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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见婉娘十分感兴趣,愈发得了意,一副言无不尽的样子,神神秘秘道:“肯定不是。别人虽这样说,我可是知道底细的。”他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少爷倒地抽搐,有时会说出很奇怪的话来。完全是两个人在吵架,除了少爷的声音,还有个老头的声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婉娘吃了一惊,咬着手绢道:“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我见过被附身的人,说话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老木摇头道:“我给老爷提过醒,老爷也曾找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但是不管用。那个老头的声音在人多的时候是不出现的。我是少爷的贴身奴仆,才偶尔撞见了几次。”

婉娘突然嗔笑道:“老木哥哥,你故意编故事骗人好玩。钱家这么富有,不管是真生了病,还是受了邪祟冲撞,给少爷治个病有什么难的,哪里犯得着这么久了还治不好?”

老木见婉娘凤眼飞舞,嘴角微扬,顿时手脚都不知放哪里了,急道:“我不骗你,这里面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呢。我慢慢给你讲。”

钱玉华是钱衡的大儿子,钱家长孙,深得老太爷喜爱,老太爷去世时,钱玉华刚十六岁,正是吊儿郎当的不听话的年龄,与钱夫人发生过几次冲突,所以便搬进了这个偏院,自己种植些花花草草,也不理会前院的事情,倒也清静。

沫儿突然插嘴道:“老叔,听说玉华少爷不是夫人亲生的,是不是?”

老木一脸惊讶,道:“谁说的?没这回事。不过听说生少爷时难产,夫人差点死去,所以认为对他克母,对少爷不怎么待见。”

沫儿一愣,忙笑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婉娘道:“小安不要捣乱。老木哥哥快讲,还有什么怪事发生?”

老木道:“这事得从一年前说起。”一年多前,老木刚到钱府,玉华见他老实可靠,就让他做了贴身仆从。一日午后,钱玉华突然倒地抽搐,不省人事,以后便常常犯病了。

婉娘失望道:“这也没什么。”

老木讪笑道:“嘿嘿,还没说呢。”钱玉华犯病后,钱衡到处找人诊治,皆不见效,老木唯有尽心服侍。一日午后,老木拉肚子,懒得去茅房,便找到花丛角落僻静处出恭。这时却听到夫人和一个老头的声音。

老木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因为不怎么喜欢少爷,对我们都是带理不理的。我听到夫人的声音,便蹲下来不敢动,唯恐她骂我在花园里随地便溺。”婉娘忍不住掩口轻笑。

※※※

夫人似乎满腹心事,并未发现躲在花丛中的老木。过了片刻,老木听见她对着一棵树说道:“这件事做好以后,你想要什么报酬,我都依你。”

从树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道:“我不会多要的,按约定即可。”

夫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道:“好,一言为定。”扭身去了。

老木等夫人走远,才敢出来,周围并未见有其他人,也不知夫人刚才和谁说话。回到住处不多时,听到上房发出古怪的叫声,钱玉华倒在地上,双手挥舞,怒目圆睁,嘴里说道:“你滚开,嘿嘿,这个身体以后是我的了!”但声音不知何时苍老了许多,赫然就是刚才听到的与夫人谈话的声音。

钱玉华用手撕着喉咙,表情极具惊恐,挣扎了好久,才嘶哑道:“你是谁?”这个却是他自己的声音。老木本来就胆小,大白天只听得毛骨悚然,颤抖着叫了声少爷。钱玉华看到他,伸手道:“老木救我!救我!”便昏了过去。

※※※

婉娘听得目瞪口呆,道:“这就怪了,那个声音到底是个人还是什么妖怪?”

老木见婉娘花容失色,很是得意,摇头道:“我没看到,只听到声音。”那次之后,老木又听到过两次老者说话,皆是在少爷发病之际。

婉娘指指正院,悄悄道:“老木哥哥,你说是不是夫人不喜欢少爷,故意害的他?”

老木猛一缩头,眼睛滴溜溜转,尴尬笑道:“这个……我做下人的,可不敢妄加猜测。”

婉娘挥手将手帕子在他肩头轻甩了一下,撅嘴道:“老木哥哥怕我去告密不成?”

老木的骨头都要酥掉了,慌忙笑道:“哪里哪里。只是这种话,我是不敢说的。”

沫儿突然道:“夫人说话对着的那颗树,是什么?”

老木踮起脚尖,朝花丛远处一指,道:“喏,就在那边,一棵老梅树。”

沫儿不由大为疑惑,自言自语道:“又是梅树?”伸长脖子朝梅树看去,但什么也看不到。

老木茫然道:“什么?”

婉娘娇嗔道:“我和老木哥哥说话,小安不许插嘴。老木哥哥,我看钱夫人还有一个小少爷,长得可真可爱。我布庄里有些好看的布料,给孩子做衣服正好,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去,让夫人帮衬下我的生意?”

老木本来有些为难,看到婉娘嘴角的笑意,一拍胸脯道:“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婉娘笑道:“多谢老木哥哥,以后再做衣服,我给你优惠。”接着随口问道:“小少爷今年几岁了?”

老木晕乎乎的,恨不得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小少爷名叫钱永,今年六岁。老爷夫人喜欢的很,这么大了,还天天抱着。我跟你说,小少爷身体也不好,同大少爷一模一样的毛病。我们下人都纳闷,也不知道钱家伤到了什么地方,怎么大小两个少爷,都得这种怪病呢?愿神保佑,他们都赶紧好了吧。”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叹气。

婉娘丢个眼色,沫儿竖起拇指,恭维道:“老木叔真是忠心耿耿。”

老木讪笑道:“拿人家的钱,给人家做事,原是应该的。”老木虽然有些不辨是非,但心底善良,却也不是坏人。

沫儿好奇道:“你说这小少爷的病同大少爷一样,家族病?或者小少爷发病时也有另一个声音?”

老木挠头道:“不应当,钱家祖上都没人得过这种病。有没有另一个声音就不知道了,只是听那院的人说,症状同大少爷一样,抽搐,说胡话,突然之间不省人事。老爷和夫人都急得不得了呢。”

老木将两人送至大门,才恋恋不舍地同婉娘告辞,又同偎在墙角的老赖寒暄了几句,回去了。

走出钱府,沫儿失望道:“白来了一趟,连钱玉华的面也没见着。”

婉娘嫣然道:“也算不错啦。”

沫儿低头慢慢走着,寻思着大少爷和小少爷的病有什么联系,那日明明听见钱玉屏的娘吴氏说钱玉华是她的儿子,难道是钱夫人是为了家产去害大少爷?

沫儿想着老木的话,后悔道:“你刚才怎么不让老木带我们去看看那棵老梅树?说不定有什么古怪。”却不听婉娘回答,回头一看,婉娘早不知哪里去了,面前站了一个面孔清秀的小子,抱着一个同沫儿手里一样的蓝色绣花包袱,月白色短衫,梳着一个圆髻,乌溜溜的黑眼珠狐疑地盯着他,正是雪儿布庄的小安。

沫儿没好气道:“看什么?没见过长得俊的人么?”话音未落,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扮小安,心道这下穿帮了,想都没想撒腿就跑。

谁知道小安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见沫儿心虚,这里又离钱府不远,马上认定他是假扮了自己去收衣服钱,在后面连追带骂:“好小子,你是谁?干嘛故意扮成我的样子?站着,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沫儿绕着圈子跑,回过头吐吐舌头,道:“来啊来啊,你追得上吗?”小安追不上,站在后面气喘吁吁指着沫儿大骂:“死老鼠,讨厌鬼,竟敢来骗收衣服钱,好吃懒做的家伙,让你拿钱吃了坏舌根,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下辈子变成大王八,去坟墓上驼一辈子的碑!”

小安把他当做骗子,句句骂得狠毒。沫儿气的七窍生烟,挽起衣袖本想回骂,又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同小丫头骂战不太好看,但听着小安骂又不甘心,忍不住道:“好你个丫头片子,整天打扮个小子样,不男不女的,爷什么时候去骗你的衣服钱了?……”还未骂完,眼睛余光见远处一人袅袅娉婷地走来,似乎是雪儿姑娘,顿时收了声,朝小安做个鬼脸,一溜烟儿地跑了。

※※※

拐过街角,迎面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正是婉娘。沫儿气急败坏道:“你早就看到小安了,还不告诉我,我被那丫头狠狠骂了一通,你高兴了?”

婉娘抿嘴笑道:“不错不错,终于发现找到能克制你的了。要不,我同雪儿姑娘说说,将小安买进闻香榭做伙计,怎么样?这丫头又聪明又能干,比你可强多了。”

婉娘说一句,沫儿呸一句,听到最后那句,整个小脸都绿了。

〔五〕

两人回到家,黄三同文清已经回来,正在分类清理各种瓶瓶罐罐。婉娘道:“这么快?都买齐了?”

黄三沉着脸,比划了几下。文清撅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玉器的价格涨了几成,原本可以买好多货的,今天买了一半都不到。”

婉娘吸着冷气,心疼道:“干嘛不换一家买去?除了钱家的大商铺,其他小玉器行的东西也是一样的。”

文清皱着脸,道:“我和三哥一连走了三家,要么歇业,要么转行,剩下的几家大商行,价格都是一样的。”

黄三拿起一个小小的扁肚羊脂玉瓶,伸出三个手指。婉娘哇一声大叫,捶胸顿足道:“这世道,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这个破瓶子都要三两银子?”哭丧着脸抱怨起来,从十年前一斤米的价格说到前几天做衣服的高昂加工费,直说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如同为民请愿的义士一般。

沫儿听得头痛,拉过文清悄悄道:“我用十串糖葫芦,打赌她还可以不喝水讲半个时辰。”

文清憨笑道:“她唠叨病犯了。”

婉娘正在口若悬河地抨击奸商,听到此话戛然而止,突然换上一副笑脸,嘻嘻道:“沫儿你赌输了。文清去买糖葫芦,从沫儿的工钱里扣。”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沫儿措手不及,无奈服输,恨恨道:“呸,无商不奸!”

※※※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只是越发寒冷,白霜已经打落了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

沫儿换上了雪儿布庄做的湖蓝长袍,自觉十分飘逸,一改往日的懒惰,神采奕奕地在院子中踱着方步,时不时顾影自盼。文清还是做了那件黑锻的,所幸样式时尚,一件窄袖胡服合身得体,做工精细,配上文清的老成沉稳,反而觉得更大气些。两人心情大好,在院中你戳我一指,我推你一把,嘻嘻哈哈兴奋异常。

合安香封在梧桐树下,已经足足有半个月。黄三将梧桐树下的石桌搬开,慢慢刨开上面的封土,将埋在下面的鬼脸青陶罐取了出来,抱回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