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东方亮是把剑法化为指法,俨如鹰翔隼刺,凌厉之极。这种凌厉刚劲的剑法本来是和太极剑法大异其趣的。但蓝玉京凝神细看,却又有个奇怪的感觉,似乎他的“剑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与太极剑的“剑意”相通。蓝玉京蓦地想了起来:“无色长老说过,他的本门剑法是叫做什么飞鹰回旋剑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过了太极剑法之后,已经能够把这两种刚柔大异的剑法融会贯通,合而为一了。”

  蓝玉京所料不差,东方亮目前的造诣或者尚未能说是已经把两种剑法融会贯通,但却是勉强做到了合而为一了。虽然只是“勉强做到”,但用来对付英松龄则已是游刃有余。也正因此,英松龄才改用阴阳掌力来对付他。他这阴阳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荡,用不着打着对方身体,就可令得对方如陷无形的漩涡。

 

  东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单掌和对方的双掌突然“胶”在一起。

  蓝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里想道:“东方大哥也真托大了,怎可以舍长用短?”英松龄内力的雄浑他是领教过的,生怕东方亮未必抵敌得住。

  英松龄用上阴阳掌力也没把握取胜,没想到东方亮竟敢和他硬拼内功,这一下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贯掌心,猛压过去,只觉对方好似并无抗拒的力道,正自欢喜,哪知东方亮的掌心一缩,他的掌力竟被牵引,好像打到虚空无物之处,连他的身子也被牵动得倾侧了。

 

  蓝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本门的武学,讲究的是借力打力,四两能拨千斤。东方大哥的掌法我没见过,但看来可正是这门功夫。奇怪,师祖传给我的内功心法,那是外人决计不能偷学的,他以别派的弟子,在这门功夫上却用得比我高明得多!唔,莫非武学之道,练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的么?”

  英松龄不耐久战,冷笑道:“你知道我的来历,我知道你的来历。哼,哼,东方世家,崆峒高弟,却要用别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种你何不以本身武学与我见个真章。”

  东方亮乘他换气之际,陡地一声大喝:“你要比拼内力,我就与你比拼内力!”掌心轻轻一转,牵引之力尚在若断若续之际,突然由虚转实,掌力尽吐,英松龄枯瘦的身体就像断线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东方亮冷笑说道:“还要不要再打下去!”英松龄也好生了得,一个鹞子翻身,脚踏实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飞。东方亮峭声说道:“你要杀我,我倒不屑杀你,乌鲨河的浑水,你就莫要趁了!”

 

  他回头过来,只见蓝玉京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东方亮道:“慧可大师呢?”

  蓝玉京道:“在这土堆下面。”

  东方亮叹道:“我来迟一步了。他是死于非命?”

  蓝玉京道:“不错,他是在乌鲨镇上那间鱼行的老板家中遭人暗算的。不过,他‘去’得倒很安然。”

 

  东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个蒙面人?”

  蓝玉京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谁?”

  东方亮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他是不知道那蒙面人是谁,还是不愿意告诉蓝玉京。他摇了摇头,便即反问:“慧可大师圆寂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蓝玉京想起慧可临终的嘱咐,心里踌躇莫决。慧可是嘱咐他不可告诉任何人的,但东方亮却又于他有救命之恩。

  东方亮叹了口气,说道:“在断魂谷我是不该将你欺骗,但我也是有隐衷的。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算是我暂且欠你的一笔帐吧。”

  蓝玉京道:“大哥,别这样说,我欠你的更多。”

 

  东方亮道:“你欠我也罢,我欠你也罢,大家都莫计较了。好,你告诉我吧!”也不知是否由于太过兴奋的原故,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尖锐、急速,眼神也显得颇为异样。

  但这眼神却是蓝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断魂谷的那段期间,那个几乎每天都在和他比剑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剑之后露出的就是这个眼神!

  他没有听过那蒙面人的声音,但那蒙面人是谁,在最后一天则是已经揭晓了的。就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东方亮!

  这刹那间,蓝玉京不由得蓦地起了思疑:“东方大哥分明知道昨晚那个蒙面人是谁,他却不肯告诉我,会不会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呢?在断魂谷的时候,他也曾经用过如此手段骗过我的。”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事关系重大,你快点告诉我吧!”东方亮那异样的眼神已经收敛了,但他的语调却似乎显得更加焦躁不安。

 

  “或许我不该有这样怀疑。”蓝玉京心想道:“但慧可大师告诫过我,切莫轻信他人,我也不该这样快就忘记他的告诫。”

  “慧可大师临终之际,只对我说一句话,他说,孩子,对不住,我不能陪伴你了。”蓝玉京并没说谎,慧可的确是对他说过这句话。他的眼圈不禁红了。

  东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问道:“就只这么一句话吗?”

  当然并非只此一句,但蓝玉京却是平静回答:“不错,就是这么一句。”说话之际,心中暗自想道:“对不住,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

  东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声音问道:“七星剑客的下落你知道没有?”

  “七星剑客?”蓝玉京没想到东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剑客,仓促间未想好怎样回答,只能重复一句。

  “不错,就是那个曾经伤了你的义父的七星剑客郭东来!我知道你来辽东就是为了找他的。但时间无多,我可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现于辞色。

  蓝玉京道:“不知道。”心里则在想道:“原来七星剑客姓郭,那个霍卜托所用的汉名叫郭璞,他不改别的姓,这其间……”

  心念未已,只听得东方亮又在急促问道:“七星剑客有个儿子,慧可大师是应该早已对你说了的……”

  蓝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样回答他才好。想不到东方亮却自动替他解了困。

  东方亮刚刚提到七星剑客有个儿子,若是顺着口气说下去,是应该说到霍卜托或郭璞的身上的,哪知他忽地话头一转,说道:“我骗过你,也难怪你不敢相信我。好吧,待到日后你明白我的心迹之时,再告诉我吧。”这几句话,越说到后来越快,说到“心迹”二字,他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个转身就跑了。最后那一句话,已是在数十步开外传来的声音。

  蓝玉京大为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么,莫非是又有人来了?”

  心念未己,果然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瞧瞧,上面那个人是谁,我没说错吧?”

  “啊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别跑,你听见了吗,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京师侄,别慌,我是你的牟师叔!”

  叫表哥的那个人是西门燕,叫“玉京师侄”的那个人是牟一羽。他们的轻功本来是不相上下的,但此时西门燕却跑得特别飞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后面。她对站在山上的蓝玉京好像视而不见,一股劲地追东方亮去了。

  蓝玉京刚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字迹,但字迹不见,痕迹还是可见。牟一羽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却看着他的脚下的地面。微笑说道:“玉京,你没想到我来找你吧?”

  蓝玉京心中苦笑道:“来了,又来了!”

  他只道牟一羽定将重复问他一遍东方亮刚刚问过的那些问题,哪知牟一羽却说道:“师侄,无相真人归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

  蓝玉京道:“是,我已经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给他奔丧。”

  牟一羽道:“不,你还是可以赶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月初七,刚好还有半个月,你马上赶回去,辛苦一些吧。”

  蓝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马上赶回去。”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门人叫你办的事交给我,交给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师叔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无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师来辽东找七星剑客是不是?这件事你当然不可说给别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蓝玉京思疑不定,心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现任掌门人,他知道这件事情,那也不足为奇。”要知牟沧浪之继任掌门,乃是无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预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门把未了之事向后任交代,亦属情理之中。但师祖留给他的那封遗书,又为什么只是叫他去找慧可大师,一切都得听从慧可大师的吩咐呢?

 

  而慧可大师正是刚才在临终前,对他作了“特别”吩咐的……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掌门人问你,你也不可告诉他。慧可说的“掌门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亲,如今己是改唤“无名真人”的牟沧浪么?

  他摇了摇头,说道:“师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师,听候慧可大师差遣,慧可大师就把我带到辽东来了。七星剑客这个名字,我倒是曾经从慧可大师的口中听见过的。但可惜直到如今,我还未知道七星剑客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话倒也并非谎语,七星剑客的姓名是东方亮说出来的。而他也的确尚未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那个姓廖的掌柜身上。说道:“这个人是给慧可大师打死的吧?”

  蓝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但想此事也无须说谎,便点了点头。

  牟一羽道:“慧可大师在去世之前,真的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蓝玉京顺着他的口气道:“真的没有。”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么你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吧。”

  蓝玉京一怔道:“哪个人?”

  牟一羽道:“托人带信给金老板的那个人。慧可大师把这廖掌柜抓出来,不就是要在他的口中问出那个人是谁,以及他在何处么?”

  蓝玉京暗暗吃惊:“这位小师叔年纪长不了我多少,却如此精明厉害!”不过他仍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牟一羽变了面色,说道:“慧可大师在临终之前,还要杀他灭口。自必是已经取得了他的口供。蓝师侄,难道你连我也不能相信么?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门之命,来替你办这件事的。为的是好让你赶回去给师祖送丧。在第三代弟子中,师祖最疼爱你,难道你不想送他入土,为他守丧?”辞锋咄咄逼人,令得蓝玉京无法招架。

  蓝玉京不知如何应付,无数疑团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给他吓傻似的。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过甚,放宽口气,说道:“你冷静下来想想,或者会记得起来。我替你办这件事,最少得知道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写信给金老板的那个人,一个是曾经在金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说到这里,想必你也该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样,都是躲在金家的那个园子里的!”

  蓝玉京正自不如如何应付,忽听有人说道:“你无须逼问这个孩子,应该问我才对!”

  以牟一羽那样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发觉有第三者藏在附近,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他给吓得跳了起来,喝道:“阁下是谁?”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么,我自己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现。可是牟一羽却看不见他的脸容,因为他是蒙着脸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牟一羽也看得出来,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偷袭慧可大师的那个蒙面人了。

  牟一羽强摄心神,喝道:“阁下意欲何为?”

  那蒙面人冷冷道:“你这样快就忘记了?我曾经警告过你:若不回头,自招烦恼!哼,谁知你不听我的话,你现在想要回头,也已迟了!”

  牟一羽手按剑柄,喝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在路上装神弄鬼的家伙!偏偏我不信神,也不怕鬼!”

  那蒙面人喝道:“很好,那你还不出剑么!有本事你可以叫我变鬼,没本事我就叫你变鬼。”

  他说话带着鼻音,瓮塞不清,好像是患着重伤风的病人。但说也奇怪,蓝玉京对他这种特异的鼻音,却依稀“似曾相识”,但却也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说话。而且他也好像从未听过患了重伤风的人说话。怎的会有这种奇特的感觉呢?

  蓝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己是唰唰的一剑刺过去了,喝道:“好,变鬼也好,自招烦恼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这一剑迅若雷霆,剑锋堪堪就要刺着那人的时候,倏地抖成三个圈圈,把如直如矢的剑势变了。蓝玉京暗暗赞叹:“原来三环套月这一招是可以这样使的!”“三环套月”是太极剑法中的一招,太极剑法本来就是以柔克刚,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劲的。

  但牟一羽使这一招,却是另辟蹊径,刚柔并济,而且出招如电,连“后发制人”的基本口诀也都改了。不过却又不能说他使的不是太极剑!蓝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师祖说本门剑法贵在神悟,唉,我自以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谈何容易!”

  他对牟一羽的剑法已是心中叹服,哪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却是更奇。他双手空空,一双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剑圈,硬劈硬砍!

  转眼过了五六十招,蒙面人忽地叹道:“令尊的确是个武学奇材,但可惜他从张真人那里变化出来的别出心裁的剑法,你未能学到一半。”说了这几句话,掌法催紧,不过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蓝玉京这才明白,刚才那几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窥牟家剑法的奥妙,如今他已悉底蕴,可就不让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蓝玉京虽然对牟一羽颇有怀疑,牟一羽毕竟是他的师叔,而且这个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师的凶手,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能袖手旁观。刚才他不出手,只不过是以为牟一羽可以对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连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蓝玉京不加考虑,拔剑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这小娃儿也要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