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鼎和跟着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松龄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勇字,则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论武功他或许比英松龄相差不远,但英松龄是曾经做过努尔哈赤的卫士的,论身份那可相差得太远了。但是他虽然十分纳罕这个“他”究竟是准,但见金、英人说话的那种神气,显然都是不想说出那个“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问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种禁忌,他只好把疑团藏在心中了。

  “当然不会是大汗,难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武功虽然可能比金老板和英松龄都强,但似乎还不及蒙面人那样矫捷的身手,何况霍卜托也没有擅自离开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谁呢?”

  正当欧阳勇胡猜的时候,忽见英松龄突然跳了起来,好像刚刚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不可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说了一句:“对不住请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此时蓝玉京和慧可已经出了园子,但园子里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还不敢吱声。

  但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被吓呆了,有个躲在太湖石后面的人就情不自禁地悄悄说道:“是他!”

  “不错,我也看清楚了,的确是他!”在他身旁的一个少女也在说道。

  不过,这对年轻男女可并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个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门燕。

  他们说的那个“他”并不是指蒙面人,他们说的是蓝玉京。

  他们是从路旁那间茶店得到蓝玉京曾在乌鲨镇出现的消息,追踪追到了这间鱼行的老板的家中的。

  西门燕正拟有所行动,牟一羽却将她按住。

  “既然已经看清楚是他,干嘛还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经受了伤,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似乎还伤得不轻。蓝玉京又是背着个人的。”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踪?反正追得上,就不用着着急?”

  “对了,而且……”

  “而且什么?”

  说话之际,正是英松龄跑出来之时,英松龄刚好在他们身边跑过,牟一羽才悄悄说道:“而且这个人的武功比咱们高,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

  西门燕道:“但要是给他抢在咱们的前头……”

  牟一羽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听她说了一半,便道:“对咱们来说,最紧要的当然是蓝玉京,但对他们来说,另一个人恐怕更加紧要。”

  西门燕道:“谁?”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门燕想从蓝玉京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说道:“话虽如此,但万一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蓝玉京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无妨。蓝玉京的剑术今非昔比,即使打不过这个姓英的老者,也决不会立时落败。”

  此时众打手惊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园子里又开始新的骚动了。

  牟一羽道:“好,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沸腾的人声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声,刺耳异常,嘈嘈杂杂的人声都被狗吠声掩盖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门燕拉过一边。

  英松龄突然离开,金鼎和皱着眉头,却没说话。

  欧阳勇忍不住说道:“英松龄也太过倚老卖老了,说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赶往哪儿?哼,即使有急事要办,也该和主人说一说才对。”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蓝的小子。”

  欧阳勇道:“这两个人哪个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这很难说……”

  嘈嘈杂杂的声音已经传到他们的房间了,“不好,廖掌柜给他们绑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了伤,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没有出声,眼睛却朝着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刚才被长绳卷走之时,被英松龄撕下来的一片僧衣,人没抓着,撕下来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欧阳勇机灵之极,一看老板的目光,立即就知老板的心意,将那片破布拾起来,嗅了一嗅,笑道:“好臭。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个月没洗澡!”

  金鼎和道:“对,叫灵獒去追踪!英松龄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还是蓝玉京这小子最重要!”

  “灵獒”乃是关外一种特产的大狼狗,嗅觉最为灵敏,欧阳勇把那片碎布给两条灵獒嗅了一嗅,绳子一松,两条灵獒立即飞也似地跑出园去。

  西门燕吃了一惊,“哗,真没见过有这样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这是最擅长追踪的灵獒,咱们追它!”

  西门燕心急,已经现出身形追那灵獒去了。

  欧阳勇人极精明,一见前面跑着的这个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个,立即把三枚透骨钉飞出去,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给我站住!”他还未看出西门燕是个女子。

  西门燕只见微风飒然,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透骨钉已经从她的头顶飞过,几乎擦着她的头皮,另外两枚透骨钉也是贴着她的鬓边飞过,西门燕一惊之下,果然给吓得“站住”了。

  欧阳勇追了出来,距离拉近,定睛一瞧,大为诧异,笑道:“我还道是臭子小呢,原来是个标致的……”丫头两字未曾吐出,忽地耳边听得有人喝道:“躺下!”胁下一麻,登时笑不出声了!

  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背后暗算欧阳勇的这个人,不用说当然就是牟一羽了。

  牟一羽用重手法点了欧阳勇的穴道,那两条灵獒已是跑得远了。西门燕道:“这两条畜牲只听主人之命,咱们的轻功再好,也赶不上它。”

  牟一羽道:“刚才咱们是不知道那两条狗跑向何方的,但现在则已知道了。你瞧……”

  西门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山。那两条狗虽然已是因为距离太远,只看见两个黑点,但亦己可以确定,它们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西门燕恍然大悟,说道:“不错,咱们虽然追不上狗,但却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蓝玉京这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伤,这小子当然是不会离开他的。”

  蓝玉京刚掩埋了慧可的尸体,就听得有脚步声跑来,他赶忙用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名字。还未擦得干净,那个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蓝玉京认得此人就是在鱼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个老者。

  英松龄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经不见了,那廖掌柜则躺在地上,凭他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了。

  慧可写下的两个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英松龄喝道:“小子,快快从实招来,这个人告诉了你一些什么?”他指了指地上那廖掌柜的尸体,接着喝道:“还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给我背出来!”

  蓝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纪,怎的比三岁小孩还没见识!”

  英松龄哼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蓝玉京笑道:“莫说我不肯告诉你,就算我肯告诉你,你以为我会对你说真话么?”

  英松龄哈哈大笑起来,蓝玉京道:“你又笑些什么?”

  英松龄陡地变了面色,喝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什么?倘若我没有本事叫你说实话,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声出招发,左掌横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钩,以“崩云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时施展。

  蓝玉京早有准备,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拔剑、跃避、反击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双方都是快到极点,蓝玉京的剑尖划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龄抓来的五根指头。

  英松龄心头一凛:“我倒是小觑这小子了。”左掌改横为直,蓝玉京的圆弧还未划成,被他“三羊开泰”的掌法一冲,横直交错的劲道织成了无形的漩涡,剑尖登时歪过一旁。但英松龄未能将他的剑震脱手,也是好生惊诧。

  那两条灵獒跑近他们,奇怪的是,没有扑上来咬,却是绕着他们走了两圈,就离开了。原来它们已经嗅出这两个人的气味。和那片破布的气味并不相同。

  它们在地上东嗅西嗅,终于走到了那土堆旁边。它们的嗅觉确是灵敏无比,那一堆土是蓝玉京匆匆堆起来的,当然不是封闭得严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尸体,气味从泥上的空隙散发出来,给它们嗅到了。

  这次轮到蓝玉京的情绪为之不宁了。那两条灵獒已经开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见慧可的尸体遭受恶犬损伤,但又摆脱不了英松龄的缠斗。

  忽听得那两条灵獒发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时跌落,但跌了下来,却就动也不能一动了。它们的脑袋开了窟窿,鲜血染红了那一堆土!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倏地出现。原来那两条灵獒正是被他掷石打死的。

  人还未见,就能够用两颗小小的石子打死这么凶恶的两条灵獒,来人的功力之高,自是可以想见。英松龄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了!须知莫说欧阳勇没有这份功力,即使有,他也绝对不会打死主人的灵獒。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英、蓝二人都是意想不到。但蓝玉京是又惊又喜,英松龄则只有吃惊。

  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是东方亮。

  此时英松龄在大惊之下,刚好又给蓝玉京给扳成平手。东方亮挤进他们中间,一举手就将他们分开了。他倒是公平对待,并没偏帮哪个。不过,蓝玉京内力比较弱,经过了这样长时间的拼斗,一被分开,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气。英松龄退了两步,倒是还能稳住身形。

  英松龄喘过口气,说道:“阁下是谁,因何来趁这趟浑水?”

  东方亮淡淡说道:“我若是想浑水摸鱼,刚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机会,嘿嘿,那么如今你们两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来宰割了!”这话不单是嘲讽了英松龄,似乎也是有意说给蓝玉京听的。

  英松龄道:“阁下没有乘人之危,足见胸襟磊落……”

  东方亮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英大卫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

  英松龄道:“那就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过,敢问来意为何?”

  东方亮冷冷道:“好,你要问,我就老实告诉你。英大卫士,你不觉得你和一个未成年的大孩子拼斗有失身份么?你自己不觉得羞耻,也不害怕别人笑话么?你若打得尚未尽兴,由我奉陪如何?”

  他边说边解下腰带,把自己的右臂弯过背后,反缚起来。蓝玉京诧道:“东方大哥,你干什么?”

  东方亮道:“我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英大卫士,你已经打了一场,我就缚起一条手臂来和你较量,这总算得是公平了吧?”

  英松龄听得蓝玉京称“东方大哥”之时,不觉怔了一怔,但随即想道:“就算他是东方世家的后人,二十多岁年纪,谅他的武功也还未够火候,何况还是缚起一只手。”

  他也真沉得住气,受到东方亮如此蔑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阴恻恻地笑道:“你说得对,以我的身份的确是不能让人看了去笑话,但好在看见我欺负这小子的人也只有你!”

  蓝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东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杀人灭口,我知道。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呢,咱们怎能不让他想?”在他的冷笑声中,英松龄已是一掌劈下来了。

  东方亮单掌相迎,骈指戳出,指力本来不及掌力,但说也奇怪,英松龄竟然不敢和他硬碰,迅即变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时,掌风呼呼,刚劲异常,连站在一旁的蓝玉京都觉有如霜刀刮脸。但变招之后,却己是丝毫不带风声。

  蓝玉京初时诧异,但仔细一看,也看出“道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