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城。巡抚官邸之内某个房间。

 

这是格外漆黑的晚上。没有一丝月光从窗格投进来。完全无法猜度房间的深度。内里宁静似无人。

 

远处走廊有人挑灯巡逻经过。微细的烛光透进,仅仅勾勒出房里一个打坐的人影。

 

那深色衣服的人静止得像一块石头。呼吸绵长而轻缓得无声。光芒里隐隐可见他一张紧闭的嘴巴,令人猜想他在漆黑中的表情刚毅而专注。

 

犹如伏卧在黑暗中的一头老虎。

 

灯笼的光继续缓缓掠过。窗格的影子投在那人身上。

 

他的手轻轻从腹前伸出,按在一件横放腿上的长物一端。

 

剑柄。

 

灯笼被走廊外头的人带远。房间里的微光又渐渐消失。

 

那人影,连同危险的气息,再次隐在黑暗中。

 

 

 

王守仁一行离开那盐商的府邸时已然夜深。天上只有一弯朔月,街道里暗得很,弟子黄璇走在最前挑着一盏灯笼,孟七河及两名民兵则护在阳明先生身旁。在阳明先生的众多旧有门生中,只有两人这几年一直跟随在先生身边,年轻的黄璇是其中一个。其他曾在庐陵作战的弟子皆学有所成,各自回了本籍为功名努力。黄璇父母早亡,并未被催促成家,但毕竟已二十出头,这些年跟着王守仁办事学习也颇成绩,王守仁打算过了年就促他自立。

 

——何况这几年我在江西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这孩子别留在这里比较好…

 

王守仁只觉身心倶疲,嗅到自己口鼻间的一阵酒气。他回到赣州后,已经是连续第二晚赴当地豪商的庆功宴。王守仁最初上任南赣巡抚之时,为了筹募练兵剿匪的军费,又不想令平民百姓百上加斤,于是向这些富商打主意,向他们施压之余也晓以大义,说明如若清剿了匪贼,对他们将来长远生意百利无害。如今仗打赢了,众豪商都兴奋不已,争相设宴要慰劳王大人及众将领。王守仁欠了他们的人情,也不好推托。

 

——当然王守仁不是真的怕他们不悦。只是他预想,一天当这南赣巡抚,将来还有用兵之时,跟这些豪商维持关系非常重要。

 

一想及此,王守仁眉头紧皱,不期然轻轻抚摸胡须沉思。南昌宁王府的不安分,朝中上下皆知,只是宁王大洒金钱贿赂,收买了王座旁的宠臣钱宁,又笼络朝廷中不少重臣,令皇帝至今亦未得知。王守仁听说就连首辅杨廷和都在宁王贿赂之列,虽未确定是否真事,但即是事实,王守仁也不会觉得半点惊讶。

 

贪婪令原本聪明的人也变得愚蠢。毕生都在考究人心的王阳明,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宁王的图谋到底多大,王守仁早就与本省的上司、江西巡抚孙遂私下谈过——两人都是兵部尚书王乔安妮排来江西的,自然互相信任。两人虽不明说,但知道未来的危机非同小可..,可是对方是朱姓皇族后人,当今皇叔,他一天未有动作,二人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王守仁上任即急于剿匪的一大原因。为民除害固然是重大理由,但他同时也是考虑到日后可能出现的乱局,先翦除后方祸患,并且顺道在省内多练民兵,以备紧急之需。

 

而早时出兵福建漳州时,王守仁更借着要统合各省兵马的名义,向王琼取得了提督军务的旗牌。有此旗牌在手,将来要是江西生变,又多了一件重要的物事…

 

“先生,没事吧?“走在他身边的孟七河问。王守仁因为忧心国事,步履变得迟滞冗重,孟七河见了以为王大人身体不适,故有此一问。

 

“没什么…“王守仁提振一下精神,摇了摇头。他借着灯笼光芒,看一看孟七河的样子。这个曾经误入歧途的汉子,今日仪表与往昔判若两人,从前那头鸟巢似的乱发梳理整齐,脸上的野性的气息亦被稳重的感觉代替了。因为肩负保护王大人的责任,他今夜在宴会中一滴酒也没沾。

 

赴宴期间孟七河不方便带他的八卦门大刀,只佩了一柄普通腰刀,走路时左手一直轻轻按在刀柄上。毕竟王大人连剿了数股匪盗,江湖上仇家众多,在这暗街上不得不小心。

 

这一年的剿匪战斗中,孟七河所率领的野战山兵功勋最是卓著,不避艰险绕过穷山恶水包围敌后,屡建致胜奇功。王守仁已经打算,藉这功劳举荐孟七河当武官。“我正在想着猁头那边的事情…“王守仁又说。

 

孟七河听了冷笑:“我从前也是当山贼的,这姓池的,我一看就知道他不安分。“

 

王守仁听了,对孟七河露出欣赏的笑容,只因他心里所想也是一样。先前为了攻打横水、桶冈时避免后方之患,王守仁将广东省界猁头的第三股贼匪、由池仲容率领的势力招安了。但王守仁看得出,池仲容是个狡猾之辈,投降官府只是为了避免首当其冲,他日一旦局面有变,必然会再叛。其实王守仁从桶冈凯旋回归赣州的途中,心里已在盘算如何翦除池仲容收复猁头。

 

除此之外,王守仁也是满腹计划,包括上疏朝廷,在先前剿灭了匪盗的地方添设县治。他想的是,在这些省界要冲,一天不建立完善吏治,平靖地方人心,将来还是再有盗贼冒起,剿之不绝。破心中之贼,方为根本。

 

王守仁在街道上的步履回复轻快。一想到还有这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做,他并不感觉困扰焦虑,反倒是心里燃起了熊熊火焰。大丈夫该当迎难而上,他等了这许多年才有机会一展抱负与才学,更无退缩逃避的理由。

 

五人走着,门口挂了灯笼的巡抚衙门已在前头。

 

黄璇带点孩子气地回头笑说:“终于回来啦。刚才真的累死了。我宁可听先生讲课。“

 

在衙门巡抚邸旁有座园圃,王守仁到任后每晚都在其中向门生讲学或一起练习弓箭,从不懈惰。

 

“那是说我讲学也很难听吗?“王守仁笑着反问。可其实回来了,他自己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众人鱼贯进入了衙门。

 

 

 

“必杀此人。“

 

黑夜里的侯英志,心中反复冒起这个念头。

 

过去每一次“工作“,侯英志都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每次都只是淡然地行事,对于诛杀的目标人物也毫无感觉——他心里认为,在自己答应接下“工作“那一刻,这些人已经死了。他只不过将之变成事实而已。

 

可是这次却很不一样。

 

是因为目标太重要而紧张吗?侯英志并不觉得紧张。虽然没有行走过江湖,侯英志仍很明白,收取平日五倍的酬金,刺杀一个这样的人物,要是失败了将可能有极坏的后果。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失败。

 

蔡庆早就探查过,此人手下军士虽众多,除了一个是八卦门支系弟子出身之外,其余不足为患.,而他们也挑了一个最佳的时机:官军刚凯旋而归,人多繁杂,容易混入城街;众将士出征而还,大都身心倶疲,警备低下,而且多已急不及待回家团聚…

 

八卦门支系弟子?侯英志心里冷笑。

 

目标的相貌图像,侯英志已牢牢记忆在心.,而此时刻他更已潜伏在对方的官邸之内。他想不到有什么失败的理由。

 

他在黑暗里凝神,检视自身。血气与呼息通畅无碍。每一寸肌肉都高度协调。他正处在无懈可击的状态。“

 

“这人,死定了。“

 

那思绪又再涌上来。

 

侯英志不识什么“阳明先生“。他只知对方乃是三品大官,听说还很有才干。他知道这些就够了。能够砍掉朝廷一片羽翼,发泄武当派灭亡之恨,侯英志求之不得;刺此大人物,他的剑也显得更有价值——这就是当日为何他一口就答应蔡庆接下这买卖。

 

——可是我的心今夜为何会这样?….....

 

因为蔡庆没有随同来赣州城,只派了阿木接应吗?侯英志心里确有一丝纳闷,但这种小事,仍不足以令他不安。

 

他的手指在“工具“的柄上微微握紧再放松,像要再一次确认其大小和重量,令,它更充分化为自己的身体的延长。

 

——而在那延长处的终端,就是死亡。

 

侯英志渴望,那释放死亡的一刻快点到来。

 

他渐渐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焦躁。那是一股莫名的预感:今夜会很特别。他无法分辨那预感告知他的是危险还是兴奋。

 

侯英志是一个非常相信直觉的人:少年时拜入青城派是受直觉驱使,感到自己要靠剑出人头地;青城派覆灭后转投武当也是凭直觉的本能。此后他在领悟“雌雄龙虎剑谱“之时,在“遇真宫“大战里随着叶辰渊冲杀;最后决定把姚莲舟救走…无一不如是。结果也证实他每次都对。

 

而如今被这不安的预感困惑,侯英志的心有点动摇。

 

——难道要走到这里才退吗?

 

于是心里又响起另一把声音。

 

“没事的。你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人。干下去。就看看这预感揭开来到底是甚么。“

 

“必杀此人。“

 

侯英志重新稳住了心神,并且收敛了杀气,静静在黑暗中等待。

 

 

 

进了衙门后面的府邸,两名护卫先行告退,孟七河与黄璇则继续陪着王守仁回去寝室。

 

三人走到一个小花园旁的廊道间。天空虽是漆黑,但气息甚是清朗,王守仁深深睥一口,只觉酒气散去不少。

 

“这么好的天气,浪费了。“他向黄璇说:“召集同门,明夜过来射圃。很久没有好好讲一课。“

 

黄璇听了露出期待的神色,点头答应。孟七河贴身随王大人办事,深知他主理巡抚要务,日理万机,晚上竟仍有精力热诚教导弟子,心中对王大人更加佩服。

 

此时另一盏灯笼从后出现。孟七河警觉地回头一看,辨出来是王大人另一个门生刘晟——他们在当日庐陵之战时就认识,自然一眼认出。

 

“先生!你果然回来了。“刘晟急步上前作个揖,脸上满是喜色。

 

黄璇见了觉得奇怪:“你急什么?先生已经累了。“

 

刘晟其实比黄璇还大两岁,白了这同学一眼,也不管他,继续向王守仁说:“本来我也想该等明早才禀报,但实在忍不住了!先生今天傍晚才刚出门赴宴之后,有故人找上门来,弟子私下已作了主意把他们留着。你猜他们——“

 

正当三人都被刘晟的说话吸引时,他们头上的檐瓦,发出一记破裂声。

 

曾在抚州八卦门苦修、实战经验极丰富的孟七河,剎那之间就察觉。身材矮小的他,转身异常迅速灵巧,尽展八卦门步法的精要,一闪转同时就护在王守仁身前,右手搭着腰间刀柄,迎向上方——

 

然而那记瓦片碎裂的声响,只是虚假的警号。

 

一个黑影自廊道檐边急促窜下,并以一根柱子为遮掩,无声着地的一刻才再从柱后冲出,那人影手臂一振,原本遮着手中兵器上的黑巾飘飞而去,映照灯笼光芒的银色剑刃,如蛇取向孟七河心胸!

 

孟七河右足往后弧形踏退,上身后仰,尽最大的努力将自己与那剑尖的距离拉得最远,同时运用那转体踏步之力,把腰刀拔出鞘,刀背贴着自己的胸腹升起来,迎挡毒辣的剑锋!

 

金属的铿锵交鸣。

 

 

 

那鸣音,在巡抚官邸里回荡。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然而那一瞬间,没有人能立时确定这鸣响的意义。除了两个人。

 

在官邸另一头的两个相连客房,房内各自发出有人警觉而急激移动的声音。两条人影各自夺门而出。

 

 

 

侯英志自从逃离武当山,成为杀手“妖锋“之后,每次拿起剑做买卖,从来没有半个敌人能接下他第一剑。

 

这是第一次。

 

孟七河的刀虽然在最短距离,仅仅用刀背挡住了侯英志这一招“星追月“,但侯英志的剑尖在刺击被格住后顺势拉割,仍在孟七河右胸划下一道半分深的血口!

 

然而孟七河浑无所觉。因为这时刻,他并不是为自己而战斗。

 

——而是为了保护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他左前臂抵着刀背,沉身屈膝发力,刀锋自下向上垂直撩割,直取侯英志那伸出的握剑手臂,这招正是八卦门“夜战老八刀“里的第八式“兑泽回波逆反刀“!

 

这样平庸的对手,第一招突击竟然未能诛杀,侯英志虽感意外,但当然没有影响他的反应,一感受到孟七河刀锋自下而来的反击,他已然撤剑收手避开。

 

孟七河这年来为助王守仁练兵及剿匪,努力锻炼从前所学,尤其是步足之法,比当日仍是山贼时精进了不少。此际他拼上了全力,双腿马上变式前冲,带引刀锋紧接刺出,再取侯英志胸腹之间。

 

孟七河中了一剑,连招进击竟仍如此之快,又出侯英志意料之外。只是这记刺刀只求抢快出招,劲道并不贯注,侯英志再度轻易闪身避开。

 

孟七河刺杀时那前冲的右脚足尖向内扣,当中其实暗藏后着,利用足腿扭曲而将力量储蓄在胯、膝、踝三个关节之内,此刻再一起放开,身体反向左边猛转,那刺出的刀锋不必拉回,就变成横向砍斩,是“夜战老八刀“中的“巽风割草转环刀“,刀刃拖割向侯英志腰侧!

 

孟七河彷佛不必换气似地拼死抢攻,只因他从侯英志刺出的第一剑就判断到,自己跟刺客的实力有好一段差距。他心里想的并不是胜利,而是王守仁的安危。击败对方既不可能,他唯一可作的事,是将这交战拖延至最长,给时间让府邸里更多人赶来——即使那些人更不是这刺客的对手,但由他们阻挡,已是王大人活命的唯一机会。

 

哪管只是一点点。

 

接连被孟七河成功抢攻,侯英志愤怒了。

 

他从黑色头巾和脸巾之间露出的双眼,杀意大盛。同时左手卷着的另一片黑布也滑落,露出那形貌简拙的短剑。

 

侯英志右手长剑斜下格挡着腰刀,左手短剑则直线击出,攻袭孟七河咽喉!

 

孟七河借着兵刃碰撞的反弹力回刀抵御,左手搭在右腕上,意图以双手之力加上长刀的分量,将侯英志的短剑击去。

 

可是一碰之下,孟七河感到侯英志这柄宽刃短剑上的力量超乎他预料,震荡中腰刀几乎脱手!

 

——这样的长短双剑似乎有点熟悉。孟七河却一时记不起曾在哪里遇过…在孟七河眼中,一身黑衣与蒙面的侯英志,那形体好像突然散发出一股不似人类的邪恶之气。

 

然后,银光盛放。青城派“圆梭双剑“。

 

孟七河左右勉力挥刀招架,却无从跟上那气势与速度。身上添加一道接一道的血口。

 

血花洒到他身后的王守仁脸上。

 

第十二次中剑后,孟七河已如血人。但他仍能握刀站立——这等悬殊的交锋中,他竟能够避过要害中剑,实是奇迹。

 

侯英志收剑调息。他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比自己矮小的对手,那副随时就要崩倒的身姿。孟七河一边大腿中剑甚深,已经无从发力,只靠单足站嗜;右臂抬不起来,却仍以左手未受创的四根指头握着刀柄。

 

他的身体不能自控地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因失血而感觉寒冷。

 

但他仍坚持站在刺客与王守仁之间。

 

—次回想起从前落草为寇的岁月,孟七河就感到羞愧。那时的自己只是个死人。是人令他再次活过来的。他甘心就在这里归还。

 

“等等。“

 

后面传来王守仁的声音。刚才二人双剑一刀的连环交锋只不过是几次呼吸间的事情,提着灯笼的黄璇和刘晟仍然呆在当堂。直至此刻,王守仁才有机会作出反应。

 

听见王守仁这句“等等“,侯英志笑了。每一个他剑下的目标都是一样,有机会总要为自己的性命乞求。豪商、帮会老大、赌坊主人…以至这样的朝廷大官,毫无例外。

 

——而我的剑也不会给他例外。

 

可是王守仁接着说的话,却令侯英志愕然。

 

“七河,够了。你退去一旁休息吧。“

 

孟七河咧着染红的牙齿:“我这命,是王大人的。“

 

王守仁没再说什么,上前一把抓着孟七河衣服后领,将他往旁拉倒。孟七河在这状况下,连王守仁也无从抵抗,单足一失了平衡,整个人就倒在走廊角落,腰刀脱手着地。

 

“先生丨“黄璇焦急欲上前助拳。

 

王守仁发出一记深沉的暴喝,将黄璇和刘晟镇在原地。连侯英志也有点惊讶——王守仁那么瘦削的身躯,难以想象竟发出这有如霹雳般的怒鸣。

 

“你们的命都不是我的。“王守仁瞬间又回复冷静,徐徐地说:“是你们自己的。“

 

他说完,眼睛直视侯英志,没再说一句话。

 

侯英志看着王守仁。他从没有遇过这样的人——也不是,武当派的同门就很像他。可是又有点不一样。

 

侯英志不禁凝视王守仁的眼睛。在颤震的灯笼光芒反映下,那双眼澄澈而坚定。没有一丝对死亡临头恐惧之色。甚至没有半点欲望。

 

那里,有一种强大,正是侯英志一直渴望的。

 

侯英志心里那把声音又响起了,呼唤他的杀意。

 

——将这事情结束吧。

 

视线没有离开王守仁的眼睛,右手把长剑再次举起。

 

他竟感觉,举剑时手臂像有一股微微的阻力。

 

当然不是真有任何实质的力量或东西在阻碍他。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这个人的气度,令他心里犹疑。

 

——难道这就是我整晚预感的事情吗?…

 

王守仁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令侯英志感觉身体每个毛孔都闭起来。那股无形的压力,实是他前所未遇:不是何自圣那种不动如山的气势;或是叶辰渊死亡化身般的森冷;又或姚莲舟睥睨世间的超然…

 

这个人,就像整片天。

 

——而你要怎样杀死“天“?

 

可是在侯英志的人生里,每当心头犹疑的时候,就是他感觉有危机的时候。

 

那把声音再次催促他。

 

——下手。他只是个人。

 

——世上没有任何人的价值,比自己更高。

 

——要活下去。

 

外型粗糙简拙的长剑,缓缓升起。

 

王守仁神色泰然。

 

心中虽有未竟之志,还有对苍生的顾念,然而阳明先生明白,人生命中的一切,不是都能掌握。

 

——无愧天地,足矣。

 

侯英志的眼神回复了“妖锋“的状态。面巾底下,他的牙齿磨得发响。

 

然而就在贯劲发剑之前的瞬间,侯英志感受到右侧卷来一股极大的危险。

 

他侧首观看。

 

那突然在阴暗廊道一端出现的身影,本来还有丈许距离,却猛地腾空飞起,朝侯英志高速接近,剎那已在面前!

 

金黄色的剑光,在黑夜里绽放。

 

侯英志露出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这样的飞身剑姿,这样罡气充盈的剑象,侯英志从前亲眼见过。

 

四年前。青城山。“玄门舍“武场。

 

卷十六 光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