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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丝始终缠缠绵绵地飘荡在空中,没有加大,也没有消退。草叶沾了饱满露水,浓重得像满腔化不开的心事。

  两个人在满山空濛中慢慢走回去,来时谈笑风生,两手空空,归时话已说完,手上倒满满当当。

  也不知道是亏还是赚了。

  寂生看到回来的人,眼皮先是一掀:“哟!总算舍得回来了。”

  接着,他眼睛一亮:“这是樱桃?竟然能在山上找着这个?”

  最后,他眼神一顿,再次于二人之间游移,带了十足的探寻:“嗯……你们吵架拌嘴了?怎么瞧着不对劲。”

  僧人浅笑:“阿弥陀佛,看着江舵主脖子和嘴边上的痕迹,不应该啊?还是说断腿伤了元气,李女侠不甚满意——”

  泠琅恼火起来,两指夹着一枚樱桃,手指一弹,往寂生喋喋不休的嘴中激射而去。

  寂生一口咬住,吧唧吧唧地品尝:“好甜,再来些。”

  泠琅气极反笑,对准了寂生脑门,反手又弹出一颗。

  对方身形一探,轻松叼住果实,吃得啧啧有声:“再来。”

  泠琅依言又献上一颗,不过这次使了打水漂的巧劲,樱桃在空中划出弧线,本来冲着他左眼,临近了,又拐向墙壁。

  寂生叫了声好,使出一招摘深松,将樱桃一把捞回来,扔回口中大嚼。

  泠琅也拍起了掌:“我从前养过一只小犬,也会这般接食夺食,可惜它已经故去很久……现下和大师一同游戏,倒叫我仿佛回到往日时光。”

  寂生不以为忤,他从容笑道:“这也是我和阿香经常玩的游戏,她抛我接,不过用的是花生米,那个嚼着声音大,她最喜欢。”

  泠琅无话可说,她看着寂生故作甜蜜的笑容,心中竟莫名生出嫉妒。

  她不晓得有何好嫉妒,但当下瞧着这张脸就是十分讨厌,于是拂袖而离开,到灶房帮忙了。

  屋内,只留青云会的两个恶徒在相对而坐。

  江琮垂着眼,目光放在案上樱桃上,它们一颗一颗挤挤挨挨,红得鲜亮耀眼。

  寂生在吃樱桃,并且吃得很响亮,他其实吃东西不会发出声音,但在江琮面前,他忍不住要恶心恶心这个人。

  毕竟,他如今逗留在深山老林,都是拜这个老奸巨猾的江舵主所赐。

  其实寂生很早就知道京城分舵的特别,它在京城,是女帝眼皮底下铺陈开来的秘密之网,这注定了它的主人不能寻常。

  青云会和女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前是你明我暗的合作,如今撕破脸后,依然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寂生从前很好奇,那个平衡点在哪里,女帝如何忍受四海之内有如此阴影存在,而青云会在拥有巨大能量的情况下,竟十年如一日的蛰伏。

  他们一定有某种约定或共识,并且通过不为人知的途径在联系着。

  寂生对此已经有了猜想,早在他接到任务,赶往明净峰,于人群中看到那并肩而坐的一对人时,他心中的惊涛骇浪,足足翻涌了一刻钟。

  红痣,清瘦,苍白。在遥远的杭州地界,或许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足不出户的病公子,但作为直隶于青云会会主的杀手,寂生不能不清楚这位世子的特征。

  泾川侯世子在这里,旁边还有那个少女,岂不是意味着……

  他把情况一一反馈,指令也随之下达,一换再换。寂生没有说谎,会主从始至终,只是要他跟紧,盯住,打探消息。

  如今身份暴露,任务已然失败,他只能忍气吞声,把这两位瘟神伺候好了,盼着分别以后,能假装无事发生。

  他还年轻,既不想死,更不想提前退休,他还要养阿香的……如今十六天零五个时辰三刻钟没见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思绪被打断,瘟神之一的江舵主不知何时,开始静静地看着他。

  寂生心头发憷,面上依旧温和:“江舵主有事?”

  江琮说:“主上给了你多少期限?”

  寂生微笑:“一万年。”

  江琮平静道:“他将春秋谈的任务交与我的时候,并未说期限,只是强调了暗中行事,可用任何手段。”

  寂生心中一紧。

  果然,江琮慢条斯理地说:“我耗得起,大师也耗得起么?”

  寂生嘴硬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江琮淡笑道:“我是想说,再不去帮忙,天就黑了。”

  寂生立即离开。

  进了灶房,烟熏火烤中,泠琅指着他抱怨:“大师,樱桃吃上瘾了,还要我来请你不是?”

  真是夫妻同心,寂生憋闷着上前,把萝卜放在水中浸洗,又捞出来削皮。

  身后,泠琅对阿落柔声细语:“这么弄好不好?是不是还要切薄一点?”

  阿落回应道:“薄一点会更好。”

  “嗯,这一块怎么样?”

  “可以了。”

  “嘻嘻,我真厉害。”

  云水刀挥得那么狠,在小姑娘面前,切个菜头还沾沾自喜。寂生默默削皮,心想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刁钻又善伪装,不像阿香……

  寂生知道,自己迟早得在江琮面前交代个底儿掉,但他向来不易屈服,这个底儿还能争取掉得保守一点。

  江琮始终垂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同往日一样吃得极少,大多数时间都在给泠琅夹菜,给泠琅添汤,给泠琅倒水。

  泠琅却在想,还有三日便要离开,寂生是个不中用的,她明天得亲自出马,把常罗山的事情搞搞清楚。

  一顿饭在各怀鬼胎中结束了。

  夜深人静时,泠琅宣布:“我明天要在村子里查访。”

  江琮把玩着她的头发,没说什么。

  泠琅再次宣布:“你不用和我一起。”

  江琮立即抬起眼:“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我一个人反倒方便,”泠琅哼笑,“瞧着吧,我不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不算完。”

  江琮笑了一下:“夫人总是有本事,把别人搅得天翻地覆。”

  泠琅脸有点红,她爬到江琮身上,在对方微笑着的眼神中贴上去:“那我——”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笃,在幽微的夜色中,十分明显。

第110章 地下房

  泠琅惊疑地同江琮对视一眼。

  被敲响的是卧房门, 门外是小厅,寂生正在地上睡着,怎么会放陌生人进来?

  她按住欲起身的江琮, 手往矮柜上一抹, 将匕首收进袖里,随即轻手轻脚地走上前,试探着问了声:“谁?”

  门后传来一道怯怯声音:“阿琅, 是我……”

  泠琅一愣,将门一拉,只见依稀夜色中,一个孤零零的单薄身影立在那, 肩膀正微微发抖。

  是阿落。

  “怎么了?”

  阿落嗫喏道:“我,我想你跟我来一下……”

  泠琅没有迟疑,立刻迈出门去, 走了两步, 看清了墙角正不声不响坐着的寂生。想必他第一时间发现来者是阿落, 才没有发声制止。

  她朝他点点头, 以示无事。

  那厢, 阿落牵着泠琅的手,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房间走去,没几步路的距离,却行得十分缓慢。

  泠琅感受到对方冰凉濡湿的手, 心里更是疑窦丛生。

  进了房间, 阿落将门一掩,在昏黄光线下吞吞吐吐半天, 最终拿出了一样事物——

  泠琅看清后, 顿时哑然。

  她说:“啊……阿落, 你……从前没有过吗?”

  阿落摇头,头埋得很低。

  泠琅有些心疼,她一把拉过对方,细细讲明了这是什么,又找来一些干净布巾裁剪,叮嘱了完毕后,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经过一片漆黑的小厅,还不甚踩了寂生一脚,但无需放在心上。

  进了门,江琮还没睡,他看着她,无声地问询发生了何事。

  泠琅摇摇头,三言两语把他敷衍了,又凑上去环住他腰身。

  山夜清寒,她只穿了单衣,身上已经有些凉。江琮轻轻覆上她的手,十指相缠,沉默中的亲密无间。

  泠琅紧贴在他身上,鼻尖要耳垂,下巴要放肩膀,手要也要隔着衣服按一按腹上肌肉。她像个初得乐趣的孩童,见不得心爱之物歇着,一定要上手靠近才高兴。

  虽然从前也差不多,但今天过后,这种行径只会愈发理直气壮,肆无忌惮。

  江琮很清楚紧抱住自己的人在想什么,他抚弄着她手腕,心中漫不经心地想,该如何把度量掌握在最精妙。

  这个贪心的女孩儿,口口声声说喜欢,那语气跟喜欢一块糕点没什么区别。被轻易尝尽的糕,还有什么值得惦念的?

  虽然他自认能让她吃尽后依然惦念,但事关重大,他几乎不敢自信。

  他是展现了全部底牌的赌徒,即使处在垂死的境地里,也想挣扎试图博取最后的果实。

  江琮一下一下抚摸着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用的对方最爱的力道和角度,他像个精于此道的工匠,潜默无形中,已经对她喜好烂熟于心。

  果然,不出一刻,耳后呼吸便变得绵长迟缓,少女开始犯困了。

  江琮也闭上眼。

  山中夜静,连夜鸦都少鸣,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安然时刻——

  他安抚着的那只手,忽然毫无征兆地往下滑。

  江琮身体一僵,耳边传来泠琅含含糊糊的梦呓,她好像在质疑。

  “怎么是这样的?”

  “跟白天不一样啊。”

  还反复确认了几下,她才索然无味地收手,翻了个身,自己沉沉睡去。

  于是这一夜,除了惊慌失措的阿落、被一脚踢醒的寂生,又多出一个迟迟无法安寐的人。

  那个人当然不是泠琅,她睡得很好,醒得很早,醒来看到沉默着注视她的江琮,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妙。

  她想像往常一样凑上去,对方却微咳一声,避开了。

  “夫人不是说今天要做大事?”青年轻声,“一切小心。”

  泠琅觉得他有点怪,她点点头:“怎么眼下泛青,没睡好吗?”

  江琮微笑道:“是有一点。”

  泠琅跳下榻,开始自顾自地穿衣服,熹微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少女流畅美好的腰背上。

  肩后一双薄薄的蝴蝶骨,随着抬臂的动作显现又下落,好似真有一只蝴蝶栖息于上,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捉在手心。

  江琮将脸转到一边。

  泠琅换好衣服,回头说了声“那今日好好休息”,便两步迈出门,晨间古怪被她全数抛之脑后。

  她先去找阿落,对方比起平日还要更苍白孱弱一些,纵使如此,仍旧需要上山采集东西,去献给阿部。

  哪里长着野果,哪种草药堪用,泠琅已经对周边一切都很熟,她让阿落歇着,自己替她去。

  即使对方百般拒绝推脱,她还是花了两个时辰往返,带回了一筐满当当的菌菇。

  摘东西可以代劳,送东西却不行。阿落背着菌子,一边说自己没事,一边顺着石子路,往阿部的房子去了。

  在她离开后,泠琅也出了门,去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棚屋青灰,茅檐低小。在檐与檐之间的路上,她再次和蓝古不期而遇。

  蓝古没有再那么鲁莽地上前,他神情怪异地站在原处,甚至带着几分谨慎地打量着少女。

  泠琅找的就是他,她停住脚步:“怎么?”

  蓝古说:“狡猾的汉人。”

  泠琅觉得好笑,她故意说:“我只是个柔弱的女人,怎么会狡猾?”

  蓝古果然又踌躇起来,他过了片刻才说:“那就是你的丈夫,那个人非常狡猾。”

  “他也只是个瘸子罢了。”

  “瘸子?不要以为泽布人没有见识,他一定也会武功,不然我怎么现在胸口还在难受。”

  泠琅不动声色:“也?”

  蓝古警告道:“给我老实点,无论你们从哪里来,在泽布只能听阿部的话……”

  泠琅打断他:“你刚刚说的‘也’,是什么意思?”

  蓝古眼珠一转,那可称愚蠢迟钝的面容上竟然也有若有所思的时刻,他问:“你想知道?”

  泠琅没有说话。

  蓝古又兴奋起来:“那是几年前,一个汉人遭受了洪水,泽布收容了他。”

  “泽布收了我们的金子和狼皮才肯敞开大门,你说的这个人,他凭什么留下?”

  “因为他会武功,教给了阿部和一些村人,借此换取机会。”

  怪不得阿部有那样的身手,如果是常罗山亲自传授,倒还说得过去。

  泠琅问出了最想问的话:“那他现在在哪里?”

  蓝古却忽然闭口不言。

  泠琅换了个问题:“他叫什么名字?”

  蓝古只用眼睛上下打量她。

  泠琅耐心道:“他是不是和阿落一起来的?”

  蓝古笑了:“你想知道的太多了。”

  泠琅也笑:“我觉得这里很好,想多了解一点,不可以吗?”

  蓝古先是一愣,随即傲然道:“泽布当然好,我们……”

  泠琅不想听他废话,她早就发现,这个人的脑子简单到令人发指,她随便编个什么他都会相信。

  尤其,当他用那种黏着浓稠的目光上上下下看她的时候。他们太轻视女人,导致缺少应有的防备。

  真是太可笑了。

  泠琅微笑道:“你也看到了,我的丈夫是个不中用的残废,但你们这里的男人身强力壮,我觉得很好。”

  蓝古简直喜从天降:“他确实……我们……”

  泠琅柔声道:“但我不知道如果留在这里,该住在哪里呢?我几乎没在村子里见过别的女人。”

  蓝古迫不及待道:“她们都住在一起,一个特定的地方。”

  “哦?”

  “平时不能见到她们,但我可以带你去外面看看,那个房子很大、很安全……”

  “什么时候?”

  “明天。”

  “现在吧,”泠琅懒懒地说,“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甩掉我那个丈夫了。”

  蓝古晕头转向地转身带路,泠琅跟在后面,走过一幢又一幢棚屋,他好像在特意绕开人多的地方,一路上,几乎没有被其他村人发觉。

  泽布的村寨其实很大,因为处处都是叫人不适的视线,泠琅还没怎么转悠过,她打量着四周,一眼看见了某幢木质的两层楼。

  它伫立在一众低矮棚屋中,十分显眼。

  泠琅问:“那里吗?”

  蓝古看了一眼:“那是阿部的房子。”

  泠琅暗暗记下,同时脚步不停,继续穿梭过一条又一条巷道。

  终于,蓝古在一道灰墙外止步,他隔着墙,指着里面辨认不清的建筑:“就是这,这是泽布最安全的地方,即使狗熊闯入,都无法攻破。”

  泠琅点点头:“不能进去看看吗?”

  蓝古摇摇头:“平时不能随便进去……有人看守。”

  泠琅说:“那你想想办法。”

  蓝古的办法就是,攀上墙壁观察片刻,然后低头说:“没人看着,可以直接进去。”

  泠琅觉得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她施施然绕过墙,抬头一看,却愣在了当场。

  墙后面,只是一栋极其狭窄的石屋,虽然坚固,但顶多只能容纳四五个人。

  她质疑道:“这也太小了……”

  蓝古却摇头,他走上前,拉下插销,推开了那道沉重的石门。

  泠琅注意到,插销是按在门外的,她凝视着门后面露出的黑暗,心中猛地一沉。

  蓝古说得对,女人们住在整个泽布村最为安全的地方,即使狗熊入侵,也难以伤害她们。

  如果地底下都不能称作安全,那世上就没有安全二字可言了。

  泠琅站在那一线黑暗之外,没有进入,也没有离开。她闻到属于幽深之处的腥潮气息,冷而重。

  像一声声无人可听闻的叹息。

  她问了一句:“阿落以后也会在这里面吗?”

  蓝古骄傲道:“当然。”

  泠琅忽然话锋一转:“你之前说的那个汉人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蓝古说:“你不能见他。”

  泠琅轻声,“那关于他,你能说点什么吗?”

  蓝古大笑:“之前那个和尚也像你这般到处打听,怎么,你们其实是来寻找他的吗?”

  “我并不认识他。”

  “好吧,他来的时候摔伤了身体,行动很不方便,长得也算高大。”

  “他用什么武器?”

  “两个缠绕在一起的棍子,非常奇怪,我没见过几次。”

  “他叫什么?”

  “怎么又问这个,都说了不能告诉你……”

  泠琅盯着他,慢慢地说:“是不能告诉,还是你们本来也不知道?”

  她喃喃:“看来,他已经死了。”

  蓝古没有否认。

  泠琅继续说:“他和阿落一起来,传授了你们族长武功后,因为某种原因死去,只留下了阿落一个人。”

  “怪不得这么些天都没有找到他……身形八尺,络腮胡子,这种极易混淆的形貌,竟然连白鹭楼都看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长叹:“隐瞒这么久,生怕打草惊蛇,居然多此一举了。”

  蓝古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正要问询,却见少女微微一笑。

  “实不相瞒,”她温声说,“我们之前在陈县,听说有人在卖两根奇妙的棍子,一截金,一截银。如今看来,是你们派人出去卖的?”

第111章 红绸落

  听了这句问话, 蓝古脸上的茫然倒不像假。

  也是,蓝古不过一个普通村民,常罗山留下的遗物既轮不到他处置, 更没必要让他知道去向, 但有一个人必定知道一切——

  阿部。

  泠琅看了蓝古一眼,便转身离开。身后人摸不着头脑地唤了几声,她一步掠上矮墙, 头也不回地纵身而去。

  夕日欲颓,天边云团烧得正热烈,已有炊烟升起,鸡鸣犬吠隐约可闻。

  少女站在高处, 俯瞰这坐落在大山怀抱中的村寨,青绿色的屏障保护了它,像襁褓, 更像牢笼。

  她目光落在村口, 又顺着石子道往下, 越过花椒树、水井、灰扑扑的棚屋, 最后停留在那幢两层的木楼上。

  橙红色的光打在重重建筑之间, 从屋脊到栅栏,瞧着,就像有火焰在燃烧。

  若真的烧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太阳彻底沉没之前, 泠琅纵身跃下高崖, 回到村寨。有些意外的,她在院子中看见了江琮和寂生。

  江琮盘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 而寂生蹲在地上, 旁边还有只竹筐, 两个人竟然在择豆子。

  生得好看的人,就算剥豆子也是好看的,江琮自不必说,寂生不张嘴时也挺像那么回事。豆粒青碧饱满,被一颗颗从荚中破开取出,落在筐中,沉闷一声响。

  泠琅看了一会儿,只感叹,世上居然有做活做得比她还差劲的人。

  她说:“这哪像剥豆子,简直就是串珠子……大师,你怎么好像在翘兰花指?”

  寂生立即道:“何曾有?呵呵,就算是兰花指,小僧剥得也比你丈夫快些。”

  泠琅下意识为江琮撑腰:“他受了伤,怎么能跟你比。”

  寂生啪地又扔了几颗入筐:“剥豆子又不用腿。莫要辩驳,一刻钟时间,我剥了五十七颗,他只剥了四十九颗。”

  江琮抬起眼:“我是五十三,还有,你剥了不下五颗坏豆进去。”

  寂生冷笑道:“你果然一直在暗中计数,心眼真多,幸好——”

  他手掌一翻,得意道:“我这里还有六颗,总计五十八,江舵主,你输了。”

  泠琅不耐道:“一刻钟才这么点收获,都挺不堪的,就别争个高低了吧?”

  她言简意赅:“常罗山死了。”

  江琮闻言,表情没什么变化。寂生却坦然微笑:“如我所料。”

  泠琅又说:“我一直非常疑惑,一个已经声名斐然,有复兴武学之夙愿的人怎么会甘心归隐,原来根本不是归隐,是他没办法再出现。”

  寂生说:“我早就说过,这里没有身高八尺的络腮胡子。你们到底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以考虑换个渠道了。”

  他挖苦了几句,另外两人却默不作声,那眼神和表情,让寂生顿时一激灵。

  泠琅缓声开口:“金银双棍还在,常罗山的遗物或许还有其他。之前按兵不动,一为疗伤,二为观察,三为避免打草惊蛇,而如今——”

  “伤已经大好,看也看够了,更不怕常罗山闻声遁逃,”她凉凉地说,“我主张明天就去找阿部,把该办的事都给办了,大师,你有没有其他意见?”

  寂生温和道:“我的意见是:现在就可以。”

  泠琅摇摇头:“现在不行,我今晚要和阿落好好谈谈带她走的事……还有村子里的其他女人。”

  寂生微微一滞,他头一回听到这个:“你要带她走?”

  “她是汉人,和常罗山一同流落此地,这里不是她的家乡,”泠琅轻哂,“我忘了同你们说,今天下午,蓝古带我参观了泽布女人住的地方,那是一间石砌的地下室。”

  寂生顿时明白:“蛮夷之地……”

  泠琅抬起头,凝望山尖落霞,灿灿余晖洒落在少女面容,那双总是凌凌的眼,在此刻却深默平静。

  寂生看着她感叹:“施主侠肝义胆,倒和刀者十分相像。”

  泠琅说:“我不仅侠肝义胆,还心狠手辣,明天阿落躲到山里,我们一同去找族长,这事就算了结。”

  她慢悠悠地笑:“就算他不愿意了结,也得了结。”

  长夜将尽。

  山中无灯火,只有头顶盈盈弯月尚有光亮。

  三道身影先后掠过长巷,风一般迅疾,足尖在沾满露水的路面上轻点,发出的响声之轻微,远不及此时虫鸣。

  他们在一道高墙后停下,高墙之内一片深沉,只有模糊的石屋轮廓。

  泠琅望着夜色中的线条,她很轻易便能回忆起,那开了一线的沉重石门里面,是如何黝黑,如何冰凉。

  迈步上前,借着月色一看,插销是开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