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同夫君琴瑟和鸣上一章:第33章
  • 我同夫君琴瑟和鸣下一章:第35章

  只能听着那个声音一遍遍响起, 泠琅、泠琅。

  像在呼唤, 又像自语。

  泠琅在这样的声音中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她张开嘴,想要回应,却不能发出声音。

  然后——

  在混沌最深处,慢慢显现出一道光亮,光亮愈来愈盛,几乎无法直视。

  她闭上眼,再睁开,发现自己坐在一处走廊中。

  眼前是一处漂亮庭院,开着些春天才有的花卉,天色很亮,风和云都很软。她坐在铺了木板的光滑地面,头枕在一个人膝上,是一种依偎的姿态。

  那个人轻抚她头顶,手指从她柔软黑发中穿过,一遍遍地梳理与摩挲。

  像母兽在舔舐自己幼崽的皮毛。

  而她乖巧地偎靠在那人膝头,只能看见明丽园景,和高得看不清云朵的天际。视线回落,她看见淡色裙袂下一只绣着素净花纹的鞋面。

  泠琅于是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同时也知道这是一场幻梦。

  因为它不可能真实存在于她人生之中。

  她闭上眼,闻到一点馨香,像木樨一样暖。

  膝盖的主人仍在抚摸她的发丝,坚定而轻巧的力道,却有消解世间所有伤痕的力量。

  这个动作有太多意味和象征,它温柔到可以与任何苦痛匹敌,泠琅几乎失神在这种体验之中,她感觉到自己在流泪。

  “别总把自己弄成这样。”

  头顶有轻柔女声响起:“你看看,又添了多少伤?”

  泠琅闭上眼,不敢回应这句温和的责备,她怕这个梦境会因此破碎。

  手指离开发丝,一道潮而暖的气息靠近,有人贴近她发顶,无奈告诫:“不许再这样了。”

  泠琅下意识地说:“好。”

  她努力抬起头,想看看说话的人的模样,脖颈却仿佛有千钧重。

  那人叹了口气,低声重复:“不许再这样了……”

  泠琅心中忽地一空,猛然抬头,却看见空荡荡的帐顶。

  梦境中美妙而虚幻的春日迅速消逝,温暖的木樨气息,柔软易碎的触碰也不见了。

  她止不住地喘息,心绪还深陷于方才的哀伤之中,却冷不丁听见身边有人开口。

  “你哭了?”

  泠琅一个激灵:“没有。”

  “我都看见了。”

  泠琅直勾勾地盯着帐顶:“是困出来的。”

  “睡了一天半,怎么会困?”

  “一天半?”

  泠琅迟钝地转过脸,看见正坐在椅上的江琮,他背对着窗棂,日光给发丝镀了层毛茸茸的边,脸上表情看不太分明。

  她慢慢爬起来,一动,才发觉通体舒泰,没有预想中的腰酸背痛,反而十分清爽。

  低头一看,连手臂上的伤口都被细细包扎过,早已不再流血。

  “感觉如何?”江琮在问。

  泠琅尝试活动手指:“比预计的好多了。”

  “预计?”

  “从前这般失序后,总会难受个四五日,这次竟然没有。”

  “是吗。”江琮淡淡地说。

  泠琅略微调动内力,颇有些惊喜道:“甚至气脉更充沛了,难道我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更上一层楼?”

  江琮喝了口茶:“有人帮你度过气。”

  泠琅哦了一声:“谁?”

  江琮半天没说话,泠琅也不催,自顾自摸索着下榻,道:“反正不会是你,你自己都空空如也——”

  江琮又沉默了片刻,才道:“苏沉鹤。”

  泠琅讶异道:“他竟然还有余力做这个?当时我看见他在大象台,也是几乎脱力的模样。”

  江琮看着别处:“他说无碍,休息一会儿便好,还是你的事要紧些。”

  泠琅笑起来:“年轻就是这点好处。”

  她趿拉着鞋行到他对面,坐下后端起案上茶盏便灌,一杯冷茶下肚,只觉得从里到外都爽快。

  江琮默默注视着她:“没别的什么想问?”

  “问什么?”泠琅舒服长叹,“你闲得在这里,不出去鬼祟探听,外面的事儿当然已经被处理好了……顾掌门也不是吃素的。”

  “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这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妙。

  泠琅终于抬起眼和江琮对视,他语气很怪,神色瞧上去却没什么特别。

  她试探道:“你瞧上了旁人,要同我和离?”

  江琮立即移开视线:“没有旁人。”

  泠琅怪异道:“怎么一觉醒来,你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的,能不能利落点?”

  江琮轻咳一声:“你身上的药是我换的。”

  泠琅愣了一下:“然后呢?”

  “是苏沉鹤,他正好来度气……我总不能让绿袖动手,自己同他一道避出去,那样会被瞧出端倪。”

  “然后呢?”

  “没了。”

  “就这点事?换个药而已,你又不是没换过。”

  “今时不同往日,上次是你醒着应许,这次却没有。”

  泠琅满不在乎地起身:“从前沉鹤也帮过处理过呢,江湖儿女,不必拘束无聊小节。”

  她自顾自往门外走去:“躺了一天,是时候舒展舒展——”

  外面正是烧得亮堂的夕阳,云彩重叠,瑰丽梦幻。泠琅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身后的江琮面上是什么表情。

  如果她看到,也不会想出原因。

  入夜之后,院子外点了两盏灯笼,光线昏黄。

  屋子里,绿袖正红着眼睛垂泪。

  “怕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么?”泠琅柔声安慰,“幸好没让你们去,不然万一有个好歹——”

  “那奴婢更应该去!”绿袖哽咽道,“还能护着少夫人。”

  泠琅无奈,这几个侍女当天被她反复强调躲在屋中,是以对她在大象台上的表现一无所知,只以为她被打斗波及才受伤。

  至于其他人——

  听江琮说,层云寺来的僧人全部被杀死,一个也不剩。

  并不是明净峰不留活口,而是他们功法十分怪异,双目赤红,不剩理智,只余战意,不到最后一丝气儿丧尽便不停手。

  而明净峰的弟子们都被顾掌门再三告诫了,所闻所见,一个字儿都不许胡传。

  顾掌门还托江琮转告,等泠琅醒来后,她会亲自来一趟。

  绿袖还在叹息自责,泠琅视线却落到窗外,心中估摸着也该到约定之时了。

  正思索,门忽地被敲响。

  绿袖连忙起身开门,吱啦一声响动过后,青衣鹤发的老者立于夜色中,含笑望于门内。

  片刻后。

  室内只余顾掌门和泠琅二人,其余人都退了出去,包括江琮。

  顾掌门面上有疲色,显然是空明带来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她开口十分直接:“你是李若秋的女儿。”

  用的是肯定语气。

  泠琅摇摇头,她艰难道:“我不知道。”

  顾掌门温声:“我们从前有过一段很深的交情,那时都还很年轻,她大概是你这个年纪。”

  她深深注视眼前的少女:“你们十分相像。”

  泠琅垂下眼:“父亲从未对我说起过她。”

  顾掌门微顿,道:“你父亲是李如海?”

  泠琅点点头,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对面人的神情。

  顾掌门仍然在微笑,但笑容中有一丝意外:“他们还是在一起了……我原本以为,云水刀是你母亲给你的,没想到是刀者本人。”

  她顿了顿,终于意识到什么:“你父亲他……”

  泠琅说:“他已经去世了。”

  顾掌门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时候?”

  “已有五年。”

  “是因为……”

  “不知道,”少女轻轻摇头,眼神中是显而易见的迷茫,“所以我才找上了这里。”

  顾长绮注视着她,并不急着探究一切,而是问:“五年前,你多大年纪?”

  泠琅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反应了一下才回答:“十三。”

  “十三岁,你带着他的遗物出来行走,直到今日?”

  “是的。”

  顾长绮轻叹一口气:“好孩子。”

  她凝望着跳跃不止的烛火,感慨道:“双儿若有你这般韧性,也不会如此。”

  她们谈了很久。

  几乎东方既白,林中有鸟雀声响传来,风中浸润了沉甸甸的露水气息,廊下的灯柱都已燃尽。

  泠琅送顾长绮出门,老者行到院里,一个纵身,身影便消失在茫茫晨色中。

  有人走到她身后,没有开口,她凝望昏沉天际,并未回首,却知道是谁。

  “掌门走了?”江琮问。

  “走了。”泠琅回答。

  江琮没有说话,他看着少女的背影。

  她一语不发地立在未醒的天际之下,背影有些哀愁和惘然。这种情绪极少出现在她身上,至少在他眼里是头一回。

  他忍不住猜想,她现在是不是在流泪,就像之前。

  她于睡梦中唤了声母亲,他抬眼,便瞧见一点泪珠于她眼角滚落,闪着碎光。就那么一瞬间,刚好被他看见。

  他其实是见过她流泪的。

  在侯府的时候,她眼泪成串,说来就来,十足的哀婉柔弱。或是感动于一柄朱钗,或是因他伤势而担忧,总之都是些故作姿态。

  但今日不同,他当时靠在椅背上,凝望那点脆弱的痕迹,他必须要十分克制,才不会上前为她拭去。

  他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独享什么样的苦痛。

  他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第69章 风波尽

  天未亮, 万物未醒,只有几颗晨星在寥落闪烁。

  他们站在沾了露水的院子中说话,用彼此才能听闻的声量, 比风更轻薄。

  “顾掌门同我说了很多, 关于李如海和李若秋,”泠琅望着天际,“你应该知道了我母亲是谁。”

  江琮低声回应:“只是猜测。”

  泠琅垂下眼:“她说我们生得很像, 五官形貌都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母亲要更温和安静,大多数时候喜欢笑,并不怎么说话。”

  “她穿绿衣, 不戴钗环首饰,和我一样用雁翎刀,但我使得比她要好。母亲其实并不喜爱用刀, 这大概是她最后离开师门的原因。”

  “是不是很奇怪?刀尊李虚极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 一个成了名誉天下的刀者, 一个其实根本不爱用刀, 甚至叛出师门……而这两个徒弟竟然爱上彼此, 并且有了后代。”

  泠琅视线中显露出疑惑茫然,她其实很难他们的恩怨情仇,它太过久远陌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掌门在说这些的时候, 也只是在讲自己的话, 比起解疑答惑,更像在单方面的倾诉。

  不过是一个老人对着故人之女, 缅怀一点无法复现的往事罢了。

  兴平十七年, 顾长绮和柳长空下山游历, 在某处葱茏山谷,和同样出来历练的李如海李若秋相遇。

  一方是剑祖弟子,一方是刀尊之徒,又都恰好最敞亮痛快的年纪,他们一见如故,且战且饮,共同度过了一个美妙又漫长的夏天。

  那时候的交游可以十分纯粹,因为剑耍得漂亮,因为刀挥得好看,所有纷争尘喧都离这里很远,年少的人只需尽兴,不管其他。

  他们大可以从晚上饮到第二日鸡鸣,又于天亮之前攀上山巅等待日出,在橙黄绯红的霞光之下,偷睨心上人漂亮的眉眼。

  是的,李如海欢喜他的师妹李若秋,这一点瞎子才看不出来。

  顾长绮不是瞎子,所以她能看出来,她也不是呆子,所以并未拆穿,更没有问询。

  柳长空却有点呆,他那时候只知道练剑,对其他方面有种稚童般的笨拙。

  所以当灿烂朝霞将天际熊熊燃烧的时候,他忽然问李如海:“好看吗?”

  李如海说:“好看。”

  柳长空面无表情地说:“你刚刚根本没看朝霞,你一直在看你师妹。”

  李如海垂下头,咳了一声:“我说的就是我师妹。”

  柳长空说:“哦。”

  他继续看朝霞,顾长绮却尴尬地不知道看哪里,她四处乱瞟,发现身后少女有着比此时天际更烂熟透红的脸颊。

  像是霞光烧到了脸上,又一路烧进心头,没有什么颜色比因羞赧而生的潮红更动人了,就连顾长绮自己,都忍不住心跳起来。

  顾长绮想,李若秋是明白的,或许她也喜欢这个师兄——李如海人生得英俊,性格也温和,刀法更是漂亮,他有很多值得被回应的理由。

  她一面想着,一面看着那些绯红鹅黄燃尽,山岗下吹来凉爽的风,把残存的云团呼啦啦吹散。

  盛夏的时光总是这般好,她回过头,却正好撞上身侧少年的视线,仿佛残余的霞光逃进他眼里,他注视着她,眼神潋滟而平静。

  顾长绮低声说:“你怎么总是乱说话?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她明明是师妹,但在醉心剑术其他一窍不通的师兄面前,往往更有长辈风范。

  柳长空说:“知道了。”

  他仍是那般注视她,顾长绮却满心都是昨天刚练成的剑招,她拉过李若秋的手,俩人亲亲密密地一同下山去,将两个少年都抛在了后头。

  多年后,顾长绮还会偶尔回忆起那个时刻,那个瑰丽到不似真实的早晨,她笑话别人呆傻,其实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兴平十七年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夏天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们再也没能这般相聚过。

  如此过了十多年,十多年能发生很多事。

  顾长绮已经继任掌门,她孤身赴西域,杀掉了叱咤一时的三侠客,一剑挑落魔鬼山顶那柄无人能撼动的旌旗,天下剑宗明净峰将同她的名声相依相存。

  李如海参悟了入海刀法,已经有人用刀者二字形容他,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那是多么绝妙的刀影,你若没有见过,便别说自己懂刀。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掌门和刀者在杭州遇上,春雨连绵,世间万物都朦胧。

  那时柳长空已经死去有段时间,霜风剑的凋零引起了不小震动,李如海绝对不会不听说。

  二人很默契地没有提柳长空,只喝了点淡酒,说了点话,关于剑招和刀法、关于那个畅快淋漓的夏日,以及再也无法复现的岁月。

  酒很淡,但喝到最后双方都有些醉了,顾长绮看着桌对岸的男人,他一身粗布青衣,那柄声名赫赫的雁翎刀就放在他身侧。

  他看起来还是那般俊朗温和,但眼神却十分疲惫,好像经受了远远不止十年的苍老。

  顾长绮没有问什么,她猜想自己看上去也同他差不多。

  在最后一杯酒被饮尽的时候,她赞了他的刀。

  “薄而锋锐,处处恰好,是把难得的好物。”

  李如海便抽出云水刀给她看,刀背弧度流畅,刀锋如传说中一样,凝结着淡青色光晕,同此时檐下连绵无尽的雨雾相似。

  他介绍说:“这是铸剑谷弟子共同所造,花了三年时间。”

  顾长绮一顿,随即微笑:“很巧,我这把剑也是铸剑谷弟子所造,他来杭州停留,正好被我们结识。”

  她把佩剑递给李如海,二人各自欣赏对方的武器,窗外细雨蒙蒙,没有人提起“我们”指的是谁和谁。

  雨未停,酒已喝尽。

  酒已喝尽,便可以分别。

  顾长绮目送刀者的身影消失在满山青翠之中,他看上去十分孤寂,好像前路再没有什么值得去探寻的东西。

  直至最后,他们也不曾向彼此问起另外两人。

  她自那以后也再没下过山。

  “他们到底在一起过,”老者的银丝在灯烛下显得昏黄,“泠琅,你生得像你母亲,刀法却肖似父亲。过去纵然有许多遗憾,但在你身上似乎算得圆满。”

  “刀者不是一个湎于仇恨的人,他不愿追寻过去,更不会愿意让你去追寻。你是个好孩子,一路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只是,这是他想看见的吗?”

  泠琅沉默了很久,才回应这番话。

  “我做过很多让父亲不想看见的事,”她低低道,“不缺这一桩了……更何况,刀者是刀者,我是我。”

  烛花忽然爆裂出一声脆响。

  顾长绮微笑起来:“你的性子的确跟他很不同,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泠琅轻声说:“我一开始根本不敢用云水刀,心中始终觉得自己比不上父亲,我的入海刀法徒有空壳,不得真意。即使明知见过这把刀的人没那么多,我仍不敢用,那仿佛是一种亵渎。”

  “我试图模仿我父亲,那个活在众人口中的刀者——模仿他的淡然温和,他的慈悲宽厚,我很快便发现,那样更让我难受。”

  “我总想着不要辜负他和这把刀,到头来却辜负了自己,于是我用云水刀杀了第一个人,那是完全称不上温和的手段。”

  “所以我一定会报仇,即使开端是因为他,但过程是我自己在走,”少女声音轻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同时也是在成就我。”

  顾长绮一边笑,一边叹息。

  “这到底是像谁呢?”她温声感慨,“你母亲那时候想必也这般倔的。”

  李若秋和李如海在那些年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不得而知。

  顾长绮说,她再没有听说过李若秋的消息,按理说身为刀尊弟子,李若秋三个字不该默默无闻,湮灭于江湖。

  但事实就是这样,那个爱好穿绿裙的女子像一个谜语,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难以探寻。

  关于周厨子的酒,顾长绮却很有印象。

  “那是一坛好酒,”她回忆着,“我同他偶然结识,十分投契,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为了表示谢意,打造了这柄初霞剑赠予我,还有那坛子酒。”

  泠琅试探地问:“这酒后来……”

  “它被我当场喝尽了,所以我才说是坛好酒,”顾长绮长叹,“后来我没下过山,这位来自铸剑谷的友人也再没见过面。谁知道他竟进入了青云会,还同刀者的死亡有关联。”

  泠琅默然片刻,道:“我一直想不通,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无声无息地杀死父亲……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做到。”

  顾长绮也陷入沉思:“一柄会消失的匕首……”

  她凝视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少女:“这世上从来不缺高手,尤其是青云会那等地方……若真相查到最后甚至关系到那些角色……你该如何?”

  泠琅回答得很快。

  她盯着烛光,一字一顿道:“该如何,就如何。”

  这些事,顾掌门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泠琅到底得知了生母是谁,但江琮几乎可以算作无功而返,因为他要找的酒已经被喝干,半点没有剩,更别提别的什么线索。

  天边终于透出鱼肚白,属于早晨的清爽凉风徐徐吹来,泠琅深深呼吸,又轻轻叹气。

  “就是这样了,”她疲倦地说,“你二十两黄金,到头来最终便宜了我。”

  江琮没有动,他问:“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容隐于廊下阴影,让泠琅瞧不清他此时是什么眼神。于是她走近了一些,和他面对面站在房檐之下。

  她打了个呵欠:“当然是回西京……过去这么久了,白鹭楼再怎么也能多查出点东西。”

  多的话,她没有说。譬如她已经决心从他身上入手,好好探究一下青云会,关于那把神秘匕首,到底还是要从内部层层剥析。

  从前他们互相提防,信任约等于无,但如今泠琅主动谈了这么多,已经是十分明显的投诚信号,她对他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仿佛一扇洞开的门扉,内里一览无余,她营造出这样示弱般的效果,他不会不懂。

  甚至如果他顺势多要点条件,开出些价码,她也可以暂时先答应的,不就是与虎谋皮,她早已下定决心……

  出乎她预料,江琮没有这些反应。

  他既没有假笑着说:“夫人还算识时务”,也没有悠悠然谈及回京后的计划,江琮未置一语,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泠琅被这个眼神弄得有些莫名心慌,她对视回去,还未开口,对方就转身离开,衣袂飘然。

  一肚子话稿只能胎死腹中。

  她在原地怔了片刻,最终把他方才的行径定性为故弄玄虚。而她的心慌,便是熬了个通宵后的胸闷气短。

  天色渐亮,新的一日已然来临。

  明净峰的风波也总算到了尾声。

  又是明亮晴朗的一个好天,大象台之上立着位持剑老者,气度沉稳,从容而淡然。

  两日前的尸山血海仿佛是幻境,如今会场干干净净,清爽无比,淡青色的帷帐在风中漂浮,空中隐隐有茉莉花香。

  场下除了明净峰弟子也坐了很多外来客,他们身上大多挂着彩,神色却是毫无例外的恭敬——见过了顾长绮和空明的那一战,很少还有人能梗着脖子质疑她掌门之位来之不正。

  顾长绮的话并不多,她只公布了三件事。

  一,比剑大会的三甲依旧作数,并且已经定下——他们分别是何轻,苏沉鹤和陈阿罗。

  这件事宣布的时候,台下虽有讶异之声,但到底没人敢质疑,因为顾长绮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原因。

  “何侠士和苏侠士,皆是参加了决赛之人,更留在山顶奋勇杀敌,为扫除层云寺僧人祸乱作出了莫大贡献,三甲实至名归。”

  “至于陈侠士……虽然她在第二轮比赛中被淘汰,但大敌当前并未退缩,救下明净峰弟子数人。如此秉性,正符合明澈二字,名列三甲亦是当之无愧。”

  顾长绮说的第二件事,便是解释此次风波缘由。

  她说,那些传言全是无稽之谈,而空明是个走火入魔的贪婪邪僧,放出了风言风语不说,更妄图裹挟众意,兴风作浪。如此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而最后,她拿出了剑谱,当着台下众人的面,将它交与为首的陈阿罗手中。

  淡蓝色的封皮,苍劲有力的明澈剑谱四个大字,人们伸长了脖子往这上面看,也看不出什么究竟。

  那剑谱到底是真还是假,没人知道了。但明净峰全然不似传闻中那般摇摇欲坠,是能看在眼中的。

  顾掌门宝刀未老,后继弟子也不乏才俊,百年剑宗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延续。

  到底是被空明老僧戏耍了!害得他们以为能上山来分一杯羹,结果稀里糊涂什么也没捞着,唯一的好,就是世面倒是见了不少。

  顾掌门当时那招叫什么来着,挽长风?可真是妙啊——

  就算霜风剑本人再使出这招,也不过如此了罢。

第70章 夏日老

  事情似乎就这么尘埃落定。

  空明费尽心机铺垫局面, 气势汹汹地来,却败在顾掌门一招挽长风之下,众目睽睽, 无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