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淞斟酌了一下,觉得赵含章今日的话锋有些奇怪,干脆去找她,直言问道:“待你祖父落葬,你带着你母亲和弟弟回族里住吧,我让人将你们家的房子收拾出来。”

  赵含章拒绝了,提起她的嫁妆,“祖父的意思是让我经营好这些田产铺子,等二郎长大,这些东西是要分他一半的,您也知道,现在中原大乱,傅大郎承诺了会为祖父守孝一年,我就想着在上蔡的别院里守孝,他也自在些。”

  她顿了顿道:“而且父亲曾在此处读书,我想让他和二郎也留下潜心读书。”

  提到读书,赵淞便没有话了,不过二郎……

  赵淞问:“二郎还是读不进去书吗?”

  赵含章笑道:“虽然不太能读书,但他并不愚笨,也很听话,五叔祖放心,我会好好教他的。”

  赵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应下了。

  晚上回房休息时就把儿子叫来,“让人回去取一些钱来,再准备一些素净的布料,糖霜茶叶也备一些,三娘他们现在身无分文,既回了汝南,就不能再看他们如此困苦。”

  “是。”

  “把礼单拟出来,给各家送去,我们选了日子下葬,后日就不错,到时候他们母子三人会回族里落脚,把礼物都给他们带上,钱……多放一些在箱笼里。”

  赵铭应下,问道:“阿父,那赵济那里就这么算了?”

  

  第75章 汲渊

  “再等等,赵济不懂事,赵仲舆却不是傻的,看看是否有人来族里,要是有,我自然有信去问他们父子,要是没有,我更有信去问他们父子。”他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压一压,也别在族里乱传,现在族长是赵仲舆,他声望有损,对家族并不是好事。”

  赵长舆手里宗族的人脉、钱财、部曲等都交给了赵仲舆,如果宗族和他闹翻,受到打击的不仅是赵仲舆,宗族同样会受损,这是两败俱伤的事。

  既然赵含章愿意退一步,他自然不会紧抓不放,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该给的教训还是要给。

  不然将来族长若是不顾宗族利益为所欲为,那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族人。

  想到白日见到的傅庭涵,还有赵含章的隐忍大度,赵淞觉得心口生疼,“天不佑我赵氏啊,三娘这样的心胸品行,怎就生成了女孩?”

  赵铭就道:“由此可见王氏也并不是蠢笨无福的,阿父,你们都误会人家了。”

  赵淞脸色就一沉,“什么误会,高僧亲自说的,她八字和治之不合,不然治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一个痴傻的儿子?”

  赵铭持反对意见,“两家结亲前难道大伯没给他们合过八字吗?当时没说八字有问题,怎么她才生了二郎,这边就这么巧遇上一个游历的僧人,还隔着老远算出她在上蔡生的二郎是个傻子?”

  “那你说僧人有没有算错?人高僧都说了,人的福气是会改变的,说不定她是当时合适,后来又不合适了呢?”赵淞叹气,“当时治之要是肯听劝早早离了她,说不定没有后来的祸事,只是一场风寒,竟然就把人带走了。”

  赵治要是活着,赵氏哪有现在的隐患?

  赵仲舆还罢,只要一想到过几年赵仲舆要把赵氏交到赵济手中,赵淞就心梗。

  对王氏也越发不满起来。

  赵铭就不一样了,他觉得父亲他们完全是迁怒,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小声道:“那三娘也是王氏生的,怎么就这么聪慧灵敏?”

  他道:“可见各人有各人的命,这是二郎的命,就算与父母相关,那也是父摆在前面,怎能全赖在王氏一人身上?”

  赵淞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指着他骂道:“我不听你乱言,滚出去。”

  赵铭一听,放下他爹擦到一半的脚就走。

  才擦干的一只脚重新落进水盆里,还把裤脚给浸湿了,气得赵淞抓起擦脚布就扔过去,赵铭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快跑两步跑出了门,一溜烟就不见了。

  赵含章正在书房里看着成伯报上来的粮食消耗头疼,今天来的亲族把他们剩下的一车粮食全吃光了。

  赵含章看向一旁候着的庄头,“赵通,庄子里现在有多少粮食?”

  赵通低着头小声道:“不多了,库房里只还有十几袋,不过佃户们家里应该有些存粮,去年旱灾,郎主减了两成的租子,又把两成租子留到今年,所以三娘要是此时收租,倒也合情合理。”

  赵含章就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问道:“现在城中的粮价是多少?”

  “谷子是十二文一斗,麦子十四文一斗。”

  赵含章微微蹙眉,“这么贵……”

  她敲了敲桌子,实在囊中羞涩,“先把库房中的粮食取来用了,总不能让客人们饿肚子。”

  虽然她打着和宗族借钱的打算,也愿意哭穷,却不代表她愿意让人看到她如此窘迫的时候。

  更不要说抢佃农们的粮食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傅庭涵等他们走了,就把那枚玉佩拿出来递给她,“拿去用吧。”

  赵含章看向他。

  傅庭涵冲她微微一笑,“这是个死物,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赎回来。”

  赵含章伸手接过,握在手心里,“好。”

  有了这块玉佩,赵含章身上的担子瞬间轻了不少,她将玉佩交给赵驹,让他明天一早就拿去城中当了,“记住,是活当,可以用自己的身份,报我的名字也行,顺道再去打听一下,近日有没有哪里来一个大商队的?”

  赵含章道:“汲先生带着这么多人和财物,是做不到悄无声息的,他比我们早出发,走的也是西城门,正好躲过了乱势,应该比我们更早到汝南才是。”

  但汝南很大,除了西平和上蔡外,还有五个县,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但她觉得,以汲先生的聪慧,不会离西平和上蔡太远,西平有坞堡,而上蔡有她最大的一笔陪嫁。

  赵长舆下葬后他要是还没找上门来,那她就要考虑意外事件的处理结果了。

  而季平等人的家小都在汲先生手里,要是找不到汲先生,她手下的人也会人心浮动。

  就在赵含章典当未婚夫的玉佩艰难度日时,汲先生正在楚馆里与人醉生梦死。

  将缠着他的客商灌醉,汲先生也拎着酒壶一摇一晃的出去,待进了他长包下来的房间,他脸上的醉意就收起来,随手将酒壶放在旁边桌子上,盘腿坐下,“有消息了吗?”

  “上蔡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但西平那边今日回来了一人,说今天一早赵氏一族的亲眷往上蔡去了,听说是要去迎郎主的棺椁。”

  汲先生不由坐直了身体,“人已经到上蔡了?那我们在灈阳怎么一点儿消息收不到?”

  他蹙眉,“不论是去西平还是上蔡,都要经过灈阳,让你们守着路口,难道都没发现人吗?”

  部曲迟疑道:“或许他们不是从灈阳走的?”

  不从灈阳,难道绕一个大弯从背后进吗?

  但想到现在洛阳战乱,溃兵四散,汲先生也犹豫起来,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要是乱起来,为了躲避追兵,跑到哪儿都是有可能的。

  “先派人去上蔡打探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是。”

  “各路叛军和匈奴军可有消息?”

  “只有逃亡而来的难民带了些信息,听说他们还在洛阳城里抢东西。”

  汲先生听了不由一叹,洛阳要遭大难了,幸亏他们早走一步,也幸亏三娘他们顺利逃出。

  

  第76章 不一样

  可消息还是太少了,都是从难民口中得到,到底有些片面,若能从郡守身边得到消息就好了。

  可惜郎主已逝,先前赵家的情报系统都交给了二太爷,他们重新开始,不仅人手短缺,最主要的是少了郎主这样把舵的人,他们便是想打听也没有途径啊。

  汲先生苦恼不已,听到外面的娇嗔声,“郎君这几日都没来看奴家,奴家伤心坏了。”

  一个平淡的男声道:“公事繁忙。”

  汲先生挑了挑眉,抬起眼来打量这间房,最后目光落在了四什长秋武身上,秋武对上他的目光,生生打了一个寒颤,他有些迟疑,“先生?”

  汲先生摸着胡子道:“女郎若有一间楚馆,打探消息就方便多了。”

  秋武懵懂的看着他。

  汲先生就叹气,“算了,三娘是女郎,传出去到底不好听,郎主在的时候都驳了我的意见,更不要说现在是三娘当家了。”

  他挥手道:“先找到女郎他们吧,让人连夜往上蔡去。”

  秋武应下, 先退了下去。

  汲先生带的人多, 尤其是带了这么多陪嫁,太过打眼, 为了不生事端,他在路上便把队伍伪装成大商队,妇人都多数变成了随队的仆妇,其余的老弱幼则变成了商队捎带的人货。

  他颇费心机的选择了灈阳停留, 因为他觉得赵含章不管是回西平老家, 还是去上蔡都会经过灈阳。

  他带着这么多财物,可不敢单独去西平。

  财帛动人心,谁知道赵氏宗族看到这么多钱财会不会动心?

  这不是平添纷争吗?

  所以他伪装成大客商在灈阳停留,为此还将人打散隐于灈阳各处。

  因为洛阳兵乱, 这两日涌入灈阳的难民不少, 他们这大几百号人才不是很引人注目,不然他还得多费一番心思。

  别院的饭食还是那么朴素,好在主食管够, 族亲们都表示理解,毕竟他们丢失了财物,又是在孝期,也的确该朴素一些的。

  在如此境遇下他们还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将每一个人都安排到,可见赵三娘的用心和能力。

  反正跟着来的娘子们挺满意的,对王氏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自觉和王氏关系不错的娘子甚至找她道:“你把三娘养的不错,我看二郎虽憨了点儿, 却康健孝顺, 等他再长两岁,你给他说一门亲事, 生了孙子就好了。”

  “我看族中长辈对傅大郎君满意得很, 等葬礼结束,你带着三娘他们住回族里, 让她多在长辈们面前讨巧, 爱屋及乌, 你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王氏客气的对她们笑了笑, 柔弱的表示道:“公爹走前说,以后大房的事都听三娘的, 这孩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姑爷又在这里, 我自然是听他们的。”

  她又不傻,没事儿住回西平找虐吗?

  她才不要回去住呢,只要三娘不发话让她回去,她就绝对不回去!

  劝说的人没发现她的小心思,叹息一声说起闲话来,“你有福气,大伯父临走还给三娘定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那傅大郎君这样的人品相貌,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是啊, 二房那头继承了爵位都没回来,唉, 还不如当初直接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过去呢。”

  “就是,白让他们二房受了好处。”

  王氏就暗暗撇嘴,她是不高兴赵济继承爵位, 但凭什么就要过继族里的孩子?

  难道她没有儿子,将来没有孙子吗?

  赵济好歹是她相公的堂兄弟,身上血脉相近, 他瞄着爵位也就算了,族里这些人凭什么也盯着?

  都隔了好几层了好不好?

  王氏心中腹诽,嘴上扯着笑安静的听着。

  青姑小步从外进来,她一见,悄悄松了一口气,忙问道:“可是前面有事?”

  青姑愣了一下,见王氏冲她使眼色,便躬身道:“是,明日要出殡,三娘让我来请娘子过去商量事情。”

  王氏立即起身歉意的和大家告辞。

  大家都表示理解,目送她离开。

  “治之的媳妇这是不想回族里吧?”

  “青黄不接的时候,身上一点儿钱也没有,回去干什么?”一人道:“到时候一个坞堡里住着, 左右都是亲戚,连走礼都困难, 要我我也不愿意回去。”

  “唉, 先前大房多豪富啊,不说在我们族里,就是在整个大晋也是数一数二,听说连皇室都没他们家有钱呢,没想到一场战乱全没了。”

  “你还真相信全没了呀,那金银细软可以丢,庄子铺子能丢吗?我看,那些东西在二房手里呢。”

  “这不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吗?”

  “那也没办法,谁让现在族里是二房当家呢?”

  “别胡说,大伯父早给三娘定了嫁妆的,听说还不少呢,五叔手里就有一份嫁妆单子,以后这些还要分一半给二郎呢。大伯父那么精明的人,他能不算到这些?”

  “可那庄子和铺子也不能马上变现,他们过日子总需要钱吧?”

  闻言,有人心中一动,便悄悄去找了王氏,表示可以帮一下她,出高价买一些田地或者铺子。

  尤其是铺子,赵长舆在西平、上蔡一带都有铺面,而且位置还很不错呢。

  王氏才不卖呢,虽然她现在当得连根银簪子都拿不出来了,但只要她不饿死,谁也别想从她手里买走那些田产和铺面。

  那可是三娘和二郎将来的嫁妆和聘礼!

  而且三娘都说了,不必她为钱的事担心。

  王氏一口回绝,对方心里惋惜,脸上却笑眯眯的:“你心中有数就好,我就是怕你回去以后手头紧张,以后要是想卖了可以找我,对了,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别人,万一让人知道我要花这么高的价格买地,族里那些要卖地的人找上我就不好了。”

  王氏应下,转身就把她给卖了,她和赵含章道:“你这伯母最爱算计,哼,打量我不知道呢,真要为我好,给我封个红封,再不济,借我一笔钱也行啊,张口就要买地买铺子,能是为我好吗?”

  她和赵含章道:“你以后再见她小心点儿,我不喜她。”

  赵含章应下,盯着一直唠叨不停的王氏看。

  王氏就停下,摸了摸脸问,“看我做什么?”

  赵含章:“就是突然明白了,阿娘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回族里。”

  王氏沉默了下来,半晌后道:“你呀,别学我只看到这些小利,真要是出大事,还是得族里帮扶,我是因为生了你弟弟,这才不受他们待见,但你是赵家的女儿,又聪明,他们喜欢你呢,你有了难处,他们会帮你的。”

  

  第77章 随葬

  赵含章一身孝服,她给赵二郎整理好衣襟,把排位交到他手里,低声问道:“今日由你摔盆打幡,成伯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只要不是叫他读书认字,通俗易懂的话,赵二郎多听几遍就记住了,而且他先前已经演练过好多遍了,所以很自信的点头。

  赵含章欣慰的冲他笑了笑,低声道:“我就陪在你身侧,不要怕!”

  赵二郎狠狠的点头,更自信了。

  等时间到,前面嘭的一声爆竹响,主持丧礼的亲族仰天高喊一声,“起——灵——”

  赵含章推了推赵二郎,赵二郎便上前端起火盆一摔,灵堂内外顿时哭声一片。

  他行完礼节,起身重新接过排位,棺木便被抬了起来。

  抬棺木的皆是赵氏族人,是赵淞从族里找出来的青壮,尽量选择血缘亲近的。

  赵含章和傅庭涵扶棺而行,唢呐声起,丧队缓缓而出。

  到了外面,请来的高僧已经准备好,当即就围着棺椁念起经来,等走出庄园,棺椁便被稳稳的放在车上。

  此地距离祖坟有点儿远,所以要用车拉过去,王氏等人都坐上了车,像赵含章和赵二郎这样的直系晚辈则是走在前面。

  傅庭涵也一身孝服的走在赵含章身侧,前面主持祭礼的叔叔突然高喊一声,“魂归——”

  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对方。

  对方抓了一把纸钱抛向天空,满含热泪的高声喊:“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傅庭涵听了心生怅惋,眼睛微酸。

  送丧的队伍已经一片哭声,跟着这两声呼唤痛哭起来。

  此为引魂,为的是将亡者的魂灵引渡回来,不使走失。

  汲渊带着几个部曲赶到时,送葬队伍已经到墓地,赵含章和赵二郎跪在地上等待棺椁入墓。

  有快马而至,立时惊动了正念祭词的赵淞,抬头看见汲渊,他不由大惊,“汲先生怎会在此?”

  汲渊眼睛含泪的扫过棺椁,和赵淞行礼道:“汲某服侍主公多年,实在不舍,因此想来送主公一程,幸好赶上了。”

  赵淞着急,“先生来此,那我二哥身边是谁?”

  汲渊道:“二太爷聪明雄伟,主公先前的幕僚也都还在。”

  “那也不能和先生相比呀,”赵淞暗暗焦急,赵仲舆怎么没留住汲渊?

  他可是知道的,这位汲先生跟了大哥十几年,才能不低,赵氏的事他大多都知道,是大哥的心腹。

  这样的人,赵仲舆怎么能让他走呢?

  可惜丧礼正在关键时候,不好中断,他只能先继续。

  赵含章看到汲渊,悄悄松了一口气,对他微微颔首。

  汲渊目光与她对上,也冲她点了点头。

  念完了祭词,棺椁被抬到墓里,随葬之物也被好好的安放在棺椁边上。

  赵长舆的墓地早两年就在准备了,是赵淞挑的好地方,让工匠挖的墓室,是按照诸侯伯的规制来的。

  里面共有三个墓室,赵淞也给准备了不少随葬品,都是以前赵长舆喜欢的东西,以及赵长舆以前写的文章奏折,他复抄了一遍,在年前洛阳传回消息赵长舆的身体不行时他就在准备了。

  东西一一摆进去,七叔公赵瑚叹了一口气,觉得还是简陋,“可惜你们的财物都在路上遗失了,不然还能多放些,就这么点随葬品,也太委屈大哥了。”

  他左右看了看,看到在一旁跪着默默流泪的成伯,心中一动,“也不能太委屈了大哥,不然随葬几个贴心的下人去服侍大哥吧?”

  赵含章擦眼泪的手一顿,抬起没多少泪水的眼睛看向他。

  赵淞有些生气,横了他一眼,“休要在大哥坟前胡闹,还不快出去。”

  赵瑚瞪眼,“我认真说的,五哥,你不觉得这些随葬品太寒碜了吗,我看成伯就挺好的,他从小是在大哥身边长大的,一直服侍大哥……”

  赵含章心中不由骂了一句,垂下眼眸就用帕子狠狠的一擦眼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赵瑚的话一断,一时接不上来。

  赵含章哇哇大哭,“七叔祖,您别和我抢成伯啊,成伯是祖父特特留给我和弟弟的,我和弟弟还指着他照顾呢。”

  脸色发白的成伯也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趴在地上痛哭出声,磕头道:“三娘,让奴随了郎主去吧,奴愿去伺候郎主。”

  “我不要!”赵含章仰天大哭,眼泪哗哗的流,“我已经没了祖父,不能再没有成伯。”

  傅庭涵看她掉眼泪跟下雨似的,不由伸手接了一滴,惊奇不已,她是怎么做到说哭就哭的?

  就是帕子上有姜汁,也不至于这么好用吧?

  赵含章瞥眼看见他走神,气乐了,一个没忍住,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傅庭涵眼中闪过笑意,努力的憋住笑,忙把帕子糊在她脸上,把她拉进怀里安慰,和赵氏宗亲道:“活人随葬早被废除,赵祖父又仁慈,成伯是他留给三娘和二郎的,若让他随葬,只怕会有违赵祖父心愿。”

  赵淞脸色好看了些,微微颔首,“姑爷说的对。”

  赵氏亲族也深以为然。

  “那不用成伯,挑其他下人也行啊,”赵瑚道:“你们要是不舍得把自己的人送给大哥,那我送几个。”

  其他亲族一听,有些迟疑,要是赵瑚自己出人,他们的确没有可拦的。

  靠在傅庭涵怀里的赵含章磨了磨牙,抬起头来时却又恢复了面色,一身柔弱,“七叔祖,我们赵家没有活葬的习俗吧?”

  “以前是没有,但现在可以有啊,”赵瑚眼睛发亮道:“现在人又不值钱,随便几吊钱就可以买好几个人贴心好看的,带到地底下去服侍,多好?”

  赵含章:“七叔祖就不怕他们死得冤枉,心生怨恨,到了地底下报复你?”

  赵含章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显得阴沉沉的,赵瑚还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便大怒,“他们敢!我是主子,他们是奴仆,便是到了地底下那也得听我的!”

  赵含章双手合十,半抬着头一脸慈爱的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佛祖说了,众生平等。人活着的时候不能平等,但到了地狱,都是魂魄,论生前功德罪过,谁还比谁高贵去?”

  她目光落在赵瑚脸上,认真的道:“七叔祖,您要积德啊。”

  赵瑚有些懵,“你骂我?”

  赵含章一脸认真的否认,“没有!”

  

  第78章 吓人

  赵淞沉着脸呵斥赵瑚,“还不快出去!”

  赵瑚就哼了一声,“我也是心疼大哥,又不是用你们的人……”

  连话少脾气好的傅庭涵都忍不住生气了,“七叔祖,”他脸色沉肃的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听闻七叔祖还笃信佛法,更该怜惜人命才是,先贤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废除了以活人殉葬的陋习,何必以此为难活人,也为难了一生爱民如子的赵祖父。”

  赵瑚闻言有些不高兴,瞥了他一眼道:“傅大郎君,这是我赵家的事,按说你是外男,你是不该到这儿来的,不过是因为你是三娘未来的夫婿,这才网开一面,但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他道:“大哥生来富贵,一生锦衣玉食,要是不带几个人,到了地下受委屈怎么办?族里人一直言说傅大郎君孝顺,今日所见不过如此,要真孝顺,这下人该你这做孙女婿的送才对。”

  赵含章脸色一沉,怒火腾的一下就起来,她冷笑着看赵瑚,“下人毕竟是下人,哪里比得上亲人贴心?我看七叔祖如此想念祖父,不如我们一起下去见祖父如何?”

  她伸手一把抓住赵瑚的手,转身就把人往墓室里拉,“祖父多年不见七叔祖,应该想念得紧,正好五叔祖给随葬了一副棋子,到时候你和祖父下棋,我在一旁给你们奉茶,一家子天伦,岂不美哉?”

  赵含章拉着赵瑚就进了主墓室,围着棺材走起来,“这个位置不错,我让与叔祖,我在另一侧随葬如何?”

  赵瑚脸色苍白,一路用力的挣扎,但这孩子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人看着不壮,力气却极大。

  见赵含章一脸认真,他拿不准她是不是玩笑,气得“你你”两声,却又不敢再激怒她,只能着急的回头求救,“五哥,五哥……”

  赵淞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一直明理大方的三娘会突然这么虎,被赵瑚一叫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儿子赵铭追上去拦人,“三娘,休要和你七叔祖一起胡闹,还不快把人放了。”

  赵含章却把招呼压在棺材板上,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他便动弹不得,她对上赵瑚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我看七叔祖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我对祖父情深意重,恨不能相随,七叔祖的提议正合我心,只是我第一次给人陪葬,没什么经验,所以还请七叔祖给我领一领路。”

  赵瑚觉得赵含章是认真的,手腕被她抓得生疼,挣扎不出,差点儿哭出声来,他后悔了,早知道这孩子这么混不吝,他才不会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事呢,真是好心没好报。

  赵淞上前抓住赵含章的手,轻轻一扯就拉开了,他这会儿脸色已经泛青,气得不轻,“都给我出去,在墓室里胡闹什么?也不怕惊了亡灵。”

  他把俩人赶出去,自己对着棺材拜了又拜,这才勉强心平气和的出去。

  赵铭拉着赵瑚,傅庭涵则拉着赵含章,俩人站在中间把他们两个分开,俩人互相冷冷的瞥了对方一眼,最后还是赵瑚微白着脸先转开眼,显然刚才赵含章还是吓到他了。

  跪在地上的成伯悄悄的长出一口气,知觉慢慢回笼,这才感觉到他后背湿透。

  成伯微愣,突然意识到他原来如此怕死,明明郎主刚去时,他恨不能相随,但这怎么……

  成伯愣愣的,葬礼已经继续,赵才跟着行礼,见父亲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连忙扯了一下对方。

  成伯回神,恭敬的跟着行礼,心中煎熬不已。

  汲渊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待墓门落下,整座墓室被封了起来,葬礼就算进行了大半。

  赵二郎领着大家上前行祭礼,祭奠过后,墓碑落定,葬礼便算是结束了。

  赵淞这会儿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他对赵含章道:“先回族里吧,我让人将你家的老房子收拾出来了。”

  赵含章应下,带着众人回赵氏坞堡。

  坞堡距离祖坟不是很远,走上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远远的,她就看到一面高高的城墙,并不比上蔡县的城墙矮多少,最要紧的是,坞堡上还有哨塔。

  坞堡外面有一条环绕着的沟渠,不是很宽,但人肯定蹦不过去,马也蹦不过,最主要的是,沟渠很深,有三四米的样子,渠壁光滑,很难爬上去。

  有一座桥架在沟渠上,连通官道了坞堡大门。

  赵含章在桥前站定,抬头看着拴在桥上的铁链,看见它们一直延伸到坞堡之上,显然,这是一座吊桥,平时放下来充当桥梁,若是战时,一升起,这便能够隔绝外来之敌。

  可惜沟渠太窄了,来犯的敌人但凡多一点儿,脑子正常点儿就知道自己搭桥过来。

  不过,这也是很厉害的防御手段了,最主要的是,平时沟渠还能当灌溉用。

  赵含章用脚点了点桥面,问道:“五叔祖,这沟渠和吊桥花了不少钱吧?”

  见赵含章盯着坞堡看,正想自夸一番的赵淞闻言沉默了下来,他能说不愧是祖孙俩吗?

  对钱的执着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赵淞道:“是花费不少,但赵氏有这条沟渠在,是这汝南郡里最安全的坞堡。”

  赵含章点点头,抬脚走过吊桥,穿过高大的坞堡门进入坞堡。

  热闹铺面而来。

  里面是青石板的地面,两边是双层高的楼房,底下一层皆是商铺,上面一层有用作商铺的,也有用作住宅的。

  看到赵淞等人回来,坞堡里的人纷纷和他们打招呼,然后便各自忙各自的去。

  商铺前面的街道上还有人摆摊位,卖什么的都有。

  因为已知赵长舆的死讯,所以每家每户都挂上了白麻或者白幡。

  在这坞堡里住着的,不管是不是姓赵,他们都算是赵氏的人,赵氏前任族长亡故,他们是要和守国孝一样守孝的,甚至要比守国孝还要重。

  沿着街道往下,可见街道宽敞而平整,赵含章和傅庭涵当时只是从上蔡县穿过,没有在县城停留,但也看得出来,赵氏坞堡一点儿也不比上蔡县差。

  赵含章若有所思,“五叔祖,天下的坞堡都这样吗?”

  

  第79章 聪明人

  “自然不是,”赵淞骄傲的道:“天底下的坞堡能似我赵氏坞堡这样的,不超十数。”

  也就是说,全天下的坞堡中,赵氏可以排进前十。

  而天下到底有多少坞堡呢?

  就算没有上万,五六七八千总是有的。

  赵含章不由感慨,“五叔祖可真厉害啊。”

  赵淞摇头,“这皆是你祖父之功,若没有他经营,赵氏是建不起这样的坞堡的。”

  作为族长,赵长舆当然不能只看到自家之利。

  他手中掌握的势力在赵淞等人眼里是分了两份,一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这一份现在应该是由赵仲舆继承了;

  这是赵家嫡支主宅,无人敢占。

  赵淞指着这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县的坞堡道:“现在这坞堡内的人,有超过一半的人是这十几年来收拢的流民。”

  他道:“赵氏坞堡能有今日,全靠你祖父的高瞻远瞩和能力。”

  还有一份则是赵氏坞堡,是由赵淞打理,但实际上,这是属于赵氏宗族的。

  但钱一直是赵长舆出大头,方策也是他出的,比如赵淞就悄悄告诉赵含章,“当年惠帝登基,因你祖父曾经劝说武帝废掉惠帝,贾后深恨你祖父,将你祖父贬黜,当时你祖父就与我来信,说外戚权重,将来只怕国家生乱,让我有能力便多收拢流民,既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也可保障赵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