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志诚似乎心动,作出考虑的神气。凤栖梧说道:“小姐即使恢复武功,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怕什么?”她打的算盘是,她答应了陆志诚的婚事,她自己这份解药是少不了的。她与西门燕联手,那就可以和陆志诚一拼了。平大婶气得翻白了眼,想骂又不能骂,只能叹了口气。

  西门燕却是沉不住气,说道:“嫁猪嫁狗,都胜过嫁给他,凤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可不能让你为了我的原故这样糟蹋自己。”

  陆志诚哼了一声,道:“臭丫头,你的性命捏在我的手心,还敢刁嘴。”凤栖梧忙道:“陆舵主,你答应了我的可莫胡来。小姐,你少说两句吧,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

  西门燕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冷笑道:“我骂错了他吗?我问你,做鞑子的鹰爪,是不是比狗都不如?”

  凤栖梧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情知闹到如此田地,那是说什么话都挽不回了。

  陆志诚冷笑道:“大小姐,你不识好歹,可莫怪陆某手下无情了。”

  西门燕傲然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你杀了我,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

  陆志诚笑道:“你指望谁替你报仇?东方亮还是牟一羽?可惜东方亮嫌你貌丑,一见你就远远避开,牟一羽这小子嘛……”他话犹未了,忽地也听见了外面有人冷笑。

  陆志诚喝道:“是谁?”

  那人冷笑道:“我没有摔死,也没有病倒,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牟一羽来得可正是时候。

  他一出手就是连环夺命剑法中的杀招,意欲速战速决,剑尖刺向咽喉,剑锋顺势而下削肩,剑柄则撞向对方小腹。连环三招,一气呵成,端的是凌厉无比。

  但可惜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七成,陆志诚胆敢觊觎绿林盟主的宝座,武功自也非同泛泛,左掌一拍,先把他的剑柄拍开,刺喉、削肩的两招,不解自解。接着右掌疾上,双掌相连,形成一个圆圈,把牟一羽的剑势封住。牟一羽不但剑势被封,身形亦已在他掌力笼罩之下,不由自己的晃了两晃。

  陆志诚冷笑道:“好小子,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领呢,谁知也是银样蜡枪头。哼,你逃得过一次,逃不过两次,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不过,他虽然口里在奚落对方,心中却是不禁暗暗惊异:“武当派的内功心法果然神奇,西门夫人都禁受不起魔鬼花之毒,这小子居然还能和我动手!”他惊疑不定,亦是害怕迟则生变,当下立施杀手!

  西门夫人盘膝坐在了地上,星眸半启,忽地说道:“走乾转巽,金鼓雷鸣。”乾、坤、艮、巽、坎、离、震、兑乃是以八卦的名称来代表八个不同的方位,但若用于武学,还不仅只是“走位”那样简单,而是含有“生、克”作用的。武当派是道家,以五行八卦之理融入武学,正是武当武学的特色。

  声入心通,牟一羽不假思索,立即走出西门夫人的步法,掌剑兼施,使出了刚猛异常的那一招金鼓雷鸣。

  陆志诚的杀招本来是攻他的空门的,他这么一转,刚好就堵住空门,而且是抢先半步反击,变客为主了。

  牟一羽得到西门夫人的指点,功力虽然不如对方,但每一招都是制敌机先,登时就把陆志诚杀得手忙脚乱。

  陆志诚双掌一立,蓄势凝招,他招数未发,西门夫人的指点自也停止了。陆志诚忽地喝道:“用不着你们装死了,还不赶快动手!”他从关内带来的那五名手下,本来是“病”得奄奄一息的,登时都跳了起来。

  他们攻击的第一个目标当然是西门夫人,西门夫人神色不变,只听得“哎哟”一声,第一个扑向她的人已是重新倒在地上。原来这人是要把西门人夫拿作人质,却不知西门夫人的功力虽失,但“武学”未失,她早已把一支银簪藏在掌心,轻轻一点,点着对方腕脉,同时立即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那人倒也有一身横练功夫,但如何能够应付这等上乘的武术,自是只能跌个四脚朝天了。

  银簪藏在她的掌心,跟着扑上来的那个人根本就看不见她用的是什么手法,他看见的只是他的同伴一扑上去就倒下来,还只道西门夫人是有什么神奇的武功,深藏不露,不觉惊得呆了。

  西门夫人的一双眼睛注视着他,淡淡说道:“来保儿,你也要改换门庭么?好,那就来吧,我成全你!”这个来保儿是她丈夫从前的长随(勤务兵),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年,对她还是有点畏威怀德的,一惊之下,连忙说道:“不敢!”脚板底好像抹了油,转身就跑。

  他哪知道西门夫人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四两拨千斤”也是要有“四两”之力的,她已是“四两”之力也使不出来了。倘若他敢上前攻击,西门夫人定必被他所擒。

  第三个人比较狡猾,他不敢上去攻击西门夫人,但也不逃跑,只是改了目标,转过身扑向西门燕。西门夫人连站都站不起来,如何还能帮助女儿?

  陆志诚喝道:“你们看见了没有,这贼婆娘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们还怕她作甚?”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原来是平大婶抱着那个人,两人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平大婶是天生神力,虽然是中了毒,气力已经消失了七八分,但在危急关头,把剩余的气力都使出来,也还是非同小可。那人想要在急切之间挣脱,哪能如愿?

  西门燕拔剑出鞘,觑准那人的背心穴道就刺下去,她的气力仅仅能够握牢剑柄,刺下去的时候,剑尖颤抖不定,平大婶用尽气力把那人掀起来碰她剑尖,第三次方始刺个正着。那人固然动弹不得,平大婶也晕过去了。“当”的一声,西门燕的剑跌落地上,和母亲一样,她亦已是精疲力竭了。

  幸而另外那两个,此时都正在帮陆志诚攻击牟一羽,他们是没想到那人竟然对付不了平大婶的。

  西门夫人定了定神,连忙叫道:“转离方,走巽位,反臂刺扎!”牟一羽正被攻得透不过气,依言反手一剑,果然就刺着了一个人的穴道,跟着一剑,将另外一人也刺伤了。那人不敢恋战,慌忙便逃。

  陆志诚的五个手下,两个已经逃跑,三个重伤倒地,失了知觉,剩下来的,又只是他一个人了。孤掌难鸣,自是更加心慌意乱。牟一羽的功力是在逐渐恢复中的,此时,即使没有旁人指点,他亦已可以稳操胜券。

  只听得“蓬”的一声,陆志诚胸口中了一掌,身形弹起,口中却在喝道:“贼婆娘,我与你拼了!”牟一羽怕他伤害西门夫人,一个移形易位,挡在西门夫人的面前,唰的一剑刺空,陆志诚已是凌空一个倒翻,破帐逃出。他中了一掌,伤得委实不轻,强力支持,把冒上喉头的一口鲜血吞了下去,喝道:“好小子,两个打一个,算得什么好汉,有胆的出来与我再战!”

 

  牟一羽冷笑说道:“冒充好汉的不是我,有胆的你莫逃!”陆志诚其实是以大言掩饰虚怯,扔下了两句门面话,早已逃之夭夭。

  西门夫人想起适才的惊险,刚才全神贯注,还不觉得怎样,此时方始冒出冷汗,说道:“羽儿,多亏了你了。”

  牟一羽淡淡说道:“还不都是你指点之功。”他不唤“干娘”,“你、我”相称,西门燕还不怎样在意,西门夫人见他神色有异,却是不禁一怔。

  西门燕定了心神,大喜说道:“牟大哥,你们武当派的内功真是名不虚传,妈妈都着了这奸贼的道,你居然没事!”

  西门夫人道:“羽儿,你刚才外出,是否得了奇遇?”

  牟一羽道:“我也不知是否奇遇,不过,慢慢再说不迟。”

  西门燕道:“是啊,当务之急是救人。大哥,你快看看平大婶,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牟一羽道:“不用去看,她是用力过度,失了知觉的。只须给她服下解药,让她好好的睡一觉,她就会好的。”

  西门燕喜出望外,说道:“啊,你还有解药呀?”

  牟一羽道:“不错,但这解药可有点特别。”

  西门燕道:“怎样特别?”

  牟一羽把解药纳入平大婶口中,跟着分别给西门燕和凤栖梧吞服一颗,这才说道:“也没什么特别,不过,你们也得要睡一觉才能见效。”说到一个“睡”字,已是左右开弓,分点了西门燕和凤栖梧的昏睡穴。

  牟一羽用的点穴手法是于人体无害的。但西门夫人则已是不禁起疑了。

  “你是哪里得来的解药,怎的要点了昏睡穴才能生效,我可从来没有听过。”西门夫人说道。她的心里也在奇怪,为什么牟一羽没有给她解药。

  牟一羽缓缓说道:“本来用不着的,不过,我不想有第三个人在旁听见我们的说话。”

  西门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牟一羽的目光如寒冰,如利剑似的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方始说道:“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西门夫人道:“现在,你懂了?”

  牟一羽点点头,西门夫人道:“你懂了什么?”牟一羽冷冷说道:“你是为了赎罪!”

  西门夫人不由得唰的一下面色变得如同白纸,说道:“赎罪!赎什么罪?”

  牟一羽道:“你别假惺惺了,你自己心里明白。”

  西门夫人柔声说道:“羽儿,你听见了旁人的什么闲话?”

  牟一羽道:“用不着旁人告诉我,我在爹爹的书房里,见过你的画像!”

  西门夫人张大了口,“啊”的一声,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牟一羽续道:“你的画像,爹爹是收藏得很好的,只不过给我在无意中发现。”

  西门夫人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牟一羽道:“我知道爹爹对你,比对我的妈妈还好得多!我说得对吧?”

  西门夫人没有否认,但心里则在说道:“你错了,你的爹爹正是对你的妈妈最好。”

  牟一羽咬一咬牙,说道:“你知道我的妈妈是怎样死的吗?她是给你气死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年的除夕晚上,妈妈盼望爹爹回来,天亮了,炮竹声也响起来了,爹爹还是没有回来。妈妈就在炮竹声中断了气。可是她在临死之前还留下两句话,她说:孩子,别怪你爹,也别怪那个女人,她并不是野女人。”

  西门夫人喃喃说道:“你妈真是好人,我对不住她。”

  牟一羽道:“所以你要赎罪,对吧?但我要你听着,我是怎么也不能原谅你的!”

  西门夫人忽地叹口气道:“我敬重你的妈妈,我也妒忌你的妈妈。”

  牟一羽冷笑道:“这句话应该让我的娘亲来说才对。你抢了她的丈夫,她不妒忌你,你却妒忌她!”

  西门夫人道:“这件事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爹的错。”

  牟一羽道:“难道是我妈的错?”

  西门夫人道:“谁都没有错,我们都是受了命运的作弄!”

  牟一羽道:“命运?你倒推得干净,哼,你说,你妒忌她什么。”

  西门夫人苦笑道:“她有你这么一个孝顺的儿子,我却没有!”说至此处,不知不觉激动起来,嘶哑的声音嚷道:“上天固然是对她不公,对我更加不公!”

  牟一羽不解她何以如此激动,只觉她的眼神十分异样,不知怎的,竟然有点害怕接触她的目光了。他手按剑柄,想要早点结束此事,但他的心头在跳,指头也在颤抖,不知是该杀她,还是不该杀她。

  西门夫人叫道:“羽儿,你不能……”并不是恐惧的呼叫,“羽儿”两字,倒像是从心底叫出来似的,充满着母亲的感情。

  牟一羽心头一震,茫然说道:“你害死我的娘亲,我为什么不能杀你?”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他这样发问,与其说是他要坚持报复,毋宁说是在请求西门夫人给他一个明确的解答。

  这一刹那间,西门夫人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她想说:“因为当你明白真相之时,你将会一生后悔!”但终于还是这样说道:“我不是怕死,但好歹我也是和你的爹爹好过的,我不愿让你背上杀你的、的……你把剑抛给我吧,自杀的气力我还是有的!嗯,你发什么呆,我是自愿以一死来消孽障的。怎还不把剑给我?唉,也好,让我多看你一眼也好!”

  牟一羽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她对自己的挚情,他是怎么也忍受不住了,他做出了一个大出西门夫人意料之外的举动。他抛给西门夫人的不是兵刃而是解药。

  “你救过我的性命,这解药给你,从今以后,谁也不欠谁的。我不要你对我好,你也别指望我忘了是你害死我的母亲!”

  西门夫人咽泪凝眸,看着牟一羽的背影离她而去,喃喃说道:“羽儿,请原谅我,这个秘密,我是永远也不会让你知道的。”

  牟一羽向着回头路走,路上发现有新踏出的蹄印,还有两滩血迹。不问可知,这是陆志诚留下的了。牟一羽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会跑回乌鲨镇通风报信的,至此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心里想道:“这奸贼想必是因为害人不成,交不了差,回到金鼎和那儿,只怕求荣反辱,所以只好逃回关内了。”

  他走的是山路,走了一程,忽见山脚有一小队人马经过,为首的那两个人,他认得是韩超和英松龄。牟一羽不想给他们发现,在草丛中伏下来。

  韩超和英松龄正在交谈,牟一羽伏地听声,只听得韩超说道:“蓝玉京这小子的消息还没得到,不过,老板断定这小子多半是到金陵去了。”

  “为什么?”英松龄问道。

  韩超说道:“因为郭璞那封信己是落在他的手中。”

  郭璞是谁,牟一羽不知道,因何蓝玉京得了那封信就要前往金陵,牟一羽也不懂。不过英松龄却是懂的,便即说道:“如此说来,这里的事情一了结,咱们恐怕还要再走一趟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