章身后,伸手抱住她。

  傅庭涵:“你不和我出去吗?”

  傅庭涵将她抱起来,扶着人坐到一边,他握住她的肩膀,半跪在她身前,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赵含章抬手擦干脸上的泪,与他对视了许久后道:“帮我带一封奏折出去,请傅祖父上交给陛下。”

  屋内一片哭声,赵含章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赵含章摇头,扭头看了一眼床上已经没有声息的赵长舆,“我得如他的愿,保下整个赵家才行。”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第38章借势

  傅庭涵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道:“傅中……我祖父说,东海王现在有些疯。”

  “我知道,但我祖父名声极好,他还活着也就罢了,东海王可以往他身上泼脏水,但现在……他再霸道,也得顾着天下悠悠众口。”

  赵含章赌,赌东海王还不敢直接与士族门阀对立,还需要那一点点的名声来维持政治平衡。

  她将怀里收着的奏折拿出来交给他,“趁着天没亮,你快走吧。”

  赵济挤上来,低声问道:“贤侄,你来时,你祖父可有提及外面的情况?”

  傅庭涵道:“祖父已经在联络朝臣,打算天一亮便进宫谏言。”

  赵仲舆闻言蹙眉,“那你来我赵家,不是你祖父派遣的?”

  傅庭涵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赵祖父病重,我忧虑他的身体,因此便去找了赵叔带我进来。”

  赵仲舆沉吟,看向赵含章,“三娘,让长容带大郎和二郎出去吧,以防万一。”

  赵三娘垂下眼眸想了想,抬起头来看向赵二郎,“二郎,你走吗?”

  赵二郎虽懵懂无知,却也知道祖父刚刚去世了,他此时脸上还都是泪,他连连摇头,往后退到母亲的怀里,扒拉着她不肯走,“我要和阿娘阿姐在一起。”

  赵含章就点了点头,和赵仲舆道:“叔祖父,祖父已经为我们铺好了路,身为我赵家男儿,可以权衡利弊,却不能胆小怯弱,二郎留下来,天亮以后随我一起披麻报丧。”

  赵仲舆蹙眉,抿着嘴沉默了一瞬后和傅庭涵道:“那就有劳长容将奏折送出去了。”

  不再提带走赵大郎的事。

  傅庭涵应下,担忧的去看赵含章。

  赵含章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傅庭涵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渍,低声道:“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睡一觉,心里会好受很多。你想一想,你此时还有家人在身边不是吗?”

  赵含章看着他。

  傅庭涵冲她笑了笑,“这样一想,是不是会好受很多?”

  赵含章看着他眼中的泪花,微微点头,“是,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傅庭涵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他伸手将人抱进怀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我明白这种感受,我以为你不会再经历的……”

  只是没想到,才来这个世界一个来月,她就对赵长舆这么有感情了,竟哭得这么厉害。

  赵家人默默地看着他们,到底没出声阻拦,但……这也太与礼不和了。

  赵含章听到他的低语,有些惊讶,“你……”

  她打量着他,小声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傅庭涵没回答她,拿着奏折起身,“等你平安了告诉你,我先走了。”

  赵含章忙起身将他送出去,赵济看了父亲一眼,也跟了上去,很客气的道:“贤侄,我赵家的事就托付给你和亲家了。”

  傅庭涵看了一眼赵含章,点头应道:“好。”

  赵含章看向一旁的赵驹,他眼睛红红的,对着赵含章欲言又止,但他还记得汲渊的叮嘱,在赵济的目光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含章眼睛也通红,她低声道:“你在外面,一切听傅大郎君的吩咐。”

  “等等,”赵济蹙眉,小声吩咐赵驹道:“出去后召集我们家的人手府外听命,一旦府外的士兵冲进来,你们立即来救援。”

  赵驹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强调道:“听傅大郎君和汲先生的。”

  赵驹就明白了,先听傅大郎君和汲先生的,不冲突再听赵济的。

  赵驹抱拳行礼后带傅庭涵离开。

  傅庭涵走出院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含章,而后大踏步离开。

  他们在电梯里都没死,更不能在这里死了,他可不觉得他们还有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换个地方,换个身体再重新来过。

  傅庭涵一夜未归,派出去的人竟然找不到他人影,傅祗焦急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想就心梗,忍不住发火,“这么大的两个人,赵宅附近才有几条道?怎么就找不到?”

  “郎主,郎君回来了。”管家立刻推开了门迎傅庭涵进来。

  傅祗立即转身,见傅庭涵四肢健全,没痛没伤,这才沉着脸问道:“这一晚上你去哪儿了?”

  傅庭涵将怀里一直捂着的奏折拿出来,有些伤感的道:“祖父,赵祖父薨逝了。”

  傅祗大受震动,“你说什么?”

  傅庭涵将奏折奉给傅祗,傅祗白着脸快速接过,将折子打开一目十行的扫视,不过片刻,他忍不住老泪纵横,“糊涂,糊涂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傅庭涵眼中也含了眼泪,压低声音道:“明日赵家会出门报丧,还请祖父帮忙解除他府外的兵禁。”

  傅祗握紧了手中的奏折,擦干眼泪后问一旁的幕僚,“几时了?”

  “快五更了。”

  傅祗道:“更衣,准备进宫。”

  傅庭涵松了一口气,退后两步站在了一旁。

  傅祗想了想后道:“我记得前不久王家的眉子上门来看望你?”

  傅庭涵愣了一下后点头,“我与他不熟,应该是受含章所托来看我的。”

  傅祗瞥了他一眼,“含章?”

  傅庭涵才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他张了张嘴巴道:“是三娘的小字。”

  傅祗便点头道:“既然王家兄妹与三娘亲近,那今日便去请他们往赵宅走一走。”

  他摸着手中的奏折道:“虽然长舆奏折上说,此事是居心叵测之人挑拨所为,但皇帝和东海王是否真的没参与,除了他们自己,无人知道。”

  “而且不参与,不代表不知情,”傅祗道:“我未必能顺利的见到皇帝和东海王,所以我们得多做一手准备。王玄是这一代年轻人中的翘楚,可当臂一呼。”

  “当今势弱,他此时最需要门阀士族做依靠,就是东海王,此时也不敢和门阀士族撕破脸,所以你只要能请动他们帮忙,不管是皇帝还是东海王,都会顾忌一二。”

  傅祗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折,心中悲伤,“长舆要是活着,这样的计策未必奏效,还有可能会激怒东海王,但他这一死,人生悲戚,赵氏一族的生门就开了九成。”

  不算赵长舆这条命,这条计策可谓上上之策,除了他,没人能想得出这条计策来。

  

  第39章 报丧

  傅庭涵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他张了张嘴巴后低头应道:“是,孙儿这就去王家。”

  傅祗叮嘱道:“避着点王衍,这一位可是趋利避害的人物,他必定不愿王家兄妹参与其中。”

  傅庭涵应下。

  天还没亮,外面宵禁解除的钟声响起,傅祗便换好官袍出门。。

  傅庭涵等他走了,便回屋把所有现钱都倒进一个布袋里提上。

  傅安看得一愣一愣的,“郎君,您这是要做什么?”

  “打点开路,这些都需要钱,”傅庭涵想了想,打开妆盒,把里面的玉饰和金银饰品也都倒进袋子里。“

  傅安吓得脸都白了,忙拦住道:“郎君,哪里用得着这些,只是打点下人百十文就足够了。”

  傅庭涵看了他一眼,没有妥协,他并不是只去王家而已,他提着一袋子的钱出门,“走吧,先去王家。”

  不说他,就是原身对京城也不熟悉,他离开京都时才十一岁,一走就是五年,从前的朋友很多都不在京都了,而在的又不熟悉,想来想去,他现在能求助的也只有王家兄妹。

  傅庭涵拿着钱袋子直奔王家而去。

  而另一边的赵家,傅庭涵才走,赵仲舆便让人开了库房,把先前便准备好的孝服麻衣白幡等取出来。

  这是赵家提前准备好的,赵长舆病的时间不短,半年多前他曾重病一次,当时惠帝把谥号都给他拟好了,只是或许是不放心年幼的赵三娘和赵二郎,他又挺了过来。

  也正是那一次好转,他开始想着给赵三娘说亲。

  一直到和傅祗通气,互相都有了这个意思,他才露出口风,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王氏和赵三娘定的哪家便出事了。

  麻布白幡被取出,下人们心中惶惶,尽量安静的将麻布和白幡挂上。

  青姑带着人抱来几身孝服,上前扶住还跪坐在床边的赵含章,低声道:“三娘,先换衰服吧。”

  赵含章收回看着赵长舆的目光,哑着声音问道:“谁来替祖父换寿衣?”

  “世子一会儿就带着大郎过来。”

  赵含章点了点头,这才撑着床沿起身,和青姑下去换衰服。

  天才微微亮,赵宅里面已经都换上了麻布和白幡,赵含章将赵二郎叫来,让他拿好裁剪好的白麻,出门时看到门边放着的苴杖,不由停住了脚步。

  赵大郎看见,脸色涨红,忙将苴杖拿在手里,“父亲正在为伯祖父换寿衣,一会儿我便奉给父亲。”

  赵含章就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苴杖,不太在意的道:“给我和二郎吧,我和二郎来苴杖。”

  “这……”

  赵含章微微一用力就把他手中竹子做的杖给拿了过来,转身递给赵二郎,她自己拿了门边剩下的那根,“叔祖父和你父亲都还在呢,大伯父和你拿着不合适。”

  赵大郎脸色通红的看着她拿着苴杖便走,他忙追了两步,“三妹妹,你不等等祖父和父亲吗?”

  赵含章停住脚步道:“那就请大郎去请一请叔祖父吧。”

  赵仲舆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鬓间都见了白发,出来看见赵含章手里拿着苴杖,眉头微微一皱,他看向赵大郎,“你父亲呢?”

  赵大郎低头回道:“父亲在为伯祖父换孝服。”

  赵仲舆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和赵含章道:“把苴杖给你大伯,让他披麻给你祖父守孝,他既继承了爵位,这就是他该履行的责任。”

  赵含章脸色好看了些,将苴杖交给赵大郎,转身接过赵二郎手里的白麻布条,挺直了腰背道:“叔祖父,请吧。”

  赵仲舆没动,盯着她问道:“三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要亲自去吗?”

  他道:“此事可让你大伯去做。”

  赵含章:“没有比我们姐弟更合适的人了,叔祖父,我们走吧。”

  她哪里不知道他们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并不想开门直面外面的士兵,毕竟,一个不好,对方真的动起手来,死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奏折已经送出去,他们大可以缩在家里等待消息,很大概率,东海王会撤兵,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凭什么呢?

  她祖父死了,为了赵氏,因为大晋,因为东海王和皇帝的内斗。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赵长舆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赵含章目光坚定的往外走去。

  赵仲舆只能跟上。

  赵宅的大门沉重的向两边打开,守在外面的士兵听到动静,一脸肃然的扭过头来,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大门慢慢打开,看守的大门的参军目光如炬的盯着大门,手握着腰间的刀柄,大有抽刀砍人的架势。

  一身衰服的赵含章率先跨过门槛,一张如雪般的小脸抬起来直视参军。

  参军微愣,惊讶的看着他们身上的衰服。

  参军眼尖的看见落后一步的赵仲舆腰间也绑着一条麻布,他额头一跳。

  赵宅里,能让赵仲舆也绑麻布服丧的只有一人。

  果然,就见赵含章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后就跪下,把手中的白麻高举过头,红着眼睛大声道:“赵氏三娘,幼弟二郎向东海王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

  参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看着递到跟前的白麻布紧了紧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赵二郎在姐姐跪下时便也跟着跪了下去,见对方不接白麻他姐姐就要一直跪着,不由瞪大眼睛去瞪对方。

  赵仲舆站在姐弟俩人身后道:“死者为大,我兄长一生为大晋操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薨逝,只留下这一对年幼姐弟,参军连报丧都要拦着吗?”

  参军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道:“王爷有令,事情未查清楚前,赵府所有人都不得离开。”

  赵仲舆道:“你做不了主,不如请马将军来,我不信,他敢拦着我家报丧,难道他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赵含章将手中的白麻布条举高,哽咽着高喊道:“赵氏三娘,幼弟二郎向所有亲朋故旧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请参军接麻。”

  参军盯着她手中的麻布不言,脸色沉凝,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第40章 哭丧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左右两边宅邸的注意,有人偷偷开了门探出头来看,待看到赵含章姐弟二人一身孝服的跪在大门口,纷纷一惊,赵家这是有丧事了?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道声音远远传来,“我来接!”

  众人扭头看去,便见傅庭涵带着一群人正快马往这边来,后面还慢悠悠的跟着几辆马车和牛车。

  傅庭涵触及赵含章的目光,一踢马肚子加快了速度,到了大门前才急勒住马。

  他跳下马,大步上前,参军举手意思意思的拦了一下就不拦了,没看见后面还呼啦啦跟着这么多人吗?

  有郎君有女郎,这些人一看就都是贵人,一个两个他还能得罪得起,这么多,他又不脑抽,自然识时务。

  傅庭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含章面前,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后从她手里接了一条麻布绑在腰上。

  王玄和王四娘落后一步。

  王四娘从马上跳下便跑过来,一脸关切,“三娘,你没事吧?”

  赵含章看了她一眼,低头举高手中的麻布,“赵氏三娘向所有赶来的亲朋故旧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

  王四娘眼眶都红了,伸手也接了一条麻布条。

  王玄缓步上来,和参军道:“不提赵公的功绩,便是寻常人家,那也是死者为大,赵氏两房在此,总要容许他们出门报丧,陛下和王爷那里,也该去人通知。”

  他道:“你若做不得主,不妨现在就去请马将军。”

  “赵公一生清简,岂是你等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羞辱的,人死了都不能报丧,你们这些匹夫想做什么?”

  跟在王玄身后的人或是骑马,或是乘坐马车、牛车,也陆续到达,见赵含章姐弟手捧麻布被拦住,不由愤怒起来。

  他们这些人都正当年,正是年轻气盛,对家国现状最不满,也最有抱负的时候,一时间心中激荡,就忍不住指着参将和士兵骂起来。

  有一个拎着酒壶骑驴过来的落魄中年人干脆的坐倒在台阶上,对着大门就又哭又笑起来,“世风日下,道德皆无,轻侮国士,国土流失,哈哈哈哈,这全是报应啊,赵长舆啊赵长舆,你劝我出仕,说好男儿志在社稷,你倒是忠义,可你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指着大门哭骂道:“你为他司马家奔波,为他大晋殚精竭虑,却险些两次亡于晋室之手,临了,临了,你还是死了,却连子孙后代都庇护不住,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又指着参将骂,“走狗死尸,全无心肠,大晋失赵长舆,如失大厦,你还有时间软禁赵家,且等着吧,假以时日,连你主子都难踏洛阳之地。”

  赵含章闻言抬头,目光炯炯的去看他,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她忍住哽咽之声,问王玄,“他是谁?”

  王玄,“这是张景阳先生。”

  赵含章:“你请他来的?”

  王玄苦笑,“我哪有那个本事?张先生上个月又一次拒绝皇帝征辟,说是病了,别说我,就是我父亲都见不到他,没想到他今日会来。”

  赵含章便明白了,她捧着手中的麻布膝行上前,跪到台阶下,磕头将麻布奉上,“多谢先生来吊唁祖父。”

  参军和士兵们被骂得脸色青紫,却不敢对张景阳出手,也不敢拦着赵含章。

  张景阳沉默的看着奉到眼前的白布,泪水潸然落下,他抖着手拿了一条攥在手里,哭得伏倒在阶上,“长舆啊,长舆啊,何处归去,归去何处啊,呜呼,呜呼,大晋呜呼……”

  赵含章深深的朝他拜了一拜,而后起身,回头看向赵二郎,忍着泪道:“二郎,随我去报丧。”

  赵二郎忙爬起来小跑着跟上,有士兵上前一步,傅庭涵和王玄侧身挡住,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们。

  参军将士兵扯了回来,“让他们走。”

  奶奶的,上面的人倒是会躲,他都拦了这么久都没来人,再拦下去,他们就算不被这些读书人骂死,之后也会被问罪砍死,既如此,不如放行。

  赵含章带着赵二郎走下台阶,一步一步的往街口而去,赵仲舆见状悄悄松了一口气,事成了。

  姐弟两个,一人捧着麻布,一人拄着苴杖,沿着街道往外,只要是与赵家相熟之人,他们就会停下跪在大门外报丧,等里面的人出来接麻布条。

  傅庭涵等人缓步跟在他们身后,就停驻在一旁看着。

  他看着赵含章在大门前跪下,高举着手中的麻布条,大声报道:“汝南赵氏三娘,携幼弟二郎前来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

  第一遍,屋里的人听得不是很正确,陶圩停下手中的笔,竖起耳朵听,“外面的人在喊些什么?我怎么听着像报丧?”

  很快管家便跑了进来,急声道:“郎主,赵家来报丧了,说赵中书昨夜去了。”

  陶圩猛的起身,拿着手中的笔就指过去问,“你说谁?”

  “赵中书,上蔡伯,昨夜没了!”

  陶圩拎起袍子就往外跑,“是不是东海王下的手?”

  这是所有围观的人,还有收到消息之人统一的疑问,赵长舆的死,是不是东海王下的手?

  大门打开,陶圩疾步出来,看到跪在大门前的赵含章姐弟,眼泪瞬间落下。

  他上前接过赵含章手中的布条,哽咽道:“我一定去吊唁。”

  赵含章领着赵二郎磕了一个头,起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