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陈乌夏又打了一个喷嚏。她拿出纸巾拭鼻子,再把半湿的发尾擦了擦。她晃晃湿透的鞋子,脚趾在里面动了动。她起来把外套裹得更紧。“你坐吧。”

李深没回答,离开了。

陈乌夏转头,见他在热饮区买了杯牛奶。

他回来,她赶紧让座。

他却把热牛奶放在她的面前。“给你。”

陈乌夏轻声说:“谢谢,但我喝不不下了。”

李深说:“给你暖手。”

他由始至终没多少表情,看着就是月夜那晚的冷漠少年。

陈乌夏双手捧杯,低下了头,不经意见到他外套的拉链头。金属感强烈,冷冰冰的,却也热乎乎的。她失神了。看着上面的英文字,猛地想起,明天要英语考试,自己今晚还得背单词。

陈乌夏拿出了单词簿。

李深问:“你成绩怎么样?”

“普普通通。”她没告诉他,其实是马马虎虎。

“听陈师兄说,你学习很刻苦。”

“嗯。”这个是真的。她咬住杯子,啜了口牛奶。

李深又问:“班上第几名?”

她抬头看着他,不想回答。

他看她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中下吧。”她给了一个大范围。

“哦。”李深平淡地说:“说明刻苦没什么作用。”

陈乌夏:“……”

李深问:“为什么还背单词?你也记不住多少。”

陈乌夏:“尽人事听天命。”

他不说话了。

她开始低声背单词。

外面风雨从哗啦啦到淅沥沥。有人看看时间,打伞离开了。店里越来越空,只剩下两人。

陈乌夏又接了电话。“哥,我快要回去了。”

“我知道,李深会送我到楼下的。”被牛奶烫着了心,她尾音和平时不一样,加了两个字:“一定。”

她挂了电话,收起单词簿。“李深,走不走?”

李深:“嗯。”

雨是细雨。

陈乌夏这双鞋和废了一样,踩在哪里都像在漏水。不过,没有刚才冷了。她问:“李深,你刚才一直在玩什么啊?”

“围棋。”

“听起来就很复杂。”

“不,规则非常简单。”但他没有解释是如何简单。

到了楼下。

陈乌夏忽然说:“李深,谢谢你送我回来。”她以为,他会保持沉默,或者“嗯”一声。

谁知,李深说:“陈乌夏,我送你上楼。”

她怔住。

这是不是一句冷笑话?

第9章

李深开了门。

“深仔,回来了。”于骊端了盘水果放茶几上。

“嗯。”他把伞晾在了阳台。

排水管里面哗啦啦地响,于骊听起来,像还在暴雨中。她说:“刚刚很大雨,没有被淋湿吧?”

“没有。”李深坐下沙发,拿出手机进去围棋对战平台。选了一个叫“长衫先生”的人作为对手。

于骊拨着橘子皮,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下个星期。”李深这边是白棋。

黑棋走的是定式,李深则喜欢拆解定式。

于骊把砂糖橘递给他,他没有接。她自己吃了。她拿起旁边的宣传单,“我和你爸计划年前出去看雪,怎么样?你想去哪里?”

“妈,我不去了。”李深心不在焉,思路集中在棋局。

“为什么不去了?”

“我在学围棋。”

李旭彬洗完澡出来,见儿子沉浸在手机里,他说:“劳逸结合,出去看看风景赏赏花,多好啊。”

于骊摆摆手:“算了算了,他想学就让他去学吧,又不耽误学业。”

李旭彬坐下,再看一眼李深。

李深盯着棋局,没有抬头,但他喊了一声:“爸。”

于骊扬扬宣传单:“老李同志,选个地点,我们就当过一场中年蜜月。”

“老夫老妻了,过什么蜜月。”李旭彬面色淡淡,“一场普通旅游,别搞什么噱头。”

于骊把宣传单塞他手里:“凶什么呀,冷空气降落你脸上了?”

李旭彬这才缓了表情。

于骊拍拍手,在抽屉里拿出一支笔,“给,在这几个雪景里打个勾。你勾上了就算定了,然后就是请款的过程。”

那边,两夫妻在讨论。

这边,棋局的两人实力悬殊,李深赢了。他拿起一个砂糖橘。

太甜。

于骊指指时钟:“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考试吧。”

李深说:“英语没什么难度。”至少不会像谁一样,连夜背单词。他见到她的单词簿,是她一个一个拿笔写下的。字是工工整整,但没用。刚才棋局的对手和她一样,都是死记硬背不会活用的人。

李旭彬:“忘了爸跟你说过的话了?骄兵必败。”

“嗯。”李深退出了游戏平台,“爸、妈,我回房了。”

于骊拍拍李旭彬的手:“楼上陈立洲,爱好五花八门,初中还翘课和同学去网吧打网游。被老陈抓回来的时候,几幢楼的人在这看,都以为他家儿子没出息了,结果还不是一路绿灯。深仔玩个围棋怎么了?”

李旭彬放下了宣传单,和妻子说:“你光看到围棋。”

于骊纳闷:“你看到了什么?”

“人脑斗不过AI。深仔性格一心求胜,接受不了失败。怕就怕他去玩人机大战,要是在AI面前败下阵来,那围棋又变成他的禁忌项目了。”

于骊辩驳:“好胜心强也是好事。”

“好性心强,那叫上进,好胜心太强是傲慢。”李旭彬拉起妻子的手:“你呀你,平时太宠他了。”

于骊如法炮制:“你呀你,平时太严厉了。”

李深这时又出来了,“我先洗澡。”不知将父母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巧的是,第二天,李深又遇到了长衫先生。

这人也许是记性差,没想起Li是昨天虐他惨败的人。

今天,李深还是白棋。

长衫先生的黑棋先走,又是昨天的小目定式。

李深偏好冷僻的开局,但……他这一局跟着对方的定式走。

长衫先生的棋破绽百出。

竞争机制如果没有胜利,为之付出的过程也没有意义。赢,李深肯定要赢。不过,他干了一件稀罕事,故意给对方送棋。

长衫先生的思维太像某个人。越战越败,越败越战。

莫名的,李深不想他输得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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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冻了几天,陈乌夏买了件长长的羽绒服。回来在楼梯遇到了李深。

雨夜过后,两人稍稍比之前多了几句交谈。

也就几句而已。

陈乌夏先打了招呼,“下楼啊。”问的是废话。

李深看一看她的袋子。

她以为他要问衣服相关的东西。

他却没来由的一句:“期末考试怎么样?”

一句话击中了她的要害。她顿了几秒,“还好吧。”

李深又问:“寒假作业做了多少?”

“三分之一吧。”一问一答像是老师和学生的对话。

“下学期可以前进几个名次?”

这问题就强人所难了。“不退步就好了……”大伯和堂哥已经对她没有要求了。

同学们说,李深打心底看不起学渣。陈乌夏觉得,他现在的眼神,像是关心……更像是打击。陈乌夏攥紧了袋子,匆匆地说:“我先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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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空气没了,这个春节迎来了一个暖到可以称之为热的大年初一。陈乌夏的羽绒服彻底锁在了衣柜。

大太阳下,陈立洲穿了件单衣,坐在栏杆上晾腊肉。

没有防盗网,他大剌剌坐着,陈乌夏比他慌张,上前扶住他的腰:“哥,你小心啊。”

“知道。”陈立洲低头见到李深,嘟哝一句:“我再过半年就可以摆脱他了。”

陈乌夏看下去。

李深比陈立洲更夸张,只穿一件短袖。

从前他长得好看。自从吃了他的碗仔羹,她觉得他除了长相,还有别的东西。

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陈立洲回头喊了声:“李深。”

李深冷冷清清,不见新年的喜庆。

陈立洲冷笑一声:“你我之间,不共戴天。”

李深回了一个字:“哦。”和荣誉墙上一模一样。

陈乌夏悄声问:“哥,你和李深有什么梁子吗?”

“梁子大了。以后再说。”陈立洲进去了。

陈乌夏还在阳台,向下看一眼。

李深也没走。

她说:“新年快乐。”节日祝福和成绩无关了吧。

他抬头看了她一会。

她正想要不要逃走。

他问:“买的新衣服呢?”

陈乌夏老实地回答:“太热,穿不上了。”

“哦。”李深简短给了两个字的祝福:“快乐。”

她捏了下嘴角。万物开了花一样,真的快乐。

偶然的一个契机,陈乌夏发现,李深经常八点左右出来浇花。她掐着点出去撞见了他。

她不和他打招呼,怕他又问起成绩排名。

陈立洲发现了什么,说:“乌夏,你去晾衣服的时间很固定啊。”

她正想如何回答。

陈立洲又说:“这是自律的开始。”

她连借口也不用找了。

是在哪一天晚上?李深伸了伸懒腰,T恤往上掀,勾出一段少年的窄腰。

陈乌夏定住好一会儿,之后在学校见到他,躲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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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分班了,陈乌夏和李深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班级名单,多少有些惊喜。

班上出了“同学互助”的计划。学校的老传统了,一个尖子生带一个普通生。多在奋战前开始,寒假后结束。

老师为了顾及同学的尊严,用词说的是普通生。其实是差生。陈乌夏就在其列。

和李深同班三年,魏静享每年进互助组,每年也吊车尾。感激的是,老师没有放弃她。

李深是最抠门的尖子生。

高一,李深给一个男生辅导,一道数学习题解释了几句,对方一脸茫然,连公式也没明白。李深退出了互助组。

高二,经过老师的安排,李深分到了和魏静享一组。他拒绝:“浪费时间。”他又退组了。

为这事,魏静享喊了几个朋友在放学路上围堵李深。其中三人是北方体格的壮汉,T恤绷得紧紧的,不过,胸前耸动的不是肌肉,而是赘肉。

李深面无表情,拨打了报警电话。自这以后,他和魏静享的梁子就结下了。

这会儿到了高三,魏静享直接给李深一记眼刀子:“站着茅坑不拉屎。”

“咳咳。”班长名叫邝力,他和李深是多年的同班同学了,知道李深的德行。李深愿意坐在这里,已经破天荒了,不指望他能出多少力。邝力说:“自由组合吧,如果组不成,我再找班主任。”

之后的讨论没有李深的份。夕阳把他画成一个扎眼的小黄人。

听了各自的意见,邝力暗叫糟,他不想和肖奕媛分到一组。没有原因,就是不想。

肖奕媛到了高三,成绩忽上忽下,上一次考试更是退步到了末尾。老师想拉她一把,把她安排进了互助小组。

肖奕媛坐得离邝力近。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她撇下嘴角,忽然踹起旁边的椅子。

椅子响起刺耳的声音,邝力更无奈:“肖奕媛。”

肖奕媛收回脚,转头向李深招手:“李深,你也过来啊。”

肖奕媛的这声不比椅子好听,邝力掏了掏耳朵。他说:“算了,李深爱在那待就待吧。”反正会退组的。

出乎意料,李深走了过来。

邝力吓了一跳。

几个同学一齐看向肖奕媛。

魏静享勾着讽刺的笑。

李深这么听话。肖奕媛面上灿烂又得意,向他努努嘴:“没你不行啊,少一个人。”

李深拉过那张被踢出过道的椅子:“组得如何了?”

“就差你了。”邝力吃了两年的教训:“这样吧,这几个同学,挑一个让你不会退组的。”

李深看一眼画了连线的几个名字,“我随便选一个。”

邝力搓搓手:“您请,您请。”

李深:“排名四十七的。”

老师为了不刺激差生,名次表只在门上贴一上午就给撕了。四十七是谁啊?邝力问出了疑惑。

李深:“不知道。”

邝力:“为什么要四十七?”

李深:“幸运数字。”

“说了别反悔啊。”邝力抬头看其他人:“你们谁是四十七名啊?”

肖奕媛想起什么,面色有些变了。

明明不是凶悍的女生,夕阳下的脸却像沉了蜡黄……反正邝力无法昧着良心用“金黄”这个词。邝力以为肖奕媛就是四十七,说:“咳咳,不要计较排名。这仅仅代表当下,以后会有进步的。”

陈乌夏怯怯地举了手:“四十七是……我……”暑假时,她告诉李深,她的排名在中间偏下。这下好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班级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