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个女孩天生就有不同凡人的灵气吗?雷九谛本人并不信鬼神外力那套,强行修练白莲教“神功“,靠的完全是自身的强大意志,谈不上是否相信童静真能散发什么“灵气“;他是个彻头彻尾只讲实用的人,既然童静真的对他练功有裨益,也就不深究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自从往山东修练以来,雷九谛绝对严禁旁人观看练功,唯有近身弟子韩山虎一人例外。如今破例,而对方竟然更是仇敌,雷九谛实在无法解释,只知对这女孩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好感——正如他也解释不了,当天怎么在童静一声哀求之下,就放过了那头张牙舞爪的猎犬。

 

——练飞虹执意要收这娃儿为徒,难道她真有什么超人天赋?

 

雷九谛不想对童静泄露这般心情,只瞧了她一眼,就自顾自举起双刀,摆出迎敌的架式。这是童静第一次光天白日之下,清楚看见雷九谛与人决斗的戒备姿态,架式与马步跟以前见过的秘宗门人没有多大分别,却有一种大不相同的味道,那轻松站立的双腿好像随时就要凌空腾起,双刀形成的角度更有一种微细的巧妙,普通的姿势架式,竟有数倍以上的威慑力。

 

雷九谛凝聚心神,双刀架式更严密,银刃的尖锋遥指房间里的虚空。童静感受到,雷九谛正开始营造面前的假想敌人。

 

——她当然知道那敌人是谁。

 

在雷九谛眼前,彷佛渐渐平空呈现一个人形——当然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那人形有如猫般弓起背项,居后的左腿深深屈蹲,右手的刀子像随随便便地垂在膝盖高度,整个姿态作势欲扑!

 

当日树林之战,虽然发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但雷九谛两度见过荆裂使出“浪花斩铁势“——一次拉扯铁索救走练飞虹,一次出刀斩伤他肩头——这个起势架式已然牢记在心。

 

当然雷九谛也不可能单凭这姿势,跟一次在混战中接招的经验,就完全揣摩出“浪花斩铁势“的原理、威力与可能的变化,而要靠自己数十载所学与实战经验去填补。

 

因应面前荆裂幻象的姿态,雷九谛的迎接架式也做出调整。

 

童静在旁看着,因她看不见雷九谛眼中的幻象,自然也无法了解雷九谛改换架式的理法。不过从雷九谛的动作里,她仍能观察出高手的动静细节。

 

——童静并不知道,自己这三天以来旁观雷九谛练武,每次又要抵抗雷九谛的邪异气势,不知不觉间已经朝着一个新方向进步中…

 

在雷九谛眼里,面前荆裂的人形变得越来越像常体,彷佛连对方呼吸调息的声音都听得见。

 

虽未十足确知“浪花斩铁势“的特色,但从这姿式他就推想得到,这是将一切赌博于一刀之上的舍身招式,并无后着。

 

那么只要我接得下这一刀,必胜无疑!

 

——可是,我接得下吗?

 

雷九谛回想那一夜肩头中刀的触感,推测“浪花斩铁势“的威力。他马上断定,凭自己的双刀绝对挡架不来。刀折,人亡。

 

那么就只余下一途:以他“云隐神行“冠绝武林的身法与步法,闪避这一刀!

 

雷九谛眼前的人形变得更细致,能量更充盈。他感觉面前就像近距离架着一副强弓锐箭,那张弓正越拉越满,任何一刹那都会发射…

 

——不只如此的…荆裂的伤也许真能好过来…到时候这一刀将比先前更猛烈,更难躲过…

 

雷九谛背项和胸前的衣衫已被汗湿透。

 

连在旁观看的童静也不自觉停住了呼吸。眼前此人虽然是追杀“破门六剑“的死敌,又是亲手杀害徒弟的狂魔,但童静这一刻无法憎厌他。同是武者,看着雷九谛如此拼命苦思求胜,童静对他暗自生出一分敬意。

 

终于,到了弓满欲折的时刻——

 

雷九谛瞪着双目——

 

彷佛有一阵无形的风迎他脸上扫过。

 

雷九谛始终未发一招,双腿也没移动半分,只是慢慢将架式放松下来。

 

“浪潮…“雷九谛闭着眼喃喃说。

 

童静听了非常讶异。雷九谛应未曾听过“浪花斩铁势“的刀招名字,也不会知道荆裂这刀招是“借相“于浪涛.,他却能够凭着假想,遥遥感应到荆裂刀招里的意象,实在非常奇妙。

 

雷九谛迎接过这想象的刀招后,继续闭目仰首喘息良久,似乎耗费了不少气力。直至呼吸回复平缓之后,他睁开眼降下视线,直盯着童静。

 

“丫头。“自从三天前那句“关门“之后,这才是雷九谛第二次在练功房里跟童静说话:“荆裂的绝招,你应该看他练过很多次吧?“

 

童静听了之后瞪一瞪眼晴,马上明白雷九谛是要透过她打听荆大哥“浪花斩铁势“的理法。她当然死也不愿透露,一转念皱起眉来,故作失望状地叹气:“荆大哥这年来伤都没好,根本没有好好实练这刀招,只是关中在心里默演,我没能看到,怎么告诉你啊?“

 

雷九谛当然半点不相信,目光如刀盯在童静脸上,彷佛随时能将之洞穿。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童静耸耸肩:“你要逼我说什么的话,随便动苦刑好了。不过我先告诉你,女孩子痛起来,什么都说得出口,说的是真是假,那就保不准了。“

 

江湖经验丰富的雷九谛,听得出童静说到“苦刑“时语声略颤,知道她是强作镇定,心里其实在害怕,听后不禁暗笑。

 

——这娃儿真好玩呀…

 

雷九谛自任秘宗掌门以来,门下年轻弟子对他既敬旦惧,话也不敢向他多讲半句,更何况这般胡诌?童静在他面前如此大胆,说话时眼光神情充满灵气,绝不像秘宗门内那群毕恭毕敬的弟子,雷九谛不禁对童静生起好感。

 

“行刑?“雷九谛眼目收紧。“倒也不必。“

 

他说着左手突然往前一扬,童静以为他要出手袭击,吃了一惊,却见一物向自己抛来。

 

童静反应也快,已辨出那是什么,右手伸出一抄,将银刀握了在手。

 

“来吧。“雷九谛右手另一柄刀举起,刀尖遥指童静眉心:“将荆裂的架式摆出来!“

 

虽然并非惯用的长剑,但童静把秘宗掌门专用的银刀握在手里,一股熟悉的兴奋感蓦然生上心头:手柄缠布上那微微的汗湿;钢铁充实的重量;刃身美妙的平衡…人与刀彷佛接通了无形的灵感,童静自然就摆出战斗的剑姿。

 

她心里当然不肯向雷九谛展示“浪花斩铁势“的架式,只是摆出自己平日的迎敌姿势,却赫然感受一股杀气扑面而至。

 

只见雷九谛沉下马步,右手刀与左掌架在胸前两侧,如欲扑击。

 

童静在威慑下不由倒退两步,想要悄悄移往房门的方向逃走,但雷九谛已然察觉,双足只略一转移,那气势就将童静与房门之间的去路封锁。童静被这无形的压力所迫,反而要往墙角一边再退。

 

雷九谛轻轻前进一步,童静就感到呼吸困难。她过去从来没有单独面对过这种级数的高手,只觉自己就如老虎面前一只小鼠。二人明明相隔还有六、七步距离,童静却已被困在墙角死地,再也走不出来。

 

童静眼睛不禁红起来,眼眶湿润,但却狠狠咬着牙,将刀尖举得更高,以心里一股不屈的怒气,抗衡雷九谛的恐怖。

 

——就给你看看,即使是一只小老鼠,也有咬断老虎喉咙的利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