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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说,是刺客。”皇帝耸耸肩,不以为然:“怪不得整个京城的兵马都被调过来了。”

  说着,皇帝放眼远眺:“满城尽是精兵强将,如诺真有谋反之人,也如同螳臂当车……何以来大凶之兆……?况且,近几年内,虽然天下归心,但是东瀛、南苗、西蛮、北山,各个都有窥探中原之意,刺客之事虽未曾声张,但是也有过那么几次。只不过,每日只要取得平安签,朕必会化险为夷、逢凶化吉。今日之事……”

  说着,皇帝顿了顿。

  只是,没有人敢接这个话茬。

  “罢了,谅你们也没人敢说。”皇帝依旧一脸事不关己:“昨日得了太子,今日天鼎就赐我大凶之兆,很难让人觉得没有关联。你们一定有人猜测,昨日的太子,就是凶兆之源……”

  “这……”国师终于接住了话茬:“这无从说起啊……皇上乃是天子,天子所诞龙种,乃是我朝臣民所幸,保我江山可传千秋万代,实乃天下大吉……”

  “啰里啰嗦的。”皇帝打断了国师的一顿溜须拍马,吓得国师不再开口:“总之,你能保证,太子和大凶之事无关吗?”

  国师思忖良久,只能跪在地上,不敢再有丝毫表态。

  “传旨。”皇帝拍了拍身上的香灰,看来是准备起驾回宫了:“昨日太子,即刻投入永生井,不纳入族谱;诞下太子的嫔妃,剁为肉泥,做长善包子分送给贫苦百姓。另外……”皇上顿了顿,转过身继续吩咐道:“令御膳房准备点开胃的点心,朕有点饿了。”

  皇宫之内,如同往日一般平静,除了一两声不会被人听到的惨叫之外,流水般的到了夜晚。似乎大凶之兆只是一个假象,今天又会是一个平安的日子。

  今日本来是十五,月圆得如此好看。本来准备的赏月大会,也无疾而终。宵禁提前了不少,刚刚入夜就已经听不到什么喧哗之声,只有几声蝉鸣,不远不近。

  而皇帝此时并没有入寝,依旧在书房里批着奏折。抛开近日里国务繁忙以外,皇帝其实也很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刺客,能让天鼎给出“大凶”这样可以撼动大明江山根基的预示。

  整个皇宫内灯火通明,能点起来的灯笼已经全部挂上了,加上月色正佳,整个京城之内简直恍如白昼。

  夜入三分,皇帝终于起身挪步走至书房门口;旁边的太监急忙递过茶盏。皇帝接过来抿了一口,抬头看着月亮,不由得带着几分遗憾:“多好的月色,何来大凶之……”

  梆子响了一声,紧接着,是有人嘶声裂肺的高喊:“有刺客!”

  “有刺客有刺客!”本来静如死水的皇宫突然间人声鼎沸,喝叫声之中伴随着各种兵刃出鞘的利响。书房里去取外衣的太监连滚带爬到了皇帝脚边,惊慌不已:“圣上,有刺客,您还是……”

  皇帝笑了笑,并未理会:“看不见的刀剑才有危险。既然已经发现了刺客,还有什么担心的?朕就是在想,这刺客到底是人是妖,竟然可以闯入宫中才被侍卫发现……”

  平时口齿伶俐的太监却没有应声附和;皇帝转头,发现太监已经丢了魂似得跌坐在地上,不禁皱眉:“朕不是说了吗,有什么担心的,竟然失了体统……”

  皇帝没有说下去,因为发现太监似乎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太监面前抬起手,指着外面——确切的说,是指着天空的方向。皇帝回身,抬头望去……

  月色真好啊。

  正是因为明月当空,才能清楚地看到,有数个身影从天空之中不断落下。同时,细细聆听的话,能够耳闻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而守卫皇宫的禁军,此时也已经方寸大乱。天空之中确实有人在落下来;一开始,几个禁军教头还以为是有高手腾空而至,急忙唤来了大批的弓箭手严阵以待。看得出那些个在高空之中的家伙起码离地几十丈,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大家不免紧张。奇怪的是,身影落在地上,就如同不会轻功的普通百姓一般,摔得四分五裂化为肉泥,而这一幕不断重复,一时间皇宫之内坠落的尸体比比皆是。

  几个教头顾不得管那么多,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却又被一阵恶臭顶了回来。细细望去,几个人这才发现,那些个跌落的所谓“刺客”,死因似乎并不是因为高空坠落,而是……

  在跌落之前,这些所谓的刺客,已经是尸体了。

  这些尸体腐烂不堪爬满了蛆虫,骨肉几乎已经被啃噬殆尽,看来就像是已经埋掉数年,最近才被人挖出来一样令人作呕。特有的尸臭越发浓厚,仿佛要遮天蔽月一样,在皇宫之中久久不肯散去。

  这并不是幻觉,月亮似乎真的在消失。

  埋伏的弓箭手锁定了目标;不,准确的说,是锁定了目标的方向:敌人必在半空——举眉,上箭,挽弓——然后一个个又由于惊讶与恐惧,缓缓松了弓弦,做不得半点声响。

  越来越多的尸体落下,越来越多的人抬头,而本来人声鼎沸的皇宫,却越来越安静。

  半空之中,凭空里悬一柄巨大的黑影,正在缓缓落下。是的,乍看起来,这柄天空落下之物好似一根棍子;唯一的不同在于,借着月光细看之后就会发现,这根如同月亮般粗细的棍子,是由无数腐尸密密麻麻交错、缠绕而成型,看起来格外瘆人……

  简直就像是一根爬满了蚂蚁的糖棍一样。

  而三三两两坠落的尸体,就如同夏日里滴落的雨水一般,点点滴滴的将整个世界的不详倾泻而下,令人觉得每次呼吸吐纳恍如寒冬,不寒而栗。

  皇宫之内已经鸦雀无声。

  “来人,护驾!”皇帝大声喝道,本能觉得这绝不能是一般刺客。

  然而,虽然这一声断喝在皇宫内盘旋回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响应。因为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一声非常、非常轻的笑声;一个如同在每个人耳边诉说着噩梦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就是这么轻的一声冷笑,已经让所有人被一股煞气死死扼住喉咙,又仿佛身体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盘细致的磨碎,连分毫都动弹不得。

  仿佛是为了衬托和响应这声异笑,尸棍和地面上那些本该死去的尸体,一起颤抖着发出了巨大的悲鸣——似乎是在诉说自己的痛苦,又或者是痛诉自己的不甘……

  而更多的,更像是对于刚才那声冷笑的无尽恐惧。

  伴随着这声阴笑,一个蹲伏的煞影出现在了斜挂着的尸棍顶端;那身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而且像是嘲弄着众人一般,一只爪子在不断地抓痒。众人抬眼望去,并不看不清这大胆的刺客到底是何人;只不过,煞影之下却有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扫视着大地,令那些放肆的张望之人,没了继续抬头的力气。

  皇帝和其对视不过弹指之间也不由得冷汗直流,不由得接连后退几步;若不是身后的太监急忙扶住,险些跌倒。

  “朕……”皇帝想说什么,但是第一句话却卡住了喉咙,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喝道:“朕乃当朝天子!来者何人!!竟然在此放肆!!!”

  “区区一个天子……”尸棍上的煞影缓缓搭了腔,语气之中,似乎充满了不屑。紧接着,尸棍横着飞起——不,不是飞起,而是被那个煞影抬手抡了起来——“吾乃……”

  尸棍笔直的落下,光是划破的风声就足以媲美天崩地裂。

  只是短短一瞬。

  从皇宫南城门开始,半个皇宫在眨眼间轰落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待到尘埃落定,众人才看清,那柄尸棍,笔直的切开了皇宫。哀嚎之声终于开始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经被砸得四分五裂,其他可动之人,已经失去了全部战意,哭喊着四散逃离。皇帝终于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更恐怖的是,明明有人已经被砸得失去了半幅血肉之躯,却仿佛仍没有办法死去。只见骨肉迸飞后的那些肉块,似乎被什么吸引着一般,缓慢而又平静的挪动着自己残存的身体,朝着那根劈开了整个皇宫的尸棍,固执地前进。而尸棍上那些不完整的腐尸,纷纷缓缓抬起手,拉扯着新的死者,将他们容进了尸棍之中。

  “传人,传……”皇帝颤抖着喊道,回头望去,身边的太监应该是被飞石崩到,只剩下了半个脑袋,单目圆睁,好像是来不及反应自己是如何丧了性命。但是,听到了皇上的昭命,太监的身体还是动了一下,继而慢慢爬了起来,一步一步,任凭脑浆从自己被削去的半个脑袋里倾流而出。

  遗憾的是,他似乎听到的并不是皇帝的声音。

  血水溅落在地上,但是太监似乎没有感觉,只是朝着不远处的尸棍麻木地前行。每一步虽然只有短短一刻,这副肉身都会比上一刻更加腐烂,仿佛已经过了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一样;直到走到了尸棍之前,身上不再有任何一块好肉,也不再有一滴鲜血。而这具尸体,仿佛终于心满意足,自顾自爬上了尸棍,和别的尸体缠绕在了一起。

  天上的煞影似乎心满意足,伸出爪子——新的尸棍像是有了生命,霎时间拔地而起,掀翻了差不多整个皇宫,自己飞回到了煞影手中。

  皇帝明白此时已经回天乏术,只得闭上眼睛,等待刺客落下杀招。

  只是良久,都没有了动静。当皇帝再次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时,他才睁开眼。外围的御林军已经冲进了皇宫,领头的将领并不知晓刚才发生过什么,只是看着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宫殿嗔目结舌。

  “皇上!皇上!”几名御林军好不容易找到了被砸垮了半面的御书房,看到了在地上的皇帝,想认又不敢认。

  毕竟,皇帝此时此刻已然满头白发。

  同一时间,净通寺的天鼎,悄然地裂开了一道裂缝。

  皇宫近乎百里之内,所有熟睡的百姓都在半夜被一声巨响所惊醒,然后纷纷感觉到了一阵地动山摇。

  第二天,有人谣传说,昨夜里有人叛乱,大军烧了半个皇宫。

  也有人说,怎么可能,昨夜的巨响乃是南山崩塌所致。

  还有人说,嗨,瞎扯,明明是神机营的炮仗而已,不值一提。

  只不过,没有人说出来昨夜所做的共同的一个梦。

  在所有人的梦中,有一副狰狞的嘴脸,伴随着那声毁天灭地的巨响,清清楚楚的说出了六个字:

  “吾乃……齐天大圣。”

  

  吴承恩捉妖记、第一章 红钱(上)

  

  明朝正德二十一年,春,未时三刻,京城。

  天色就这么阴沉沉了半月有余,却始终见不到一丝雨水。户部门口三十步之外的望春茶楼的门板刚刚被伙计揭开,手里拿着一块干巴巴的抹布,似有似无地擦拭着上面的尘土,应付着差事。抬眼望去,街边别说是客人,连个人影都没有;照这么下去,茶楼非得关了门不可……一想到家里还有老母需要赡养,伙计心里就觉得憋上了一把火。

  伙计好容易擦完了门板,远远就听到了马蹄声。几匹高头大马驮着几位官爷,耀武扬威地从大街正中穿堂而过,扬起了一路尘土。伙计一边胆怯怯地退到了屋檐下面,一边苦了脸嘟噜了几句脏话:刚才的活儿算是白干了……

  倒是那个一直露宿在茶楼街边脏兮兮的傻子丝毫没有受到马蹄声的惊扰,照旧鼾声如雷,哈喇子已经流到了台阶上。似乎这天灾与他毫无关系,每天醒了之后只要去扒拉扒拉泔水,入夜以后倒头一躺,这日子便过去了。伙计忍不住踹了一脚那傻子,将他踢到了街上;傻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嘴里只能发出几句“呜啊呜啊”的嗓音,没多久便定了神,转头开始抓自己身上的虱子解闷;伙计看了看刚才过去的几个官爷并没在意这边的事端,赶紧张嘴出声骂了几句那个傻子,算是解了恨。骂完后,伙计心疼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鞋底,生怕被那傻子满身的泥垢弄脏了这双布鞋,万一转身回了店里面踩出来乌漆麻黑的脚印儿,着实不好跟老板交代。

  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年大旱逢世,市面上的生意都不好做;莫说这茶楼的生意眼瞅着要泡汤,就连几家名震京城的青楼,都快不能供得起姑娘们洗澡了。

  不过,这对于户部尚书来说,大旱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皇上天恩浩荡,院子里已经挖出了三口甜水井。真正能算得上是问题的,应该是现在站在户部门口的那几个锦衣卫吧……

  户部尚书接到了通秉之后,足足耽搁了半个时辰才出来见过了几位锦衣卫——因为听门童套来的话,他们并不是来宣读圣旨的。既然不是皇上的事儿,那户部尚书怎么也得摆一摆身为命官的架子才是。

  几只朝廷养下来的鹰犬而已……

  起身,养胃,赏花,更衣。待到下人第三次来通报,户部尚书这才摆出一副刚刚午睡完的模样,进了自己的厅堂会客。落座之后,户部尚书抬起眼皮,瞅了瞅跪在门外的几名锦衣卫,略略抬手,算是免了礼数。

  “几位同僚,到此有何贵干啊?”户部尚书一边品着管家刚刚从对面茶楼拎回来的好茶,一边张嘴问道。管家猫着腰,使了个眼色询问自己的主子。尚书摆摆手,表示不用对这几个人看茶。管家这才站到了一边,换上了高高在上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