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性第一个从佛殿正门冲出来,蓦然看见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崆峒派掌门飞虹先生,就像一条猪般被踩在地上,给刀子架着颈项。

而且对手只有一人。

圆性抡着齐眉棍的手微微颤抖,眼晴暴瞪着,充满不信与忧心。

——同生共死的伙伴,生命就悬在敌人一念之间。

童静和荆裂也相继夺门而出,同样讶异地看着这个正以一只脚踏着练飞虹、手持银白双刃的黑衣敌人。

虽然还未确知他的身分,但已然肯定其分量必定甚重——从他们被外头的打斗声音惊醒,直到此刻,其实不超过十次呼吸的时间,此人竟能在他们到援之前,独力战胜练飞虹!

——这样的人,就是武当派里也没几个。

雷九谛架着练飞虹的右手银刀未动分毫,另一手轻轻将黑布头巾与脸巾拉下来,露出了真面目。

只见他一头半白的蓬松头发飞扬,五十出头年纪的瘦长脸孔轮廓深刻,额上排列了数行有如虎斑的深刻皱纹。这张脸本甚是精焊,奇怪的是薄薄的嘴唇却像不由自主地念念有词,嘴角更流下唾涎来,本该锐利的眼神游移不定,彷佛转着许多念头。

童静看见雷九谛这模样,想起从前在成都街头,有些患了失心疯的流浪汉就是这般神情,心头不禁生寒。更可怕的是,这个疯狂家伙手上的刀锋,正紧紧贴在练飞虹颈侧动脉致命处,似乎任何一刻眼神一转,就要狠狠割下去。

荆裂握着铁链枪头,默然看着雷九缔,不敢轻举妄动。

趴在地上的练飞虹右手仍然握着“宁狮剑“,但此刻被对方如此制伏,肩臂无法动弹地贴在地上。雷九谛眼神刹那突变锐利,踏在地上的右腿迅速离地来一记短踢,足尖蹴在练飞虹的肘膂,练飞虹关节剧痛,不由自主就放开了剑柄!

——秘宗门精研腿功,雷九谛这一招“寸钉腿“发出时痕迹绝小,也不影响身体的重心,那短促离地的瞬间,踩着练飞虹背项的左脚并无丝毫放松。

雷九谛将左边佩刀收入了腰侧革鞘,腾出左手来向着落在草间的“奋狮剑“遥遥一招,“奋狮剑“竟然凭空升起!

童静大吃一惊:此人难道有隔空取物擒拿的神奇武功?

荆裂见多识广,反而绝不相信这类超常的神功,知道其中必有窍妙。

雷九谛表情甚得意,左手在空中摆动,那悬空的长剑就在他跟前奇妙地晃荡;他接着左腕一抖一收,“奋狮剑“顿时听话地升上,被他抄住剑柄。

“好怀念…“雷九谛将“奋狮剑“提到面前细看,近得彷佛要嗅它:“二十一年啦。当年你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练飞虹没有回答他。

当年雷九论刚满三十岁,已是沧州秘宗门总馆“玉麒堂“的“内弟子“首席,一心想在武林扬名,得到师门允许而出外游历修行,但条件是不准与他派比试,尤其是“九大门派“的同道。

雷九论为人本就心高气傲,那一年在外头踏过许多山水,认识不少武林豪杰,更深深了解秘宗门常被世人视为“九大派“之末,心里甚为不忿,尤其不满九派里的“六山“相较他们“三门“格外受到尊崇。

既然不可与他派比试,雷九谛便转而在各地加入剿灭匪贼的战斗,以考验自己的武功。一次在关中渭南,他与数名武人不约而同闻风前来讨伐马匪,其中之一就是刚刚才接任崆峒派掌门不久的练飞虹。

雷九谛眼见这个只比自己大十岁的“飞虹先生“受尽武人和官府的尊敬,他这秘宗门首席门生却遭冷落,一时气不过来,加上在剿贼后慰劳宴上喝了两杯,豪气顿生,竟当众要求跟练飞虹比划。

当时练飞虹一笑置之。当晚的深夜,却有人来敲雷九谛的房门,原来正是练飞虹,手上拿着两柄粗糙的木削刀子。

雷九谛把将练飞虹递来的木刀拨开。

“要玩,就用真的。“

结果那一夜,在无人目睹之下,雷九谛被练飞虹的“奋狮剑“架在咽喉前。

羞愤无比的雷九谛从此回了沧州潜心修练,二十一年来从未在武林露面,直至这次执行“御武令“。

“本来我早就想去平凉找你。“雷九谛这时说。他说话时颇奇怪,每句话之间仍然嘴唇嗡动,念着些不明的字词,似是不受控制:“今次,正好。“

今夜重遇雷九谛,练飞虹才忆起二十一年前那夜的往事。那一晚他跟雷九谛一样喝得微醉,去应他的比试要求,一则是因为练飞虹自己亦是好斗之人;另一半也是想稍稍教训一下这个后辈,因此挑了无人看见的半夜前去。

那场比试练飞虹其实也胜得不轻易,对雷九谛“燕青迷步“的造诣更是格外印象深刻——因此刚才一眼就认了出来。当时练飞虹就知道这个秘宗门传人,前途无限。

可是他绝未想到,今日的雷九谛竟然厉害到这个程度!其武功之诡奇,甚至让人感觉已入邪道,尤其那超凡的“借相“转移能力,绝对不正常。

——他最后突然生起怪力撞开我那一记,更是古怪…他借的到底是什么“相“?练飞虹又想:这家伙倒有一点没变,就是这狭隘的心胸!当年那场较量,练飞虹只当是戏战一场,此后亦从未向人提及——尤其在听闻雷九谛接任秘宗掌门之后。想不到他到今天,仍视那次落败为奇耻大辱,刚才一番交手,练飞虹感受到雷九谛施展的武技,从暗器到双刀,几乎每一样都冲着他的崆峒“八大绝“而练,两人打起来竟有点像同门对决!——一般来说,武者要有大进境,必先得有过人胸襟和眼光,方可察觉自己的缺点,并加以强化改进;雷九谛却另辟蹊径,多年来以练飞虹为假想敌,凭一股可怕的执念改变自身的秘宗门武功,竟在中年以后仍能开创出武道生涯的新境,可说是奇才。

“你是谁?“

这时有人大声向雷九谛发问。是荆裂。

雷九谛一听,那本来视线游移不定的眼晴瞬间瞪大,转过来狠狠盯着荆裂,夹杂银丝的乱发在月色下微微飘动。压制着练飞虹的刀子和足腿却并未放松半点。

荆裂没有被雷九论这股气势压倒,眼神还带点轻佻地跟他对视。

其实这都是荆裂的盘算:他看出这个黑衣高手与飞虹先生必有私怨,个性又显得偏狭高傲。他跟圆性、童静三人,此刻与雷、练两人的距离尚远,不能贸然出手营救,在这危急关头得先把雷九谛的注意力移离练飞虹,于是故意这么大声问他是谁,语气更刻意装得不屑。

“你…连我都不知道?“雷九谛果然是容易被激怒的人,生气得嘴唇嗡动更厉害:“听过秘宗门没有?“

“秘宗门吗?“童静与荆裂相处已久,知道他的心思,也加入说:“我们在西安见过了!被武当派打得满地爬的那些家伙嘛。“

“武当?“雷九缔冷哼一声。

“我还以为来找我们麻烦的,只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小门派。“荆裂接下去说:“真想不到,堂堂沧州秘宗门竟也为了朝廷一点点封赏,就来效这犬马之劳。是因为害怕武当,想拉朝廷做靠山吗?而且紧张得连你这位掌门大人也要亲自出动?“

童静和圆性一听皆愕然,却见雷九谛并无否认,荆裂果然没猜错,眼前这个有点痴狂模样的前辈,就是秘宗门的当今掌门!

——这事情到底闹得多大了?

“我会怕武当?“雷九谛的表情异常夸张,情绪波动甚大。他咧开嘴巴哈哈豪笑了好一阵子,又说:“自从知道那狗屁武当派要称霸武林之后,这五年来我就特意去山东潜修,以待决战之日。姚莲舟那小子?待我先收拾你们,下一个就去找他!甚么五年不战之约,我原封不动塞回他嘴巴里!“

自从武当派东征西讨,武林各门派皆对他们痛恨入骨,荆裂也听过不少,但是有胆如此说要单挑姚莲舟的,雷九谛却是荆裂听过的第一人。虽然是敌人,荆裂仍不禁对他暗喑佩服。

“既然不是怕武当派,那你何以要来?“荆裂问。“秘宗门不是早就得了朝廷赐的铁牌吗?“

“呵呵…看来你们仍不知道,自己落在何种境地了…真笨呀…“雷九谛又再展露出有点失常的怪笑,涎沫从嘴角冒出来:“诛杀你们『破门六剑』一干妖贼,今日已是武林里的头号大事!“

荆裂他们听了皱眉。

“此话何解?“圆性问。

“不错,我秘宗门确已得到那『忠勇武集』的铁牌。“雷九谛说:“附铁牌而来的,还有一封诏令与三道朝廷所发的拿人驾帖,着令我们剿灭你等六人。那诏令说,若提得你们人头上京搜命,其门派的『忠勇武集』铁牌即加表-个御赐金印,以表奖励。“

荆裂他们先前对抗的,都是没有得到诏令和铁牌的小门派,因此未能问出甚么详细实情,如今才首次得悉那“御武令“的内容。他们知道当日在临江府所杀的胖子钱清就是当今大权臣钱宁的义子,此诏令当然正是钱宁所拟。

“那纸诏令虽没有明说,但这面金印铁牌,明摆着就是象征天下『忠勇武集』之首!“雷九谛说时神色兴奋:“秘宗门已被看扁许多年了!去年西安之战,因我还在闭关,竟给我那没用的韩师弟跟一群不肖弟子,出了这么一个大丑!我雷九谛今天就要一举取这殊誉,教世人都知道秘宗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