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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带的那几个,十有八九全是青云会的人,唯他马首是瞻。而泠琅的三位侍女更是懵懵懂懂,只晓得听从命令行事。

  江琮之前说离了京城便是无拘无束,的确有几分道理。但泠琅觉得还是憋屈,因为她依旧不得不同他扮作琴瑟和鸣。

  是夜。

  她仰面躺在榻上,身边是寒凉如死人的江琮。

  她不知道江琮睡没睡,只知道他又在冻炕头,此时天热,这个缺点反倒成了优点。而她自小就怕热,此时翻来覆去,鬼使神差地,便想靠他近些。

  才偷偷挪了一寸,对方便出声:“干什么?”

  泠琅立马不动了,并且闭上眼装睡。

  江琮冷笑一声:“装得倒有几分像。”

  泠琅不装了,直接上手,把住他手臂,果然是熟悉的凉爽。江琮似乎习惯了忍耐,象征性挣了挣,便任由她贴着。

  “你究竟练的什么邪功?”泠琅低声逼问,“这体寒定不是天生的,可别想瞒过我。”

  江琮闭眼道:“我不是说了吗?十三年那年落水所致。”

  “落水能把经脉落得错乱了?这落的是奈何黄泉水呢。”

  “或许就是黄泉水罢。”

  “哼,懒得同你说废话……我们后日抵达明净山脚,可准备妥帖了?”

  “这已经是你第二十六遍问我。”

  “我总觉得慌,”泠琅喃喃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山上的事不会太简单。”

  江琮柔声道:“那夫人的直觉有没有告知,若再不歇息,明天会很难早起?”

  泠琅忽然贴上来,她轻声说:“没有,但它同我说,今天该是做那事的时候了。”

  江琮把眼闭得更紧了些。

  “做那事……”他哑声说,“度点真气而已,夫人不必说得这般含糊。”

  泠琅扣住他手腕:“而已?瞧夫君这话,似颇为看不上我这点真气。”

  “也不晓得——”她用指尖划过他腕上凉薄皮肤,“是谁每次事前都巴巴地求,结束了也舍不得松开。”

  江琮低低道:“我刚才可没有求,夫人为何忽然如此主动?还真有些不惯。”

  泠琅哼笑一声:“给马儿送点粮草,好叫马儿跑得好。”

  她翻身坐起,一把扯过对方的手臂置于膝头,一边闭目酝酿,一边同他说话。

  “明净峰真如他们所说,已经日薄西山了吗?”

  “或许,但那毕竟是明净峰。”

  “那毕竟是明净峰……”泠琅轻声重复,“那毕竟是顾长绮。”

  “早几日,我已经派九夏前去送信,说想瞻仰剑宗风采,顺便借比剑大会来挑选些能人。对方欣然答应,待我们上山时,一切都将打点妥当。”

  “噢——泾川侯府的面子,纵使是世外剑宗,也不能不给。”

  “怕不是因着侯府面子,是二十两黄金的面子,”江琮平静地说,“要筹备这种盛事,明净峰得花上很多钱。”

  身体逐渐升温,一团暖盈盈的气自丹田缓缓升起,泠琅闭目感受,将其慢慢往右手推送。

  “今日在客栈,我倒是听说了些新鲜东西,”她说,“有人说……顾掌门身体有恙。”

  江琮闷声道:“她年岁已高,有些疾病实在正常……嘶……”

  熟悉的气息已经挣脱束缚,从他腕上进入身体,瞬间便将所有枯朽冲卷而过。

  滚烫炽热,如跃动着的暖阳,一寸寸倾碾倾碾他空虚干涸的经脉。几乎无法承受,却又渴求更多。

  即便已经这样做了许多次,但他仍旧无法平静淡然,这对一个习惯了枯竭干涩的人来说,实在是种考验。

  她的气息鲜活且极不安分,一进入他体内,便向四面八方流窜而去,途经残破气脉,留下灼热余韵,他必须忍得很辛苦,才不会为之微微颤栗。

  他不由生出嫉妒,同自己的残损寒凉截然不同,她拥有的是好之万倍的东西,偶尔这样施给他一些,已经足够叫人深深沉迷。

  就像黑暗中站立太久的人,窥得别人指缝漏出的光,也会觉得那同繁星银河没什么两样。

  他偶然体会了如此感受,以后该如何甘心它再也不会给。

  那将会是可以预见的难熬。

  漫长余韵过去,青年额上已经有了一点汗,几根发丝贴在脸边,却被另一只手轻轻拨开。

  它慢慢划过他眉心,顺着鼻梁往下,在高耸的鼻尖短暂停留,如蜻蜓触水的一点。

  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喘息。

  接着,那根手指来到了他的唇,它漫不经心又轻佻地摩挲,好像在撩动一朵什么花,或者抚弄猫狗的软毛。

  他呼吸热热地洒在她指尖,潮而暖。

  她缓缓勾勒他嘴唇的形状,却在对方忍无可忍,就要张口咬住的时候倏地收回。

  蜻蜓飞走了。

  “有这么舒服吗?”黑暗中,泠琅低声问,“是什么感觉?”

  过了片刻,江琮才回答。

  “像从生下来就忍受干渴的人,第一次喝到水。”

  泠琅觉得这个形容未免夸张,但从江琮每次的反应来看,或许又没有。

  她想到一些久远的,关于驯服猎鹰的故事。从自由桀骜到俯首称臣,只需要一些对峙,一些控制,一些叫人心动的甜头。

  以及漫长的耐心。

  前路危机四伏,她用一点无限再生的真气,换来某些时刻隐忍而渴望的眼神,老实说,她对此百看不腻。

  为此付出些耐心,也没什么不可以。

第45章 茶棚雨

  灵源镇名如其镇, 是个灵气十足之地。

  同江南其他娟秀美丽的小镇一样,一条小河蜿蜒而过,碧波微漾, 衬着两岸的白墙青瓦淡如水墨。若有斜风细雨, 便更能朦胧成一片仙境。

  更因背靠明净峰,隔绝了北风吹拂,雨雾在此处总会氤氲得更深浓一些, 雾中草木也比别处要更翠绿葳蕤一些,处处都是清丽好景。

  泠琅初来灵源镇那日,天上正好笼着层蒙蒙细雨。入了六月,烟雨天气并不会多, 她头一次来这水乡便能遇见如此景致,不能说是不幸运。

  可惜,纵有赏景之心, 也无法在镇上过多停留, 镇北的明净峰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巳时刚过, 细雨不仅未歇, 还大有沥沥淅淅之势。

  刚到山脚, 前方便隐约传来了吵嚷之声,泠琅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山道上,正被堵得水泄不通。

  有五大三粗的人声传来。

  “好端端的, 这马怎么就受惊了呢?”

  “大家伙都在后面等着呢, 能不能快些让路啊!”

  “还未进山便碰见这等事,真是晦气, 早知道就提前来了……”

  似乎是道路湿滑, 前面有车翻倒, 导致后面的人也无法再进山。

  泠琅放下帘布,在车内耐心候了片刻,结果迟迟不见通行不说,前方有人等得不耐烦,竟又有了摩擦。

  “穷乡僻壤来的马,许是受不住明净峰的浩然剑气,才一头撞到山壁上。”

  “你说什么!”

  “呵呵,我倒是听说,大灾大难来临之前,畜生倒往往能察觉些人不能察觉的端倪,因此表现出异动……贵马忽然这般,怕不是担忧主人上山丢人现眼,而特意提醒罢。”

  “姓黄的,此番又遇上你算我倒霉,要是你再胡言,休怪刀剑无眼!”

  “好啊!上次的账还没同你清算,现在就看看你到底是刀剑无眼还是你人没长眼!”

  帘外不出意料地传来了金属相激声,呼喝打斗声,众人惊呼声。

  泠琅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正想同身边的江琮说点什么,却听外面马儿一声长长的嘶鸣。

  有人暴喝:“你竟敢砍我的马?好,今儿个谁也别想上山!”

  接着又是缠斗声响,其间夹杂着几句“二位兄台收手罢”之类的劝告,但没什么效用。

  泠琅终于按捺不住,掀帘往外望,只见前面泥水飞溅,一片混乱,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她叹口气,往旁边一瞥,却瞧见半片生着高树的土坡后,露出青色幡旗一角。布片已然被雨水浇得湿透,但仍能辨认是个“茶”字。

  “那边似乎有个茶棚,”她指着幡旗的方向,“去透透气?”

  江琮本在闭目养神,闻言掀起眼皮:“嗯。”

  侍从皆留在车上等着通行,泠琅拨开车帘,轻盈跃入细雨中,青碧色裙角摇晃,同周遭绿意融成生机盎然的一片。

  一把执伞于头顶撑开,她头也不偏,十分自然地挽过江琮手臂,亲昵道:“走罢夫君。”

  语气甜甜蜜蜜,眼光却半点儿没放在他身上,泠琅的注意力全被打得正乒乓作响的二人吸引了。

  一人使剑,一人使棍,从翻倒的车厢上打到路面泥淖中。旁边稀稀拉拉站着路人围观,拆招到激烈处,还有人叫了声好,仿佛在赏什么街头杂耍一般。

  泠琅瞟了一眼,又瞟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季室山棍法,”她自言自语道,“但又不太像。”

  “那是空明大师一脉。”江琮漫不经心道。

  泠琅哦了一声:“那个被逐出佛门的邪僧?”

  江琮颔首。

  泠琅回忆道:“听说他离开少林后广收弟子,没想到今日便碰见一个……嗯,虽有力道,但灵活不足。”

  话音刚落,腰被握着一拽,她踉跄半步,才发现方才差点踩着片水洼。水洼面上被茂盛草叶覆盖着,刚刚心不在焉的她并未发觉。

  江琮收回手,目不斜视道:“虽有见识,但灵活不足。”

  这是拿她点评别人的话来点评她?

  泠琅立即说:“虽有观察,但体力不足。”

  江琮不再吭声,泠琅心情大好,绕过一方土丘,那茶棚已在眼前。

  层层稻草作顶,四根粗木作柱,虽然简单,但也能遮风避雨。内里有桌椅三四,已经有了个客人背对着他们坐着,背影消瘦矮小,听闻人声,并未回头张望。

  清淡茶香经过雨水浸润,正阵阵飘来。茶棚主人坐在炉子后往里添柴,见又有人至,便抬头招呼:“二位里边请,可要用点什么?”

  声音粗粝沧桑,是个老者,泠琅定睛一看,发现他右眼半阖着,里面浑浊不堪,显然不能视物。

  她指了指灶上正升腾着白气的一壶:“劳烦,要两碗这个。”

  “好嘞。”老者撑着副木拐起身倒茶,他竟还有条断腿。

  泠琅微微一顿,便寻了张干净桌子坐定。

  江琮坐在她对面。一身衣袍是云峰白,虽无锦绣花纹装饰,但手艺质地一望便知,同郊野之地的简陋茶棚格格不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姿态亦是从容,但地方毕竟窄小,高大身躯缩在逼仄桌椅之间,还是有几分滑稽。

  泠琅很喜欢这份滑稽,她一边吹着茶汤热气,一边享受般地眯起眼,还未开口打趣,外面便传来一阵喧哗。

  “嗐,黄兄,刚刚那招‘横扫六合’真是妙啊,不愧是季室棍法,雷霆万钧,叫我等好生开了眼!”

  “呵呵,对付那等宵小,还未花上我五成功力。”

  “空明大师亲传果真厉害!来来,我们进来说话,进来说话——老东西,你愣着干嘛,速速上两碗茶来!”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先前用棍的那人,看他一身雨水却昂首挺胸的模样,想必是斗赢了。而旁边一脸谄媚地溜须拍马之人,应该是当时的看客。

  果真是空明大师的弟子……只不过这人既没剃头,又保留了俗家姓氏,看来空明真如传言所说,已经摒弃了佛门一切规矩了。

  黄姓男子左右张望,似是寻位置,冷不丁地,视线同泠琅的撞到了一处。

  四目相对,泠琅微微颔首,权作招呼。对方却忽然皱眉,宛若看到了什么极其厌烦的事物一般,嫌恶地移开了视线,寻了张空桌坐了。

  这是干嘛?

  泠琅觉得莫名其妙,她低头喝茶,不再管这古怪的男人。

  雨水顺着稻草棚顶流淌而下,滴落在地面草丛叶片,飞溅出剔透水花。本是十分清新惬意的时候,但因着新来的两个客人,变得叫人不适起来。

  先是大声互相吹捧。

  “久仰季室棍法之名,今日缘分使在下得见黄兄风采,实在是叹为观止!”

  “哈哈,微末技艺,叫陈兄见笑了,咦——观陈兄双掌粗厚,掌心泛紫,难道是泰山紫砂掌一脉?”

  接着呵斥茶棚老者。

  “嘶——不长眼啊你?险些溅到我身上来!”

  “陈兄消气,同这等人计较什么……嚯,竟还真是个瞎眼断腿的,不在家等死,出来经营摊子作甚,净会扰人兴致。”

  然后天花乱坠起来。

  “要我说,以黄兄的功力,这回夺个魁首不在话下!谁不知道明净峰已然衰微,如今不过空有百年剑宗的名头罢了。”

  “非也非也,名头为虚,我向来不屑……那本明澈剑谱倒是实实在在的。”

  “黄兄果然志在必得,大丈夫就该有如此豪气!”

  “呵呵,明净峰名头再好,也是从前的事。自从被女人经营了数十载,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顾掌门倒是开了个好头,自她以后,不少女人都争相来江湖上闯荡,也不看看这是谁才该呆的地方。”

  “正是如此!我向来看不惯那些小娘子不在家待着,学着出来舞刀弄棍,抛头露面,真是欠夫家管教。”

  泠琅默默饮茶,她总算晓得刚刚那人毫不掩饰的轻蔑是为何,更别提此时,那黄兄还肆无忌惮地投来视线,将她上下打量。

  那眼神□□得像在掂量一块肉。

  泠琅移开视线。

  她没怎么动怒,更没有教他学说话的打算。这种打完一场架便热血沸腾,自信而谈的男人她见了不知几多,如今看他们,便像看三岁稚童挥舞拳头一般可笑。

  胆敢在明净峰地盘上就敢胡言乱语,无非因为此时茶棚里没什么人。

  在这一对勇猛丈夫眼中,这儿恐怕只有娇弱娘子一位,草包公子一名,以及看不出男女,但背影一看就晓得瘦弱不堪的路人一个。

  江琮默然地注视她,她挑挑眉,也望了回去,表示自己无所谓。

  那二人还在相谈甚欢。

  “黄兄此言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咳咳,愚弟倒是隐隐约约有听说,那顾掌门当初在西域单挑三侠的时候,并非真刀真枪……”

  “哦?此话怎讲。”

  “呵呵,一个女人,怎能赢得了三个男人?除非用上点其他手段……西域盛产媚娃,什么奇诡淫术没有?我师兄的堂哥的师伯曾经听一位知情人士透露,那场胜仗,其实并不光彩。”

  “怪不得顾长绮从西域回来名声大噪,反而甚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原是那场大战损耗的精力太过……哈哈,陈兄有一点倒是说错了,若此事为真,这才叫‘真刀真枪’!”

  二人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寻得了什么极其俏皮生动的乐子。

  雨仍旧下,树仍旧摇,茶棚内充斥着这二人粗鄙不堪的语声,将好景煞得一干二净。

  泠琅是来透气的,不是来生气的,她终于不想再坐下去,刚要起身,却听得一声清脆瓷响。

  她讶然去看,只见黄陈二人桌上的茶碗已经裂成碎片,残余茶水汨汨流淌,升腾着最后的热气。

  那两人先是愕然,随即大怒起身,直直冲她行来:“臭娘们,你找死!”

  泠琅翻了个白眼,说:“你们……”

  才说了两个字,一道身影一闪,挡在了她身前。

  竟然是角落里那位一直默默无语,埋头饮茶的客人。

  斗笠低垂,瞧不清面容,身形矮瘦,也没什么气势。

  “是我干的。”声音清脆,听起来是个少女。

  泠琅十分惊讶,那两个大丈夫更惊讶,他们相视一眼,随即同时大笑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儿,今儿哥俩就替你男人教教你!”

  那少女一扬手,将斗笠往雨中一甩,露出下面尚有几分稚气的面容:“少他爷的废话,这地儿颇小,你姑奶奶我施展不开。”

  她抬手,往湿漉漉的林中一指:“够胆的,往那边去!”

  说着,少女足尖点地,转瞬便掠出茶棚,剩下的二男见状,立即提气追赶上去。三条身影先后消失在弥漫着雨雾的深林,一点声响都听不到了。

  泠琅坐在原地,脸上维持着惊愕表情,江琮凝望他们消失的方向,什么话也没说。

  老者默默上前,费力地清扫破碎瓷片。

  一时间,茶棚重回清净,只剩满世界的穿林打叶声。

  泠琅忽然站起来。

  江琮看着她:“想去?”

  “想去。”

  “她看上去有能耐摆平。”

  “可我非去不可。”

  江琮默然片刻:“认识?”

  泠琅没有否认,她轻叹一口气,随即转身。

  下一刻,茶棚内只剩老者一人。

  桌上余了两只碗,一只干干净净,一只茶水凉透。

  老者撑着拐,摇摇晃晃上前,一拿碗,露出碗底放着的几粒碎银。

  他微微一顿,随即将碎银收入袖中,收拾完毕后,重新坐回火炉旁,在蒸腾的热气中,昏昏欲睡似地合上了眼。

第46章 林雾杀

  雨雾飘摇。

  每一片草尖都盈满了雨水, 满山野的青翠全被笼在云纱之下。

  青翠最青处,一个少女持剑静立着。

  布衣,素面, 双颊还有未脱的圆润, 腰上别着一把剑,还未出鞘。

  五步远的树下,站着两个人, 皆是身形高大的汉子。

  一人手持长棍,棍是浑铜棍,此时被雨水淋漓冲刷,映出光亮。

  一人赤手空拳, 只光着两条臂膀,露出其遒劲黝黑的肌肉,手腕足有茶碗宽, 关节粗大布满老茧。一双手, 更是异于常人的肥厚。

  他们隔着斜风细雨对峙。

  一方是五大三粗的壮硕男人, 而另一方的少女堪堪齐他们胸口, 双方悬殊差异太大, 一望便知。

  持棍的率先出声。

  “方才还没发现,竟是个小丫头片子,”他上下打量对面的人,“就这点身量, 也敢学着同人叫板了?也不看看瞧瞧自己多少斤两。”

  粗臂男人闻言笑道:“此先划破茶碗那一下倒是漂亮, 可惜哥哥们闯荡太久,这点把戏远远不够看。”

  “呵呵, 如今细看, 这丫头还生的颇水灵——若你来乖乖陪罪, 先前的冒犯,倒是可以考虑放过。”

  “不然,定要你好好瞧瞧哥哥长棍的厉害!”

  持棍的听懂这句荤话,二人相视一笑,皆放松了姿态。

  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年纪在此,怎能对付得了两个大男人。二人当下便你一言我一语,词句多有亵弄轻薄之意。

  水雾越来越深,周围绿意皆隐没在深浓乳白间,让一切朦胧不可测。

  少女一声不吭,同先前茶棚内的泼辣判若两人。

  她沉着双眼,嘴唇紧抿。静静注视五步开外的男人,乌润的眼瞳仿佛也沁润了雨水,黑而亮。

  男人们见状,只以为她害怕了,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注目,一边抬脚走上前。

  “听到了吗?小娘子,我们寻个干净地方说说话,把哥俩哄高兴了,今儿个就一笔勾销——”

  他伸手就往少女肩上按去,看似平平无奇,却用了点巧劲。

  不料,她背一缩,腰一扭,游鱼一般滑出桎梏。脚步轻动,转眼间便退到三步外。

  出手的男人一愣,继而恼怒笑道:“还有心思同大爷玩捉迷藏?看来确是少吃了些教训!”

  他暴喝一声,双臂一展,原本就孔武粗大的手臂顿时绽出根根青筋,只见那肥厚粗粝的手掌上,竟隐隐泛着紫红。

  根根手指粗大扭曲,如充了十足血肉,瞧上去有种非人的可怖。雨水滑落到他手上,竟蒸腾出丝丝白气——

  可见其掌热度之高。

  往练掌的铁砂里添加了紫云母之类的矿物,更用紫毒蛛加以淬炼,由此练出来的铁砂掌兼具力度和毒性。

  因其独特的修炼材料,与练成后泛紫的掌心,此功法便被唤作紫砂掌。

  而眼前这位,显然已经练成了,那掌心紫红滚烫,如烧得正热的锅底,一双手臂仿佛力有万钧。那少女同他对比起来,如同只鸡崽儿般弱小可怜。

  她脸上却丝毫不见惧色,下巴微微抬着,唇角勾起,竟是十分讥诮的弧度。

  “我还当是什么厉害角色,进了人家山还敢说三道四,原来是个疯和尚的二流弟子——”

  黄姓男人面色一变,还未暴怒,只听看她转头看向粗臂男人,冷冷道:“和泰山来的乡下厨子。”

  “这双手,用来杀猪宰羊倒还勉强,亮出来丢人现眼便有些不合适了吧。”

  粗臂男人大喝一声,显然已经受不了挑衅,他从前的确在厨房做事,臂上留了许多烟熏火烤的痕迹,如今大功已成,怎能忍受别人拆穿。

  他右手做爪,左手下勾,一跃而上,往少女身上袭去!

  少女并未后退,因着同一时间,黄姓男子已经闪到她身后,一招长棍横扫八荒,棍风凛冽,已经拂动了她脑后碎发。

  一个攻上,一个攻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腹背受敌,不过转眼,退路几乎全被封死。

  掌风和长棍的夹击之中,少女将身一矮。

  那长棍气势汹汹,却只能从她头顶扫过。长臂男人大喜,眼看着一记黑虎掏心便要落到实处,却眼前一花。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感受,仿佛被雨水溅湿了双眼,万物有一瞬间的朦胧,她好像直直扑了过来,又好像擦掠到了另一边。

  总之,在那一刻,不知因什么干扰,他的视觉有了奇妙的落空。

  视觉落空,双掌却仍旧维持着狠厉威猛的力度,下一瞬,滚烫的掌心挨到了□□,这一击,到底是见了真章。

  喜悦还未来得及生出,便转为惊骇。

  长臂男人看到,自己尽全力使出的黑虎掏心,掏到了认了两刻钟的新兄弟身上。

  对方双目震动,痛呼一声,往后踉跄了几步,显然这下并不轻松。

  没有推诿或斥责的必要,二人喘息着站定,齐齐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少女立在那里。

  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布衣素面,双颊尚有稚气的圆润,眼眸乌黑发亮。

  剑仍未出鞘。

  长臂男人暗暗咬牙。

  倒是有些小聪明,他愤愤地想,一招鹬蚌相斗,身法漂亮,胜在娇小灵活,不然换做他人,定是没那么容易逃脱。

  不过是点小伎俩罢了。

  他心中有些急躁,此番碰上比剑大会这般场面,又有幸结识了空明大师的弟子。闯荡漂泊数载,好不容易这些沾点传奇的名字能同自己扯上关系——

  可不能叫人小看了去!

  他庖厨出身,吃苦数年练得如此境界,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扬名立万?机会就在旁边看着,必须尽快结果这丫头,才能搭上这座桥!

  正要动作,却听得耳边有人轻声。

  “换我去攻她正面,你来断她后路,她虽灵活,但气力不足,经不起紫砂掌威力,只要挨上一下,便能结束——”

  “你想办法近身,去夺她的剑。”

  他大喜,黄兄果然看好自己,只要计划顺利,二人情谊定能更上一层,夙愿也便更进一步了。

  那少女站在几步外的树下,显然不知这边有何打算,她打了个呵欠,竟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