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僧道:“小哥,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世俗之见,看轻烧火和尚。只是烧火和尚,却有人称他为大师,那可真是奇闻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说罢,不觉又哈哈大笑。

  蓝玉京道:“一点也不好笑,我的师祖就是称慧可为大师的。”

  黄脸僧道:“你是哪一派的?你的师祖是谁?”

  蓝玉京道:“我是武当派,我的师祖是无相真人!”

  两个僧人都是不禁吃了一惊,同声说道:“无相真人?你说的是武当派的掌门?”

  蓝玉京道:“现在的掌门人已经不是他老人家了。”

  这两个僧人方才想起,无相真人正是最近去世的。前两天少林寺刚接到消息。黑脸僧问道:“当真是无相真人叫你来找慧可的吗?”

  蓝玉京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

  黑脸僧道:“他是哪一天叫你下山的?”

  蓝玉京说了那个日子,黑脸僧屈指一算,道:“那不正是无相真人去世的前一天吗?”

  蓝玉京道:“不错,我是在路上知道师祖升天的消息的。”

  黑脸僧人冷笑道:“他在临终前,多少事情需要交代,却要你来找少林寺的一个烧火和尚?”

  蓝玉京道:“信不信由你。若不是师祖告诉我,我还在武当山,又怎知你们少林寺有个名叫慧可的烧火和尚?”

  黄脸僧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武当派的祖师张三丰是从我们少林寺逃出去的,二百年来,武当派的道家弟子,从来没有人敢上少林寺,俗家弟子,也只有一个牟独逸来过。”

  蓝玉京道:“知道。”

  黑脸僧道:“你若说无相真人叫你来谒见本寺主持,我还勉强可以相信几分,哼,哼,他会要你来拜会我们的一个烧火和尚?”

  蓝玉京道:“你要怎样才相信?”黑脸僧道:“死无对证,不过武功是可以作证的。”

  蓝玉京道:“你的意思是要试我懂不懂武当派的功夫?”

  黑脸僧道:“不错,我不但是要试你懂不懂,你必须抵挡得我十招,我才能够相信你是无相真人的徒孙!”

  蓝玉京道:“可以。但无需限定十招,一百招也行!”

  黑脸僧道:“好呀,你这个娃儿口气倒大。我告诉你,我出招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打伤了你,你可别怨!”

  蓝玉京道:“我若打伤了你,请你也别见怪。”

  黑脸僧人气得双眼翻白,喝道:“狂妄小子,拔剑吧!”

  那黄脸僧人是他师兄,知道他脾气暴躁,怕他当真打伤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受方丈责罚还在其次,传出去对少林寺的名声也是有损,忙道:“师弟,别要和一个无知少年一般见识,让我随便试他两招就行了。”

  他是名列罗汉堂的十八名弟子之一,不想多耗时候,一出手就是小擒拿手法。名为“小擒拿”,可比那个虬髯汉子的“大擒拿”更为厉害。只听得“嗤”的一声,蓝玉京的袖子被他抓破。

  蓝玉京默念剑诀:“太极圆转,无使断缺,意在剑先,绵绵不绝。任它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眼睛也不一眨,手中的青钢剑己是接连划了三个圈圈。黄脸僧找不到他的破绽,怎敢把手指插入他的剑圈之中。

  黑脸僧叫道:“师兄,这小子只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存心来要咱们少林寺的好看的,你可不能对他手下留情了!”

  蓝玉京的剑术之精,大大出乎这黄脸僧人意料之外,他听了师弟的话,不觉心中一动,“师弟虽然是个莽汉,但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见地。这小子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剑法就这样了得,说不定他当真是无相真人的徒孙,武当派那些老道士指使他来试探咱们少林派的武功的。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些老道谅我们不敢伤他性命,但我们这里的头面人物,若是有一两个输了给他,少林派从此就更加要给武当派压得抬不起头了!”

  黄脸僧人有了这个疑心,登时就出手不再留情。虽然未必要取蓝玉京的性命,但把蓝玉京打成残废则是在所不惜了。

  他一声大吼,飞身扑击,掌力把蓝玉京的剑圈荡开,蓝玉京斜身飘闪,使一招“金针度线”,剑尖反挑黄脸僧的脉门,这一个变化的奇诡,又是大出黄脸僧的意料之外,他不知蓝玉京的太极剑法乃是另有“创意”的,不禁心中嘀咕:“奇怪,这小子的剑法好像是太极剑法,但却又像并非一样。”他的经验、武功都在蓝玉京之上,虽然摸不透蓝玉京的底细,也不至于为他所乘,当下双掌合拢,左右一分,又是一招内力沉雄之极的重手法,蓝玉京斜身跃避,虎口已是隐隐发麻。

  蓝玉京“哎哟”一声叫起来道:“好大的气力!”黄脸僧人不禁脸上发烧,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里想道:“我名列十八罗汉之中,在招数上竟然胜不过一个少年,好在没有外人在旁,否则可真是给人笑话了。”

  那黑脸僧见蓝玉京居然能够抵挡师兄的大力金刚掌,不禁也是暗暗诧异,说道:“素闻武当派最擅长的功夫是借力打力,你这小子自称是无相真人的徒孙,却连这点门道都不懂,嘿嘿,看来你定是假冒无疑!”

  其实蓝玉京何尝不懂以柔克刚的道理,他五岁开始学武,十一年来,不知学过多少借力打力的手法。但道理易懂,手法也不难学,最难的是运用之妙,存于一心,否则临敌之际,千变万化,差之毫厘,便会谬之千里。还有一点,功力如果相差太远,纵然运用奇妙,那也未必能够以柔克刚。

  那黑脸僧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不过,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一来是为替师兄解嘲,二来他亦已看出了师兄不惜打伤这个少年,因此他就故意先把这个少年认定了不是武当派弟子,万一将来闹出纠纷,也可以有理由辩解。

  哪知他这么一说,却也提醒了蓝玉京。蓝玉京这半个月来,对师祖给他的内功心法,已经领悟不少,只是未有机会尝试运用,欠缺经验而已。

  这刹那间,内功心法所提的诀窍从他心中流过:“从有到无,无中生有。心无沾滞,流水行云。任彼金刚猛扑,四两可拨千斤!”诀窍一念,登时心窍也开。

  说时迟,那时快,黄脸僧人又是猛的一掌劈来,蓝玉京倒持宝剑,以剑柄迎上,轻轻一拨,只听得“喀喇”一声,三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一株粗如儿臂的树枝被黄脸僧人的劈空掌力打断,不过,蓝玉京虽然能够把他的掌力牵引出去,转了方向,打断树枝,他本人还是不能不晃了几晃,退了一二步,方始稳住身形。这是因为他只能把对方的力道拨开八成之故。

  但这么一来,却是令得这个僧人的黄脸变成了红脸了。

  要知借力打力,虽然不能硬碰,但假如蓝玉京刚才是用剑尖牵引,这个黄脸僧人虽然不至遭受断臂之厄,皮肉之伤却是难免的了。

  也不知是否由于疑心而生“暗鬼”,在那枝树枝被他的劈空掌力折断之时,他似乎隐隐听得树林里有人发出一声冷笑,声音飘忽,似有如无,还没有枝摇叶落的声音清楚,究竟是笑声还是风声?或者根本只是他的幻觉,在他心里,只能是个谜了。

  他思疑不定,为了挽回面子,一声冷笑,说道:“好小子,且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我不用内力,也能打败你,免得给你说我以大欺小。”

  声出招发,五指如钩,向蓝玉京抓下。但却并没有欺身进迫,甚至和蓝玉京的剑尖,也总是保持着三五寸的距离。

  空手入白刃的目的,是要抢夺对方的兵刃的,没有接触,又怎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原来他用的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一的龙爪手功夫。出手如电,每一招都虚实相生,变化莫测。只要对方的防御稍有疏失,立即可以由虚变实,抓住对方的要害穴道。但在无机可乘的时候,他这种飘忽不定的掌力,对方要借力也无从借起。他说不用内力也是假的,只是换上了阴柔的小天星掌力,没有掌风而已。不过,龙爪手的功夫并非倚仗内力伤人,则是真的。

  蓝玉京的太极剑法本来不输于他的龙爪手功夫,但黄脸僧人在龙爪手这门功夫已经练了二十年,蓝玉京的太极剑法还是最近练的,虽然他的悟性甚高,而且还有“创意”,但究竟不及对方的造诣之深。

  黄脸僧人改变打法,绕身游斗,移步换形,瞬息百变,对蓝玉京的威胁,登时大增,渐渐,蓝玉京的剑法已是被他克制了。

  黑脸僧人在旁观战,看得眉飞色舞,不停的在给师兄喝彩,“妙啊,妙啊!”都不知叫了多少声了。可是他每叫一声‘妙啊”,黄脸僧人的眉就不觉一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蓝玉京并没有数他出了几招,但他自己心中有数,已是过了百招了。他曾夸口要在十招之内打败蓝玉京的,现在已是十倍于十招之数,师弟的喝彩声岂不是等于对他的嘲笑么?虽然黑脸僧人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的。

  黄脸僧人一咬牙根,心里想道:“我若是抓不着这小子,颜脸何存?”无明火起,登时使出杀手绝招,即使误伤蓝玉京的性命,也是在所不顾了。

  他把小天星掌力用在龙爪手上,一伸一缩,这一抓,抓出去的力道令得蓝玉京好像被漩涡卷吸一般,虽然不至跌倒,脚步已是踉跄,不知不觉,身形倾侧。

  黄脸僧人立即闪电出招,招数也是非常奇妙,蓝玉京身形不稳,不论如何闪避,都非中招不可。若然闪避不当,琵琶骨就要给对方抓裂;闪避得宜,手中剑最少也要给对方夺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蓝玉京听得好像有人在他身边叫道:“白鹤亮翅,玄鸟划砂!”蓝玉京不假思索的就把这两招使了出来!

  白鹤亮翅是要身形掠起的,他脚步踉跄,正好趁势跃起,但玄鸟划砂则是反手向后转个半弧形削出的,黄脸僧是在正面攻他,他身子悬空,使这一招,那岂不是变成了无的放矢,如何能够防御。

  不过,蓝玉京根本就没去想这层道理,因为他已听出了那个声音是谁的了,是一个他最信服的人。

  只听得“嗤”的一声,黄脸僧人的僧袍被划开了一道七寸多长的裂缝,胸口也感到了森森的剑气,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斜跃出数丈开外。

  原来那人指点蓝玉京之际,早已算准了黄脸僧人的后着,黄脸僧人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在那刹那间,移形易位,转到蓝玉京后侧发招,这一来就等于是送上去凑合蓝玉京的“玄鸟划砂”了。更妙的是,那人还算准了蓝玉京在使了一招“白鹤亮翅”之后,第二招的力道配合上两者之间的距离,“玄鸟划砂”就只能划破对方的僧袍,而不至于伤及对方性命。

  那黑脸僧人见师兄僧袍破裂,急切间也不知他是否受了伤,他的脾气素来暴躁,一声大喝:“好小子你敢伤我师兄!”抡起方便铲,就朝蓝玉京双脚铲来。

  方便铲是重兵器,这黑脸僧人又是专练外功的,双臂之力,足有千斤。他不是铲向蓝玉京的上三路,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不过这一铲朝着蓝玉京双足铲来,蓝玉京即使能够保全性命,双足也是要和身体分家的了。

  蓝玉京当然不甘残废,“任他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自然而然就使出了刚刚妙悟的“四两拨千斤”的功夫。

  黑脸僧人的内功造诣远远不及师兄,蓝玉京用四两拨千斤对付那黄脸僧人,收效不大;对付这黑脸僧人却是立即见功。

  “四两拨千斤”不怕对方力大,对方的气力越大,所受的反击也越大,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黑脸僧人的方便铲陡然被拨转方向,哪里还能掌握得牢,不但方便铲脱手飞出,他的虎口亦已迸裂!

  这几下雷轰电闪般的攻拒,不过转眼功夫,便即分出胜负。蓝玉京茫然四顾,那两个僧人则有如斗败的公鸡,气沮神伤。

  突然,蓝玉京眼睛发亮,那两个僧人也抬起头来了。场中突然多了几个人。

  “东方大哥,果然是你!”蓝玉京失声叫道。

  他眼中只看见东方亮,还没注意到同一时间出现的另外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是六旬开外的老和尚,而且是身份大不寻常的老和尚。

  一个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本无大师。

  另一个竟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

  这两个僧人怎也想不到本寺的主持竟然会亲自出来,而且还加上达摩院的首座!

  本无大师面挟寒霜,说道:“圆通,你身为罗汉堂僧人,怎能妄动无明,用本寺的绝技对付一个还未成年的小施主?”

  那黄脸僧人道:“弟子知罪,不过,请首座明鉴,这位小施主却是捏造谎言,假冒武当派的弟子,来挑起纠纷的。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请先查明他的来历。”

  本无大师喝道:“住嘴!人家的来意早已说得明明白白,只是你胡乱猜疑,你还不向这位小施主赔罪!”

  黄脸僧人骇然说道:“这小、小施主当真是武当派的弟子么?”他见本寺方丈和达摩院的首座长老对蓝玉京都是颇为客气,“小子”两字是不敢说了。

  本无大师似乎有意考他的见识,说道:“你凭什么怀疑他不是武当派的弟子?”

  黄脸僧人道:“他的剑法倒有几分像是武当的太极剑法,其实似是而非。依弟子看来,恐怕不是张三丰的嫡系传人吧?”

  本无大师没有立即回答他,却对方丈说道:“师兄,你对各派的剑理比我懂得多,不知我有没看错。”

  痛禅上人道:“不错,这位小施主的剑法虽然和现今流传的太极剑法似乎并不一样,但任何剑法,只求形似,便落下乘。这位小施主的太极剑法已是到了神似的境界!”

  本无大师欣然说道:“师兄说的深合我心。小施主,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的剑法是无相真人亲授的吧?”

  蓝玉京的剑法本来是跟义父学的,但剑诀却是师祖所传。义父教他的太极法似是而非,他从剑诀自己参悟出来的剑法才是真的。不过,他的“参悟”也有东方亮的“指点”在内,而且是在不断修正义父所教的剑法的过程中参悟的,他的义父也不能不说是有一份功劳。

  他不知怎样说才好,迟疑半晌,只能如此说道:“可以这样说。”

  这是模棱两可的说话,本无大师听了,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莫非还有别情?”但对别派的弟子,他却是不便盘问了。

  痛禅上人喟然叹道:“怪不得武当派的名头近年压过了少林,撇开别的不谈,武当的人材辈出就非咱们少林可比。无相真人的一个小徒孙已经可以和咱们罗汉堂的大弟子抗手!”

  黄脸僧人惶然说道:“弟子无能,愿领方丈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