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九州直愣愣地又躺倒在了地上:“早干嘛去了……这些年,皇上优柔寡断也便算了,你竟然也是妇人之仁,反而耽误了时机。你早就不该心存侥幸,如果这些年一心杀我而不是救我,说不定早就有了结果。”

  两人对话,被一旁的李棠听了个大概。李棠微微皱眉,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镇九州,随即又慌忙避开了自己的目光。那镇九州什么也没穿,着实让李棠羞红了脸。

  “莫非,你中了永生蛊?”李棠低着头,小声问了一句。

  麦芒伍与老板同时扭头,一起看着李棠这姑娘。

  “这女孩子倒是有几分见识。”老板打了个哈欠,用尾巴给自己抓痒:“没错,不然这厮早被我吃了。”

  李棠也只是听自家人闲话过几句这永生蛊的可怕,没想到今日里在京城天牢能够得见。

  麦芒伍嘴上不说,心却跳得快了几分。

  镇九州,确实是中了卷帘的永生蛊;这件事,说来话长。想当年,卷帘发现以人为容器炼出的蛊虫最为凶猛。只是,人类生来肉身脆弱,炼蛊一事又仿如置身地狱,熬不得太久便会死去。

  而这卷帘在牺牲了无数人命之后,终于将永生蛊成功用在了人的身上——此人,便是镇九州。他当时,还是卷帘信徒之一,自以为被大仙选上获了永生,心中竟是感激之情。只是未曾想到,自己不过是沦落为了卷帘的蛊罐,永远不会死去的蛊罐。在镇九州的体内,除了永生蛊外,竟然还保存着数只蛊虫。而这些蛊虫的厉害,就连之前的“万巢蛊”都不可同日而语。

  一般人受了这蛊虫,即便还是虫卵时期,便已经死上一万遍了。镇九州一直受着天大的苦痛,却依旧无法死去——支撑他的,只有报仇二字。好不容易,镇九州等到了一个机会逃了南疆。剩下的事情,倒无需赘言——那便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位知己:

  麦芒伍。

  接下来的几年,便是众人一起出生入死,建立了无数功勋。

  组建二十八宿之初,便有人暗示麦芒伍一定要除掉镇九州:“迟早,此人都是南疆卷帘的兵器。”

  此话倒是没错,卷帘并不急于寻觅镇九州的行踪,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需要如此认真的敌手。驱尸、用蛊、唤沙,三大绝技任何一样就足以让卷帘独步天下,没必要刻意去寻自己的蛊罐——反正,那蛊罐只有自己能用,而且……

  那蛊罐,永远也不会坏。

  所以,镇九州虽然得了二十八宿的名号,却日日夜夜在天牢之内受人监督,而且刑部三百六十五天每日都是一种新的刑罚,意图找到杀死他的办法。镇九州身上旧伤永不会好,新伤却频添。而最恐怖的,是这镇九州受刑之际从来不会惨叫,反而永远一副冷笑挂在脸上,看得施刑人不寒而栗。

  只要自己死了,蛊虫自然也会崩坏,那卷帘多年的苦心就会灰飞烟灭。镇九州便是秉着这样一口气,硬生生抗下了所有痛苦。

  麦芒伍这些年并没有束手待毙。他也想尽了一切办法,尝试着除掉这寄居于镇九州魂魄之中的永生蛊。只是,办法用尽,换来的却只有失望。镇九州多次坦言,让麦芒伍换了想法,不如琢磨一下如何才能杀了自己。

  “哪怕不能手刃卷帘,只要想到我死了之后能气他一气……”每每说到这里,镇九州总会笑出声来。

  每逢于此,麦芒伍只是宽慰几句,不再多说。

  他没有放弃过任何希望。前段时间,血菩萨回来说了与吴承恩的奇遇,以及他那化解妖力的手法后,两人心中的算盘其实如出一辙:虽然机会渺茫,但是说不定吴承恩的本事真的可以……

  接下去的,没有人敢想。

  这几日,卷帘被镇邪司设计一番,封了其他绝技。麦芒伍对这一切早有准备,所以才一直不肯让这镇九州去与那卷帘拼命。如同那苏公子所说:卷帘的真本事,还没有使出来。一旦镇九州落在了卷帘手中,那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从大局出发,麦芒伍也断不允许自己的衙门出现这种闪失。皇上此时才给自己下令,算来也是仁至义尽:为了社稷安危,除掉一个镇九州,不足思虑。

  眼下,麦芒伍听得李棠开口,心中不免澎湃;莫非这李家小姐,有什么办法可以除蛊?

  李棠与青玄两人聊了几句,却只是说着蛊虫厉害,丝毫没有解蛊的话语。麦芒伍不禁摇摇头,也罢,再等一会儿,那吴承恩来了再做打算也不算迟。

  老板支着下巴,听着李棠细语一番,忍不住冷笑:“丫头片子,见识也就到此了。”

  李棠听完便知这巨龙说得是自己,一时间不服气道:“怎么说话呢?”

  老板倒是有三分惊讶;这小姑娘见到了自己的真身,不仅不怕,反而还敢回嘴——怎么这些人类都跟麦芒伍一样,如此不惹人喜欢。思及于此,老板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先给这女孩一个下马威——

  青玄眼见巨龙故技重施,即刻张了法阵挡在李棠面前。老板瞥了一眼面前瘦弱的青玄,毫不在意。

  不远处,麦芒伍察觉到了老板的心思,只是抬手,指了指李棠的腰间。

  老板并不理会,正打算出手,李棠腰间的灵感浮游一番,与老板看了个对眼。哎?这腰坠看着眼熟,莫不是那李家的……

  “妈呀!”一口气没上来,老板便惊呼出口,随即尾巴一甩,进了池子深处瑟瑟发抖。匆忙之中,还溅了李棠与青玄一身湿。那李棠怎会做罢甘休,站在池子边上喝令着要巨龙出来赔礼道歉。

  镇九州在笼子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嘿嘿发笑。

  麦芒伍看了一眼笼子之中,有一个油纸包放在角落。那是九剑带来的东西吧……看来,镇九州压根没碰。

  门口,一阵响动。看来,吴承恩他们到了。

  麦芒伍转身,心中却有几分疑虑:奇怪,为何来的脚步声,并非两人,而是三人。

  “……但是伍大人那人实在是……恕我直言,他那种冷血之人竟然也有朋友,倒是让我惊讶三分。”吴承恩的声音,照旧惹人生气。

  “不不不……我就是他的一个棋友……”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

  听到了这番嗓音,镇九州与麦芒伍匆忙对视一眼;只是,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来不及多做打算了。

  麦芒伍急忙将李棠和青玄拉到了自己身后。而那行事不拘的镇九州,竟然也俯身抓起一把稻草挡住了□□。准备妥当之后,三个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

  血菩萨,吴承恩,还有一人,是……

  “微臣,恭迎皇上……”麦芒伍与镇九州同时开口,毕恭毕敬跪在了地上。

  

  吴承恩捉妖记、第五十九章 旧识(上)

  吴承恩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麦芒伍,一下子慌了神;主要是他还不能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一位,竟然就是当今大明江山的主人——皇上。

  血菩萨悄悄拽了拽吴承恩的衣角,他才猛然醒过味来,急忙照着麦芒伍的姿势有样学样。刚才,自己同血菩萨是在刑部门口遇到的此人;血菩萨当时便慌乱了起来,但是那人却不等血菩萨反应,直接招手示意血菩萨领路。吴承恩这自来熟倒也没有多想,这短短一路竟同陌路人攀谈起来。两人的话题没多久便落在了刚刚的武举上。

  “皇上闲着没事搞这么一出大戏,那伍大人又不通情理,搞得我们这种平头百姓怨声载道……哎,这朝廷真是不给人活路走。”三句两句,吴承恩的抱怨离不得麦芒伍的种种安排。自己来京城只为报仇,却被镇邪司衙门频频阻拦。

  走在前面的血菩萨一直忍不住叹气,而皇上倒是饶有兴趣听着吴承恩的牢骚,时不时也说上一两句麦芒伍的坏话。一来二去,吴承恩甚至觉得面前的皇上简直就是知己。

  直到三人入了这天牢底层,那麦芒伍恭敬地跪下,喊了一声“皇上”。

  青玄犹豫了一下,也默默跪在了吴承恩的身后。麦芒伍看着恭恭敬敬的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李棠在角落里,手握着剑,站着。

  麦芒伍朝李棠使了个眼色,李棠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她站在一群匍匐跪地的人里,显得无比突兀。眼看皇上越走越近,麦芒伍赶紧低下头。

  “无需多礼,你我本是棋友,今日不论君臣。”皇上似乎根本没看到李棠,相反,这一开口,反倒解了麦芒伍面前的死题:“众爱卿起来说话,倒是方便。”

  看来,皇上今天心情不错。

  镇九州同麦芒伍互相看看,随即匆忙站起了身子。

  还未等麦芒伍开口,皇上头也不回指了指身后还跪在地上的吴承恩问道:“想必这就是你想要推举加入二十八宿的那位人才吧?”

  麦芒伍即刻回道:“皇上慧眼,正是此人。”

  “这个时辰便来了这里……初试已过?”皇上继续追问道。

  “吴承恩抽签落在乙组,用了不到一刻便杀出重围。”血菩萨在皇上身后飞速回道。

  皇上脸上露出了一分喜色:“身手不错。怪不得伍爱卿如此固执,这二十八宿的人选非要同朕争执一番。朕当初还以为,是伍爱卿不喜欢朕插手镇邪司的事宜。看来,倒是朕心胸狭隘了。”

  一番话兵不血刃,却听得麦芒伍身后流了冷汗。一旁的镇九州同血菩萨倒是无碍,反倒觉得皇上此言是对镇邪司的赞许。

  “皇上言重了。”麦芒伍定定神,回道:“此人本名吴承恩,之前便多得镇邪司留意,此次入京也是准备周全。臣特意为他起了一个吉利的名号:镇元。期许他多经历练,日后可以顶了奎木狼的缺儿,为朝廷镇守边疆,不愧今日偶得魁元。”

  麦芒伍一番解释,倒是讨了皇上的欢心。

  “哦,你便是那吴承恩……”皇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跪在地上的吴承恩,脸上倒是流露了几分欣赏的神色:“之前,朕对你的文试考卷有几分印象。虽然写得山水游记,但是文笔尚可。镇元……好名字啊,可见先生对你抬爱有加。好好珍惜,别辜负了伍先生对你的一片苦心。”

  吴承恩心中腹诽着:其实这名字是他以前用的笔名啊,那麦芒伍不过是因为私下调查过他,然后随手用了这名号去报名而已……

  当然,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抬了头,一脸惊喜;文试的卷子,吴承恩并不晓得天下的道理,索性自己写了游历南疆的件件琐事,以及那卷帘危害一方的种种罪行。结尾处,他自然是建议皇上应该先收南疆。

  毕竟南疆的卷帘称霸一方。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岂不是给天下百姓埋下巨大的祸根?

  没想到自己一篇胡言乱语,竟然得了皇上赏识……想到这里,吴承恩忍不住得意地朝着李棠望了一眼:亏你还常常数落我的文笔,怎么样,知道是自己没眼光了吧?

  按照这一路上的默契,当吴承恩得意地、气愤地,或者不管什么表情地望向李棠的时候,李棠一般也会不屑地瞥过来,无论如何也要和他斗上一会嘴,可是这一次,吴承恩看了李棠好几次,她却根本没有察觉——或者,看见也假装没看见,她只是握着剑,用清冷的目光看着皇上。

  不过,显然皇上今日来天牢,并非只是为了称赞吴承恩几句。只见皇上走了几步,停在了镇九州面前。镇九州浑身上下遍布伤口,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缓缓袭来。皇上虽然并非刻意,却还是用手遮住了鼻子。

  “罪臣该死。”镇九州意识到了什么,即刻跪下。

  “爱卿这些年一向身先士卒,为保大明江山不惜肝脑涂地。”皇上看到镇九州的反应,终于还是放下了手:“朝廷,欠你的。何来该死一说?”

  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得镇九州身子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