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瞄到小说封面上作者大名“稚晖”,作品大名《致春风》,惊讶得一塌糊涂,问“甜蜜蜜”:“你怎么也看起了八十年代文学作品了啊?”

“可不是偶像最近一次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这本书了嘛,我从学校图书馆借过来看看。你也看看,有助于提升我们和偶像思想境界的距离。”

元宵不知道该摆出一副怎么样的表情出来。偶像的绯闻对象是她爸,偶像喜欢的小说是她妈写的,孽缘也是缘。

“甜蜜蜜”走后,她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书。自打她识字起,外公就教她看她亲妈写的小说,虽然那时候她根本就看不懂,但是忘不了外公一副吾怀宽慰,亦甚骄傲的神态。

把亲妈的小说翻了两页,元宵又感慨了两回,这才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市三医院?

她在心里狠狠一“靠”。

这一天一定是撞了邪的。元宵在接到温阿姨打来的电话后,万分肯定地抱怨。

温阿姨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十万火急的焦灼声音向元宵打小报告,“宵宵,你爸爸回来了。”

温阿姨今年四十五岁,带了元宵十几年,把元宵当亲侄女带,所以她懂得疼元宵所疼。当然,因为她今年四十五岁了,她是个中年妇女,她具备任何一个中年妇女该有的狗仔八卦本能,并且能发扬光大。她压低了声线对元宵说:“我这不是把你的衣服拿去公寓嘛,出来的时候,看到你爸带了个女人出了车库。我一见不妙,赶紧躲到花坛后边,接着我就看见那女人跟着你爸进了楼。我在楼下守了十分钟,他们俩都没下来,哎呀妈呀,你爸这是不是真的第二春哪?你妈可还没嫁人哪?他怎么能第二春啊?”

挂了温阿姨的电话,元宵的心被揪起来,她立刻叫来护士,“还有多久能打完啊?”

护士看一眼点滴瓶,“快了,还有一个小时。”

“现在能拔针么?”

“你拉肚子拉一半能不拉吗?”

护士飘然而去,元宵愈加愤愤。小护士明明年纪同自己差不多,犀利程度可是强过自己太多了!可见市三医院的医生护士都不是好人。

元宵只得焦灼地每隔五分钟看一回点滴瓶,估摸还有三个五分钟时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终于拔掉针头时,出租车准时开到了医院门口。

她火速驱往元旭东的公寓,车堪堪往公寓门口停好,元宵探着脑袋往司机手里塞钱时,就锐利地瞄到了她的爸爸的背影。

元旭东身材保养得很好,宽肩窄臀不让青年,背面看上去顶多也就三十来岁,所以身边傍着一位婀娜窈窕、衣着时尚的女性实在会是一幅养眼画面。

同样在那一眼,作为资深粉丝的元宵瞄到百分之一百属于她偶像的那只贴满施华洛世奇水晶限量版HELLO KITTY背包。

就在上个月,偶像以此包博上时尚杂志的整版街拍。

就在这个点,偶像背着此包陪着她的爸爸。

元宵坐在车里没动,连司机找钱给她时,她都愣了一两秒,觉着肚子里的绞痛根本没有被点滴打败,且有卷土重来之势。

这一晚,元宵不做二话地带着她的化妆包气势汹汹地强行入驻元旭东公寓。

元旭东与裴智慧离婚以后,两位各自的感情生活在元宵面前一直是一张白纸。虽然他们离婚了,至少他们都是白纸,没给她带来什么后爹后妈的麻烦。元宵是这样想的,故而还能愉快地享受暑假和寒假。

下午望着元旭东与齐思甜的背影,元宵突然想,她的爸爸以四十六岁的高龄要谈一场时髦的恋爱,似乎依然有足一切成功男士该有的资本。

她突然就前所未有的恐慌了——她的父母已经离婚,并且各自单身了很多年,他们是有足够的人身自由再谈恋爱甚至各自成家的——这是她一直遗忘的事实,

在元宵琢磨纠结时,元旭东到家了。

元旭东一推开门见元宵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磨牙,有些意外,但是仍是高兴的,他说:“宝贝儿,我从西藏给你带了天珠,在那边的行李里。”

元旭东走到元宵身边,想要拥抱女儿,就像以前无数次久别重逢一样。

元宵把头一抬,严肃地避开爸爸久别重逢的拥抱,“亲爱的爹地,你刚才去哪儿了?”

元旭东一愣,随后笑起来。他这样外型得天独厚的中年帅叔,笑起来的既成熟又有些孩子气,连女儿都被能笑得晕浪起来。

元旭东用调侃的口吻,风流的态度问女儿:“怎么啦宝贝儿?审问起你爹了啊?看看这态度,跟军统审□似的。”

元宵才不理会父亲的幽默,她让自己的表情严肃严肃再严肃,“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请您务必严肃地回答我,别把我当记者打发,我可不是记者。”

元旭东摸摸她的脑袋,“我刚才约会去了。”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就好像在说“我刚才去喝茶了”一样普通。

“不会是齐思甜吧?她和我大表姐一样大。”元宵嚷。

元旭东只消往那边一站,就自然而成他迷人的翩翩风度,若有聚光灯打下来,他就会是瞩目的焦点。此刻,他态度变得格外认真,因此表情格外迷人,“女儿,你觉得我老了吗?”

“不。”元宵低下头,不能正视父亲放电的表情,她说,“我不能理解。”

元旭东叹了气,说:“元宵,爸爸也可能会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希望你能理解。”

每一回元旭东称呼她的姓名,就代表他是在绝对认真地和女儿在沟通,也代表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绝对认真。

元宵猛地站起来,脱口而出,“我妈怎么办?”

元旭东双手扶住女儿的肩,“元宵,我和你妈离婚十几年了。”他又笑,“乖,我给你放洗澡水,夜宵想吃什么?爸爸做肉汤圆给你吃?”

元宵鼻子猛地一酸。

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她哭成泪人,抱着父亲的腿不肯放,元旭东就这么说:“女儿,想吃什么?爸爸做肉汤圆给你吃?”

吃完肉汤圆,父亲就此别离。

元宵嚷:“不吃肉汤圆。”

元旭东对女儿一贯的好脾气,一点都不会摆影帝的谱,“蛋炒饭?”

“不好。”

“菜泡饭?要不咱露个拿手的——毛蟹炒年糕?”

父亲低声下气三回,元宵不得不软和下来。这样手段哄女人,简直手到擒来,她想。

元宵不好意思再拒绝,咬着下唇,那意思就是妥协了。

元旭东脱下外套,顺手递给元宵,转身进了厨房。

父亲说,他也可能有自己的感情生活。更别谈他所处环境的诱惑有多么地多。

其实这很对,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离婚家庭随时有可能成为再婚家庭,此属人权。

元宵难过得一塌糊涂,难道以后得管偶像叫后妈?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多疑地把父亲的外套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没有一点可疑的香水味道,算不算父亲对她的尊重?

抱着外套,她突然想起一桩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还没处理帅克那件被红酒洒到的范思哲西服,这还得还给表姐夫呢!

☆、忽而今夏(九)

元宵在这一日夜里偷偷摸摸干了从没有干过的事情——监听电话查找蛛丝马迹。

这实在是像抓老公外遇的老婆该干的事,她怎么会无聊到这个地步。元宵在电话铃响起来,轻手轻脚把自己房里那个电话拿起来时想。

父亲正同对方在讲话,对方的声音元宵认得出来,是同父亲合作过多次的电影公司的总经理秦远,她一直唤他秦叔叔。

她听见秦叔叔说:“元老师,我看和裴老师谈影视版权的事儿只能靠你了,她可赏我三回闭门羹了。你们俩就真的不能合作了吗?”

元旭东说:“她就那臭脾气最要人命。”

元宵轻轻“呲”了一声,元旭东把电话放下来,冲元宵房里叫:“哎,偷听电话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元宵悻悻地放下电话,嘟哝:“了不起啊,在妈背后说妈臭脾气。我去!”

第二回电话铃响起来,是在次日清晨。

元宵正蒙着头睡,半天听电话没人接,就迷迷糊糊伸手接起电话。电话是裴蓓打来的,找的是她。

裴蓓说:“表姐安排今晚吃饭呢!”

元宵才想起来今日是大好礼拜六,她爬起来,抱着无绳电话转悠到元旭东房内,床铺整洁,四下无人。

“他们不度蜜月啊?”她又兜到元旭东的健身房,跑步机一尘不染,但是插着插头,显然是被用过了,但房里还是无人。

“哎,表姐不是怀孕了嘛!只能以后补度蜜月了呗!”

“那他们俩得亲亲我我二人世界,找我们吃饭做什么呢?”她从健身房走到对面的书房,依旧无人。

“表姐夫他们家的餐厅做新菜发布会,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还有伴郎们!”

元宵跑去厨房,桌子上有字条,字条上是父亲苍劲有力的笔迹:女儿,给你做了肉汤圆,自己下。我出门办事,晚上回。

元宵对裴蓓说:“我有事儿,待会儿打给你。”

不等裴蓓答复,她就火速挂上电话,且立刻拨打父亲的家人专用手机号。那头电话铃响了很久,元旭东才接起来。

“起床了?”

元宵口气很不善,问:“爸,你在哪儿?”

元旭东不以为忤,“怎么声音和讲话方式越来越像你妈?”接着便说,“我正和投资人谈事儿,你认识的,‘奇丽’的祝贺姐姐。”

元宵把心放下来,变了口吻,“啊,那么您谈,我不打搅您啦,您晚饭吃啥?我让温阿姨做。”

元旭东笑了笑,元宵想,这一定是嘲笑,二十来岁的女儿又偷听他电话又查他岗,他这辈子头一遭遇上。

元旭东说:“你表姐早上来过电话,请你晚上去吃饭,我让温阿姨今天别过来了,今天没啥活儿派给她。我给你表姐准备的礼金在我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你别忘了带过去。”

元宵愉快地答允下来,先把表姐夫的西服送去洗衣房处理,争取下午可以带过去还给人家。

大表姐这回宴请是放在表姐夫家旗下开的另一间高级会所KEE CLUB内。

此会所依旧有山有水有小洋房,在傍晚的夕阳照射下,景致十分宜人。

元宵一进去,就发觉景致也不那么宜人了。

穿着西装的帅克根本不管他身上穿着西装,正坐在草地上,同几个小朋友讲话,脸上笑眯眯,双手翻来又翻去,不知怎么翻出一条小手帕出来,惹得几个小朋友大力鼓掌叫好。

元宵一拍额头,“怎么又碰上他?”回心想起早上裴蓓提示现场有伴郎的电话,她决定当作没看见帅克,匆匆就往小洋房内赶。

就在她左腿快要踏进门槛的刹那,帅克的声音传过来,“汤圆儿,也不跟你幼儿园的孩儿们打个招呼,这可不行啊!”

元宵回头怒视,可是坐在帅克身边的捣蛋鬼第一梯队的佑佑和她的双胞胎姐姐佐佐一起扬着天真的小面孔笑嘻嘻地朝她招手,她的脸上跟着立刻转成微笑频道。

她捏着嗓子说:“小朋友们好!”

孩子们大声说:“汤圆老师好!”

帅克哈哈大笑。他朝她走过来,背着夕阳光,正面很阴暗。元宵不禁退了两步。

帅克说:“你就这么不乐意见到我?”

元宵摆手干笑,“怎么会啊,老同学,我们是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啊!”

“嘴上说得好听啊,两面派。”

元宵瞪他,“你才两面派。”

帅克伸手掸了一掸西服上沾的灰尘,“元宵,你看,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为学生时代一点儿破事儿计较下去那得多幼稚,见了面总是这么尴尬不累得慌?”

元宵哈哈,“我没计较,我不幼稚。”

帅克说:“明明很幼稚。”

“明明没有很幼稚。”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因为没有看着路,于是被门槛绊了,一屁股摔在地上,万幸地上铺着厚实地毯。

帅克居高临下地耸耸肩膀,“看到吧。”

元宵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帅克也不伸手扶一把。

元宵咬着牙,“你存心的吧,看到门槛也不提醒我一声!”

帅克说:“我得提醒你,你表姐宴请是有服装要求的,你的粗心大意是老大的毛病。”

元宵回头往里看,里头衣香鬓影不减婚宴,裴蓓穿着白色小礼服,正像花蝴蝶一样蹁跹在薛麻神和魏史丹福之间。

元宵再低头看自己,上身胸前印着海贼旗标的卫衣,□屁股后面绣着字母的牛仔裤,身后背着一只耐克书包——这就是挂了裴蓓电话的后果。

会所内正周旋宾客的江湖看见元宵,于是走出来,笑着说:“宵宵,你来了。”然后往元宵身上一打量,问,“裴蓓没有通知你今晚要穿得正式点?我疏忽了,忘了同你爸爸讲,裴蓓说会通知你的。”

元宵笑,“不不不,她通知了,我自己忘了穿。姐姐,我这种马马虎虎的坏习惯太不好了。”她把双肩包拿下来,从里头拿出元旭东准备好的礼金红包,递给江湖,“这是我爸的心意。”

江湖道了谢,建议道:“或者我请隔壁时装店的老板送一套礼服过来,二楼有我的休息室,你可以去换一下。”她看着元宵大方的态度,又释然地笑了,“其实你这样也不打紧,因为今天做个小型发布会,请了许多媒体朋友,又兼请几个朋友小聚,所以就在服装上麻烦大家了。”

元宵嘻嘻笑着,“姐,只要你觉得不打紧,我肯定不打紧。”她伸手揽住江湖的肩膀。

帅克站在门口,元宵回过头来,他笑起来,她立刻又把头回过去。

元宵琢磨,他是在微笑,还是在嘲笑?

裴蓓看见元宵,故作惊讶,“宵宵,怎么没穿小礼服?”

元宵实话实说:“昨天住我爸那儿,没带礼服过去。”

裴蓓把头点得很优雅,“你爸回来啦?要是小姨也回来就好了。”

元宵沉默了。

江湖提醒裴蓓,“蓓蓓,魏先生找你呢。”

魏史丹福跟着裴蓓走过来,谁都没有想到他对着元宵打招呼:“元宵,你好。”

元宵根本没有记住对方的名字,“魏——”

“魏辙。”

“魏辙你好。”

裴蓓有点儿难堪,“魏辙,那儿的总厨正在现场做新菜,要不要去看看。”

魏辙问元宵,“去看吗?”

元宵不动声色地望望裴蓓,又望望魏辙。

江湖说:“宵宵,今天总厨的新菜很不错,你可以去看看。”

元宵觑见裴蓓失落地望了一眼大表姐。

这时候,佐佐和佑佑吵吵嚷嚷的声音隐约传进元宵的耳朵,他们不知何时随着帅克走进室内,正在另一边的壁角围着他。帅克这回从变出手帕换做用手帕扎出一只兔子。

元宵对江湖说:“姐,那俩是我班上的小朋友,我想过去。”

江湖说:“想过去就过去呗!”

元宵得令,跑个飞快。

佐佐佑佑看到元宵来到身边,很是欢喜,一左一右凑到元宵身边。

佐佐把布兔子递到元宵面前,“帅哥哥给我的小兔子。”

佑佑回头赶紧扒着帅哥的大腿,“我也要我也要,帅哥哥。”

“帅哥哥……”元宵嘴角颤一颤,汗毛竖一竖。占自己大姓的便宜,帅克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问:“你怎么会搞这么多花样?以前从没见你手工活及格过。”

帅克说:“我好歹是小儿科的,操练多年,这些小玩意儿手到擒来。”

元宵故作恍然大悟,“非常适合你!伟大的小儿科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