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岐道:“那你为何要见他,又为何敢作出这样的担保?”

  常五娘道:“这是我的秘密,你如果愿意做我的丈夫,我才能把秘密告诉你。”

  不岐道:“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吧,但你为什么不请牟一羽帮你这个忙呢,既然他可以带你上武当山?”

  常五娘笑道:“我是天下闻名的坏女人,哪会有做儿子的安排一个坏女人去见他的老子的!”

  不岐哑然失笑,心道:“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如果牟沧浪当真是她的旧情人,她自是不想让一羽知道,更加谈不上求他相助了。”

  常五娘续道:“我只是跟牟一羽上山,并不是牟一羽带我上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再说,他并没有欠我什么,我这个人可不是随便求人相助的。”此话半真半假,但听在不岐心里,可就只有苦笑的份儿了。

  “不错,五娘,我是欠了你的一份情债,但这件事……”

  “你不肯答应,那就不必多说了。骑着驴儿读唱本,咱们走着瞧吧!”常五娘冷笑道。脸上好像刮得下一层霜!

  不岐忙道:“不是不肯答应,但你总得让我多想一想。”

  过了一会,常五娘道:“你想好了没有?”

  不岐忽地轻轻一嘘,说道:“有人来了,你快走吧!”

  常五娘怒道:“你到底……”刚说这几个字,不岐就掩着她的嘴巴,低声道:“我答应你,今天晚上,你来墓园。快走,快走,不要让人瞧见!”

  常五娘是暗器高手,听觉比常人灵敏,此时亦已隐隐听见是有人走来了。她的轻功也真了得,一个转身,跃上悬崖,就躲进树林里了。

  不岐刚刚松了口气,只见不悔师太已是携着一个少女朝他走来了。

  不岐怔了一怔,装作十分欢喜的样子,说道:“水灵,你回来了!”

  不悔师太道:“灵儿是昨天回来的,她本想马上来禀告你,我见天色已晚,叫她今天才来。”

  蓝水灵的弟弟是不岐的义子,她的一家这些年来又都是得到不岐照料的,依常理而论,她一回来,当然是应该先来见他。因此,不岐倒不觉得奇怪。奇怪的只是,不悔怎地有空亲自陪了徒弟找他。这个时候,不悔是应该在紫霄宫的。

  不悔的神情好像有点异样,不岐刚要向蓝水灵发问,她却已抢先说道:“我好像听见有个人和你说话,那个人呢?”

  不岐心头一震,但神色却丝毫不露,说道:“不错,是个客人,刚刚走了。”

  不悔师太似乎有点思疑,“那位客人是……”

  不岐力持镇定,淡淡说道:“我没问他姓名。”

  不悔皱眉道:“他怎的会跑到这里来?”

  不岐道:“这个客人是有点莽撞,他在山中游览也还罢了,还想进墓园参观,我说葬礼尚未举行,请恕墓园不能开放给外人参观,我拒绝了他,他就悻悻然走了。”

  武当派并没有禁止客人在山中游玩,有个不懂规矩的客人,怀着对无相真人的敬意,想入墓园参观,那也不足为怪。不悔师太听他说得合情合理,疑心去了八九,说道:“原来如此。”

  不岐松了口气:“师姐,你怎的不在紫霄宫帮忙招待客人?”

  不悔道:“掌门人大概是知道我不善应酬,又怕我受不住辛苦,他只叫我到后天参加送葬,别的差事全给我免了。其实我的伤已经痊愈,即使是在一天之内上下几次紫霄峰那也算不了什么。”

  蓝水灵插口道:“师父,我回山之后,才知道你中了那妖妇常五娘的青蜂针,卧床几乎有半载之久。听说那妖妇的青蜂针是著名的剧毒暗器,你虽然好了,可还得多多保重。”

  不悔苦笑道:“是啊,我虽然痊愈,轻功却已多少受点影响,恐怕还得过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不岐心中也在苦笑:“好在她不知道刚刚从这里走开的就是青蜂常五娘。要是她的功夫没打折扣,那就难说了。”

  他恐防不悔师太再问下去,连忙转过话题:“阿灵,你下山半年有多,可曾听到你弟弟的消息?”

  蓝水灵说道:“我还曾经在断魂谷见过他呢,只是他因为要和少林寺的慧可大师到关外去,不让我和他同行。我只好回来了。”

  不岐心里着慌,神色仍是丝毫不露,“哦,他和慧可大师远赴关外,这可倒是我想不到的了。你可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吗?”

  蓝水灵道:“不知道。我正想请问长老,有没有他的消息呢。师祖生前最疼爱他,按说他是应该赶回来的。”

  不岐道:“唉,我也在盼望这孩子回来,但直到今天,还是得不到他的消息。”说的虽是谎言(他刚从常五娘口中得到耿玉京的消息),但对义子的怀念却是真情流露。

  蓝水灵之来,其实只不过是作一次礼貌的拜访,她对不岐,并没存着奢望的。是以虽然得不到弟弟的消息,也不觉得失望。但就在她正要告辞的时候,忽听得不岐又说道:“不过……”蓝水灵忙把“告辞”二字吞了回去,说道:“不过什么?”

  不岐说道:“玉京这孩子虽没回来,另一位远行的本门弟子却回来了。”

  蓝水灵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是谁?”

  不岐缓缓说道:“牟一羽。据我所知,他这次下山,好像也曾到过关外。”要知牟一羽回山的消息,他不说也会有人对她们说的,因此他就说了。他需要静下来,只盼不悔师太和蓝水灵师徒俩早点走开。

  蓝水灵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不悔吃了一惊,问道:“灵儿,你怎么啦?”

  蓝水灵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害怕。小师叔已经回来了,弟弟却还没有回来。”

  不悔道:“他们纵然是去同一个地方,也未必那么巧就碰上的,怎能一起回来?你别胡思乱想,牟一羽既然回来了,不如咱们就去向他打听消息吧。”

  她哪里知道蓝水灵害怕的并不是弟弟可能遭遇意外,而是她害怕见到牟一羽,但又不能不去见他。

  她默默地跟在师父后面,从禹迹桥走过金锁桥,紫霄宫已经在望。在宽广的石阶下面,有一片开阔的草地,那正是东方亮曾经在这里向武当派挑战的地方。

  不悔喟然叹道:“日子过得真快,东方亮那天上山挑战的事,好像还在目前,前掌门人已经离开我们将近一年了。我还记得他为了应付这场挑战,曾慨叹我们武当派人材凋落,幸亏今掌门人及时赶到,这才保全了本派声誉。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早就约好了当时还是俗家弟子的今掌门人的,只因今掌门人迟迟未到,连他那样有道之士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嗯,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惭愧,我是限于资质,未来的进境料也有限,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你们后一辈了!”

  她说了一大段,没听见徒弟回答。回头一望,见蓝水灵仍然好似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不觉诧道:“灵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蓝水灵道:“没,没有,真的没有!”她见师父的眼睛仍在注视着她,又再加上两句,“我除了放心不下弟弟之外,哪还有什么心事?”

  其实她不单是有着心事,心事且还不只一桩呢!

  她的师父提起了东方亮,她心里想着的也正是东方亮。

  她想起了和东方亮一路同行那段日子,想起了那个大雨的晚上,东方亮把唯一可以避雨的山洞让给她安眠,而他自己则独自在雨中为她守夜。

  想起这些往事,她心里充满温馨,但可惜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惧。因为她在想起了东方亮的同时,可不能不想起了牟一羽。牟一羽的影子把东方亮挤开,而恐惧也就替代了温馨了。

  牟一羽并非对她不好,但牟一羽却要她把东方亮当作敌人,甚至叫她可以不择手段的去暗杀东方亮,如果证实了东方亮的确是已经偷学到武当剑法的话。他是怀疑她的弟弟把本门剑法私自传给东方亮的,尽管她怎样替弟弟辩解,他都不信。

  她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师父,因为她不愿意给师父知道她的内心秘密。而且师父刚刚提起东方亮那次跑来上山挑战的事情,从师父的口气中也可以听得出来,她对东方亮的看法,恐怕也正是和牟一羽一样。

  不悔师太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半晌,说道:“不对,你好像是在害怕什么?”

  蓝水灵勉强笑道:“我回山的时候是有点害怕,但在师父身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不悔点了点头,说道:“你心中对不岐长老存有疑惧,我是懂的。说实在话,当我发现他把似是而非的剑法教给你的弟弟之时,我的心里也是着实思疑、不安。但看来他对玉京的思念之情又似不假,而且这一年来他都在哀痛之中,这更是假装不来的。你的弟弟是前掌门人最钟爱的徒孙,他哀痛恩师,按说自是不会对你的弟弟存有不利之心。”

  蓝水灵道:“他认我的弟弟做义子,本来就是一直对他非常之好的。我也不相信他会害我的弟弟,但那件事情却是令人难解。”

  不悔师太忽道:“我也有一事不明,想听你的解释。”

  蓝水灵吃了一惊:“师父想要知道什么?”

  不悔师太道:“你这次回来,我虽然未有空闲试你功夫,但也可以看得出来,你是颇有进境。尤其轻功方面,更是大胜从前,不过,却好像不是我原来教给你的本门功夫,这是什么原故?”

  蓝水灵暗暗吃惊于师父眼光的锐利,说道:“弟子不敢隐瞒,弟子这次下山,是有一点奇遇。结识了一位别派的朋友……”

  “哦,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子。复姓西门,单名一个燕字。”

  不悔听说是个女的,本已松了一口气,但听到了姓氏,却又好像触动什么似的,怔了一怔,说道:“她复姓西门?”

  蓝水灵道:“她的父亲就是三十年前北方的绿林盟主西门牧,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不悔师太道:“西门牧早已死了,她的女儿想必不是女强盗吧?”

  蓝水灵道:“她父亲死的时候,她不过两三岁。父亲一死,她的母亲就已退出江湖,与她隐居深山了。我见过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也对我很好,认我做干女儿。”

  不悔师太道:“这么说来,想必是这位西门夫人曾经传授你的武功了?”

  蓝水灵道:“请师父恕罪,我不便推辞她的好意。不过,我在她的家中只不过住了一个月左右,所学其实亦是甚少。”其实她的轻功主要还是东方亮教她的,只是不敢对师父说罢了。

  不悔师太道:“我对门户之见看得很淡。何况她又是你的义母,而你也还只是我的挂名弟子。纵然是按最严格的武林规矩,我也没权力禁止你学别派的武功。”

  蓝水灵道:“多谢师父宽容。弟子想恳求师父一事。”

  不悔道:“你说。”

  蓝水灵道:“请师父答应,正式收我为徒。”原来她是想起了牟一羽那日要她帮忙“对付”东方亮之时,曾经给她许愿,说是可以代求他的父亲收她为徒。但蓝水灵可不想要这样“破格”的“殊荣”。

  不悔道:“我也有这个意思,不过,三清门下收俗家的女弟子可得循例禀告掌门一声。待会儿见到掌门,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就和他说吧。这只是例行公事,他不会不答应的。”

  蓝水灵道:“多谢师父。”

  不悔师太忽道:“西门夫人是不是长得很美?”

  蓝水灵道:“她和女儿站在一起,就好像姐妹一般。她的女儿已经像朵鲜花,但在母亲身边,却又给母亲比得黯然失色了。”

  不悔叹道:“怪不得她当年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可惜我没有机会见到她。”

  不悔师太是个心热面冷的人,素来不苟言笑。蓝水灵听了这话,不禁有点奇怪,何以师父会有这个想见西门夫人的念头。

 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我是二十岁过后才出家的。二十多年前,我家住苏州,那时殷明珠在她杭州的姐夫家里小住,殷明珠就是后来的西门夫人,我年少好奇,曾经想到杭州去看看这位武林第一美人,究竟是长得怎么漂亮,但可惜还未成行,殷明珠就己离开杭州了。”

  蓝水灵笑道:“师父,你年轻时候一定也是个美人儿,我猜你是想去和殷明珠比一比,对吗?”

  不悔师太佯嗔道:“你这疯丫头,乱嚼舌头,和师父开起玩笑来了。还是说正经的吧,你的‘奇遇’似乎尚未说完呢。”

  蓝水灵道:“我这半年多的遭遇,说来话长。紫霄宫就快到了,不如等到今晚再和你说吧。”要知她是不想把有关东方亮的事情告诉师父的,那么如何“修剪”故事,可就得煞费思量了。

  谈到了西门燕,她又不能不同时想起了东方亮和牟一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