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忙道:“二太爷很好,他还升官了,现在是尚书令。”

  王氏颇有些不是滋味,“升的还挺快。”

  赵含章道:“这次朝廷出逃,很多官员都被陷于洛阳,如今生死不知,中帐自然不能等他们找上门来,这么多官缺,自然要找人顶上。”

  “而且这也是拉拢人心的好方法,赵仲……叔祖父危难之际去皇宫勤王,这是他的忠心,不管是皇帝还是东海王,都会愿意用这样忠君的人,而且他能力也不是很差,又有祖父的名望在,尚书令是实至名归。”

  “不过,”赵含章摸了摸下巴,“这会儿伯父一家应该和叔祖碰上面了,他前脚升官,后脚儿子就把祖父的棺椁和我们丢了,此事传出去,这位叔祖父仕途坎坷啊。”

  王氏:“我看他不会有事的,战乱呢,直说混战中走丢就是了。”

  “我们丢了也就丢了,祖父的棺椁都丢像什么话?”赵含章道:“而且人家也不是傻子,除非伯父舍得把三个孩子也丢一两个去,不然没人会相信他。”

  “看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王氏有点紧张,“那……”

  赵含章笑了笑道:“正好补了赵典他们离开的缺儿。”

  她低声吩咐成伯,“去,开一袋粮,今晚我们吃好的,给外面跟随的难民也分一些。”

  成伯就知道怎么安排了,低头应了一声是。

  天已经黑了,队伍本来已经做好晚食,因为不知季平他们何时回来,他们人多,临南村送的粮食也不是很多,大家不敢放开了吃,所以都是煮粥,这会儿倒好,直接把这部分给了外面跟随的难民。

  他们则另外开了粮袋做干的。

  等晚食做好,部曲们端着碗筷蹲在庙外吃,难民们满脸羡慕的看着,就连部曲们自己也各有想法,各自盘算起来。

  本来决定跟着赵典去找二房的几个部曲靠在一起说悄悄话,“其实跟着三娘也不错,三娘心软,待人也大方,而且三娘已和傅大郎君定亲,看今日这样,傅大郎君极孝,将来三娘必定会带着二郎一块儿去傅家过活的,家中若是傅大郎君做主,我们何愁没有前程?”

  “可我们受赵氏供养,现在族长可是二太爷,我们私自跟了三娘,便算是三娘的私产了,我还有家人在庄子里呢。”

  “你没听老五他们说吗,大老爷把郎主的棺椁都丢了,此人薄情冷性,我们家人是不是在队伍中还不一定呢,还是得有前程,若是流散,以后也好找。”

  “先保全自己吧。”

  对方迟疑不已,最后还是摇头,“我还是得去看看家人是否在,若在,一家人还是要在一处才好。”

  连赵典都在沉思,到底是跟着赵含章好,还是跟着赵仲舆好。

  不,应该是,是跟着傅庭涵好呢,还是跟着赵仲舆好。

  在他心里,跟随赵含章就相当于是跟随傅庭涵了。

  而在他纠结不下时,赵含章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和赵驹道:“千里叔,你一会儿问一下都有谁要跟着赵典走,凡有迟疑的都力劝他们离开。”

  赵驹道:“何必如此着急?我看今日赵典态度和缓了许多,竟像是在考虑留下来。”

  赵含章直接摇头,“他留下,弊大于利,当下部曲只需认你为首,认我为主,有他在,我就一直不好收拢人心,让他走,若是留下的人太多,就多劝劝心思不定的人,让他们跟着赵典离开。”

  只要他人手足够,他就一定会想走,“还有,告诉他,叔祖父现在是尚书令了。”

  赵典一听二太爷升官了,心立即偏向一边,当即道:“队主,粮草既然已到,那我明天就带着人去追二太爷?”

  赵驹:“……去吧。”女郎还真了解赵典。

  

  第71章 上蔡

  最后愿意和赵典离开的部曲只二十八人,活到这里的部曲一共是九十四个,不算季平这些人,愿意和赵典离开的竟然只四分之一不到。

  赵典什么也没说,拿了配给的干粮后,第二天一早便辞别赵含章。

  当然,赵含章不会让他这么干巴巴的回去,她不仅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托他带给赵仲舆,还和傅庭涵合力写了一封信给傅祗,交代了他们的打算。

  离洛阳越远,乱势越淡,虽然沿途山匪盗贼不少,但赵含章带的部曲不少,加之又有难民跟随,一般的山匪盗贼不会找他们麻烦。

  有了粮草,他们一路顺利的往东去,然后绕过颍川进入汝南,久寻他们不见的护卫在第一条路和他们走偏后就越走越偏,他们几匹快马,直接穿过颍川回汝南,比赵含章他们还快一步回到汝南老家。

  一直等着他们找上来却总也等不到的赵含章:……

  赵含章脑海里对汝南的记忆很少,但成伯熟啊。

  还未到界碑,成伯就指着一片开始泛黄的麦田道:“三娘,那是我们家的庄子。”

  赵含章一听,扭头看去,挑眉,“到汝南了?”

  成伯笑道:“再往前是安昌,便进汝南境内了,从这儿到西平老家最少还得走三天。”

  赵含章嘴角微挑,道:“我们不去西平,去上蔡。”

  成伯一怔,“上蔡?”

  赵含章点头,“上蔡和西平距离不远,那里有祖父的封地,还有家里以前置下的田产和庄子,去那里最合适。”

  “可现在新伯爷是大老爷……”

  赵含章:“大伯会回来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别说赵济,就是赵长舆都多年不曾回乡了。

  “那就是了,封地我暂时替大伯管着,而且那里又不止有封地,还有祖父置办下的田产呢,先前我还和叔祖换了这边的产业,除了封地食邑外,上蔡的地契房契都在我手里。”

  她就没想过要回西平老家,那里是宗族做主,她一个已经定亲,即将要外嫁的女孩回去干什么?

  每天听着宗族长辈们说教吗?

  赵含章道:“直接去上蔡,等安顿下来派人去西平通知宗族,选个好日子让祖父入土为安。”

  成伯躬身应下。

  上蔡和西平在同一个方向,一直到灈阳路才分开,上蔡在其北边偏东的方向,西平在其北边偏西的方向。

  而汝南郡治所以前便在上蔡,不过本朝改到了新息。

  虽然改了,但上蔡依旧是汝南郡里数一数二的大县,城池都要比别的县城要高大。

  赵长舆的爵位是继承自先祖,便是因为出身汝南郡,所以才被封为上蔡伯。

  他曾立下大功,本来有望把爵位往上提一提,变成上蔡候或者上蔡公,可惜,当时当政的是贾后,她一直记恨赵长舆曾经反对她丈夫惠帝继位的事,所以撺掇着惠帝手一挥,念及赵长舆功劳,功赏赵仲舆为汝南亭侯。

  当时赵长舆的儿子,赵含章的便宜爹赵治还活着呢。

  赵含章这段时间思考大房和二房的关系,觉得两房的关系紧张,内因外因都不少,内因自是不必说,外因嘛,外人不遗余力的挑拨也是一大因素啊。

  贾皇后都这么努力了,赵长舆和赵仲舆兄弟俩自然不能让她太过失望,于是兄弟俩的关系一直很不好。

  赵家的坞堡是在西平宗族地,在上蔡这里资产虽有不少,但最大的是一个庄子。

  里面住着的佃农、长工可以组成一个很大的村子了,赵长舆在这里建过别院,一直有家中下人打理。

  这个庄子和别院被光明正大的放在赵含章的嫁妆单子里,所以她现在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人。

  赵含章当然不会一声不吭的就过去,她提前两天让人去通知庄头,让他们收拾好别院,安排好一切。

  到达上蔡的时候更是每隔两刻钟便派出两个部曲去通知。

  傅庭涵忍不住去看她,在他的印象里,赵老师是个很低调的人,她从不喜欢引起人的注意,尤其是在学校里。

  只是因为她有些特殊,就算她不特意引人注意,也总是会被人关注。

  赵含章没有解释,带着一行人穿过上蔡县城,出了另一边的城门后不远就看到赵家的庄园。

  远远的,骑在马上的人看到远处的房屋错落有致,被围在中间的似有双层,甚至三层的高楼。

  道路两侧栽种着桑麻,在村口不远处站了一群人,他们靠近了些才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十个部曲,正是之前他们派出来通知的,他们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后则是男女老幼都有,目测应该有二三百人。

  赵含章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傅庭涵瞬间明白过来她要干什么,拉了一下缰绳压住马速,落后她半个马身。

  赵含章骑着马上前,庄头抬头对上赵含章的目光,看到跟在她身后的赵驹和成伯俩人,立即跪下。

  他身后的人见状,呼啦啦的跟着跪下,瞬间跪满了大道两侧。

  赵含章没有停留,带着众人从他们中间穿过,直接往庄子正中的别院而去。

  成伯则是停下马候在了一旁,等棺椁和王氏等人乘坐的车过去,这才看向庄头,“别院可收拾好了?”

  庄头弯着腰道:“收拾好了,小的一收到消息便让人收拾,屋里都熏过,被褥等都是重新浆洗过的,就是怕主子们嫌弃,但这几年收成不好,不容易买到好东西。”

  成伯道:“这话儿你糊弄我都不行,还想糊弄主子去?一会儿我领你去见女郎,你有胆,这话儿你和她禀去。”

  庄头一脸苦涩的道:“成伯,小的不敢瞒你,收成是真的不好啊,去年旱灾和雪灾,庄子里都饿死了人,今年还有颍川跑下来的难民,那没熟透的麦子都被偷割,县城布庄里一两丝都卖出天价了,小的上哪儿找这么多钱买丝买绵的做被子?”

  成伯蹙眉问,“这几日没有人过来吗?”

  “没有谁来呀。”

  “客人也没有吗?你以前见过的汲先生,他也没来吗?”

  “没有啊,从未听说过汲先生要来。”

  成伯脸色微变。

  

  第72章 来钱的不同方式

  别院是赵长舆住过的,听说她的便宜老爸赵治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静心读书。

  所以别院布置得很雅致,就算主人多年不来,也依旧被打理得不错,就是曾经不住人,没多少人气。

  赵含章下马,先将棺木放到布置起来的灵堂,让王氏和赵二郎去休息了,这才带着傅庭涵在正堂见庄头。

  庄头和成伯一样,是世仆,很荣幸的被赐了赵姓,叫赵通。

  他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恭敬的趴在了地上。

  赵含章道:“起来吧。”

  赵通爬起来,低着头站在一旁,开始和赵含章道歉,表示去年收成不好,所存不多,所以他们没有多余的资金为主子们添置新被子,所用的被褥都是从柜子里拿出来浆洗晾晒过的。

  “不过别院里的东西我们每年都有晾晒,一直保存得很好,那被子都有七八成新呢。”

  赵含章抬手止住他的忐忑,问道:“上蔡可以买到冰吗?”

  赵通愣了一下后道:“这会儿天还不是很热,并没有开始用冰,市面上也没开始买卖,不过若是女郎要,想来城中的冰商愿意卖我们赵家一个面子。”

  赵含章微微颔首,“那你现在就带着人去县城,尽量多的帮我买冰来。”

  赵通虽不解,但还是弯腰应了下来。

  赵含章就挥了挥手,“退下吧,你媳妇呢,让她来见我,家中需要一些仆妇下人。”

  赵通眼睛微亮,躬身应道:“小的这就让她来拜见主子。”

  赵通出去了,双方都没有谈钱,赵通是觉得这点钱主子过后肯定会结算给商户的,他们赵家富可敌国,还怕没钱付吗?

  但赵含章真的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他们一路走来,为了尽可能好的保存赵长舆的尸首,只要经过大的县城她就会买冰。

  她身上的首饰,王氏身上和行李里的东西,甚至傅庭涵的东西,除了那块玉佩,能当的全当了。

  现在除了一车粮食外,他们什么资产都没有。

  哦,现在还有偌大的庄园,不过这庄园看着也穷。

  这就不得不提一句她惜财的祖父了,赵长舆擅经营,但也极吝啬,他的资产,他会尽可能一文不少的收在手中,留给各庄园的都是只足够他们来年经营的花费。

  所以赵通说去年的收成不好,她就不会问从前的积累。因为从前的积累都送到了赵长舆手中。

  要么是以另一种形式供养了宗族,要么就被他偷摸着藏起来置私产了。

  不然他那四处宝藏是怎么出来的?

  除了会赚外,自然还得会攒!

  要论攒钱,赵长舆要说自己是大晋第二,一定无人敢自称第一。

  赵含章看向成伯:“打听到了吗,汲先生可有来此处?”

  成伯:“没有。”

  他有些担忧,“三娘,汲先生会不会去西平老家了?”

  赵含章摸了摸下巴道:“汲先生又不傻,连我都知道不能去西平老家,他自然更知道。”

  成伯迟疑:“那是”

  赵含章笑了笑道:“我相信汲先生,趁着赵通去买冰,将我扶棺回乡的事传出去吧,再派人去一趟西平老家,祖父该入土为安了。”

  赵家的祖坟在西平老家那里,但西平距离上蔡并不远,赵长舆封号上蔡,从上蔡出殡也合情合理。

  汲先生即便不在上蔡和西平,也一定会派人盯着这两个地方,只要她一来,他定能收到消息,剩下的就是等了。

  不过也不能都指望汲先生手里的东西,想起赵长舆埋着的宝藏,她有点儿蠢蠢欲动。

  她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压下自己的想法,算了,还未到山穷水尽时,不能动用,而且她现在还没有完全将人收拢,此时取用这些东西并不安全。

  赵含章想了想,便冲成伯招手,等他近前来就凑过去问道:“成伯,别院里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吗?”

  成伯:“三娘,这别院不常住,只你父亲年轻时候在这里住过两年读书,那时候有些器物没收走,现在便是没遗失也不值几个钱。”

  “而且都是郎君留下的旧物,当出去也不像样啊。”

  傅庭涵见她这么为难,忍不住道:“不然我们自己想办法赚些钱?”

  赵含章:“傅大郎君有什么好主意?”

  傅庭涵道:“按照套路,我们可以做些这个时代急需的东西或者奢侈品出来,只要经营得当很快就可以变现。”

  “比如?”

  “做肥皂,玻璃,或者是纸张?虽然我也不介意给你做些黑火药之类的,但这种太反人类,我内心深处是不太赞成的。”

  赵含章:“玻璃也就算了,你还会做肥皂和纸张?”

  傅庭涵:“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多少有些了解,我并不觉得在知道原理的情况下很难实验出来。”

  “你的想法不错,我支持你,但你这个速度恐怕比汲先生找上门来还慢,”赵含章道:“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她扭头对成伯道:“成伯,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便带人回西平老家,我手书一封给五叔公,将洛阳兵乱一事告诉宗族,五叔公要是问起我们路上的事,你实话实说就行。”

  赵含章冲他眨眨眼,然后道:“母亲伤心过度,加上一路担惊受怕,才到上蔡身体就受不住了,二郎身上的伤还没好彻底,我一个女郎支撑大房已是精疲力竭”

  成伯瞬间明白,躬身道:“奴明白了,奴明日就去西平老家。”

  都安排好了,赵含章这才起身,伸了伸酸疼的后腰道:“可真是太累了,走,去给祖父上香,然后回去休息。”

  傅庭涵,“你刚才那样你是在和西平那边借钱?”

  赵含章道:“可以这么算吧,现在就看宗族那边是要借我,还是送我了。”

  西平县就在上蔡县边上,庄子和宗族地实在距离不远,赵含章他们上午进的庄子,等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赵氏坞堡里的几位族老就知道赵含章扶棺回乡的消息了。

  赵淞和赵长舆同岁,只是小了几个月,所以族里行五,所以人称赵五郎。

  当然,赵含章不敢这么叫他,她得叫五叔公。

  赵氏坞堡一直是他管着的,属于赵长舆在西平宗族内的代理。

  一听说赵长舆的棺椁回乡了,他的眼泪就簌簌而落,忙问道:“既然回了汝南,为何停在上蔡,而不回西平。

  

  第73章 哭灵

  来报消息的下人哪里知道,只磕头道:“是村尾三郎家的下仆带着媳妇去上蔡走娘家时看到的,只认出了成伯和二娘子,但看为首的,应该是大房的三娘。”

  赵淞想了想后道:“大兄过世前给三娘定了一门亲事,应当是把大房交给三娘的意思,她停在上蔡,或许是想让我们去迎一迎大兄?”

  他道:“也理当如此,快去告诉各家,今晚稍做收拾,明天一早我们就去上蔡把大兄迎回来。”

  管家应下,先退下去传话,赵淞的儿子赵铭却满腹疑惑,“阿父,怎么只有二弟妹和三娘扶棺回乡,济之他们呢?”

  他道:“就算济之忙碌,那也该让大郎操持此事才对,他继承了大伯的爵位,理应尽一份孝心的,自己不能回,也该让儿子扶棺回乡,怎么只让长房一门孤儿弱母的扶棺回乡?”

  赵淞微微蹙眉,“明天去问问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家坞堡里人声、马声和牛声混杂在一起,知道老族长的棺椁回到了上蔡, 不少赵氏族人都要跟着去迎棺。

  而成伯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带上几个部曲轻车简从的往西平来了。

  中午的时候, 成伯只停下啃了两口干粮,等马喝过水后他就起身, “走,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大家抓紧点儿时间。”

  大家正要把水囊收起来上马,就见官道那头驶来不少马和牛车。

  成伯就把自己的马拉到路边, 想等他们的队伍过去再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匹马和一辆马车, 成伯的目光和马上的人对上,然后不动声色的滑开,扫过马车时也是一眼带过。

  突然他眼尖的看到车身上的徽记,立即扭头看回来, 待确定那的确是自己最熟悉的徽记后, 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立即丢了马上前几步,举手高声问,“车上坐的可是西平赵家的人?”

  马车缓缓停下, 马上的护卫戒备的看着他,喝问道:“你是谁?”

  赵淞撩开帘子看出来,对上成伯的目光一愣,“成伯?”

  成伯也惊讶,大声叫道:“五郎,哦,不,五太爷, 是五太爷!”

  赵淞立即下车, 成伯跪在地上,“小的拜见五太爷。”

  “快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大兄的棺椁果真回到上蔡了?你怎么不送回西平?”

  成伯跪地痛哭, “小的奉三娘之命去西平报丧的,也是求五太爷出面主持一下郎主的丧事, 没想到竟能在半路遇到五太爷。”

  成伯哭唧唧掏出一封信来奉上, 道:“五太爷, 我们女郎哭啊, 她实在羞于回族,只能悄悄的叫我来请五太爷, 还请五太爷相助。”

  赵淞立即接过信拆开。

  信中,赵含章从赵长舆被诬陷谋害东海王一事开始说起, 言明赵长舆是为了整个赵家才拒绝治疗,选择在那个时候病逝。

  赵淞看得眼泪直冒,鼻头酸涩不已,待得知洛阳被围,东海王竟带着皇帝逃出洛阳,放弃了整个京城,顿时大惊,“东海王这个贼子是在误国呀!”

  再看到他们一家一起出逃,在路上被打劫, 不少仆人财物都遗失,只有他们几个在部曲的保护下护着祖父的棺椁勉强逃了出来, 而他们也在此路途中和赵济走散。

  虽然赵含章写得隐晦,但赵淞一看到信中所写的,三娘侥幸逃回, 便只见祖父棺椁散于田野之间,弱母及幼弟瘫倒棺椁边上痛哭不止,下仆皆散, 只二三忠仆在旁护佑,大伯一家尽皆走散……

  赵淞气得鼻子冒气,“赵济无能,连一具棺椁都护不住,还丢失长房母子,简直,简直……”

  赵淞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来骂,一旁的儿子赵铭看着着急,替他接上了,“简直畜生。”

  赵淞:……

  他横了儿子一眼,赵济是畜生,那他的祖宗是什么?和赵济同一个祖宗的他们又是什么?

  骂人都不会骂,哪儿有把自己骂进去的?

  赵淞叠上信,问道:“三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怎么不扶棺回西平请族里做主?”

  “这……”成伯一脸纠结后道:“三娘说,家丑不可外扬, 大老爷是郎主亲自选的伯爷, 现在赵氏又是二太爷当家,这样的事传出去对宗族声望极不好,所以……”

  赵淞冷哼一声,“我怕他老八?”

  赵仲舆在家里排行第二,在族里却是行八,岁数比赵淞小,赵淞是不怕他的。

  赵长舆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儿,当初才让赵含章扶棺回乡的。

  赵淞收了信,当即上车,“走,去上蔡!”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赶到上蔡,赵含章正在给赵长舆选陪葬的东西呢,听到动静出来,就见一个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看到满院缟素,一对上赵含章的目光,对方眼泪便涌出眼眶。

  赵含章:……

  中年男子克制的上前,红着眼睛看她,“你就是三娘吧?多年不见,都长成大人了。”

  成伯立即道:“三娘,这是五太爷。”

  赵含章一听,立即长长的一揖,“五叔公。”

  赵淞见她行的是揖礼,也不介意,伸手扶住她,祖孙两个便携手进去。

  王氏和赵二郎今日也都换了孝服,正坐在灵堂里烧稷梗,看到赵淞,她忙拉了赵二郎起身行礼,“五叔。”

  赵淞对她却没有好脸色,冷淡的点了点头,扫过赵二郎,再抬头看向灵堂时便一脸悲戚。

  跟着赵淞一起来的族人纷纷悲戚的哭起来,本来冷寂的灵堂里顿时一片哭声。

  有人还带了孩子来,孩子们哭不出来,大人便在孩子身上狠狠的一拧,孩子大哭起来,灵堂里的哭声也相应跟着大涨,离院子二里的地方估计都听出来这儿有丧事了。

  赵含章:……

  这都是亲族,劝还不能劝,王氏在他们哭的时候已经受不住,直接伏地痛哭。

  赵含章不知道哭灵的人有几分真,但王氏显然是真伤心,哭声里还带着惶恐不安,她忙上前跪在她身侧,伸手抱住她。

  也不知道西平老家有什么可怕的,她就这么害怕这些人?

  青姑见赵含章哭不出眼泪来,便悄悄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重新进来,一脸悲伤的去扶王氏,却掏出一张帕子给赵含章擦眼泪。

  本来没泪的赵含章眼泪一下冒了出来,浓重的姜汁味道辣得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从后院赶来的傅庭涵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就……很稀奇。

  

  第74章 满意

  赵淞哭过,擦了擦眼泪,扭头看见傅庭涵,目光就定住了,眼中闪过惊艳。

  这少年玉树挺立,一看便是品貌上佳的世家子。

  赵含章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压着泪意和他介绍,“五叔祖,这是傅家的大郎君。”

  “原来是姑爷,”赵淞更加满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姑爷的孝心和恩情我赵氏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傅庭涵忙说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赵淞依依不舍的和赵含章移到正堂说话,“我都听成伯说了,你和傅大郎君的婚事本该在头七后进行,只是恰巧遇到了洛阳大乱,如今三月热孝未过,婚事还可以办。”

  当初她之所以热衷这门婚事,为的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傅教授绑在身边,现在他人就在身边,这场婚礼也就不那么迫切了。

  赵含章婉拒了,“五叔祖,当务之急是让祖父入土为安。”

  她道:“虽说现在有冰降温,但时间长了多少会有味道出来,我不愿祖父如此狼狈, 所以当下该以祖父为主。”

  又道:“而且我们行李被抢, 家产尽皆遗失,傅祖父也不知生死, 实在无心婚礼,不如就让我们为祖父守满孝后再论婚事吧。”

  赵淞一想也有道理,三娘和傅庭涵现在就差一场婚礼,婚书都定了, 俩人跟夫妻就差一个步骤, 但此时孝期,他们成亲也啥都干不了,依旧是分房睡,所以此时婚礼并不是很必要。

  反正这是汝南, 傅庭涵总欺负不了她。

  “那明日一早就扶棺回西平, 我让人在族里重新给你祖父搭灵堂,请汝南的高僧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

  赵含章忙打断道:“五叔祖,这也太铺张了, 祖父生性节俭,并不喜奢侈,临终前也说了不许大办,三娘不愿违背祖父遗愿。”

  她道:“而且时间太长了,我想就在上蔡哭灵,选好日子后从上蔡去墓地,到时候请了高僧一路相随念经,五叔祖以为如何?”

  赵淞觉得这样太简陋。

  赵含章就压低声音道:“五叔祖, 若是送棺椁回西平大办, 那不仅赵氏的姻亲要来吊唁,汝南的世交故旧和府君们也会闻讯而来, 到时候他们看大伯和大哥都不在, 肯定要问起来,便是我们愿意遮掩, 难保他们就不会怀疑。”

  赵含章揉了揉眼睛, 先前手指上沾的姜汁让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 她抽噎着道:“祖父生前一再叮嘱, 让我让着些大伯他们,管束好母亲和二郎, 不许和大伯他们置气,要好好相处, 乱世之中,族人都要靠宗族庇护,宗族要想长盛不衰,那就得团结,此事闹大,不仅对二房打击大,对我赵氏的声威打击也很大。”

  赵淞见她如此识大体,不由叹息一声,点头道:“好, 此事就听你的吧。”

  赵含章含泪退下,一出门就用手在眼睛旁扇风, 实在是太辣了。

  她瞥眼看见靠在柱子上的傅庭涵,手便放下。

  傅庭涵忍着笑上前,递给她一张帕子, “沁了水的,你擦一擦。”

  赵含章接过,果然是湿帕子

  她小心的擦了擦眼睛, 和傅庭涵去后院,“这么多亲族来吊唁,得安排他们的吃住,我阿娘现在哭得不行,安排不来,你一会儿帮帮我?”

  傅庭涵一口应下,“好。”

  他有些好奇,“你以为你会趁机为这小姑娘报仇,为什么却反过来保护赵济一家?”

  赵含章道:“我就是要报仇,也不必要用这样的手段,和赵淞说的话是真的, 我们现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报仇,也可以内部解决掉,他还用不着我引外面的手段对付。”

  傅庭涵一想也是, 跟着去安排来吊唁的亲族。

  赵含章将自己的穷困表现得淋漓尽致,她让人将别院里的客院和客房都收拾出来。

  乡下地方,别的不大,就是地方够大,所以别院也建得很大,客院和客房管够,就是里面的摆设很是简陋。

  连饭食也很简陋,只有白饭和白面吃,菜只有两种,炖青菜和炖冬瓜,无公害绿色食品,非常的健康。

  就是吃得人脸色都是绿的。

  好在这是孝期,加之下人行事有度,要热水有热水,要添饭可以添饭,一视同仁,谁都没例外,就不算失礼。

  就是太可怜了。

  年纪大,辈分更高的几个族老在别院里逛了一圈,最后和赵淞坐在了一起,“五郎啊,王氏现在带着孤儿弱女也不容易,虽说有傅家的大郎君在,但他们家的根基是在洛阳和京兆郡,鞭长莫及。他们这一路逃难把行李都遗失了,听说现在用的冰都是赊的。”

  赵淞明白,立即道:“我知道,叔叔们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族老们这才满意的离开,他们比赵长舆年长一辈,来上炷香就够了,剩下哭灵的事是平辈和晚辈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