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晨光自东面群山的棱线冒起来,从稀微渐渐变得明亮,“遇真宫“外三面包围的近四千将士身影也变得清晰。重甲兵身上的铁片与无数刀枪的白刃,反射出一片鱼鳞般的光华。

整齐排列的过千挺神机手铳及三眼铳,与八十座野战大炮,分成中军、左掖与右掖三列,各排在战阵前端。一个个酒碗大小的炮口,瞄准着“遇真宫“三面的庄严殿墙与宫门。这大堆形貌冷硬的铳炮,展现在武当灵山之中,彷佛难以想象的天外之物,与山林道宫的苍翌古色格格不入。

支持着在这些神机铁器之后的,是近五千斤火药的无侨力量。世上再没有另一支像这样的军队。

自黑夜结束前直到这刻,神机营大军已然处于备战态势一个时辰。兵士的战甲衣袍底下都渗满了汗。号令战旗久久未有升起。四千人沉默无声地包围着毫无动静的“遇真宫“,似是面对一个大黑洞。

但军士间并没有人发出一声抱怨,只是默默在等候命令。不愧为大明天下纪律最森严、每名皆百中挑一的禁军精英。

战力较次的五军营八百名步战卒.,则被分配到阵势的左、右哨戒;至于三千营的雄猛骑兵,因山上不利马行,大部分都留在山脚下的总营,保护张永公公及两名提督太监的安全,只选了三百壮士改换成重甲步兵,于中军前列候命。

主将楼元胜骑在战马之上,仍然耐心等候天色变得更亮。他要排除一切可能的失误。

直至天色终于令他满意,楼元胜向身边的副将武官陈全礼以目光相询。陈全礼负责掌管军队里的斥候探子,监察“遇真宫“内里情况,他向下属询问最新的回报,结果将“一切如常,毫无动静“的报告转达给楼元胜知道。

楼元胜一声令下,身边传令官挥起白旗。大军中、左、右三阵,也各自升起一面绣有黑线飞虎图的大幅白旗。

随着进攻旗号出现,中军三百重甲战兵,与左、右各两百步卒,同时从阵中突出,急行向“遇真宫“接近。七百双战靴的步音,打破了山中宁静。

提着刀盾与矛枪的重甲兵,按照楼元胜之策略,率先跨入“遇真宫“正门。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铺满平整的青石地板,虽是空无一人,却似乎还有武当派的气息徘徊其上,战兵也都不由紧张起来,彷佛面前仍存在隐形的敌人。

广场对面远方一座气势恢弘的建筑,即是“遇真宫“的核心——“真仙殿“,也是入侵兵队占据的首要目标。

他们谨慎地保持阵形前进,走上武当派的演武广场,朝着“真仙殿“接近。

同时在道宫左右,四百个步兵亦已从侧门爬梯及攀墙而进,穿过道宫两边殿舍赶来支援,途中也要搜査扫荡可能潜伏于房屋中的武当残余,因此比中间的重甲兵队行进较迟。

“遇真宫“内至此还未有任何敌踪。入侵的军士也都宽下心来——他们都听过先前在山脚交战生还的战友,忆述武当剑士的可怕,心里绝不想跟他们白刃交战。

负责指挥步兵的武官更是宽慰,因他们不同旗下士兵,都知悉锦衣卫已然收到武当内应的飞鸽报信。

——武当派已经逃跑,是真的…

他们都急于完成楼元胜所指派清扫“遇真宫“的任务,催着士兵加紧奔前,要将“真仙殿“取在掌中。

正当第一线重甲兵奔到广场正中之际,突然一人“啊“地惊叫,整副穿着战甲的身体连同手中兵刃,在广场上平空消失!

这等魔幻之事,立时在士兵间扬起了惊疑,前头的人惶然止步,但后方的没看见发生何事,仍然奔跑向前,战甲撞成一团,混乱突生!

同时最前面再有数名士兵一样失踪。

——这是怎么回事?….

前锋的重甲兵惊魂甫定,才看清发生何事:原来跟前一块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已陷落,露出底下超过人身般深的坑洞。

士兵伸首朝下张望的刹那,一枚飞镖已钉进其中一人面门!

那士兵捂脸倒下,战友则瞧见坑洞里头,先前跌进去的重甲兵,遭一名身穿褐色衣服的男人从后擒住,用一柄短剑慢慢割破了咽喉。重甲兵仰起绝望的脸,嘴巴吐出血的泡沫。

“褐蛇“田延放开了尸体,朝上面的士兵微笑。,

“等你们好久了。“

同时在后方,广场上一排接一排的青石板被从下推开,无数身影自地底冒出。

彷佛焚自地狱的魔军*

最前一列坑壕里,一排身手矫健的武当弟子率先攀出,他们以“首蛇道“成员为主,朝着前头的重甲兵猛力掷出各种飞刀、尖标和飞石等暗器!

猝然面对敌人投掷暗器,重甲兵急忙停步,前头的人半跪下来,竖起盾牌抵抗!

其实以他们身上的坚厚装甲,武当弟子所用的手掷暗器劲力再强,多半无法穿透.,而要在这种混乱与距离下,准确瞄着没有护甲的部位投射,也甚困难。重甲兵本来不挡不避,仗着装备上前迎击,损失也会甚小,但他们受过严格调练,一遇敌人飞箭或标枪之类袭击,就会如此抵挡,习惯难以临阵改变。

——这习性,就给予武当战士珍贵的契机。

一一从沟壕下爬出的武者,趁这机会组成阵形,并夺取了主动,率先朝正前方的重甲兵阵进攻!

这武当锥形阵行走之高速,远在任何步军之上,重甲兵才抵过一轮暗器,众武者已在面前不足十五尺!

军士只见领在锥阵中央锻前头的,是一个雪白的身影。

那瞬间他们错觉,此人在战场上正散发着不屈于人间的光华。

他手里斜斜挽着一柄他们从未见过的兵刃:镶着银白云纹的木柄,柄首有个大圆环;奇特的护锷一上一下弯勾,与手柄及刃身成一“卍“字;霜刃如刀亦如剑,微弯的锋刃映着朝阳,双面的刃尖随着主人奔跑而颤动。

仍未交锋,他们即已感觉出来:

此人跟自己屈于高度不同的世界。面对他的剑,是人生绝大的错误。

跟随姚莲舟两侧的,是前峨嵋派“铁峰楼“弟子杨真如等十三人,另加“兵鸦道“李侗等二十余名主力修习长枪的武当高手,共计四十二柄长枪,已然朝着重甲兵垂下来瞄准;紧跟在姚掌门身后左右的有“镇龟道“两位“太极“顶尖拳士——桂丹雷与楚兰天,两人双手拳臂都缠上能抵刀枪的皮革;更后处还有身材高壮的朴刀手符元霸;提着宽厚鬼头刀的尚四郎;臂伤已然痊愈的年轻双剑客卫东琉;最后头还有陈岱秀策应。他们加上“兵鸦道“和“镇龟道“其他近战高手,合共逾八十人,没有发出一声吶喊,只是带着沉重的杀气,合成一把尖刀,直刺装甲丛丛的敌阵!

不啻梦幻的战队。

姚莲舟领在冲锋阵端,下一瞬间已及重甲兵前列。

站得最近姚莲舟那个士兵,提着盾牌与单手砍刀,直视武当掌门接近中的脸孔。姚莲舟束起的乌亮长发因为冲势而摆动,白皙而分明的脸,透着一种冻结人心的冰冷。士兵其实比姚莲舟还要高大一个头,但他感觉却是被姚莲舟俯视。

他本来不应遇上此刻境况。这是绝对的不幸。

——但另一方看,能够这样死,又是世上罕有至极的奇特际遇。

那士兵根本连动一动兵刃的时间也没有。姚莲舟将“单背剑“刺进他喉颈的动作,随意得像提着毛笔在纸上轻点。

士兵的生命,成了传奇里的一抹墨迹。

姚莲舟以“武当行剑“的蛇形步,在重甲兵之间轻盈地穿越,足底每踏地一次,手里就淀出一朵血花。三个军士被“单背剑“连环命中,只有一个保住性命,但膝后弯筋腱被削断,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

这样的战力,超越了士兵想象能力的界限。

随同姚莲舟杀到阵来的李侗与杨真如等四十二人长枪圃,也各自在战线上挑拨出阵阵血雾。

他们与士兵的个人战力,同样强弱悬殊,却并未贪功击_,只是保持着阵势,保卫姚掌门两侧,以免他孤身陷入敌方的重甲兵海之中——人数,是对方最大优势。

杨真如这十三个前峨嵋枪客,战意更是高昂,双臂将枪杆运舞如龙,劲力之强猛,甚至将好几片厚重的护甲也都刺穿!

——他们以降兵身分投入武当,虽与山上的新同门并无芥蒂,但心内深处还是存着挥散不去的抑郁;今天他们终于有机会正式为保卫武当派上阵作战,证明自己的忠诚,莫不尽情宣泄。

至于李侗等武当原有枪法高手,发挥起来也是威力惊人,枪阵冲击之处,就如泛起一片杀人的波浪。原来杨真如等加盟后,无私将峨嵋枪棒的奥秘教授给武当同门,两派精要互相参详之下,武当枪术这年余来有了长足进步。

紧随在姚莲舟身后的桂丹雷和楚兰天,则只是专心致意地跟着掌门高速的步伐。“单背剑“跟前倒下的士兵增加至五人,但这两位当世罕见的拳士,至今还没有出过手。只因为二人此役唯一的任务,就是贴身保护掌门。

——这是师星昊失踪前向他们下达的命令。

有一名雄壮的士兵靠着厚重盾牌及铁片甲保护,拼死冲入武当派左侧的枪阵,成功把两根长枪压住,到了枪手近身的距离,正准备挥刀砍杀。同时枪手之间的空隙杀出一条甚高大的汉子,发声吐气间迎头挥下一片宽阔刀刃,正是“兵鸦道“里以力雄见称的符元霸,“武当斩马刀“势如山崩,那士兵哪来得及反应,战盔连同头颅遭硬生生劈破!

另一边也如是,李侗等人的枪阵只不过稍有空隙被敌人冲入,后面卫东琉即振起双剑颂补,一条手臂自腋窝无铁甲保护处遭剑锋砍断,带血飞上半空!

姚莲舟率领的人数,明明不及对方三成,可是一交锋之下,战况却是如此一面倒得荒谬。这场面甚至难以用“交战“来形容。

——而是“清理“。

这时从东、西两侧攻入“遇真宫“的各两百名轻步兵,穿过了众多殿舍之间巷道,赶到杀气弥漫的广场旁。他们赫然看见:正南面最强的重甲战友,正被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的武当战士迎头痛击,扬起血雨漫天。

两军急忙救援,每边各带着的四、五十名步弓手,马上匆匆列成射阵,准备从两翼射杀姚莲舟的锥阵!

但那东军的众多弓手还没来得及搭上箭矢,又有一支诡秘的战队由广场中央壕沟出现,高速冲近过来,突然就进入了近战范围!

江云涧取代失踪的副掌门师星昊,领导近百名武当弟子冲锋而至,其中只有二十余人是“兵鸦道“或“镇龟道“级别的精英,其余都是入门较浅、还未充分展现潜能的武当门人。然而他们此刻朝着禁军弓队冲杀的气势,半点不输给姚掌门所率领那支主力军。

——每一个留在武当山的人,皆崇信本派“天下无敌“的理念,并且甘愿以剑和肉体实践这四个字。

——不管敌人是谁。

江云澜外表就跟两年前在成都暗街袭击荆裂那时无异:一身紧身黑衣,左手穿戴着鸟爪似的臂甲,右手斜斜提着锋锐无比的精钢长剑,奔跑的步履却比当夜担任“兵鸦刺客“时更要迅疾!

他缺去鼻子的丑脸,散发出极度凌厉的杀气。这是自成都之后,他首次再披“兵鸦道“战衣。那夜的遗恨还没有忘记。自行革除“兵鸦道“资格这两年多来,江云澜无一天不是专注苦练,为的当然是将来再遇一“武当猎人“。

——但首先我得冲破这一劫…

江云澜是武当派中坚一代弟子里,公认领导能力最强的一人,执行力更胜过思虑周密的陈岱秀——西安一役里,他果断地召集了大量外地道场的弟子前来救驾,就是指挥力的证明。因此当师星昊不在,他自然就上前填补了这个空缺,无人异议。

“上吧!武当弟子的名号,是要用鲜血赚回来的!“

江云澜领着同门冲锋时,不脱他嘴巴厉害的专长,高叫着激励众人。

对面的弓阵急忙加快搭箭,并转移向冲来旳武当武者。负责守护弓手的步兵,也提着刀盾长矛等踏出来掩护。

但这等同拿一块布去挡卷来的波祷一样可笑。

武当刀剑扬起另一浪血花。弓折弦断。

跟随江云澜的武当战士里,有年轻的“兵鸦道“剑手焦红叶。自从被童静在“盈花馆“以“追形截脉“重创右腕,他的用剑手始终没能完全康复过来。于是他就着自己的伤另辟践径,改用一柄比前更长的四尺剑,剑身却只有前头五寸开锋,中后部钝如铁板,可用左手握持,借助虚弱的右腕发力。这种双手剑,揉合了好些长枪技巧,但又不用完全抛弃他以往修习的剑法,焦红叶凭此重新开拓了个人武途的一条新路。

此刻他双手运剑,一边移步一边不断拨打圈刺,很快就有两名步卒死于他尖锋之下。除焦红叶以外,廖天应、骆森泉和钟亚南三个武当一线高手也在阵中,同样当者披靡。

在这数名精英率先冲杀之下,东面的步弓阵瞬间崩溃,无法再威胁姚莲舟的主阵。同时,另一支七十余人的武当战队,也朝着“遇真宫“西侧的禁军步兵进攻。

领在这战队前头的,是个犹如飞行中的黑色身影,双手左右锋芒,一泛青蓝,一耀朱红。

除了武当首席战将叶辰渊,还有谁。

他身后两侧,拱卫者“兵鸦道“顶级剑士文兆与双剑高手唐谏,这阵势与早前突袭神机铳兵的山脚夜战时无异。

禁军步兵还没看清楚来敌,“坎离水火剑“已然破风振起。

点点血雨洒在叶辰渊脸上。他那两行眼下刺青,没有动一动。

当年铁青子公孙清率领门下“武当三十八剑“攻破物移教,其中只有五个人生还。

回到武当山后,五人同意找投降的物移教徒石日勒,在各人身上或脸上刺上一个物移教纹身,以纪念这改变武当派命运的惨烈一战。

后来这五人里,陈岱秀的叔叔陈春阳因病逝世;周潮在门内比试时,被后辈失手所杀.,年纪最大的莫灵云,则在三年前去世。今天只余叶辰渊及囚在后山的师弟商承羽二人仍然在世。

他们五个当年决意刺青,除了纪念从那场恶战生还之外,也是出于对敌人的敬佩。当天他们进攻物移教“大欢喜洞“,亲身领教了物教徒战斗时如何刚烈,全体都进入了“无念生死“的非人境地。虽然后来他们知道,这其实是物移教用药麻醉信徒造成的效果,但五人对这群敌人印象深刻,也欲以这境界为武道修行的目标,故以刺青自勉。

——及后巫纪洪及桂丹雷等同门,也都知道这个典故,仿效他们在脸上刺青,希望能与这几位崇拜的前众看齐。至于锡氏兄弟则例外,他们的物移教刺青早在幼时就被父亲纹上。

此刻叶辰渊一贯的冷酷犹如魔神,黑袍与“水火剑“所过之处,尽是一道接一道死亡的轨迹。

——他这边的人数,比东面江云澜的队伍要少,原因很简单:叶辰渊一人的杀戮能量,已足当二十名门下弟子。

看见现在冷静如水的叶辰渊,很难会相信:他唯一的儿子叶天洋,刚刚才在四天前因伤感染血毒而不治,结束了年轻短暂的生命。

在叶辰渊眼神里,看不见任何丧子之痛。他只是全无感情地专注向每一个敌人挥剑。

跟东面的步兵队不同,这边的禁军弓阵并未列好,尙有十几个步弓手稍微殿后于十多尺外,这却是错有错着,那十多人有足够时间和距离弯弓搭箭,要向叶辰渊及身后密集的武当弟子群发射!

叶辰渊发现此危机,心念一动,双腿略一蹲坐,黑衣身体马上飞纵而出,两个跃步间,竟然就跨越了一丈之距;他乘势猛然刺出右手“离火剑“,泛着赤光的刃尖,瞬间已及那群步弓手眼前!

这飞身进击不是别的,正是他从秘发加上侯英志帮助习得的青城派“雌雄龙虎剑法“绝招“穹苍破“——叶辰渊在这危急中不经思考自然发动出来,招式中更混入了他精熟的“武当飞龙剑“要诀!

剑锋还没有刺进敌人身体,叶辰渊心里已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能够使出这一剑,无憾了。

三名步弓手一眨眼间连环倒下。其余的人有的试图近距离朝叶辰渊射击。但要命中在这种状态下的他,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箭矢犹如射向影子般失落。然后长弓跟人体一起被斩裂。

叶辰渊这一轮跃杀发挥完美,感觉自己正身处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他心里同时疑惑:

假如这一刻的我挑战姚掌门,会有什么结果?…

如今却将这样的剑,用在这样的一群敌人身上。多大的浪费。

没有了两侧的顾虑,姚莲舟所带领那支八十人的前锋部队,全力朝前方的重甲兵阵推进,锥形阵势已经深入其中。

他原本雪白无瑕的掌门道袍,染满点点血花。

身后两个力士桂丹雷和楚兰天也要开始动手了。他们包衷着皮革的拳臂,各自沾了两、三人的鲜血与碎骨。

整个锥阵已经深入重甲兵之间。其中侯英志亦正在挥舞长短双剑,宁勇杀敌。

两天之前,侯英志获叶辰渊授给“兵鸦道“资格,此刻正穿着黑色道衣战斗。

踏入武当山门才仅仅超过两年就成为武当派“三大部“里的一员,正式晋身精英之列,即使是带技投师,也是甚罕有之事。与他看齐就只有“峨嵋道场“杨真如等三人——而杨真如他们本是峨嵋派总本山“铁峰楼“里由掌门余青麟亲传的“内弟子“;侯英志离开青城山之际,则不过是一名中层的“研修弟子“。

武当派给侯英志这地位,当然不是因为面临大危机而权宜授与,而是实力真正受认可——就算明天世上再无武当派,这条底线都不会稍稍放宽。

侯英志能够如此突飞猛进,当然是靠那部“雌雄龙虎剑谱“的指点,还有与叶辰渊暗中秘练日久的功劳。

可是临在大战前将黑色战衣赐给他,并不是叶辰渊的主意。

两天前的黄昏,当侯英志跟众多同门一起挖好了“遇真宫“最后一道沟壕,满身泥污地站在广场上,观看多日努力的成果——也很可能是自己葬身之地——的时候,叶辰渊拿着折迭得方整的黑道衣走到他跟前。

第一眼看见那黑衣,侯英志激动得无法说话。

这一刻他确信,自己已经超越了青城派“道传弟子“燕小六。

——这儿是比青城更强大的武当派啊。

“是姚掌门要我给你的。“叶辰渊将道衣交给侯英志时说。

侯英志很感意外。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姚莲舟眼中毫无地位,却没想到掌门其实一直在留意自己的武功进境。试穿上“兵鸦道“黑衣的时候,侯英志已然淡忘过去两年对姚莲舟的种种不满。

但这并不代表,他从此甘心情愿为了这个男人而战斗。

此际在血腥的战阵里,侯英志第一次亲眼目睹姚莲舟神妙的剑技。他跟任何人同样地惊叹,但并没有完全地屈服。

——总有一天,我也会这么强!

侯英志在军阵中,挥起了结合武当剑技与自行领悟心得的变种“雌雄龙虎剑法“,将另一名穿着重甲的禁军送往另一个世界。这一刻他心里并没想是在为武当派拼命,而是为自己而战。

——要活过今天。然后继续走我这条攀升的道路。

面前这群重甲兵,原本全是三千营的精锐骑兵,身材壮健无比,但缺了战马之后,在步战中跟武当武者的个别战力就相距更远,就算拥有精良装备和三倍以上入数,也是无法补救。尤其武当姚莲舟这个箭头实在太过锋利,切入之处兵阵就崩开缺口,士兵根本难以组织起应变阵势来。很快双方就融在一起,演变成夹杂的混战。

而这正是武当派最希望的。

重甲禁军折损已超过五十人。姚莲舟所率武当弟子,则只有两死一伤C

——世上竟真有这等可怕的武术!

士兵都认识了这个事实。

在“遇真宫“外头,楼元胜将军感到不知所措。

虽然同时发生许多事情,但其实一切变化都不过在甚短暂中爆发,先前才看着七百个步战兵谨慎地攻进“遇真宫“,下一刻里面已传来杀声震天。楼元胜原以为就箅真有武当派埋伏,这三支步军应能自保一时,尤其正面那支重甲兵,以其训练及精良装备,按理能跟这些山野武人抗衡一阵子,并且按楼元胜的命令全速原路撤退,但结果未有在宫门出现,可见敌人突袭之快,令他们无法反应过来,已迅速被敌人缠住。

——楼元胜毕竟只是军人,还是低估了武当高手在白刃战中的超人实力。要是先前在山脚那夜的首次交锋,他有在现场看过的话,绝不会犯下今天的错误。

只是这名禁军大将,仍能迅速判断目前形势:此刻武当猛攻之下,三支步军随时溃逃而出“遇真宫“;武当派武者紧接追击,与逃走的士兵混成一团,就能轻易攻入道宫外头的三面大阵,将混战蔓延全军,把远程铳炮的威力减到最低。

一想到这最坏情况,冷汗从楼元胜的战盔底下流到脸颊上。

——这就是武当派掌门的盘算吧?…

正在“遇真宫“广场里挥剑如风、制造一具接一具尸体的姚莲舟,这一刻的确是如此想。

一个提着沉重铁矛的高大军人,带着绝望拼死之心朝姚莲舟胸口奋力刺击。姚莲舟脸上泛着森然的气息,心念一动间,“单背剑一第一次作出防守的动作,刃背架向铁矛前端。

那军人突然感到手上矛枪,像变成一条脱离了控制的活物。

下一瞬间,铁矛就在“单背剑“导引之下,狠狠刺穿另一名士兵的腹甲;姚莲舟顺着架剑的弧势再把剑斜上反挑,“单背剑“的双刃尖锋轻巧将持矛那军人的喉颈削破。武当掌门的白袍上,又添一抹绯红。

姚莲舟突然使出武当派最高奥秘“太极剑法“,巧妙地化劲诱导,令士兵手中武器反过来杀伤战友,在众军士眼里又是比先前的快剑更恐怖的魔法,不禁惊呼。

对姚莲舟而言,面前禁军士兵挥舞刀枪的动作,连称为“招式“的资格也没有,假如换在平日,这样层次的对手根本不可能引动他的高昂战意;但他此际运起“单背剑“,却施展出十足的速度、准绳与气势,奇妙的威力毫无保留地一一呈现在军士眼前,犹如妖异的幻术。

——甚至令他们强烈感觉:我正在跟不是人类的东西战斗。

姚莲舟所作,就是为了迅速击灭敌军的士气。

——崩溃吧…

外头的楼元胜将军不用看道宫里的战况,只凭杀声已然感觉,部下正接近界限边缘。

他此刻反倒期望,那七百人不如就在“遇真宫“里拼命战死——虽然这么大的损失,

他日回京后也会遭到清算,但总比迎接更大的灾难要好…

——还是,我应该主动就在这里阻止它发生呢?…

楼元胜脱下挂着红缨的战盔,抹抹汗咬着下唇思考,然后向部下武官说:

“开炮。“

身边数名武官瞪眼看着将军。但楼元胜没有丝毫动摇,果断地再朝“遇真宫“挥下手掌,用力点点头。

传令官将指示分别向三方炮阵传达。三面的军队同时升起许多一一着麒麟图案的红旗。宫外三千多名军士,全都明白了这是怎样一回事。

没有人说一句话。

三列野战碗口铁炮的后面,炮兵在号令声中一起点燃药引。

当听到山下远方那雷音之际,殷小妍纤细的身躯跳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魂魄在那瞬间曾经从身体短暂脱离。

黎明之前,她就已站在“云罗舍“山门外数十尺处这块突出的岩石上,扶着大树向下张看。她身边放着一个已熄灭的灯笼。

这岩石正对着山下南面“遇真宫“的方向,虽然因为山峦树木阻隔,并非真的看得见“遇真宫“,但至少感觉自己离那头接近一点点。

遥远的炮声接连响起。

小妍感觉那声音有如一记接一记打睬她心窝。心快要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眼泪流下的同时,小妍无意识地迈开脚步。步行渐渐变成发足狂奔。

她的身影,隐没于下山道的树木之间。

当三面炮声蹦然响起时,侯英志正面对另一个身穿重甲的禁军士兵,手中长剑的刃锋

快要沉入对方胸甲的空隙里。

但一刹那间,侯英志看见了士兵眼里的强烈恐惧——害怕的显然并不是武当剑。连环的轰隆炮声,蓦然夺去广场里所有战士的听力,反倒令人有一种世界变得无比宁静的错觉。

因此没有人听见空中那夹带着巨大能量而来的尖锐呼啸声。

炮弹落下的瞬间,人体朝四面炸开。有禁军士兵,也有武当弟子。

死亡的力堂,是绝对公平的。

桂丹雷目睹炮弹炸在地上,产生出将肉体野蛮地轰飞、撕裂的威力。这样的力量超越了武道家的想象。即使是桂丹雷,以“太极拳“将敌人平衡完全破坏,再施以十成发劲击其身上,也无法跟这样的爆发力相提并论。

——更何况一记炮击的力量,非只能杀伤一人。

武当派虽是首次面对这种陌生的兵器,但毕竟早有准备,一听间炮击声,姚莲舟的锥形阵就全面解散,全速往后撤退,跃进先前藏身的壕沟里!

“遇真宫“突然遭神机营八十挺碗口铁炮无情轰击,四周一片混乱,只见道宫门楼、围墙、殿宇屋顶等多处被接连击中,瓦石崩溃四飞,炸起漫天烽烟,原本庄严典雅、气势不输于皇城的道宫,瞬间化为修罗鬼域!

困在“遇真宫“里的三支步兵也都拼命向外逃跑,心里对楼元胜将军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宫外发动炮击的同时,军阵里又扬起许多面绣了飞龙的青旗。一直在备战的神机铳阵,马上整列上前,过千铳口纷纷瞄准了道宫三面各处出口。

这是楼将军早就决定的命令:一旦发动炮击,铳阵严守三方,凡冲出者,不管敌我,格杀勿论。

——楼元胜的判断是:假如动用野战铳炮,那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关头,没有妇人之仁的余地,必定得排拒武当派冲入本阵,要他们全数葬身“遇真宫“的炮火之中!

有些居于最后排的重甲兵,才刚逃过炮火奔出正面宫门,赫见前头竟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火铳,惊愕之间,铳口爆发的火焰已照入眼里,战甲处处爆出被铅弹射透的洞孔,健壮的身躯一气倒下…

同时投射进“遇真宫“中央的炮弹仍然不断。在首轮炮蹦中,就有超过二十名武当弟子粉身碎骨,其余都已冲回壕沟之内。

也有些本已走得深入的禁军步兵,眼见不可能安然从原路退走,竟也不顾一切向前奔跑跃进坑里,在深壕内立时又遇上武当弟子。如此狭窄的空间中,他们无处走避,迅速都成为武当兵刃下的亡魂。

武当弟子躲在壕中,尽量紧贴坑壁缩小身体,以减少被炮火所伤的危险。

而对这完全超乎武技所能对抗的力量,就算是最强的武当人,也只有听天由命。

武当派挖濠沟为掩护,只能减少遭炮火命中的机会,被动地延长性命。但姚莲舟他们盘算:神机营虽然开拓出较宽阔的山道,但运送军备上山来始终不是易事;他们也不会想到武当有应对大炮之策,山上储备的炮弹数量并非十足。他们就赌在这一点上,希望能挺过神机营的炮击。

姚莲舟蹲在壕沟里,刚才锥阵的武者门人亦在身边。桂丹雷和楚兰天在退走时乘机捡来两面敌人的盾牌,此刻正左右举着,掩盖在掌门头顶,心想万一炮火E好投进壕里夹也好挡一挡。

众人沉默地迎接那不断划空而来的炮弹。有人已是震得耳朵出血。他们都展现出一股沉静的愤怒。.

在战斗里无法以自己的力量做任何事悄,而耍等待命运的判决——这样的事武当武者从不习惯。

楚兰天跟桂丹雷相视一眼苦笑,然后说:“早知有这么一天,我当日在『豹房』就顺道把那皇帝小子的颈扭断,也——“

突然一记接近的S一炸。姚莲舟和桂丹雷受到无形的强烈冲击,双双猛撞在坑壁上再反弹倒地,只感到五内翻腾。

姚莲舟长发散乱,额角撞出鲜血来。他跪在地上,用力摇摇头清醒过来,再看身边。只见一具背项破裂的巨大身躯俯伏在地,一动不动,失去了一边手臂。

仍然拿着盾牌的断臂,丢到了壕坑另一角。

跟楚兰天同时被炸开身体的,还有六名武当长枪好手。失去头颅的李侗,兀自拿着半截断枪。

一股巨大的悲恸涌上姚莲舟心头。

不只是因为失去珍贵的门人弟子,而是想到像楚兰天这种级数的“太极“拳士,花了许多年日夕强化苦练,将武技钻研至最精深;这些血汗都竟然在一瞬间浪掷,化为乌有。武者的魂魄,在火炮的轰炸下,彷佛变得毫无价值。

耳朵和鼻孔流着血的姚莲舟,发出无人听到的吶喊。

不断炮轰之际,更多的重甲士兵拼命从正面宫门冲出。然而守备的铳阵连续换排射,,无人能够在此铳击之下幸免。宫门前堆起了尸丛。

突然另一浪人潮又从宫门冲出来,比先前任何一次更多。这次的重甲兵知道外头的铳睬而早有准备地,边举起盾睥边奔跑。第一轮的铳击只能将他们半数射倒,另一半仍然冒着浓浊的硝烟向前冲来。

只要回到本阵,战友看得清我们的身分,断不会再向我们下杀手——这是逃出士兵的愿望。

神机铳阵的指挥武官这时挥一挥旗,阵里较后一队人排众而前,各举着手中铳燃点火捻。他们的神机手铳与先前不同,前头的铳室更粗大,各有三个品字排列的铳管,全是能一击三发、威力更大的三眼铳!

越烧越短的火捻,是死亡的倒数。

士兵在丈许外看见那一具具三眼火器,目中露出绝望,只能尽量把盾牌举高。

比先前猛烈数倍的排射,犹如一柄无形的大镰刀,把众多士兵像草般割下。

但仍然有人站着。他们一直如影附形般紧随在逃跑的重甲兵之后,这时才现出身形,并突然提高速度朝着铳阵欺近!

——是武当派“首蛇道“的顶尖轻功。

刚发射完三眼铳的神机兵,还没有从手铳爆发的震力中恢复过来,就发觉那群人以极诡异的高速迎面冲来,他们慌忙倒退,想让另一排铳兵补上射币,但因太过焦急,前后乱成一团!

这铳阵其实多达四百人,每排有八十人之广,敌方只有数个人集中向中央冲杀,两翼本有更多余裕射击;但这几个人速度实在太快,已然到了铳阵的近距离,两侧铳兵若转移过来瞄准,就会变成互射,因此竟无法发出一弹!

——欠缺机动,攻击射向也受限,乃是神机铳阵的缺点。

中央补上的铳兵正要发射时,有两人脸上及胸口被铁铸的飞镖深深钉入,惨叫着抛去手铳倒下!

高速冲杀而来的,正是武当最精锐刺客——“褐蛇“仍存的七人。

他们每一个都穿着那袭牺牲了血汗与个人尊荣换来的褐色道衣。而且心里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穿它。每个人都将苦练多年的“梯云纵“轻功施展到极限,也将彼此一起长久修行的默契发挥至尽。

七人合成一个菱状的阵式,由田延、蒙斯朗及黄彤三人合成品字箭头,以飞射的铁镖及刀剑兵刃开路.,继而左右两侧是张迁与龙小桥,这两人在众“褐蛇“里力气最大,于两边各墓着一面铁盾,足H轻功却也并未减慢;而近战格斗能力最强的“褐蛇“南明云,则提着一双铁刀殿后。

他们都只为了护送最中央的一人前进。

负责保卫铳阵的刀兵反应不及,七人菱阵一口气就从铳兵之间穿越过去,所经之处有十多人溅血倒下。

“褐蛇“冲进人山人海的本阵之后,更不必顾忌神机铳射击,全力向军队深处入侵。七人除了行走迅速,另一利器是准确而敏锐的目光,瞬间即能判断敌阵哪儿最薄弱,马上在脑海里绘出一条突破深入的最佳路线。七人思想行动一致,冲杀时阵形没有半点散乱。

神机禁军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突破力,数千人的阵容遇上这七人,就如雪碰上烧红的热刃。

“褐蛇“深入的方向越渐明确。附近惊呼的军士都知道对方的目标是哪里。

本阵正中,竖着八面帅旗之地。

士兵随即往将军所在的中央靠拢聚集。军阵变得厚实。七人突破开始变得困难。一持续的奔跑与冲杀下,就算是“褐蛇“也难免体力下降。这影响了前锋三人的暗器失去准头,要更依靠刀剑砍杀开路。

蒙斯朗左臂被刺了一枪,已经开始抬不起来,无法投射飞镖,只能靠单刀杀敌;田延的额头上开了一道创口,鲜血不断流渗到眼晴。

但没有人想过要停下来半刻。因为他们深知只得一次机会。

两侧的龙小桥和张迁将许多横刺来的矛枪压下;原本一直不必动手的南明云,也要开始挥刀溅血。

距离将军楼元胜还有二十余丈的时候,第一名“褐蛇“倒下来了:黄彤被一记横里挥来的铁锤击中肩头,整个人倒飞开去。数十名士兵举着刀枪,向他摔落之处围拢e

余下六人没有回头看一眼黄彤的结局,仍然专注向前。

——虽然心里像崩裂了一角。

奔到十余丈距离时,蒙斯朗和龙小桥亦相继倒下,让其他四个同伴越过去。

缺去龙小桥的铁盾,一直包藏在菱阵中央的身影这才露出:“褐蛇“首席樊宗,双手扣着得意的飞剑,眼神如寒冰。

这敢死突破并非姚莲舟的主意,而是樊宗暗里策划,另外六名“褐蛇“也都同意,见机发动。

樊宗知道这一击违反了姚掌门“勿作必死之举“的命令。但这次他宁取个人判断:在大战场里,“褐蛇“能发挥最高效用的,只余下此途。

——能够为武当做任何事情。把我们的骨血魂魄都献上。

此时楼元胜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他决定不躲避——主帅移动的话,在这无法有效传令的混乱中,整个军阵也会随之转移,也就很可能破坏了包围“遇真宫“之势,被敌方有机可乘。他宁可选择相信己方压倒人数的保护。

这时他在马鞍上已可看见来犯者的身影。距离只余七丈。

左边肋间插着一截断枪的田延,口中吐着血沫,知道已不可能撑更久,于是鼓起最后一口气,脱离同伴向左前方冲杀!

他以无匹轻功配合“武当行剑“,一口气击杀三人,那威势令包围而来的众兵,误以为敌人转移了行进的方位,便向田延那边靠拢!

这珍贵的空隙,让樊宗等三人又加快挺进了两丈,才再遇上阻力。当田延在后面被杀的同时,张迁的人连同铁盾给十多柄长枪拦住绊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樊宗已能隔远看见楼元胜的脸。

南明云抢上前,挥舞双铁刀开路,不断砍杀楼将军的护卫亲兵。他双腿已经疲劳如火烧,但此刻感觉那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靠着南明云双刀开出的灿烂血路,樊宗与楼元胜的距离只余不足四丈。

没有出手为南明云助战,樊宗并无半丝愧疚:这是七人早已同意的约定,其他六人都各尽死力,让樊宗这个最强“褐蛇“的体力保存到最后。

当两人接近到两丈距离时,楼元胜有些动摇了;他一直只心系战况,竟忘记自己只是个武官。

——为了这样的朝廷,还有一场这般毫无意义的战争,冒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但已经没有让他改变主意的余地了。

南明云遇上另一波长枪阵,虽以凌厉的双刀砍打去其中六柄,最后还是给三支枪镝刺进身体。

——已到极限了。

樊宗这刻一咬牙;飞身越过南明云的肩头。

南明云似早知道他有这一着,两人不必排演就配合起来:南明云吐出大口鲜血,将最后的力量贯注于仍握着刀柄的双拳,朝樊宗空中双足击出!

樊宗以他独有的足腿“太极听劲“功力,将南明云猛击的力量完全借用,再加上自身“梯云纵“的跳跃,两股力加乘之下,他轻灵瘦长的身躯,就如刚才神机铁炮射出的炮弹般高速,一口气飞越了一丈之距。

敌方大将,终于进入飞剑杀伤范围。

楼元胜这刻本能知道不妙,朝身边副将急说:“马君明,由你——“

同时楼元胜前头一支亲卫队,朝人在空中的樊宗刺击出二十多柄长枪。

以樊宗的身法能耐,要半空躲过这一次攻击,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他眼中,战阵内所有其他人与兵刃都已不存在。

只余下自己一跟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将军。

樊宗乘刚才合二人之力飞跃的余势,发劲投出手上两柄飞剑。

刃如流星。只见模糊的光影掠过。

楼元胜在马鞍上侧身闪避。但樊宗两柄飞剑早已将他可能的勋作都预计在内,封锁了他所能闪躲的角度。

一柄飞剑钉入楼元胜左边胸口,但为甲片所阻,剑尖只能刺入他胸肌半寸。

真正致命的是第二剑,擦着战盔内缘,深深透进他右眼,直贯而入。

飞剑的余劲,令立时气绝的楼元胜朝马鞍后头倒下。

飞剑脱手的同时,樊宗的身体亦被那二十多柄枪穿透全身,褐衣染成深红,整个人一时被那些三面刺来的长枪架在半空,犹如一具脆奇的祭物。

樊宗比他的猎物稍晚一点断气。但他无法看见自己是否成功了。

这短暂的瞬间,他脑海里只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为武当派杀人的那个晴朗早上。原来自己的命运,在那一天已写定。

然而这腔热血,这般壮丽的故事,以后是否有人记得?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