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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谢谢洪姐。”

  洪熙鸣将楚稚水带到后勤科,没过多久也上楼回人事处。

  科长吴常恭看出洪处对楚稚水的重视,还浮于表面地关怀她两句,等到洪处彻底离开后勤科,他立马一溜烟蹿出办公室,也不知究竟跑到哪里去。

  好在牛仕和金渝性格都不错,帮助楚稚水适应起新环境。

  牛仕完全是憨厚老实的老大哥形象,主动提出去仓库给楚稚水搬电脑。

  金渝则领人在屋里转悠起来,问道:“你想要坐哪里?科长一般待在隔壁,这是牛哥的桌子,然后我坐这边,不然你跟我并排?”

  屋里有六张办公桌,不少桌子布满杂物,有两张桌面摆有电脑,看上去是金渝和牛仕的位置。

  “我坐你后面吧。”楚稚水认为跟金渝并排靠门太近,容易被领导杀个措手不及。

  “好,那我把这些东西收走!”金渝自告奋勇地收拾起桌面。

  楚稚水原以为自己身后不坐人,但等她拉开椅子才发觉不对,后桌上没有电脑,却散落不少糖果,甚至有没丢的糖纸。

  “我后面还有人?”

  “啊,没事,他不常出现的。”

  牛仕还没从仓库回来,楚稚水和金渝就坐在屋里说笑。

  金渝是短发圆脸软妹,她的发丝微黄略细,说话声音绵绵软软,看上去不谙世事、心思简单。

  楚稚水都没将椅子坐热,金渝就倒豆子般吐露好多事,她还抱怨起吴科长不来办公室,又不敢得罪资历较老的牛仕,经常将乱七八糟的工作丢到自己身上。

  楚稚水面带微笑地听着,偶尔还点点头应声,心叹金渝确实刚来不久,或者没怎么上过班。

  金渝应该是难得看见女同事,好不容易有伙伴,兴奋得难以自制。但今天要换个人听金渝吐槽,指不定私下告诉吴科长,直接捅她一刀。

  不过新同事单纯对楚稚水是好事,她之前还怕会有办公室斗争,现在看来能避免不少麻烦。

  “后勤科一般做什么呢?”楚稚水见金渝站着不走,问道,“你一直忙着招呼我,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平时事情不多,就差个表格啦。”

  “那你先做表格,我简单收拾下。”

  “好,你有事就叫我。”

  金渝原来是后勤科唯一的女生,她刚刚认识楚稚水,聊起来便滔滔不绝,如今意犹未尽地回到自己座位,开始打开电脑做表格。

  楚稚水就坐在金渝后面,看窗外阳光给对方背影披上淡金色。

  微光下,小小的灰尘在半空跃动、舞蹈,偶尔飘浮两三细碎的透明泡泡,唯美的画面梦幻而岁月静好。

  ……等等,透明泡泡?

  楚稚水诧异地发现一闪而过的气泡,类似童年在公园用玩具吹出的泡泡,只是形状明显偏小。五光十色的泡泡随风飘向窗外,没多久就在外面破碎、消逝。

  这是哪里来的气泡?

  楚稚水目光追随泡泡的移动轨迹,最后察觉根源是前方坐着的金渝。

  饮水机恰巧在金渝左上角,楚稚水佯装镇定地起身接水,借机看到正面工作的金渝,终于确信小同事正在吐泡泡!

  金渝好像在为表格苦恼,她并未注意楚稚水脸色,不时焦虑地抓耳挠腮,嘴唇下意识一开一合,发出轻微的啵啵声,好像在水面探头的鱼。

  这模样并不可怕,就像咬指甲、抿嘴唇的小动作,唯一异常的就是张嘴时偶尔飞出泡泡。

  楚稚水端着水杯静默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金渝。”

  “怎么啦?”金渝乖巧地抬眼,声音天真而轻快。

  楚稚水盯着对方无邪的面孔,她轻轻咽了咽,随意道:“金渝,你不是人吧。”

  空气凝滞,无人说话。

  楚稚水亲眼看着金渝神色微变,对方错愕而慌张,脸蛋鲜红得滴血,嘴唇怯懦地动着,连眼睛都含不住两汪澄澈的泪水,展现出将哭欲哭的神态,好像遭受天大的委屈。

  楚稚水顿时迷惘,难道自己猜错?她以为自己在骂人?

  下一刻,金渝的眼泪彻底绷不住,她骤然爆发出哀声,惊惧交加道:“……你、你怎么知道!?”

  “……”

  金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同遇到天崩地裂的惨事。

  楚稚水方才犹豫要不要戳破,她怕金渝恼羞成怒发难,然而小同事现在泣不成声,搞得她都愧疚而动容起来,误以为自己说出什么物种歧视的刻薄话。

  “如果你不是人的话,该哭的不是我吗?”楚稚水扯过桌上面巾纸,递给爆哭不停的金渝,又安慰地拍拍她后背,无奈道,“为什么你哭得那么凶?”

  “我、我怕……”金渝哭得答不出完整句子。

  你作为非人类怕什么?难道不该人类害怕吗!?

  鳄鱼的眼泪只有两三滴,金渝的眼泪却能冲垮办公室,然后在屋里点唱一首《泡沫》。

  小同事边哭就边吐泡泡,恨不得彻底淹没周围,像在洗衣机里倒入过量洗衣粉,源源不断地溢出彩色气泡,迅速席卷一人一妖。

  楚稚水目睹此景麻了,她的衣服都要湿了。

  她宁愿她沉默,怪她居然看破,不然不会全都是泡沫。

第3章 替妖尴尬

  楚稚水软言劝哄金渝好半天,总算得知她伤心欲绝的缘由。

  金渝悲声道:“洪处长刚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们绝对不能露馅儿,不能让你知道妖怪的事,我却第一个捅篓子,肯定会被痛批一顿!”

  楚稚水面色古怪:“妖怪的事?”

  金渝哼唧抹泪:“对,她说不能让你知道我们都是妖怪。”

  “……你们都?”楚稚水一僵,迟疑道,“洪姐也是妖怪吗?”

  金渝唯唯诺诺地低头:“局里目前就你是人类。”

  “……”

  原来洪熙鸣也不是人!

  原来槐江观察局就只有她是人!

  楚稚水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又道:“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他们说你会辞职走人。”金渝抬起眼来,宛若被抛弃的小狗,她恳切地哀求,“不要辞职吧,我会被骂的。”

  楚稚水撞上她可怜兮兮的目光,思绪还一片混乱,却苦中作乐地调侃:“你们妖怪就是用这种狗狗眼留人的?”

  楚稚水怕鬼,鬼是不好想象的,代表不可控的危险。但金渝是妖怪,她哭得像小孩,也没什么攻击性,并不会让人畏惧。

  楚稚水并不怕具象的危险,或许她排斥的是无形、未知和不可掌控。

  “你喜欢狗吗?”金渝偷瞄她,小声道,“对不起,我是鱼,不然让洪处再招狗?”

  “谢谢你的贴心,倒也不必这样。”

  金渝眼眶又开始湿润,颤声道:“……你还是要辞职吗?”

  “好了,把眼泪擦一擦,也不要吐泡泡,我的外衣已经发潮。”楚稚水没正面回答,平和道,“这件事就翻篇,我不会找洪姐告你状,权当我们之间的秘密。”

  她没想好辞职的事,但眼前有哭包要安抚。

  楚稚水觉得跟金渝计较都算以大欺小,对方实在没什么复杂坏心眼。

  金渝感动得泪眼汪汪:“你对我真好!”

  “这算什么对你好?”楚稚水愕然挑眉,“你这样出社会很容易变成砧板上鱼肉。”

  “但我是不可食用的鱼类。”

  “……”

  金渝解决危机后大喜过望,她趁牛仕还没有回来,不知用什么手段清理满屋泡泡,还殷勤将楚稚水潮湿的外套晾在阳光下。好在楚稚水来得早,清晨时多穿一件,不然现在很麻烦。

  楚稚水好奇道:“你一直都会吐泡泡吗?”

  “只有控制不了情绪才会。”金渝不安地垂眼,她生怕对方嫌弃,“平时不会吐泡泡的。”

  金渝刚才也是做工作表格头疼才露馅儿。

  楚稚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还看见金渝爆哭后口渴,跑到饮水机旁补充水分。

  然而,金渝并不是用杯子接水,她根本就没有用饮水机,而是拆开角落里巨大桶装水,直接抬起沉重巨桶就“吨吨吨”往下灌,单薄的身体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画面极具反差感。

  楚稚水方才还认为金渝没威胁,但她现在怀疑对方拧自己,完全能做到一手一个。

  没过多久,牛仕扛着台式电脑归来,金渝心虚得眼神闪烁,但楚稚水什么也没提。

  楚稚水谢过牛仕,没让他出手帮忙,三下五除二就装机,还蹲在桌下将各类线路理好。片刻后,新电脑就连上打印机,办公软件也准备齐全。

  牛仕惊叹:“比我装得都快。”

  “好厉害!”金渝佩服道,“我现在都搞不明白。”

  楚稚水莫名被说得脸热,主要她认为这些事真不算什么,但新同事们都大为震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还抽空瞥一眼让金渝苦恼的工作表格,其实最开始套用excel公式做模板,直接往上填数字就行。未来连公式都不用,拿着模板一招吃天下。

  算了,妖怪也没有大学计算机课,无法熟练掌握office办公软件很正常。

  除了同事是妖怪外,楚稚水在槐江观察局首日工作可谓清闲,她给自己装配好电脑,帮助金渝处理完表格,还偷闲写点外面的东西。虽然她离开银海市,但资源人脉还没断,可以搞副业赚些外快。

  午休时,楚稚水跟随金渝前往员工食堂,还对上午的工作做客观评价:“这里很适合摸鱼。”

  她好像就没上过这么混日子的班。

  金渝一愣,她腼腆地低头,眼睛忽闪道:“你要摸我吗?”

  楚稚水闻言语塞,她刚想说摸鱼不是这意思,但面对小同事满怀期盼的目光,最后还是动作僵硬地揉揉对方脑袋。

  天呢,好像在拐卖未成年妖怪。

  “金渝你也是刚来吗?”楚稚水想起洪熙鸣的介绍,犹记金渝在局里资历不深。

  金渝点头:“对,如果不算你的话,我来的时间最短。”

  “今年来的?还是去年来的?”

  金渝摇头:“我是二十年前来的。”

  “……”楚稚水停顿片刻,她似有所悟,“行,这饭碗是真铁。”

  楚稚水听完这话可不会再将金渝当未成年妖怪,也没好意思问对方今年多少岁,并不想在年龄上自取其辱。

  槐江观察局员工伙食很糟糕,白米饭配青菜及土豆丝,还有一锅白乎乎的米汤,让人严重怀疑食材都是从外面菜地里摘的。尽管现在食堂餐标有严格标准,但这样的饭菜也显得过于勤俭。

  楚稚水都要阴谋论有人挪用餐费,她没有太大胃口,勉强喝点热米汤,避免下午胃里不舒服。

  金渝吃得津津有味,可能鱼类吃白米饭都香。

  一天的工作想混很快,一晃就到下午五点。

  楚稚水根本没看到吴科长的影子,只跟金渝、牛仕打交道。她发现金渝无聊时会发呆吐泡泡,牛仕则私下浏览股市信息,估计是在自己炒股,从他的名字就看出无限底气。

  下班时,金渝拿出一条细长的纸质表格,给楚稚水讲解日常打卡流程:“每次临走前写一下今天的工作内容,然后签完字放到前面就行,一般是科长来检查,但其实他经常忘记。”

  楚稚水了解地点头,她看到表格上有两行,疑惑道:“这是还要填一个人吗?”

  “我们一般是两人一组工作,吴科长不跟我们一起,按理说你应该跟人结组,但他基本都不出现,遇不到的话,填你自己就行。”金渝歪头道,“我原来跟牛哥一组,需要我换过来吗?”

  “没事,不用麻烦,填这个很快。”楚稚水大致理解二人一组是互相监督,但说实话很像走流程,大家都没什么工作,监督就没太多必要。

  门口,吴常恭忽然探头,他朝金渝招招手:“金渝,你来一下。”

  “又要下班前啰嗦。”金渝闷声抱怨,她对领导敢怒不敢言,又看向楚稚水,“你填完先走吧,不要等我了。”

  金渝离开后,楚稚水迅速填表,准备收东西回家。

  正值此时,后勤科突然晃进一个眼熟的人影。

  高瘦的黑发青年走进来,看到窗边的楚稚水一愣。他今日仍是黑衣,一只手插兜,袖子被随意挽起,露出流畅的手臂及手腕处微凸的骨节,看着潇洒俊逸。

  楚稚水抬眼望见辛云茂同样发懵。

  辛云茂没有主动打招呼的意思,他慢悠悠地抬腿,途经楚稚水位置,坐到靠窗的第三张桌前。那张桌子上没有摆放电脑,只散落着糖果及糖纸。

  楚稚水听到背后的响动头皮微麻,她不知道为何每次跟此妖见面都很尴尬,而且他上午还没参加自我介绍环节,两人现在算彼此不认识的状态。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同事,只有陌生且不知姓名的一人一妖,连出面打圆场的妖怪都没有。

  楚稚水想要下班走人,她看到手中表格又犹豫,堪称进退两难。金渝说遇不到就填自己,但她现在遇到神隐同事怎么办?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调动出工作社交能量,打算速战速决离开此地。

  楚稚水缓慢站起来,她转身将表格放他桌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友善道:“你要填这个吗?”

  昨天的事完全是误会,既然以后要做同事,起码面子上过得去。

  辛云茂顺着她的动作看清科室表格,他眸光微闪,似有些疑惑,又用幽幽的墨黑眼眸打量她。

  楚稚水微笑望他。

  辛云茂没有多言,他下意识地环顾周围,然而手边只有散装糖果。

  楚稚水看出他在寻觅什么,直接将手里的黑色签字笔递过去。

  他犹豫片刻接过,冷白的手指修长,大笔一挥签上名字,字体倒是一气呵成、遒劲有力。

  辛云茂。

  楚稚水记住他的名字,客气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新来的楚稚水,以后也在后勤科工作,我们昨天还见过一面,当时……”

  “我知道。”辛云茂抬眼望她,平静道,“你是个好人。”

  楚稚水:“?”

  楚稚水不明所以地应声:“……啊,是,我确实是人类,跟你们不太一样。”

  辛云茂面对她迷惘的神色,他双手轻轻交叠,语气淡然道:“很抱歉,虽然你是个好人,但我没办法回应你那种人类的感情。”

  楚稚水满头雾水:“那种人类的感情?”

  “当然,拒绝你并不是由于人类身份,你的条件非常优秀。”辛云茂慢条斯理扫视她一圈,他故作绅士地表达肯定,坦白道,“只是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或妖,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

  楚稚水脑瓜子被震得嗡嗡发响,她赶忙伸手制止:“冒昧地打断一下,请问话题是怎么快进到这里?我应该没有对你表示过什么吧?”

  他怎么会突然给她发好人卡!?

  “如果等你表白再说清楚,你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岂不是更多。”辛云茂表情严肃地扬眉,“昨天突然跟我搭话还追出来,今天又故意找话题跟我交流,理解你没见过我这样的存在,但还是提前说明白比较好。”

  辛云茂客观分析楚稚水的行为,判定她处心积虑拉近距离。

  “……”

  楚稚水忽然领悟每次遇到他都尴尬的缘由,主要辛云茂似乎总认为她对他图谋不轨!

  这个男妖怪为何如此自信!

  楚稚水被他气笑了:“其实槐江市医院条件还不错,做脑科检查很方便,实在不行还能转院。”

  “什么意思?”

  “我怕你平时不注意,没准脑袋不太舒服,有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

  比如癔症之类的。

  楚稚水从不会出口成脏,她觉得自己这话够有攻击性。

  辛云茂静默数秒,他一只手轻撑着桌面,向后微仰靠住椅背,讶异道:“你还真挺执着,但就算对我嘘寒问暖,我们最后也不会有结果。”

  “……”

  他管这叫嘘寒问暖?

  她明明是在阴阳怪气!这个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妖!

  楚稚水不知辛云茂脑袋有没有大病,但她替别的妖尴尬的毛病要犯了。

第4章 欲情故纵的小把戏

  “不好意思,我不经常骂人……不对,骂妖。”楚稚水扶额,“稍等片刻,我回忆一下侮辱性词汇。”

  她打算调动自己贫瘠的脏话让他清醒过来。

  “你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你是不是真听不懂人话?”楚稚水深吸一口气,她就没听过如此离谱的话,凝眉道,“真诚建议局里用大病医疗给你治治脑子。”

  辛云茂被骂也不恼,反而气定神闲:“如果这样就能让你放弃,那你骂两句宣泄情绪也行。”

  “……”

  楚稚水被膈应坏了。

  她如今骂他都变成恼羞成怒、因爱生恨,倘若不是见识过金渝力能扛鼎,加上怕动手扇他被厚脸皮反震手疼,估计就要现场打起来。

  “荒诞,滑稽,可笑。”楚稚水一连蹦出三个词,她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觉得自己很优秀?”

  辛云茂懒洋洋地转笔:“这不是明摆着。”

  “……再见。”

  楚稚水深感不能再跟他浪费时间,直接拿起东西下班走人,连多余眼神都不想给自信心爆棚的某妖。

  “你的笔。”

  “脏了,不要了。”

  别说接过他递出的黑色签字笔,她现在跟他同一屋檐下呼吸都窝火。

  辛云茂目送楚稚水步履匆匆地离去,他独自坐在桌前静默数秒,想要探身将黑色签字笔放到楚稚水桌面,最后思考一番还是丢回自己的笔筒。

  门口,金渝哼着小调回到办公室,她看到房间里仅有辛云茂,立马惊慌失措地退到外面,根本不敢在后勤科里多加停留。

  辛云茂对此见怪不怪,局里多数妖怪不是畏惧他,就是视自己为隐形。他索性一个人眯起眼在屋里享受傍晚夕阳,金红余晖将天空染成血色,落日如游龙摄人心魂的金瞳。

  辛云茂在一天最后的日光中睁开眼,他想要找颗糖打牙祭,却发现曾经空荡的前桌已摆好电脑,显然楚稚水要在此长期扎根了。

  楚稚水愤愤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就决定以后将辛云茂当隐形妖。

  她认为自己跟这种妖怪纠缠都是跌份儿。

  好在辛云茂本来就很少出现,次日后勤科没有他的身影。楚稚水按时抵达自己的座位,她连正眼都没抛给空空如也的后桌,至今想起自负过头的某妖都无语至极。

  楚稚水落座后,打算开始一天工作,却在桌上摸到一颗糖。轻薄剔透的糖纸,相当简约的包装,童年里的常见零食,记忆中好像是酸酸甜甜的滋味,昨天曾出现在辛云茂桌面上。

  这妖怪怎么连自己的东西都乱丢?

  楚稚水随手将糖丢到后桌,完全没放在心上。

  槐江观察局后勤科的工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简而言之就是枯燥、重复又无聊。制作材料报表、清点打扫仓库、搬运各类货物,还有各式各样突然冒出的琐事,毫无技术含量但磨人。

  楚稚水做起来并不费劲,尽管打心底认为这种容易被取代的工作没意义,但以前在校实习时也不是没干过。她很快就得心应手,效率甚至比金渝高。

  观察局唯一缺点就是食堂太差,楚稚水委婉朝牛仕打听过,对方给出的理由简单直接——没钱。

  当然,新的缺点很快也浮出水面。

  手机冷不丁弹出一条短信提示,亮起的屏幕引起楚稚水注意。

  【您的尾号1232卡5日10:12银海银行收入(工资)2,174元。】

  楚稚水望着短信恍惚起来,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还认真再核对一遍,确实是两千一。尽管她还没在新单位工作满一个月,但观察局都是每月5日发当月工资。

  楚稚水上次收到差不多水准的工资,应该是大一在大厂实习时,日薪200元,每月工作20天,算下来还比槐江观察局多一点。

  楚稚水回来时做好降薪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深受冲击,好半天没有缓过来。

  许多公司明令禁止员工互相打听工资,但槐江观察局又不是公司。楚稚水三言两语就将金渝哄过来,打算了解一下新单位的收入情况。

  她怀疑是由于自己还在试用期,或者局里有其他绩效没有发。

  “今天发工资啦?”金渝好像记不清日子,她在提醒下才反应过来,然后跟楚稚水互通消息,钦佩道,“你好厉害,比我还多点。”

  “怎么可能?”

  楚稚水凑到金渝电脑旁,她看清对方的工资,居然真比自己还少。

  “这是没发绩效吧。”楚稚水推测,“一般来说,月底应该还有一笔钱。”

  金渝眨巴着圆眼睛,懵懂道:“绩效是什么?”

  楚稚水望着她无知的模样,内心涌起不祥的预感,耐着性子解释道:“观察局不是全额拨款单位,如果单位有自己的营收,就可以作为绩效,补贴给在职员工……”

  她明明记得银海观察局有绩效,而且在职人员的收入还不错。

  金渝似懂非懂,老实地摇头:“没听说过。”

  “就是我们单位自己挣钱自己发……”

  “我没遇到过,就这一笔呢。”

  “……”

  很好。

  楚稚水确信自己掉坑,槐江观察局效益很差,应该属于发不出绩效的单位。现有工资远低预期,让她感到很不适应。

  她开始考虑如何养车,要是算上通勤油费及汽车保险,没准自己一年在打白工。从目前状况来看,想要生活水平不骤降,只能更换一份工作。

  怀着重重心事下班,楚稚水驱车离开槐江观察局,打算顺路接一下在外买菜的母亲。她在超市附近寻找完停车位,又怕谢妍找不到具体方向,索性步行到门口跟对方碰头。

  街边敞开的水果摊热闹不已,都是手拎布袋的附近住户。隔壁特卖店的扩音喇叭响个不停,喧嚣而机械地重复降价通知,充斥着市井气。

  楚稚水遥遥就看到母亲谢妍被人强行挽着,两人手中都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看上去刚刚从超市里出来。

  “哎呀,这就是稚水嘛,真是女大十八变!”中年女子衣着艳丽,集齐赤橙黄绿,高声招呼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一个院儿。”

  楚稚水童年时住在父母单位的房子里,那时候大院里所有人都互相认识,连带知道其他家孩子的情况。

  她推测此人是谢妍同事,还在脑袋里搜寻一圈:“刘阿姨好。”

  “还记得刘阿姨呀!”刘柯美激动道,“稚水当年在咱们院里多有名啊,那是老师年年表扬的三好生,高考居然还考到银海大学,可不像我家那不省心的兔崽子,一本都考不上,好在工作还行……”

  “唉,我听你妈说,你也回槐江工作啦?现在工资怎么样?”

  楚稚水面对出言试探的刘柯美,又瞧瞧挤眉弄眼的谢妍,客气地答道:“对,就两三千。”

  刘柯美紧绷的面庞瞬间舒展,她脸上像绽开一朵花儿,忙道:“不错,挺不错啦,我儿子也才五六千,现在年轻人都不容易。”

  “你看他吧,挣得也不多,还非给我买新手机,我都说不要了,光知道浪费钱!”刘柯美喜滋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那是一个型号较老的ihone,目前市价三千左右。

  楚稚水哪能不知对方想听什么,和气道:“孝顺嘛。”

  谢妍:“对对对,你真是享福啦!”

  刘柯美闻言更是喜上眉梢,脸庞快被得意挤满了。

  片刻后,母女俩跟刘柯美在门口挥别,提着大包小包往自家车走。楚稚水替谢妍接过大半东西,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带路。

  谢妍跟着女儿过马路:“你居然还记得刘阿姨。”

  楚稚水虚虚地拦住母亲,提醒对方避让路边的车,又道:“当然,忘记谁都不会忘记她。”

  这可是当年说过“你家闺女成绩那么好,真可惜不是儿子啊”的大名人。

  楚稚水将购物袋放后座,便准备载着谢妍返程。楚霄贺已经到家做饭,回去后很快就能用餐。

  “别把她的话放心上,她一直就这样。”谢妍将安全带妥善系好,她瞧一眼注意路况的女儿,撇嘴道,“你买房买车的事,我和你爸都没往外说,不然轮得着她在那儿显摆。”

  谢妍当然清楚刘柯美炫耀的小心思,但她不敢把女儿在银海市的收入往外说,那确实有点太刺激周围人。

  “没事,大家不就喜欢听这些故事,高分低能还找不到工作,进社会就混得没起色……”楚稚水自嘲,“再说我现在确实工资两千一,今天局里刚发的。”

  “行了,多少钱都没事,妈妈养着你。”谢妍出神地盯着女儿侧脸,她思及楚稚水方才的表现,突然笑着感慨,“你以前上学还不这样,当时多牙尖嘴利呢。”

  谢妍还记得,楚稚水读书时,学校门口有光荣榜,来往路人都能瞧见名字。那时候的规矩是单科满分和年纪第一上榜,然而有次考试难度过高,全年级都没有单科满分,老师就把最高分的楚稚水放上去了。

  刘柯美当时借此批评儿子,她儿子还颇为不服气,在大院里狡辩道:“楚稚水根本没满分,她本来就没资格上榜,还不是会拍老师马屁!”

  谢妍至今记得女儿听到此话后讥诮的语气。

  “等他有本事上学校光荣榜,再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吧。”

  高傲得淋漓尽致。

  那一年,院子里的大人都借哄堂笑声翻过此事。

  也是自此开始,楚稚水就常驻光荣榜,她再也没有掉下来过,直至考上银海大学。

  谢妍轻声道:“现在学会给人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