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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几人起身,排开站好。为首的一人站在大堂门口,穿戴与旁人略有不同:除了戴着斗笠遮住了眼睛之外,腰间隐约可见一串玉珠悬着的桃木令牌,上书一个“伍”字。抬起头细看,这人身架略微纤细,怎么看也不像是习武之人;倒是脸上横着三道整齐的伤疤平添了几分素杀之感,笑起来却也带着暖意。

  “锦衣卫‘十二方’的老五……”管家瞅到了腰牌,低声朝着尚书提醒道。尚书这才算是勉强抬了抬下巴,随即发出了一声足够外面这些人能够听到的冷笑。

  这群匹夫又来要银子吗……真是的,虽说锦衣卫这几年越来越得到皇上的重用,而又在其中选出了十二个号称可以以一敌百的高手赐了“十二方”的名号,但是说到底……

  匹夫就是匹夫。

  “原来是伍太医啊……”尚书又品了一口茶,不急不缓:“您从太医院调职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您呢。看来,你们锦衣卫忙啊……”

  这几年内,皇上似乎越发倚重于锦衣卫,从朝廷各个部门之中挑选了不少好手一并纳入了锦衣卫之中,不少人也分享到了十二方这名号的殊荣。表面上锦衣卫可谓是高手云集,但是私底下,大家都知道皇上算是瞎了眼:连太医、太监都能入选锦衣卫,看来锦衣卫的头头银子没少收啊。

  “尚书大人过誉了。”伍太医缓缓鞠躬,似乎听出了尚书语气中的挖苦:“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自然是忙一些的。”

  “那么,伍太医到此,到底有何贵干?”尚书懒得与这种下人斗嘴,开门见山。

  伍太医双手抱拳:“尚书大人,年前税赋所收银两已全部纳入国库,我等是来通报此事。”

  听到这里,户部尚书略有惊疑,张嘴问道:“皇上前日里已经着人来报了,还赐了赏旨,不知几位今天是……”

  “哦,今日之事和圣上无关……我等是奉了锦衣卫的密报,有些事情想询问一下尚书大人。”伍太医继续说道,解释着自己的来意。

  听到这里,户部尚书却没有答话,只是坐直了身子,舌头在嘴里面蠕了蠕,随即吐了一片茶叶在地上,转头对管家说道:“人都死绝了吗?这茶泡得不好也就不说了,连咱们户部分内的事情都让外人通秉,怎么着,户部养的都是饭桶吗?”

  “你们是何身份,也配来找我家老爷问话?”管家自然是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一张口便咄咄逼人。

  “尚书大人,可知道民间这两年流传的红钱为何物?”伍太医抬起头,略微掀开了自己的斗笠,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管家愣住,转头看着尚书。尚书依旧没有抬起眼皮的打算,淡淡回了一句:“略有耳闻。”

  伍太医并不着急,只是在怀里摸索几下,随即掏出了三枚铜钱,朝着大堂抛了过去。几枚铜币稀稀拉拉落在地上;这铜币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常,但是每一枚,都有一面被涂上了血色。

  “大胆!”管家喝道:“竟敢在户部放肆!”

  “大人。”那老五弯腰作揖,似乎并没有收敛的意思:“近年来,我大明屡遭天灾,妖变四生,民间疾苦不堪,饿殍遍野,莫说给朝廷缴纳的税赋了,就连活下去都要靠几分运气;后来,有几个聪明人人便打起了这铜钱的主意。说来也简单,只要拿一枚铜钱,用牲畜的血染红一面,然后找人掷一掷铜币即可。他们一共印了九九八十一枚这种铜钱分送于全国各地,而且管这红钱,叫‘天意’。听说,这铜币掷出了黄面还好,一旦掷出血面,那……”

  “荒谬!”尚书忍无可忍,拍了案几:“我大明江山受上天眷顾,千秋万代,加上吾皇英明神武,每日都有净通寺的平安签诏告太平!尔等在这里口舌是非,简直是大不逆之罪!来人啊!都给我押下去!待我禀报了皇上,看不诛你九族!”

  随着尚书的一声怒吼,脚步声渐渐在四周响起。不消一刻,护院的亲兵已经带着兵器,包住了中间的锦衣卫。

  “只是听说……”那老五对着面前的剑拔弩张依旧不急不躁,继续聊着刚才的事情:“一旦铜币出了血面,便任由其饿死不算,尸首还要被其他人果腹……如此一来,即便人吃人,也是天意。天意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就跟每天的‘平安签’一样,老百姓是信的。所以呢,有了红钱以后,就不是朝廷逼死了人,而是天意逼死了人,老百姓就怪不着咱们了。皇上也说,这个办法不错,既没有激发民变,税赋也收得上来……户部想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也算是有功。只是吧……”

  老五搔了搔头,嘀咕了一句,似乎有了什么难言之隐。

  

  吴承恩捉妖记、第一章 红钱(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尚书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不晓得这个下人在这里东南西北地胡扯一通目的何在:“红钱这件事,确是老臣指使,但是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不然,怎么来得每年税收如此顺利?皇上也首肯了,还轮得到你们锦衣卫指手画脚?怎么,难道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有异议?你们知道你们每年要花多少银子吗?简直是,整个朝廷就养着你们这群锦衣卫一样一样的!现在倒想着反咬一口了?”

  “传皇上口谕。”伍太医摘了斗笠,站直了身子。

  尚书一下子慌了不少,匆忙起身跪下。管家本来也想跪下,但是又急急忙先跑到门口,招呼了一声外面的亲兵,这才随着众人齐刷刷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伍太医径自从袖口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根针,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手指略微那么一旋,整个人的眼睛变得乌黑至极,嗓音似乎也变了一个人:

  “户部近年着实有功,朕深感欣慰……”

  户部尚书没有抬头,但是这分明是听到了皇上的声音。

  “只不过,红钱一事到底爱卿瞒了什么,朕倒是有了几分兴趣。遂着锦衣卫前来调查此事。至于爱卿嘛……”

  尚书的身子在不断颤抖——当今圣上的脾气,他是了解的。只不过,等来等去,都再也听不到皇上的下一句口谕了。思忖良久,尚书微微抬头,发觉那伍太医已然银针在手,斗笠也重新戴在了头上。

  “谢恩吧。”伍太医说道。

  尚书叩头,却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十年前,皇上安排我进了太医院,只是为了监视太医院的动向。”伍太医的嗓音,已经变回了原声;看来,皇上的口谕就到此为止:“今时今日,虽说我已离开太医院,但是手底下的耳目还在。尚书大人,您能解释一下,为何这几年内,您府上每次领药,都会独独多上一份幽篁呢?”

  尚书一愣。

  幽篁,乃是一味长于乱葬岗的草药;倒也算不得金贵,只不过人如果被妖物啃咬,服用此药之后可以巩固丹田,抑制妖气在体内乱窜。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味草药实在令人有些避之不及。

  尚书的嘴唇不断泛白,屡次张开嘴想要辩解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是的,幽篁……但是自己也已经万分小心,每次购入此药都是七绕八绕,重金从黑市上入手的。为何锦衣卫会察觉此事?莫非……

  跪在门口的管家抬起头,瞅了一眼都如筛糠的自家主子,自己有说不出的担心。

  “大人请起,尊卑有别。”伍太医抬起手,似乎想扶一把跪在地上的尚书;只不过他那带着笑意的态度,却越发像是挑衅了:“其实我们也替皇上好奇,这红钱明明只是沾染了畜生的血,为何一直洗不掉上面的血迹呢?而且尚书大人也知道,我们锦衣卫的鸳鸯刀,都是挑的上好的寒铁锻造而成……这银子还是您批的呢。只不过在我们府上,几个十二方已经试了几次,无论刀劈斧砍,都不能在这红钱上留下哪怕一个豁口……到底这红钱是怎么来的,还望大人为了自己全家的性命考虑,明示在下。”

  尚书的表情已面如死灰,仿佛被看破了一切。他抬起头,向着伍太医的方向望了一眼——一直跪在伍太医身后的管家,略微摇了摇头。

  “其实,红钱是……”尚书终于叹口气,张开嘴。

  霎那间,不绝于耳的簌簌声忽然从天而降。众人抬头望去,看到了漫天的蝗虫从半空坠下。正当所有人忍不住拍打着身上的虫子、抬头张望之际,管家一个虎步,紧贴着地面朝着户部大门爬了过去。

  “早就知道是你了。”伍太医的声音,在管家背后响起。紧接着,管家忽然觉得手脚一麻,抬手细看,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脚分别被扎入了银针。

  随即,管家发出了吱呀的吼叫声,转过头来怒视着众人;只不过,此时的管家已经半脱人形,分明长出了一张蝗虫似的脸。

  “封住你的经脉,妖气上不来,是不是连本体都化不成了?”伍太医转头,信步踏去,语气之中不乏奚落:“说起来倒是挺讽刺的……修炼多年就为了能成人形,如愿之后,却又不得不褪掉人皮……”

  而刚刚打算招供的尚书,此时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刚才的蝗虫们落地之后,纷纷展翅,不管不顾地涌向尚书开始啃食,甚至从他喊疼的嘴巴中冲进了他的体内。伍太医的银针出手压住管家时,尚书已经丧了性命;现在这短短一刻过后,俨然大堂里只剩下了一副干干净净的骨架。

  “无所谓……他死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了!”管家得意地大声说道,但是双眼却渐渐凸出。

  “跟你说了,我已经封住了你的妖气,你还运气。怎么,难道你还想一搏?”伍太医俯下身,摸了摸管家的后脑勺。抬起手之后,管家的脖子上又多了一根银针:“而且,其实他死不死不重要,该知道的,我们早就知道了……无论你的主子是谁,烦请您转告一声:别太小瞧了我们锦衣卫……唔……不过,估计你是没机会了。”

  伏在地上的管家身子挣了一挣,两只眼睛猛地胀大、胀大,最终“噗”的一声,连同脑袋一起血肉模糊绝望地爆开,半人半妖的肉身一下子瘫软,不再抽搐。

  “皇上口谕的最后一句。”伍太医满意的看了看地上的尸首,转头对着户部尚书的骨架拜了一拜,从袖口又摸出来了一枚红钱,恭敬地放在了地上:“皇上也有这么一枚铜币,只不过,黄面写着的是天下,红面写着的是苍生。你让皇上能怎么办?”

  周遭跪着的亲兵纷纷张大了嘴巴,不晓得这短短的一刻之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伍太医和那些锦衣卫,为何纷纷亮出了鸳鸯刀。

  户部门外,伍太医带着自己的手下小心地走出来,然后帮忙关好了大门。不远处的茶楼门口,伙计正在哄打着那个躲避着蚂蚱的傻子。伍太医望了望,走了过去。

  伙计急忙换上讪笑的面孔,热情招呼道:“大人,喝茶啊?”

  伍太医没有搭话,只是走到了傻子旁边,抬手一挥——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伍太医手里多了一根银针。

  刚才还满地打滚的傻子晃了晃,然后站了起来。

  “管家是妖。”傻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说道:“真他妈阴险,知道我是个傻子,每天晚上都喂我吃药渣,替他销赃。不过,倒也让我尝出来了端倪,里面确实是幽篁。”

  “关键除掉了。”伍太医说道,同时抬起手,试图帮着那个傻子拍打着身上的尘泥:“这半年,辛苦。”

  “红钱一共八十一枚。”傻子止住了伍太医的胳膊,继续自顾自说道,似乎对自己的一身污秽并不在意。

  “朝廷已经收回来了十六枚。”伍太医点头。

  “朝廷收回来了十六枚……懂了。”傻子笑了一下。

  “剩下的在哪里,大概也有了眉目。”伍太医摆摆手,示意傻子不要声张:“倒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姓吴的书生,让我有些在意。”

  “是啊,他之前来这里喝茶的时候,手里已经有了三枚红钱。算起来,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傻子仔细盘算了一下,似乎有些焦急:“早知道红钱这么重要,当时就该在京城下手的;反正他也不知道那红钱到底是为何物。现在,不早些动手的话……”

  “那个书生有没有说要去哪里。”伍太医问道。

  “南秀城。”傻子说道,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答案。

  “回衙门休息休息吧。十二方有人在南秀城附近。”伍太医说道,然后瞄了一眼站在旁边已经彻底呆住的店小二,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枚银针:“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得了,我先去洗个澡,然后……”傻子说着,忽然顿住。抬手,一滴雨点落在了手下。慢慢的,雨水渐渐变大,似乎满溢的水缸终于有了决口。

  户部大院内,并没有人为这场久违的春雨欣喜不已。倒是这雨水,渐渐洗去了满院子的血腥味。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那枚皇上赐的铜币,苍生的那一面淋浴在这一片温润之中,慢慢浸入泥土;而这场万民祈求已久的春雨,却仿佛那枚铜币止不住的哭泣。

  

  吴承恩捉妖记、第二章南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