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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琮落到她身边,却听见对方好奇发问:“那你的剑呢?”

  “我的剑?”他重复了一遍。

  “就是——”少女耐心解释道,“它也不是什么平常易得的家伙罢?”

  “为什么?”

  “哼,你当我不识货?虽然它瞧起来平平无奇,但剑身很薄锐,同你出招的路数十分契合,就好像量身打造一般。”

  二人已经又来到白鹭楼外,在推门之前,江琮到底说了点真话。

  “这不是我的剑,”他淡声说,“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泠琅说:“别人的剑,的确不该由你取名。”

  “但我晓得,它同云水刀倒是有些渊源,”江琮的手放在铜扣上,垂首注视她,“它们皆出于铸师之手。”

  “它起初是一件废弃品,铸师想铸出一柄薄而轻的剑,它稍重了些,他并不满意,想将其毁掉……但周厨子拦下了他,加以反复锻造,最终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周厨子投身青云会,带来了这柄剑,后来几经辗转落到了我手里。”

  “它最初的名字早已无人知晓,我只叫它无名。”

  直到进门,上楼,苍耳子满脸堆笑地奉上根本不会被人饮用的茶盏——

  泠琅都还在想这番话。

  那把剑,出于名满天下的铸剑世家,锋锐与硬度皆是世间罕有,在对的人手里,剑气能如寒洞冰凌般凌厉凛冽。

  然而到最后,却只能出没于暗暗长夜,以无名二字概括罢了。

  她凝视着座椅上的青年,他的面容隐于遮罩之下,连双眼都覆盖在兜帽下的阴影里。他在听苍耳子侃侃而谈,自己静默得像座不会作声的山岩。

  苍耳子说:“周洛其人,乃铸师谷当年最杰出的二名弟子其一,他的师兄周渭,后来成功继任,成为了下一代铸师。至于他自己——”

  “因为一些理念上的冲突,周洛离开铸谷,在江湖上闯荡一段时日后,加入了青云会。”

  苍耳子说完,顿了片刻,似乎等着二位听者表露惊讶,可惜什么也没等着。

  那位青年仍旧一动不动,岿然如山,而他旁边的姑娘,一双眼只盯着他瞧来瞧去。

  苍耳子便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飞快道:“十五年前,他叛会而出,自此不知所踪,生死难卜。”

  “据在下调查,他早年间在江湖上虽行事低调,不欲与人往来,但仍有几位至交,其中交游最多,互赠过不少礼物的,是——”

  泠琅了然,她就知道,在众厨子面前话少孤僻的周洛,在面对江湖中人的时候未必这样。

  只是左等右等,却等不来苍耳子的下一句,她皱起眉,就要行叱骂之事,却听对方吞吞吐吐地开口了:

  “七天时间,太过紧急,在下只查出了一位,”苍耳子勉强道,“这位的来头不小,同周洛的渊源也最深,能打探到这么多,已经相当不易。”

  泠琅不耐道:“能不能一次性讲干净?”

  “是,是明净峰的现任掌门,顾长绮。”

  泠琅一愣,虽然他说来头不小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哪儿能是凭“不小”二字便能概括的?

  天下剑宗明净峰,凡是学剑用剑之人,没有不知道这地方的。

  它以一套明澈三十六路剑法傲然于世,每年想要拜入门下的弟子不计其数,然而明净峰行事孤高,多数人只能沮丧而归。

  当今掌门顾长绮,更是一身绝妙剑法,年轻时曾单挑西域三侠,让那三位气势汹汹地来,衣衫褴褛地走,自此传成佳话。

  泠琅狐疑道:“真的假的?”

  苍耳子立马赌咒发誓:“虽然在下从前的确利欲熏心,行了错事,但保证消息可靠度是白鹭楼之根本,纵使给我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上面说谎啊!”

  泠琅摸着下巴,瞧见他面红脖子粗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质疑的话。

  她在想,难道这回要远赴江南,去拜见那遗世独立的明净峰了吗?

  半个时辰后,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自然要去。”江琮站在房顶上目不斜视。

  泠琅迟疑道:“是我,还是你?”

  “是我们。”

  “可是侯夫人那边用什么理由?你今天才说身体不好,明天就说要远游了,也太……”

  “没用理由,就制造理由,”江琮垂下眼,“夫人,这不就是该你表现了吗?”

第39章 新鲜感

  江琮的想法很简单。

  他脉象奇诡, 任凭哪个医者来诊治都会得出时日无多的结论,即使如今已经平安渡过年初那场风波,一切行动全然自如, 但若要请人来看, 依然会觉得他危在旦夕。

  他需要借来一点手段,来营造出健康的表象,让侯夫人以为他的确好了许多, 从而顺利离开京城。

  泠琅听出了什么,她重复一遍:“一点手段?”

  江琮温声:“自然得劳烦夫人出手。”

  泠琅笑了:“我把夫君从半死不活中点化,现在还得送佛送到西,要屡次进献真气了?”

  “互利互惠罢了, 难道你不想晓得周洛到底为谁铸造的匕首?他自称是得了青云会的命令,酿酒和造匕首都非他所愿,更不晓得是谁需要——”

  “这些话, 他这么说, 夫人便都信了吗?”江琮侧过头轻声问。

  泠琅平静地说:“没有全信, 当时想着晚上再问, 可惜这一切都被你搅黄了。”

  江琮叹气:“我也未曾想到, 圣上的爪牙竟跟来了玉蟾山。”

  “你是京城分舵主,难道不能在青云会里面查一查,周洛到底哪些话是真的?”

  “京城分舵主,当然只管京城的事。更何况, 当年他还在青云会做事的时候, 我或许还在玩泥巴。”

  泠琅默然:“你果然会玩泥巴。”

  江琮微笑:“夫人应该知道青云会的特异之处,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之所以能在暗处窥藏, 同它的运转方式是分不开的。”

  风忽得变大, 卷掠过夜空, 他头上兜帽被吹落,露出那双薄淡温柔的桃花眼。

  “我从未亲眼见过主上,”他的声音被风裹挟着飘到泠琅耳中,“哪怕是任命之时,也是隔着数道帐帘参拜。后来若有任务,也是派青云眼来交接而已。”

  “这决定了只能由主上来找我,而我是无法轻易联络上他的。就算我知道有人明天就要放火,也没办法告诉他。”

  “付出一点效率,换来绝对的安稳,就是藏匿青云会的代价。”

  泠琅的思维却很快:“这么说,你们十二个分舵主能掌控当地青云会设立的种种暗点,平日里又没有上司来严加管束。在某种程度上,简直可算作土皇帝、地头蛇了?”

  江琮微笑:“没有谁有那个胆子,渭北分舵主前年在组织名下的酒楼里欺辱了女子,他的死讯传到其他舵主耳中时,才将将过了三天。”

  “你们这些人,只有谁死了,才会将真实身份暴露在内部?”

  “姑且算,尤其是这种可以杀鸡儆猴之辈。”

  泠琅摇头:“奇怪了,你既然能掌管整个京城青云会的力量,怎么什么事都你自己亲力亲为?”

  “从前不会,但这次醒来后就尽量自己行事了,”江琮的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至于原因——夫人聪慧,不会想不出来吧?”

  泠琅凝望他月色下乌黑的眼眸,想从那点温和笑意里找出点别的来。

  她试探道:“你怀疑……有内鬼?”

  江琮颔首。

  “怪不得……你虽然经脉有异,但那根本不影响你的身体,反成你藏在府中装病的借口。”

  江琮没有否认。

  “所以,这次险些醒不来,其实是内鬼暗中做的事,完全在你计划之外?”

  江琮抚了下掌:“便是如此,在查明之前,除了九夏三冬,我尽量不会再指使其他人。”

  泠琅问:“青云主让你调查春秋谈之事,你如今有了眉目,想禀告也是没有门路的?”

  “没有,只能等他想问我的时候。”

  “那会是多久?”

  “或许半年,或许明天。”

  “他到时候怎么找你?”

  “可能一觉醒来,他的青云眼在床头站着。可能在池边煮茶,那人又从水里钻出来。”

  泠琅好像被噎住:“你在开玩笑?”

  江琮淡淡地说:“没有。”

  “为他做工,真够累的。”

  “是啊。”

  泠琅不说话,只是不断拿眼睛瞥他。

  江琮轻笑:“想知道我在青云会的原因?”

  泠琅重重点头。

  “就算说了,那会是真话吗?”

  泠琅老实说:“不会,但万一呢?”

  江琮柔声道:“的确可以说,只要夫人也坦诚一点,比如说——路引上写着夫人是滁州人士?那是真的吗?”

  泠琅痛快地说:“假的,我根本没去过滁州。”

  江琮接着问,声音低到有了诱哄的意味:“那夫人随着刀者一直归隐在哪儿?他已经故去这么些年,你今年才来的京城,那从前都是在哪里?和哪些人在一处?”

  泠琅仰着头笑:“夫君,我就问了一个,你想问的也太多了罢?”

  “可我都想知道。”江琮十分无辜地反问。

  泠琅哼了一声,不再回话,她转过身,轻轻行在高窄的屋脊之上,此处足有三丈高,但她的脚步如踏在地面上一般灵活自然。

  夜风吹起她高高束起的马尾,送来一点清香,像新剥的橙或柚。

  它清而淡,却穿过了他的面巾,让鼻尖得以灵敏地捕捉。

  那把刀在少女背后,薄而纤长,每一分弧度都是恰好的美感,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少女俯下身,几步助跑,在下一处檐角高高跃起。身形在月下闪过轮廓,像只振翅雨燕般轻巧。

  回到熹园后,江琮到底把计划言简意赅地捋了一遍。

  先按兵不动十来日,把明净峰的事情查得更清楚一些,准备得差不多妥帖了,再向侯夫人辞行。至于借口——

  泠琅的籍贯上写的滁州,侯夫人也以为她是滁州人,那就将计就计,以带着江琮去坟前拜老丈人为由,顺理成章离开京城。

  泠琅觉得不可思议,虽然都是往南走,但滁州离明净峰所在的杭州怕差了十万八千里。

  江琮却说,只要能顺利离开,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去哪儿还不是他们俩说了算,就算出东海、赴西域又如何?

  泠琅反驳,说他前段日子还只能苟延残喘,就算渡了真气,显现出活力,侯夫人也不会轻易应允。

  于是话题又回到他到底虚不虚上来。泠琅言语挑衅,说江琮必定因年初之事有了后遗症,最好不要兵行险招,还是让她一个人天高皇帝远,他老实在熹园就得了。

  江琮就冷笑连连,说她没安好心,攀上他这棵大树,就想甩了他自己查探,到时有了眉目也要独吞,然后远走高飞。

  少女的表情十分惊异:“你?大树?顶多是村口的歪脖子树,还是茁壮不起来那种。”

  于是二人在池边动了点手,从石桌翻滚到水岸的胭脂花丛,气喘吁吁,语声凌乱,彼此的衣衫和肌肤都沾上胭脂色花汁,发间也夹了些脆嫩草片。

  直到第二天,泠琅还总感觉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花汁气息,浓到熏人。

  江琮倒是状若往常,他穿着身松垮的月白袍子,坐在那张昨夜才斗殴过的石桌边喝茶。

  泠琅早上一出门,就瞧见这一幕。

  青年侧脸淡漠俊美,握杯的腕与指骨节俱是精致,伴着身侧明丽清新的园景,简直漂亮地像副芝兰玉树图。

  完美到,好似专门守在这儿摆给她看的一般。

  泠琅驻足赏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上前坐在他对面:“喝的什么?”

  江琮眼也不抬:“雨前龙井。”

  “不是嫌它厚重吗?”

  “偶尔尝尝,还是另有滋味。”

  “哼,山猪难食细糠。”

  江琮抬眸看她:“什么?”

  泠琅笑笑:“夸夫君讲究。”

  江琮便假装没听懂:“夫人今日可有空闲?”

  这句话就是纯粹的明知故问了,泠琅白日里在熹园唯有闲极无聊四个字能形容,唯一的乐子便是在江琮身上找乐子。

  她将玉瓷轻盏送到嘴边抿了口,甘醇微苦的滋味霎时便弥漫开来,当即十分享受地眯起眼:“没有空闲。”

  江琮也跟着饮一口:“竟不得空吗?好罢,本想邀请夫人午后去西市逛一逛,看来是无法了。”

  泠琅立即放下杯盏:“西市?你和我?”

  她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两眼,看见七步外的廊角中有几个仆人正候着,又转过头来,细细观察江琮云淡风轻的神情,觉得他说的逛一逛,绝对不只是那么简单。

  青年望于她,竟忍不住微微笑了,他觉得她刚刚四处张望的样子很有趣。

  像只机敏狡猾的野兔。

  泠琅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逛逛?”

  江琮微微颔首:“逛逛。”

  泠琅自觉已经从他隐含笑意的双眼中,探寻到了当下不好细讲的内容,她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好,那就逛逛。”

  于是这小半天,她过得多少有些难熬,因为直觉告诉她,江琮是想领着她看看青云会京城分舵的某些暗点暗哨。

  不然,笑得这般意味深长做什么?她口头时常讥笑他这个舵主无甚作用,现在他终于打定主意,要证明自己并非如此了罢!

  怀揣着暗暗的激动忐忑,泠琅终于挨到了中午,她照惯例扶着江琮的手,走在去往偏堂的路上,只觉得此时穿廊而过的风都可爱了几分。

  没办法,谁叫自从玉蟾山回来,她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在白天出过门。从前江琮没醒的时候倒还忍得,如今在别馆玩耍了一回,又野回去了。

  她手臂虽稳稳地依着身侧的青年,脊背也端庄地瞧不出任何差错,但心儿早已飞跃小池矮墙,层层坊屋,去到那鳞次栉比的西市街道上。

  江琮也注意到了身边人的心不在焉,她动作姿态同从前好像没什么变化,但脚步轻了许多。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少女浓密乌黑的睫毛,它不安分地闪动翩跹,像只欲往景致中去的蝶。

  那颗痣也藏在其间,淡红色,随着她的顾盼而或显或隐,勾得人忍不住一直去寻、去看。

  就这么高兴吗?他不动声色地想,虽然知道绝非是甘于束缚的性子,但不过去趟西市罢了,竟少有地显现出活泼雀跃来。

  她在京城这些天,尤其是诗会赏兰会那种场合,必定是相当难熬的。

  江琮收回视线,淡淡地垂下眼。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这里必然不会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东西,能回忆起来的,大概只有无休止的压抑和隐藏。

  母亲或是那个小婢女,也比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来得更让人想念罢?

  今日午席是烩鲜蘑,韭肉羹,鲫鱼汤和炒青葵。

  清淡鲜嫩,是他惯常的口味。江琮的胃口却比平时更差,因为他总会回想那个问题,这里有值得她留念或是喜欢的东西吗?

  泾川侯府,泼天的锦绣富贵,熹园更是京城四大名园之一,结交的都是帝女王公,珍馐美玉更是能为世子夫人随意享用。

  对于这些,她会怀念或不舍吗?江琮觉得很悬。

  他将一片鲜蘑送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品尝,目光却落在对面少女耳垂边缀着的一抹嫣红上。

  西域的石榴玛瑙,红得纯粹无比,灼目耀眼。价值千金的珍宝被她不慎遗落在涧边,她亲自去寻的理由,也只不过是“侯夫人亲手相赠”而已。

  侯府对她而言,还没西市随便哪条大街自在。她看那些珠玉翡翠的眼神,也比不上瞧他手里的剑来得触动——

  哦,是了,若这里还有什么能让她孜孜不倦的,大概只有和他打架较量这一件事了吧?对此,他有时全力以赴,有时半真半假,总体来说,通常她才是压在上面的那个。

  他知道她喜欢赢,但若以后都这么下去,她觉得腻味了,想转投于他处又该如何?

  这种小娘子最是喜新厌旧不过,今天用刀尖挑他下巴,勾得他心痒难耐,明天看上谁流星锤使得威猛,鞭子挥得声音清脆,怕连他的无名剑是宽是扁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得好好想想……

  啪嗒一声,一双木箸落于桌案。

  左边的侯夫人立即看过来:“木棍子都握不住了?”

  旁边侍从立即上前换过,江琮拿着新筷,侧过头轻咳两声,特意避过对面那道好奇探寻的视线。

  得好好想想,想什么?他刚刚满脑子都是什么?

  在想这个满口谎言,狡诈无比,利用他的身份行自身方便的女孩,会不会对他厌倦?

  她厌不厌倦,关他什么事?江琮咬着牙反思,但在某些方面,他的确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他会尽力同她纠缠较量,同什么对方的新鲜感征服欲无关,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不行罢了。

  仅此而已。

第40章 西市行

  对于江琮心中的这番震荡, 泠琅一无所知。

  她只觉得侯夫人的那句话颇为好笑,虽然失态后,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淡从容的模样, 但泠琅心里已经做好打算, 晚些还要用这句来笑话他。

  饭毕闲谈,侯夫人知晓他们下午要出门的事,便又来回叮嘱了江琮几番, 让他好生注意些。

  “别的郎君都能带妻子游山玩水,你头一回也就逛逛西市,虽身体气力不比旁人,好歹钱财可带足了, 察言观色的本领更要有。”

  “儿知晓。”

  出了偏厅,同亮堂堂的日光撞了个满怀,泠琅心情极好, 驻足眺望檐下一碧如洗的长空, 深深呼吸, 胸腔内充盈了满园柔软芬芳。

  今儿的确是个好天, 夏天来到, 只会一日比一日更晴亮。

  不知夏日江南,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呢?

  她心头慢悠悠地想着,又听到耳边步声,习惯性地就要去扶着江琮手臂。

  却不料, 对方身体微微一侧, 她的指尖划过凉滑衣料,落到空中。

  江琮不着痕迹地说:“今日天气甚好, 我自己行动便可, 无需劳烦夫人。”

  泠琅莫名地看着他, 对方却自顾自朝前走了。

  她当然这知道不用劳烦,他上房揭瓦都做得,回个熹园当然更不在话下。只不过平日里二人要通过搀扶依偎,来展现夫妻和睦恩爱,以掩人耳目罢了。

  他如今多此一举是做什么?她默默跟在后头,瞧着佯装着吃力行走的江琮,步伐轻缓,摆臂也不流畅,衣袖于微风中轻摆,真有两分所谓病鹤的颓废美态。

  泠琅简要暗评:惺惺作态。

  江琮存心要装身残志坚的贵公子,她也不会闲着,跟在后头一会儿低呼小叫,一会儿鼓励赞叹,像个初次看到小儿独立行走的慈母。

  “夫君,走了五十步了,真稳当!”

  “坚持呀,还有一百步就到熹园了。”

  “天哪,那里有块大石头,千万注意着些别被绊倒了!”

  江琮忍无可忍地看向路旁草丛中的碎石,如果他忽然失明失智,或许会被那块石头绊倒。

  身后传来少女清脆而饱含真情的呼唤:“夫君太厉害,一下子就绕过去啦。”

  他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但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串仆人,他们定是直勾勾地望着这边,自己选的路,只能装下去。

  江琮慢慢回首,望上她那双狡黠晶亮的眼,柔声说:“夫人甚敏锐,若不是你提醒,我走过了都不会察觉这里藏着粒小石。”

  泠琅走上前,终究还是拖住了他的手,情真意切道:“女子本粗犷,为妻则细,为了夫君,我多发现几块石头又有何不可?”

  对方的手一如既往的凉,她贴上去的时候,还感受到了手指瞬间的僵硬。然而下一刻,他便微笑着,也缓缓回握住了她。

  “有此良妻,夫复何求。”他低声说着,指腹状似无意地擦掠过她掌心,有些微微的糙。

  泠琅收拢手掌,轻易地就捕到了这根手指,二人再次行在园中小径上,气氛似同先前一般甜蜜融洽。

  她捏着他的手,在袖下细细地抚触,从虎口到掌心,又顺着纹路,划到每一根精致微凉的指尖。

  她一眨不眨地看他:“夫君左手也有茧?”

  江琮喉结微动,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泠琅眯着眼凑近:“可是我从未见过你用左手使剑。”

  江琮低低地笑:“夫人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泠琅轻嗤一声:“承认的还算痛快,说,到底谁教你的剑术?”

  江琮不说话,转过脸目视前方,唇角微微勾着,俨然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

  泠琅心里痒痒的,她乘胜追击道:“你那些路数……哼,勉强算独特,也有两分意思,在剑招追求灵动花俏的当下,倒是不多见。”

  “还特意练了左手剑,怎么,是亏心坏事做太多,怕某天被仇家卸了右臂,还有另一只手来驱使么?”

  江琮悠然道:“夫人猜得不错,正是这般原因。”

  “随口一说,你还打蛇随棍上了?”

  “我这个分舵主作恶多端,偏偏又弱不禁风不中用,不留两手后路,万一被夫人吃得渣都不剩,可怎生好。”

  “少废话,给我看看。”

  “嘶——看什么?”

  “明知故问。”

  “夫人纵然急切,但在这里恐怕不行。”

  “瞧你遮遮掩掩的样子,恐怕什么时候都不行。”

  “若是想行的时候,自然还是可行的。”

  “我才不信,除非给我看看。”

  “这里不行。”

  “车轱辘话是吧!”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过小径,径旁已经有茉莉在开了,小巧洁白。

  葱绿枝叶被裙衫扫过,香气便幽幽漾开,萦绕在人的发梢指尖,清且透。

  带着满身茉莉芬芳,以及一肚子对江琮装神弄鬼行径的怨怼,泠琅躺在榻上,开始例行午后小睡。

  这一觉并不安稳,意识昏沉又朦胧,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江琮被她绑在了椅子上。

  青年墨发披散,脖颈处还有些许不知何来的红痕,半掩的衣领下露出截锁骨。他双手被缚着,微垂着头,凝望她的眼神黝黑而深沉,像化不开的夜。

  而她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云水刀不紧不慢地轻晃,似是无言的威胁。

  刀背靠近,冰凉冷锐,贴抚青年流畅紧致的下巴,又顺着脖颈,慢慢向下,轻蹭过他喉结。

  一声难耐的喘息,那双似凤翎又似桃花的眼染上些难懂情绪。他的目光粘稠而微渴,像在凝视刀尖,好像又在凝视持刀的手。

  泠琅听见自己在说:“给不给?”

  他没有说话,只是胸口起伏略大了些。

  刀光起落,困缚住江琮左手的绳索轻轻落下,哐当一声,一柄长剑落在他身侧。

  而她一脚踩在他腿边,在他骤然暗沉的眼神中,倾身靠近,语气挑衅。

  “捡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青年似是笑了声,声音低到不可闻。

  “遵命,夫人。”

  遵命了,然后呢?你倒是捡起来给我看看啊?

  剩下的内容,泠琅无法得见了。

  因为绿袖在帐外锲而不舍地轻唤她的名,如催命魔咒一般,将她从梦境中拖出。

  “少夫人,少夫人,时候到了,该梳洗准备出门啦……”

  泠琅睁开眼,望着淡青色绣着瓜果纹的帐顶,久久失语。

  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也来得太快了些,都怪这个病秧子太过讨人厌,把她胃口吊得足足的!

  平复了片刻,她翻身坐起,掀开帘帐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