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禅上人道:“少林武当本属一家,你输给无相真人的徒孙,也不算丢脸。我只不过有感兴叹,并非怪你本领不济。我要说的是,你却的确是对这位小施主有失礼之处,即使你打赢了,你也必须向他赔罪!”

  黄脸僧人满脸羞惭,须知打赢了赔罪倒没什么难堪,如今却是打输了还要向人家赔罪。但主持有命,怎敢不遵,只好对蓝玉京赔礼:“小施主,请恕小僧有眼无珠,不识你是武当高徒,多有失礼。”

  蓝玉京连忙还礼,说道:“不敢当。其实……”他想说的话未曾说出来,已经有人替他说了。

  那黑脸僧人性子最急,见方丈称赞蓝玉京,把他的师兄贬低,不禁大不服气,刚听得蓝玉京说出“不敢当”这三个字,他就抢着说下去,说道:“这位小施主不过是得到别人的指点,才不至于落败罢了。否则他怎打得过圆通师兄?”

  蓝玉京道:“是呀,我本来不是这位大和尚的对手。”

  本无大师道:“圆业,你知不知道你何以学艺不能精进的原因吗?就因为你不能虚心,你试想想,如果刚才在你和这位小施主动手的时候,我若在旁指点你两招,你是不是就凭我的略加指点便可获胜?”

  黑脸僧人刚才是一出招便给蓝玉京打败的,他也知道这是被对方以柔克刚之故,他的内功不行,空有一身气力,那就的确是纵有名师指点,也打不过对方的。

  不过,他仍是不能服气,说道:“我承认我的本领比不过这位小施主,不过,这位小施主说的话恐怕也不能尽信吧?”

  蓝玉京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不知是哪一点令得大和尚不敢相信?”

  黑脸僧人道:“你说你是奉了师祖无相真人之命来本寺找一位烧火和尚的。”

  蓝玉京道:“是呀!”

  黑脸僧人道:“无相真人只是命你一个人来的?”蓝玉京又道:“是呀!”

  黑脸僧人又再逼紧一步,说道:“并没有别的武当弟子和你同来?”

  蓝玉京眉头一皱,心想这大和尚也真啰唆,说道:“师祖的遗命只是给我一个人的,当然没有别的同门陪我来了。”

  黑脸僧人一声冷笑,指着东方亮道:“那么这个人是谁?难道你敢说他不是武当派的弟子?”要知东方亮既然能够指点蓝玉京的太极剑法,他当然以为东方亮定是武当弟子无疑。

  蓝玉京道:“他是我的义兄,但他并不是武当派的弟子。”

  圆通吃了一惊,双目瞪视东方亮,说道:“你刚才指点这位小施主的那两招剑法高明得很啊,你当真不是武当派的?”

  东方亮淡淡说道:“武当的声名虽然可以和少林并驾,我还不屑于做武当派的弟子!”

  这么一来,连本无大师也不禁起疑了,道:“恕老衲眼拙,老衲也想请问施主是哪一门派。”

  东方亮道:“我也不知我是什么门派。”

  他这话倒不是推搪,他的师祖玄真子虽然是出身昆仑派的,但剑法已经自成一家,到了他的师父向天明,更是融会各家之长,创立了飞鹰回旋剑法,这才得以号称“剑圣”。

  本无不知内里情由,哼了一声,心里想道:“你不说难道我就没法知道?”此时寺中又已有几个僧人闻风出来,这几个僧人见方丈在场,静静的站在一旁,谁也不敢说话。

  本无大师说道:“老衲无意打听施主的来历,但施主来此,意欲何为,老衲却盼施主见告。”口气渐渐硬了。

  东方亮道:“和我这位义弟一样,我此来也是想要拜访一位高僧。”

  本无道:“你且慢说出这位高僧的名字,我先和你说一说少林寺的规矩。少林寺并不拒绝访客,不过,若是存心要来试一试少林寺武功的人,那可就得在经过一场比试之后,合格的我们才可以准许你进入本寺。”言下之意,你若是不合格的话,根本就不能踏入少林寺的大门,当然就谈不到接受你的拜访了。

  东方亮道:“贵寺的武功,天下无不钦佩,我是不用试也知贵寺武功高明的了。这条规矩恐怕不适合我吧?”

  本无大师道:“我们并不是只要听施主口中的言语,是要看施主的行为。施主刚才暗助义弟取胜,已是等于存心来考较少林寺的武功了。印证武功,事情也属于寻常,施主若要踏入本寺,那就只好请施主莫要推辞了。”

  东方亮笑道:“大师是达摩院首座,我怎敢在大师的手下试招?”

  那黑脸僧人“哼”了一声道:“你也忒自高身价了,你怎知是我们的达摩院首座要和你过招?”

  东方亮道:“在下不敢有此奢望,要是点到即止的话,就请大和尚指教几招如何?”

  这黑脸僧人是蓝玉京的手下败将,他倒是相当直爽,哼了一声,说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想拣软的果子吃,我才不上你的这个当呢!”

  那个法号圆通的黄脸僧人说道:“阁下对剑道的精研,小僧刚才已领教了,得陇望蜀,倘若阁下肯出招赐教,小僧更感荣宠。”原来他刚才输给蓝玉京,他本来可以胜的,却因东方亮在旁指点蓝玉京,以至今他反而落败,他自觉败得不值,向东方亮挑战,以求一泄心中之愤。

  东方亮还没有表示,本无大师已在说道:“圆通,你忘记了我刚才怎样告诫你么?”

  圆通心头一凉,说道:“首座告诫弟子不可妄动无明。”

  本无大师说道:“对了。少林武当,同出一源,你和武当派的弟子印证武功,胜负何须执著,再说,你已经比试了一次,倘若仍然由你和外人比试,岂不是要教人家笑话咱们少林寺无人!”

  这番话的意思显然是要把蓝玉京和东方亮分别对待,蓝玉京是武当门下,与少林弟子可算“同源”,东方亮则只能算是“外人”了。东方亮听了,不禁激起好胜之心,心里想道:“这位少林寺的达摩院首座,告诫弟子对胜负不可执著,其实他又何尝没有执著?哼,只要不是少林寺的方丈和达摩院的长老出手,少林派的弟子虽然众多,能够胜得过我的只怕也未必找得出来。”当下说道:“既然贵寺有这个规矩,那么在下恭候方丈和首座挑选贵派的一位高徒出来指教在下。”

  本无大师道:“少林寺人材虽然不多,却也用不着细心挑选。”把手一招,叫道:“圆性,你过来!”

  刚刚从寺中出来,在一旁静立的和尚之中,有一个身材枯瘦的走出来道:“弟子圆性,听候首座吩咐。”

  本无大师道:“这位施主自言,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属于什么门派,如今我要你和他印证武功,你要几招才能知道他的门派?”

  圆性望了东方亮一眼,说道:“十招!”

  本无大师道:“施主可愿按照我们所定的规矩比试?”

  东方亮道:“客随主意,请大师划出道儿。”

  本无大师道:“以十招为限,倘若在十招之内,他说不出你的武功门派,即使你输了给他,也算你赢。”

  东方亮笑道:“这岂不是我占尽便宜?”

  圆性哼了一声,说道:“你这话说得未免早了一点,你以为按照我们划出的道儿,你就一定可以赢得这场比试么?”

  东方亮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这个人是要凡事都讲公道的。既然在比武上你们让我占了一点便宜,那么在考你们的见识上,我也可以让你们一步。”

  本无微笑道:“你倒是自负得很,请问这一步你准备如何让法?”

  东方亮道:“十招之内,任何一位少林弟子看出我的武功来历,都算是你们赢了。不必只限定是这位圆性大师。”

  本无大师道:“好,就这样。你若赢了,少林寺的大门为你打开,你若输了,对不住,我们就不能让你踏入本寺了。”

  圆性取下倒插在背后的拂尘,说道:“双方要说的话,都己讲明白了。请施主进招!”也不见他拿桩作势,只是那么“随随便便”的在东方亮面前一站,俨然就有渊停岳峙的气象。东方亮心头一凛:“这个和尚倒是不可小觑!”

  东方亮拔剑出鞘,说声:“有僭!”陡然间,众人只觉眼睛一亮,一道白光,好像划破夜空的闪电,骇人心魄!那金刃劈风之声,也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东方亮的第一招使出来了!

  蓝玉京看得吃了一惊:“原来东方大哥不仅懂得太极剑法,他的连环夺命剑法也比我高明得多。”

  那黄脸僧人站在本无大师身旁,说道:“这一招好像是武当外门剑法中的雷电交轰?”他和蓝玉京都是同样惊疑,虽然两人的想法则并非一样。

  本无大师微笑说道:“不错,确是有雷轰电闪之威。威力似乎还在武当派的雷电交轰之上。”这么一说,那法号圆通的黄脸僧人己是领悟,东方亮这一招不过看来好像武当的雷电交轰而已,其实驾驭剑法的内力则另有妙处,并非武当派的法门。

  话犹未了,圆性的第一招也使出来了。说也奇怪,只见他漫不经意的把拂尘一挥,就把那道白光裹在当中。那么猛烈的“雷电交轰”,在他拂尘包裹之下,威力竟然施展不开,登时受阻了。

  圆性一出手就阻遏了对方的攻势,心里想道:“他用别派剑法来迷惑我,要胜他不难,但最紧要还是迫他使出本门剑法。”心念一动,立即使出杀手反攻!

  东方亮也好像知道他的心意,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候变招。

  圆性的拂尘一挥,尘尾根根竖起,有如千百钢针,刺向东方亮的要害穴道。

  一般用指头点穴,只能点一处穴道,但他用尘丝刺穴,东方亮的全身穴道,几乎都在他的侵袭范围之内。这样的刺穴功夫,蓝玉京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在旁看得暗暗为东方亮捏一把汗!

  但东方亮的第二招变化之奇,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按说“连环夺命剑法”是必须连环使出的,第一招“雷电交轰”是至刚至烈的剑招,跟着来的一招,即使没有那么威猛,也必定是接续前招攻势的。

  哪知东方亮的变招,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好似万马奔腾,突然一齐止步一般!剑光陡然收敛,剑尖轻轻颤动,剑势闪烁不定,但在行家眼中,他的全身上下,已是没一处不在严密的防御之中,简直无丝毫破绽可寻。

  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也不禁点头赞赏:“张三丰创立的太极剑法果然是非同小可,可惜咱们迟生二百年,没眼福见他使这一招。”

  本无大师说道:“不过这位施主的太极剑法,也确实是如你所说,已经到了神似的境地了。”他本来是认为圆性在十招之内必定可以赢得比武的,此时也不禁有点担心了。

  痛禅上人道:“你说得不错,这位施主的太极剑法,或者比不上张真人当年,但只以这招而论,也可说得是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了。”

  少林寺武功最高的两位都加赞赏,蓝玉京心中的钦佩当然更是无以复加。原来东方亮使的第二招乃是太极剑法中的“如封似闭”,不求守而自守,不求攻而自攻。蓝玉京是深知本门的两种剑法是截然相反的,心想:要这样随心转变,恐怕只有师祖重生才做得到。

  蓝玉京是未曾见过牟沧浪的剑法的,他可不知,东方亮此时正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莫说我比不上张真人当年,牟沧浪也要比我高明十倍。”

  经过了两招比试,双方都是暗暗吃惊,不敢再有丝毫轻敌的意念了。东方亮初时见“圆性”是“圆”字辈,只道他和那个黄脸僧人既是同辈,大概也高明不了多少,此时方始知道完全错了。

  原来这个圆性和圆通虽然都是罗汉堂的僧人,但圆通在十八罗汉中名列第十三位,圆性却是名列第二的。即使把达摩院的长老都包括在内,他也是少林寺十名之内的高手。他还有一样长处,是达摩院的长老都比不上的,那就是他对别派的武功知道得最多,不似达摩院长老,十九只是专研本派的绝技。

  东方亮虽然聪明绝顶,但他“创新”的太极剑法也还不是每一招都能“神似”;而且有两大高僧在旁观战。“神似”究竟还不是完全一样,若使同一剑法,十招之内,总有一招会给他们看出自己的师承所自。东方亮在第七招上想到这层,剑法陡然一变,剑身变成弧形,剑点分作五处落下。

  那黑脸僧人“咦”了一声,“这一招是什么剑法?倒好像似曾相识。”

  圆性哼了一声,说道:“蠢材,本门的功夫你也不认得了?”

  圆通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是你刚才使过的一招擒拿手!”

  原来东方亮是把少林派的擒拿手法,化到剑法上来!

  东方亮哈哈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假可乱真,假亦何妨?”圆性怎也想不到他会使出本门绝技,不觉一怔,他的攻势就给东方亮化解了。

  不过,圆性对擒龙手的功夫造诣极深,东方亮这一招,只能在片刻之间扰他心眼,他一怔之后,立即冷笑道:“我且叫你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拂尘一起,千丝万缕,向东方亮当头罩下。

  圆性这一招也是从龙爪手中化出来的,经过他的玄功运用,每一根尘丝都好像变作了一根指头,可以发挥擒拿作用!变化之妙,连本无大师也不禁点头赞许。

  东方亮抵挡不住,退了一步,剑势缓缓划了一圈,剑势虽缓,但却把圆性那千百根尘丝全都挡在剑圈之外。

  这一招不必方丈和达摩院首座说破,圆性已经知道是天山派的大须弥剑式,天山派的掌门霍天都和他乃是忘年之交,他曾经以后学的身份,和霍天都切磋过武功的。

  大须弥剑式取“须弥藏于芥子”之义,是最佳的防御剑法,倘若双方的武功不是相差太远,较弱的一方只要使出这个剑式,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圆性曾与霍天都切磋过武功,立即察觉东方亮这一招大须弥剑式也只是形似而已,他用来驾驭剑式的内力,根本不是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当下一声冷笑,说道:“假就是假,焉能乱真!”倏地倒转拂尘,把尘杆当作判官笔使,重手法点东方亮胸口的璇玑穴。

  这一下虽然只是点一处穴道,但威力之强可要比尘尾散开,对敌手的全身穴道都加攻击强得多了。

  东方亮似乎有点感到招架为难的样子,忽地身形游走,使出了一招飘逸无伦的剑法,衣袂飘飘,姿态美妙之极。

  东方亮这招使出,圆性那张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点诧异的神色,但见他身形游走,拂尘斜掠,似乎对东方亮这招颇有顾忌,未敢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