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性听了浓眉大皱:“天下第一门派,不该是靠朝廷来钦定的吧?这有什么意思?“

雷九谛冷笑着说:“这个我可不理会。放着这么一个荣誉,我要是不拿,给别人拿了去,心里就是不痛快!尤其现在那些没有获得赐封『忠勇武集』的门派之间传言,只要杀掉你们『破门六剑』就可取得那金印,要是你们一不小心死在哪个小门派之手,给他们压在我头上,那还得了?“

荆裂等人听见他这番话,更了解这个一大门派之长,心胸偏执至何等程度。

“更何况…“雷九谛这时将视线降下,俯视练飞虹:“这家伙要不是由我来收拾,可是终身遗憾呢…“

雷九谛邪笑着,右手略一加劲,练飞虹的颈侧皮肤割破出血。练飞虹皮肉之痛事小,如此任由敌人宰割却是难以忍受,猛地向荆裂他们呼喝:“不要管我!杀了他!“

荆裂听了心头一震。眼前的事,教他回想起在成都的黑夜街头,身受重伤的孙无月抱着武当江云澜,也是如此呼喊:

——斩他…连同我一起斩掉!

荆裂回忆孙无月这最后一句话,血气在胸中翻涌。

——我绝不要再失去这样的同伴!

心里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荆裂知道还要再多忍耐一刻。

“你一下手,就走不出这个树林。“他向雷九谛再次挑衅。

雷九谛听了哈哈大笑,却未理会荆裂,仍然垂头朝练飞虹说:“『不要管我,杀了他』?呵呵,这甚么意思?『不要管我』跟『杀了他』可是两回事呢。他们不管你,不一定就杀得了我啊…“他说话如此迷乱,已非一般性格偏执,显出连心智也有所扭曲。

“杀我吗…就凭他们三个——“这时雷九谛抬头看着荆裂他们:“等一等,入夜前我分明看见,你们有五——“

剎那间,雷九谛身后一蓬树叶散开,扬起一片布巾,巾下闪耀着金黄的剑光——

一直被掩藏着刃光的“龙棘“,此刻脱出包裹的布巾乍现!

发动这剑光的那条深色身影,全身凌空飞跃而前!

“雌雄龙虎剑法·穹苍破“的锐锋,瞬间击向雷九请后心!

这当然是一直未现身的燕横。只见半空中的他赤着上半身,全身上下涂满了深绿的树浆——靠着这层掩藏身姿、气息和体味的保护,他才能够躲过雷九谕的敏锐感觉,潜到这等绝顶高手的背后。

先前在佛殿内听见外头那激烈异常的打斗声,荆裂就判断出这次来犯的敌人非同寻常,马上吩咐燕横做这伪装,从佛殿后潜行出去;之后荆裂一直引诱雷九谛说话,正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燕横能绕往其后方,取得突击营救练飞虹的最佳位置!

——荆裂行动不便,圆性气息太过外露;童静功力火候不足。这潜行突击的重任,唯燕横一人能担当。

“穹苍破“越空而至,雷九谛突然感受到背后袭来的猛势,他那本来痴狂的脸容刹那急变,一股寒意直贯脊髓——再度“借相“于暴风雪,以“军岚“之势,回身挥出左手“奋狮剑“!

燕横涂成墨绿的脸肃穆无比,眼神同样冷傲,所有意念皆贯注“穹苍破“之上——要逼得雷九谛竭力相迎,没有任何向练飞虹下刀的余裕,燕横这一剑绝无保留!

青城、崆峒两派宝剑在半空中交击,声如钟鸣,炸出黎明前最亮的一丛星火。

雷九谛这剑虽及时截击,但毕竟出招仓猝,劲力并未全聚,与燕横蓄势而发的“穹苍破“相击下,一股反震力量从手臂直透回来,撼动雷九谛的重心。雷九谛不由自主放松了踹踏练飞虹的力度,架着颈项的刀锋也偏移寸许。

另一道激风紧接就朝雷九谛下盘射来!

是早就准备随时配合燕横出手的荆裂。他这段日子重新苦思受伤后的战法,知道近战对自己不利,就研究如何在单腿单臂下也能运用飞掷兵刃,此刻他将那峨嵋铁枪头挥出,锐利的枪尖带着铁链如箭射向雷九谛腿部!

同时伏在地上的练飞虹,一感到雷九谛的脚力稍有放松,即尽平生之力向左翻转身子,既要倾覆雷九谛的平衡,也欲避开那刀锋的威胁!

雷九谛若是继续踏着练飞虹,则无法避过荆裂的枪头,他心念一动,展起秘宗门的轻功跳跃,将那右腿缩起,闪过铁枪头,并借势将右手银刀朝上拖割,一招间要将练飞虹置于死地!

银色刀锋在练飞虹右侧头颈处,划开一丛鲜烈的血花!

剎那,荆裂等几个同伴都屛息。

——不管老头子是生是死,仍得尽最后之力!

燕横心中如是想。正如他先前所悟.身为剑士,不能为情感所动摇。

左手“虎辟“紧接连击,以青城“上密剑法“当胸击刺雷九谛!

雷九谛本想再朝地上练飞虹补上一刀,但察觉燕横另一剑接续刺来,已无此余暇,银刀带着练飞虹的鲜血横抹回来,挡架着燕横的“虎辟“!

就在此时,他瞥见下方有异动。

是练飞虹的手。

——还没死?

练飞虹一脸是血,完全闭着眼晴,右手以“通臂剑“的手法向上伸出。这剑法命名“通臂“,乃因其中蕴藏密诀,出招时手臂筋骨可瞬间延长一、两寸,令敌人防不胜防。练飞虹这一伸,刚好抓到越过他上方的枪头铁链!

荆裂投出铁枪头,本来就不是为了狙击雷九蹄的腿,而是要让练飞虹抓这铁链。这时荆裂喜见练飞虹五指已紧捉铁链,自己就拉着另一端迅速转身向后,曲膝弯身飞扑而出,正是新绝技“浪花斩铁势“!

——不同的是,这次他并非向敌人跃出,而是往相反方向拉扯铁链!

“浪花斩铁势“聚合他全身之劲,力量猛烈,只见荆裂人在半空旋转身体,铁链也卷缠他身上一圈,所产生的拉力,将练飞虹整个人扯得离地飞出,瞬间离开雷九谛数尺之距!

雷九谛未想到对方竟有此奇着,硬生生将练老头从他刀口之下救走,心中震怒不已,欲扑前去再袭击练飞虹!

圆性与童静亦双双冲出来掩护练飞虹,但雷九谛展开秘宗门得意步法,速度甚高,眼看要比两人更早一步攻及躺在地上的崆峒掌门!

另一边因力尽重重摔在地上的荆裂,焦急地看着这形势,只见雷九谛再跃一步,就能向练飞虹下刀,荆裂目管欲裂!

就在这危急关头,长短双剑光芒再起,燕横“雌雄龙虎剑“另一浪攻势又再次迫近雷九谛!

——可恶的小子!

雷九谛不想跟燕横纠缠,左手抛弃了“奋狮剑“,隔空遥向燕横摔了一掌!

这怪异的举动令燕横甚感奇怪,正疑惑间他却感受到,双剑的刃锋在半空中像割过些甚么东西,接着握剑的两臂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顺畅移动!

燕横吃了一惊:难道此人真的懂得隔空发劲取物的神功?

雷九谛施这一招后也不理会他,仍向前追杀练飞虹,却发现面前多了一道宽横的黑影。

就因燕横这一阻,圆性终于早一步跨过练飞虹挡在他跟前,同时吐气低喝,以少林“紧那罗王棍“的“穿袖势“,将六角镶铁的棍头直刺雷九谛心胸!

雷九谛右手银刀在面前划出一个弯弧,以斜斜的斩击抵挡这刺棍,同时施展“燕青迷步“,身体就如激流中遇上河石的游鱼,以最小的角度溜到侧面抢前,左手同时将腰间另一柄银刀拔出,自棍底向上掠击圆性持棍的前锋手!

刀锋命中圆性握棍的掌指,发出金鸣之音,原来那左手穿戴了铜甲,令圆性免去断指之灾。但这快刀砍斩力量不小,隔着甲片的保护,仍击得圆性指关节生痛!

——好快好准的刀!

圆性愕然,但知道此刻半步不能退,双臂加劲,猛地将齐眉棍连同挡在上面的银刀,朝雷九谛胸前压过去!

雷九谛受这少林正宗的刚力压迫,马上将左手兵刃亦抵上去,双刀顽抗齐眉棍。

这时童静也赶至,一把抱着练飞虹上身,硬生生把他拖向后头。练飞虹头颈侧面血如泉涌,染透她一身衣衫,但她毫不在乎。

雷九谛被圆性如此逼迫,失去了诛杀练飞虹的机会,心头怒意顿生。他一激动起来,咬得下唇出血,散发无风自动,脸容扭曲中急急念出一语。这次圆性在近距离终于听见他念什么了:

“三佛之上真空家乡无生父母赐吾力!“

雷九谛的脸剎那变化,有股说不出的邪异。

——这副样子,跟先前猛力撞飞练飞虹时一模一样。

自小在佛寺长大的圆性,敏锐地感受到他这奇特“借相“散发的邪气。

接着他发觉,手上的齐眉棍无法再压前半分。

雷九谛流着唾涎阴笑,双刀猝然生起怪力,反将圆性的棍向他身上压下去!

——这…到底是…

原来雷九谛近五年往山东苦修的,并非一般的武功法门,而是去参学当地盛行的白莲教“神功“。

注:白莲教为起于宋朝的民间信仰,历数朝不衰,元末时亦为汉人起义军主力。后清末山东义和困宣扬“刀抢不入“的“神拳“,亦为白莲教分支。

所谓“请神附体“的神功,实际并无甚么鬼神之力,纯是依靠幻想刺激身体的力量,或是减弱痛苦感觉,致有种种似乎能人所不能的“功力“。这与武道上的“借相“之理有相通之处,却又不尽相同:“借相“一般乃取于自然之象,而且配合严格克己的长期锻练养成,运用时心思明晰,不会抛弃理智;“神功“则是速成之法,以咒语仪轨麻木神志,完全将自己交付给那想象的神鬼,经常失控,易放难收。

雷九缔却看准了白莲教“神功“与“借相“的共通处,为了令武功更进一层,甘心冒险修练。六年前武当派扬起“天下无敌·称霸武林“的大旗,雷九谛得知后极不服气,一心就要打倒武当。他听闻武当这二十余年来所以实力突飞猛进,是因为剿灭了物移教而获得许多邪功秘法,这启发了他模仿公孙清,也借外道邪教的功法去改造秘宗门的武功。

雷九谛行此险着,果然在行将五十岁时再做出武道生涯另一次突破,能够快速转换和持续“借相“,战力大大提升,但“神功“却也损害了他心智,性情比五年前还要乖戾。

此刻雷九谛施展的更是结合“请神“与“借相“之法,幻想自己化身为神祇,瞬间刺激身体发出超常的劲力!

圆性抵不住那突如其来的“神力“,在雷九谛压制下右膝跪地!

——连“天下武宗“少林寺铁盘似的马步,竟然亦要屈服!

雷九谛再暴喝,双刀抽离齐眉棍,交叉剪向圆性的颈项!

生死关头,就连一向硬拚不退半步的圆性都要认栽,趁着下跪之势低头向右滚地开去,那双银刀在他后脑险险剪过,削去一把头发!

雷九谛紧接再搅一个刀花,圆性还是未能全身而退,左小腿闪躲不及,被银刀划过一记,血溅当场!

后面的燕横双臂仍在那无形的擒拿中挣扎,这时才察觉是怎么一回事:缠着他的不是甚么隔空擒翕的奇功,不过是一堆黑色的细丝线,在夜里难以辨认而已。他越是用力去挣,那丝线越陷入衣袖和皮肉,更难挣开。

——山东的白莲教徒除了“神功“之外,也善以各种把戏表演奇行,以招纳愚夫愚妇为信徒,这丝线“隔空取物“即是其一,从衣袖内的竹管撒出细丝丛,线前端附有大小如虫蚤的细钩,配合幽暗的环境令肉眼难辨。雷九谛得知此法,竟可将之改良在实战中应用,亦是一奇。

要是一般人遇上这细丝缠绕,非得花好些工夫才能脱去,但燕横手上的是青城宝剑“雌雄龙虎剑“,又经过名师寒石子磨锋,锐利无比,此刻燕横冷静下来,用短剑“虎辟“在两臂之间转两个蝴蝶状的剑花,细丝即应刃而断!

燕横一脱出缠绕,再度振起双剑攻向雷九谛!

雷九谛邪气的眼神一转,双刀也向燕横攻过去!

燕横回想:去年在“盈花馆“的屋顶上,我就曾被秘宗门众人围攻,以寡敌众也未落下风,并因此对秘宗门刀法路数有所了解。

——就算你这个掌门亲自出手,又如何?

荆裂一边解去身上绕着的铁链,一边看着燕横这气势,深感不妙。

——这些日子来他进步实在太快了…不好…

荆裂想着时,解下背后的倭刀。

燕横以“虎辟“短剑护在心胸,“龙棘“一翻一挺,带着右足跨上,以“风火剑“第十二势“鹰扬羽“自中线撩击开路。

雷九谛此刻已入“神降“之状态,想象仙君附身,双瞳涨得血丝满布,表情容貌有如恶魔,那双银刀高速运转挥舞,彷佛没有重量。

燕横獠然发现,自己已陷身在刀刃的漩涡之中,那招抢攻的“鹰扬羽“只出到一半,马上就要变势,双剑左右迎挡如狂风袭来的双刀!

雷九谛祭起的旋卷刀花确实是燕横见过的秘宗门“明堂快刀法“,他此际神智不清,这双刀挥斩纯凭几十年修练的牢固记忆,并无任何临机变化可言,甚至看也不看燕横的“雌雄龙虎剑“;可这刀招在“神降“催激下实在太快太猛,无任何可乘之隙,就算单调地全攻不守,就足以压制对手!

这可怕的刀速令燕横错觉,好像突然跳进另一个时间扭曲的世界,除了两人外,身边一切都变慢了。

燕横勉力以双剑抵御雷九谛双刀,不一会儿身上已有三道血痕,并为那连环的刃锋所困,吃力挡架闪避下,再无退走的余地!

燕横感受到身上火辣的刀伤,这情状令他回想去年在庐陵县城的黑夜里,面对波龙术王时的困境。

——但是现在的我,不会再惧怕!

燕横在这样的压迫之下,身体竟也随之越动越猛烈,“雌雄龙虎剑“的光芒越闪越快。

雷九谛这无匹的双快刀,催逼燕横突破自己的剑速与反应极限!

兵刃互击声响的密度,比先前练飞虹与雷九谛的战斗更甚。

燕横同样进入了一种忘却生死的状态,那神情与何自圣竟有几分相似。

即使如此,燕横仍不能赶上雷九谛的快刀速度。他脸颊和腰侧又多了两道刀痕——这两刀燕横皆是在最后一剎那仅仅斜身卸去,每刀只要再深几分,这场比斗已然完结。燕横犹如走在刃锋的风暴中,半步不可差错。

可是败亡已是无可避免的事——因为体能。就如之前练飞虹一样,这样持绩交击,燕横没有任何换气喘息的空间,但有如神灵附体的雷九谛,气力却似深不见底。

——这个多月来不断被侵袭騒扰,得不到充分休息,更是燕横体力消耗严重的原因。燕横一身溅血,已快撑不下去了。

——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与一流高手比拼…武林原来竟是这么大…

他的自信渐渐萎缩。

雷九謡的银刀继续无情降临。

此时他却察觉左侧远方,有一股力量涌至。

像浪涛。

雷九谛虽然进入“神降“境地,意识还未至于完全丧失,尤其对危险的敏锐感觉。这是三十八年武道生涯养成的坚牢习性。

收刀、转体、踏步、摇身。

然而那如浪卷至的刀势,其速度更胜雷九缔的“神刀“。

——传说中的“耀炫之剑“,不过如此。

荆裂的身体旋飞而来,倭刀斩击的高速运行,彷佛令刀刃由实物化为能量!

他毅然向正在缠斗的二人发动“浪花斩铁势“,这绝招的准头其实不好控制,估算会

有三、四成机会误中燕横。但已没有选择。

倭刀连同荆裂的身体,飞掠而过,重重摔到另一边的草地上。

“浪花斩铁势“所掠过的空中,并无溅起半点鲜血。

雷九缔与燕横的身体皆霍然静止。

燕横半跪下来,勉强仍举着“雌雄龙虎剑“,胸口正不住剧烈起伏喘息。他涂成墨绿的身体虽到处沾着鲜血,但并未有新添的刀伤。

另一边雷九谛垂下双刀站着,面容不再凶厉,已从“神降“的自我催眠状态中恢复过来,身体却凝定不动。

不一会儿,他左肩头的黑布衣袖上,一个破口缓缓张开,可见他苍白的肩肌上,只有1条纤细如丝的痕迹。

圆性拖着受伤的腿站起来,看见雷九谛中了荆裂那霸道的“浪花斩铁势“,竟然只被割破衣裳,肉体却毫发无损,甚是讶异。

——难道…他真的请了鬼神上身,刀枪不入?

圆性自己也修习少林“铁布衫“,但那不过是抗击的硬功,并非真能做到化身铁石。

他更不相信世上真有能用皮肉抵御锐利刀枪的武功。

荆裂此时蹒跚地用倭刀支撑爬起来。虽然树林里到处都是茂密草地,但他仍摔得不轻,左额流下一行鲜血来。如此接连使出两次“浪花斩铁势“舍身刀技,对现在的他而言已是极限。

他看见雷九谛中刀后未流一丝血的肩头,也是大感愕然。、

——刚才明明有刀锋切进去的手感啊…

另一边童静抱着仍然无法起身的练飞虹,只见他头侧实在流血太多,连哪儿是伤口都看不见,童静只能用I双小手盖着用力牢压,阻止鲜血继续涌出来。

“别死!“

童静一身衣衫大半都被染红,激动得满眶泪水,朝卧在自己腿上的练飞虹呼唤:“我一天还没有叫你师父,你就不能死丨“

雷九谛看着练飞虹,神情竟然变得平静,亦无先前那痴呆的模样,神志似乎恢复正常。

燕横喘气盯着雷九缔。此刻他知道自己刚才是多么接近死亡。这个诡异的秘宗掌门,实在是波龙术王之后他们遇过最强的高手,先前雷九谛说要挑战姚莲舟,当时以为是说大话;但以他“神降“之时的超常状态,若说能与武当掌门一决雌雄,也绝非夸口。

——现在我们几个合力,能克制他吗…?

然而雷九诵却缓缓将一双银刀收回腰带左右的革鞘之内。

黎明的微光已经代替月亮照着众人,四周树木也开始在幽暗中浮现。

雷九谛眺视南面,先前被他胁迫,助他以刀光分散练飞虹注意力的那两个鹰扬帮汉子,早就趁他们打斗时逃走了。

——也难怪两人害怕:他们带着的六头猎犬全都被雷九谛杀光,以防它们吠叫暴露行藏。两人恐惧自己也会遭到同一下场。

“今天就玩到这儿吧。“雷九谛说时,嘴唇再无失控地念咒。

此语大出荆裂他们意料。

“可是你们也别想走得出这座林子。“雷九谛又说:“跟随我来的百多个本门弟子,就包围在林外的郊道。在你们力竭之前,就尽管挣扎吧。这树林,就是『破门六剑』葬身之地…“.

他扫视众人一眼又说:“…对了,只有五个。还有个倭国女人,对吧?放心,我也会把她找出来。“

荆裂一听怒然切齿,但正要举起倭刀时,雷九谛突然拉一拉黑衣腰带上一根收藏的细绳,那袭黑衣各处拟然散发出灰蒙蒙的烟雾,一下子就将他身周五、六尺都笼罩了。

燕横他们恐防雷九谛借烟雾再施偷袭,都警戒着后退。

不一会儿他们才看见,在那灰烟翻滚之间,雷九谛已然用无声步法急奔逃走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强敌实在太难以捉摸,他们仍然戒备了好一阵子,确定他已然离去,才赶上去看练飞虹的伤势。

燕横将自己褪到腰际的上衣扯下来,代替童静的手掌按住练飞虹头颈。衣上也附着那绿色的果叶浆,这种由孟七河父亲傅下来的绿浆,除了是野外的伪装外,因具有胶结的黏力,也可作止血之用。

练飞虹这时才朦胧地半睁开眼来,咧开嘴勉强露出微笑。他的脸色因失血显得十分苍白。

衣服将他颈上血水吸去,这时他们看清了:雷九谛那一刀并没有命中练飞虹颈项,却把他一只左耳自耳根整整削去,刃锋顺势上撩,把他右眼角和眉梢割开,险些也取去他一目。

“真…惭愧…“练飞虹嘴唇颤抖地说:“完完全全…被打倒了…““别说话。“童静流着泪劝他休息。

“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叫我『师父』…“

“没有!没有!“童静破涕为笑:“只教我这丁点的东西,就要我叫你师父?你休想!至少也得再等十年八载!你要等下去!“

练飞虹苦笑,微微点头,又再沉入昏睡中。

童静这时才放下心来,有空去看燕横,只见他一身新添的刀伤,脸颊渗着鲜血,看得她心里在疼。

“你也是!“童静含着泪娇嗔地向燕横说:“你的青城剑法我也没学全,你不许死!“

燕横看着她,想起刚才的凶险,无言苦笑点了点头。

圆性小腿上亦是鲜血淋漓。那一刀幸好只是刃尖浅浅割过,未有伤及筋骨,他动了几

下,知道并无大碍。

“这个雷掌门虽然疯癫,但…确是可怕。“圆性说:“可是他为何自行撤退?“荆裂将手中倭刀举起,把刀尖伸到圆性眼前。

这时天色微亮,圆性、燕横和童静才看得见:那倭刀尖端沾着一丝血溃。

圆性恍然。

“即使如此…还是很可怕。“他肃然说:“我们之中,大概无人能跟他单打独斗——不,除了荆裂你。假如你身上的伤都全好的话,足以与他一战。“

荆裂默然,这事情他无力控制。谈及自己的伤,他又想起虎玲兰。刚才雷九谛的话仍在他脑海萦绕。一想象虎玲兰要独自对抗这已入魔道的高手…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紧紧握着刀柄。

——现在多想甚么也没用。首先要杀出这条血路再说!

“那家伙刚才说…带了百多人来…“童静仍抱着昏迷的练飞虹:“我们要怎么办?“

“没有甚么怎么办的,尽管让他们来。“燕横虽一身是伤,但意志反而更加坚定。他

将那衣袍包紧在练飞虹头颈,重新捡起放在地上一旁的“雌雄龙虎剑“,眺视远方树冠上渐露的晨光。

“姓雷的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并不是只躲在深山练武的家伙。『破门六剑“这四个字是生在战场上的。“

圆性和童静听了他这句话,顿时也都生起一股豪气。尤其是童静,情绪已然鎭定下来。

荆裂看着燕横,不禁微笑。这激励士气的责任,过去都是由自己肩负,现在终于有人分担了。

先前他心里还怪燕横挑战雷九谛太冒进鲁莽,但如今回心一想:我们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假如这样也死不了,我就会成为高手。“这明明就是我自己最初跟他说过的话啊!

——他妈的,不过受了点伤,就连这些都忘了。

荆裂彷佛从燕横身上,看见数年前的自己。

“是谁?“这时圆性警觉地转身,朝野寺东面的树林呼喝,同时转过身去,提起齐眉棍戒备。

只见那儿树木之间走出来一条身影,被圆性的威势鎭住,定定站着。

众人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并不是人,而是一头形如野狼的灰黑猎犬,瞪着晶亮的眼目。它正是鹰扬帮群犬里的首领,先前被圆性摔昏在树林里,因此才避过雷九谛这劫数,醒来后循着气味找到这儿来。

圆性只觉意外,收起杀气腾腾的架式。

那猎犬随之踱步过来,并无展露狩猎时的兽性。圆性正不明所以之际,它已走到他脚边,竟舐起圆性腿上的伤口来。

童静他们见了这奇异的一幕都不解,瞧着这一僧一犬,不禁笑了。

雷九谛确定四野皆无人之后,才在巨大古树根处一个凹洞里盘膝坐下。他先前施展轻功在树林中跑了好一大段,得好好调息一番。

等呼息平复一些之后,雷九谛从腰带内侧翻找出一片伤药的胥帖,将汕纸撕去,仔细把药帖贴在被“浪花斩铁势“斩过的肩上。

确定已经贴好之后,他以右掌紧紧按在膏药上,这时才深深吁出一口气。

尽管有那药帖加上手掌按压,肩头仍是溢出鲜血来。

原来荆裂的“浪花斩铁势“确实砍进了雷九谛的肩头,只是雷九谛施以白莲教“神功“表演时的紧急秘法,将伤口四周的肌肉用意念紧缩起来,令其看来滴血不流。

雷九谛的修为确实惊人,控制着身体一部分肌肉如此收紧的同时,仍能维持好一段时间若无其事,并以轻功迅速遁走。

只是当时他确已难再战。其一是因为只要左手再加发劲,这肩伤即马上失控爆裂,让对手看出受伤。

其二是他实在太疲倦了。

只见雷九谛此刻神情萎顿,好像数夜未睡、体力已然严重透支的模样,黑衣底下都是冷汗。

原来他那揉合“神功“与“借相“的“神降“最强状态,虽然威力猛不可挡,但仍有一大弱点,就是在短暂时间内身心皆消耗极大,因此等闲不会使用,而且必得速战速决;而在过耗之后他的心智会有一段时间回复明晰,这段时刻里他完全无法自如运用“借相“,战力大大减退。

雷九缔用力止住伤口的鲜血,咬牙切齿地回想荆裂的“浪花斩铁势“。

——那到底是甚么刀法?

这一刀是自从他败给练飞虹后,二十一年来唯一受过的战创。更令他难以相信的是:世上竟有人能在他进入“神降“之际击中他!

——而这个人竟然有一手一腿重伤。

雷九谛虚弱地喘着气。刚才远走这段路已几乎将他残余的体力耗尽。要是此刻再遇上敌人就非常糟糕。

肩上的伤口终于渐渐开始止血。他轻轻放开右掌观察,确定那膏帖已能把伤口贴合后,就从腰间布袋掏出一个小小的陶笛,叼在嘴巴。

——这些人,都得死。

他运气吹奏陶笛,发出一种有如鸟鸣的奇特笛音。

任谁都会错觉这是树林里的鸟叫。只有沧州秘宗门的弟子,会听得出那节奏代表的意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三十五

白莲教为史上著名之秘密民间教派,相传源于宋朝茅子元所创的佛教白莲宗,信奉弥勒佛未来救世的传说,后又混杂了明教(摩尼教)、道教等多种民间信仰,成为历经数朝不灭的秘密宗教,并常与重大的起事及祸乱有关,因此常被朝廷禁制镇压。元末群雄起义,其中主力正是白莲教徒的红巾军,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亦是自投身红巾军后发迹。

明朝成化年间山东人罗思孚所创的罗教,渐为白莲教派吸收成为其主流教义思想,他们信奉“无生父母“(后演变成女性神“无生老母“)为创世之主,将派弥勒佛等诸神佛下外,拯救世间皇胎儿女返回“真空家乡“。

此后白莲教会派林立,众多教主自立门户,为争取更多信徒,常竞相宣传教内各种异行神功,诸如请神佛上身即可刀抢不入、水火不侵,又或能分身隐形、隔空取物、飞符杀人等,其实多为自我催眠或者戏法表演,并无实效,却是吸纳农民信徒的有力手段。

及后至清朝末年,山东兴起著名的义和团,最初主要发起者即为当地白莲教徒,他们习练起坛作法、尽符请神的“神拳“,号称能够抵挡西洋火抢的射击,掀起一场大乱,结果证实所谓“神拳“完全不堪一击。

卷十一 剑豪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