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赛太岁打伤的人……管家迅速谋算了一遍。掰着手指头去算,有能力打伤赛太岁的,全天下也跑不出一只手;而水陆大会的那些宾客之中,能有这个实力的,算来算去也避不开狮驼国三雄。只是,早有探子来报,说狮驼国三雄早早回了领土,似有图谋……

如果不是狮驼国三雄动得手,那么余下的宾客里,能够伤了赛太岁后又全身而退的人……

“你是说,是大哥打伤的赛太岁?”管家猜到了炙蜻蜓想要说的答案。

炙蜻蜓听得管家猜测,兴奋地点头:“看来,不止是我这么想!算来算去,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大哥!说不定大哥是因为归隐太久而生疏了武艺,动手后也受了几分伤损,这才去休养了一个月掩人耳目……”

这番推测,远比江湖流传的“牛魔王去和女人厮混”来得可靠。管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真是牛魔王招惹了那赛太岁,火焰山便不得不早作打算了。要知道,那赛太岁不仅法宝厉害、颇有手段,而且素来是锱铢必报……

“避水,你说怎么办。”炙蜻蜓见管家一言不发,终于开口问道:“你一直是大哥的心腹,你拿主意。”

管家抬抬头,看了看这一片贫瘠的土地——火焰山下,这与世无争的生活格外来之不易。

“不要惊动大哥。你先去面见其他十二方,只要有所准备便可……”管家低声说道——而面前的炙蜻蜓痴笑一声,淡淡答道:“晚了。”

黑暗之中,噌噌噌噌落下来了十个身影;紧接着,炙蜻蜓按照十二时辰排布,映衬着管家坐着的地方调了自己的位置,转过了身去。其余黑影,也皆是按照十二时辰方位落座;唯一不同的是,每个人皆是背对彼此朝外落座,目眺远方。

看到周围一并坐过来的人,唯一朝着内圈管家只是皱着眉:“原来你是一早便去通知了他们……只是,赛太岁这件事如果没有坐实,咱们便不能聚在一起,也不能肆意妄为给大哥惹麻烦。”

十二方相聚,素来都是大事中的大事;为避猜忌,众人才用这个奇怪的座次方式,聚首却不“见面”。

一众黑影皆是笑得张狂:“放心,赛太岁一事,迟早会坐实;这一个月里,我们已经把风声散出去了……”

管家听到这里,心里一沉——流言的威力,便在于会掩盖真相;等到流言发酵完毕,事实到底如何,便不会再有人关心。

一瞬间,管家缕清了思路:炙蜻蜓应该多少掌握了牛魔王这一个月来的真实行踪,却避而不谈;他脑海里,明明只有一个胡乱猜测,却将这个猜测当做了耳闻目睹的事实散布了出去。

 

流言嘛,如果说牛魔王和某个女人有一腿?这事说大不大,最多也就是牛魔王在火焰山被夫人揍得暴尸街头。

但是,如果流言内容换成牛魔王是和赛太岁动了手……

“咱们等了五百年,不在乎再多等个十天半个月。”一众黑影笑得越发张狂:“火焰山枯燥太久,是时候来一场腥风血雨了……”

 

所谓流言,传来传去总是愈发有板有眼。

赛太岁何许人也?

其实,他乃是麒麟山的霸主,一直都是李家的座上宾。赛太岁的原型更是不得了,绝非一般常物,乃是金毛犼——僵尸是死后尸体不腐,血肉缩至骨内,开始有条筋,筋上有白毛。多修炼个五百年,白毛变黑;之后再修炼五百年的话,黑毛变红——之后,便没了日子,需命里有成,才能修成金毛。当修到千年之际,避过了天雷劫,才能修到金毛的。

古往今来,金毛犼是第一、且唯一一个修行到这般境界之人。

李家自然知道此人不可小觑;奈何赛太岁身上总有挥之不去的淡淡腐臭,便始终没有将他移入登天塔,怕冲撞了李家的祥瑞之气。

这些呢,都是闲话。此时此刻的赛太岁,已经从李家回到了麒麟山,无日无夜地大发雷霆。

赛太岁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几个手下进了洞府,跪在地上不敢开口。显然,今天又是坏消息。赛太岁猛然掀翻了眼前的石桌,跪在正中的小妖来不及挣扎便被砸成了肉泥。

“还未找到他吗!!”赛太岁大吼着从床上跳了起来,浑身的毛发都是枯黄:“找出来!给我找出来!那个吴承恩!还有那个李晋!尤其是那个行者——青玄!给我抓活的!我要吃了他!”

只是,发作了片刻的赛太岁猛然站立不稳,大口喘气——他的心口,正中了一击禅杖,此刻五行之力不断在其内丹周围百般变化,逆转着妖气流转。

水陆大会上赛太岁隐忍不发,为的便是坐山观虎斗,以便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果然,狮驼国受了重创,眼下正是自己扩充实力的好机会。

好死不死,一股消散已久的记忆忽然涌进了赛太岁的脑海。没多久,忍无可忍的赛太岁纠集了其他几位宾客,前去堵截那想要离开李家的青玄——只是,后面的事情,却超乎了他的预计。

本想着那李家大小姐也在,自己出手应该掂量分寸,没想到最后那个书生和行者竟然……

 

地上跪着的手下不敢抬头,只是回应道:“他们逃去京城避了——刺客已经派去两批,但是被二十八宿抹了。另外,还有……”

“还有什么!”赛太岁高喝一声,觉得几个手下吞吞吐吐能把自己憋死。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胆子大的人回声道:“还有,外面最近来了流言,说大王您是被牛魔王给打伤的,现在重伤不治,只剩下了半条命。”

“放屁!”赛太岁听到一半便猛然坐直了身子,语气也是又惊又气:“牛魔王跟我有个屁关系,怎么好端端倒是有了这般猜疑!?当时在场的其他宾客,谁也和牛魔王扯不上钩子啊!”

几句话骂完,赛太岁却冷静了不少;他揉了揉胸口,发觉这简简单单的一句传闻,内涵的意义却无比深刻:首先,这句话里面提到自己招惹了那火焰山的牛魔王;其次,现在自己重伤不治,还只剩下了半条命……

一旦这个传言被人信以为真,那么很有可能会有心怀鬼胎之徒要踩入自己的地盘了。弱肉强食,满天下都是这个道理。

会是谁传出了这么一个虽是无稽之谈、却又栩栩如生的故事呢?

狮驼国的白象,只能是他……

想到这里,赛太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白象已经有了准备,自己突袭狮驼国的事情,稳妥起见只能放一放了。

废物,一群废物……

赛太岁揉着心口喘息,却也骂不出声。

良久,赛太岁终于恢复了心智,重新坐在了床上——不急,不能急。狮驼国放在一旁不算,那个青玄的事情绝对不能耽误和声张。若是被百妖之中其他人抢了先……

“传话出去……”赛太岁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谁要是能替我找到那对儿师兄弟……对了,还有那个执金吾李晋。这些人,我愿意出黄金千两……妈的,我非要将其生吞活剥,才能顺过这口气。”

黄金千两!这可是下了血本的诚意。一众手下纷纷散了,开始传达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但,千算万算,赛太岁的一众手下只能是白忙活了。

 

虽然吴承恩四人的旅途一直被无数眼线频频监视,而且他们四人似乎确实去了京城——但是京城镇邪司衙门,前几天早晨却只接到了四张分别写着“吴承恩、青玄、李晋、李棠”的宣纸。

而吴承恩一行人,已经前往深山中的一个落寞村落——高老庄了。

血菩萨亲自查验了宣纸,然后愤怒地撕了个粉碎。

金蝉脱壳之计倒无所谓,吴承恩却把无数眼线引到了京城——这是血菩萨不可原谅的。

皇上之前刚刚微服私访结束,看来元气大好。这几日,甚至还久违地上朝——眼下如果百妖被吸引来了京城,岂不是要出岔子?

至于重新住进天楼的麦芒伍,倒是没有在意这些琐碎。吴承恩迟早会回京城,如果届时自己还在,呵斥几句便是。此番归来后,麦芒伍白天便在天楼内休养;入夜后,则会悄悄离开镇邪司,前往天牢,同龙老板碰上一面。

龙老板这些日子远无之前的自在;自打他听说那夺了鬼市的铜雀竟然在这届水陆大会得了李家重用,便打心眼里懊恼万分——自己,真心是小瞧了这个不起眼的生意人。毫不客气地说,铜雀已经有了完全能力取代他。如果说水陆大会之前龙老板还能和二十八宿平起平坐,那么眼下来看,龙老板只能算是被二十八宿庇护。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如想象中惬意。

每一夜龙老板看到姗姗而来的麦芒伍,皆是装作一惊:“哟,玖还没动手啊?”

麦芒伍只是笑笑,摆摆手,示意这件事暂可不提。

来找龙老板是有原因的——鬼市的消息网,向来都是镇邪司的耳目。但是最近这一个月,鬼市的眼线多多少少都断得蹊跷。为了防止二十八宿成了瞎子、聋子遭人暗算,麦芒伍才不得不找到龙老板,想要对天下大事探知一二。

就像之前说的一样:水陆大会结束才一个月有余,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平平淡淡,而且半数之上都是谣传——什么执金吾的大当家接到了旧情人的信件啦、什么牛魔王跟人私奔却被夫人给抓回去啦、什么私奔的人很可能就是李家大小姐啦、什么狮驼国要散啦、什么十二方又蠢蠢欲动啦、什么赛太岁被一群宾客围了给打啦……

“这都什么狗屁消息?”龙老板听着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的一一陈述,不禁苦笑:掌握天下情报的堂堂鬼市,现在倒像是个传闲话的长舌妇了。

麦芒伍并不介意消息来得粗糙。他倒是愿意同龙老板多聊几句。

然而今日,与往常又有不同。

龙老板已然化作人形,布好了茶水,等待麦芒伍的大驾光临。因为,有一个切切实实的消息,刚刚传入了他的耳朵。这个消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天下百妖,纷纷说有人在重金求捕那个在水陆大会上露过脸的白衣行者青玄,听说是要作为药引熬汤疗伤。

而这件事很快被人挖掘——幕后出金之人,却是那麒麟山的赛太岁。

如此人物牵扯其中,想必事情并不一般……

再然后,猜疑频生:既然赛太岁砸锅卖铁要出千金,那么此人价值便远在千金之上。说不定,此人并非药引,谣传这么说只不过是个幌子。

龙老板听完之后当然是嗤之以鼻:一个瘦弱行者,能有什么大补疗效?还不如炖只猪来得实在。

只是,流言的恐怖,已无需复述。

口耳相传,流言百经历练更新,众人嘴里面只剩下了一个听起来荒诞无比的传说:无论是谁,只要吃了那个叫青玄的行者,便能长生不老——

 

水陆大会刚刚结束。天下难得有了机会喘一口气,却被三个不大不小的流言,硬生生重新拉入了杀戮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