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结束了。“

 

商承羽在心里这样说。

 

他的左手五指抚摸着腰上武当长剑的镶银剑锷。三十一年前,才十七岁的他从物移教之战生还过来,它就是他保命的伙伴。

 

但今天,商承羽相信已没有把它拔出来的必要。

 

分成前后两排共八十把强弓。二十柄三眼手铳。弯月形的围射阵形。任谁都看得出商承羽的判断没错。已经结束了。

 

商承羽为方便行动并未穿着白毛裘,而改穿了一袭皮革缝制的长衣,头上包着灰黑的厚布巾。但他在这七月天里还是没有流下一滴汗来,面容仍是那么苍白,好像永远也感到不够温暖。

 

他身边站着从“铁山队“中挑出来的十名硬手,另外再有三百多名宁王军士兵,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盯着那座被围的小屋。

 

小屋看来是由猎户建在这山脚树林空地的,看来尚算结实,只有两个小窗户。人躲在屋里虽能抵受弓箭和铳弹齐射,却不可能走出屋外一步。

 

包围已成。商承羽并不心急。反正他已经花了这么多天,派部下捜寻了许多区域,找出敌方线眼并且经过两天拷问取得情报,才终于将“破门六剑“钉死在这里,他要好好地享受这个结局。

 

为了这次捕猎,商承羽不惜脱离大军许多天,甚至战事展开也没在宁王身旁,只因直觉吿诉他:剪除“破门六剑“,比起在前线参战还要重要。

 

经过宁王府遭入侵及王守仁逃脱两役,商承羽一再受到“破门六剑“的愚弄和阻挠,心里固然不快,但也认清这干家伙对王守仁的军队有多宝贵。趁现在王守仁还未发兵及与“破门六剑“会合之前,将这几个棘手货色除掉乃是要务,否则可能大大危害朱宸濠的大业。而朱宸濠的大业也就是商承羽未来的大业。

 

当他得知“破门六剑“就在建昌这里一带隐匿,想到他们显然在等待时机往南昌;商承羽更由此推测出,王守仁出兵之时,首个目标将是南昌,而非正在进军南京的宁王主力。

 

幸好,今天就在这里解决他们了

 

然后就要马上赶回大军处,再商议怎样应对王伯安那家伙…

 

他看着小屋,不见有任何动静。他判断屋中人早已知道被围攻的事只是装作没有反应,想令包围的士兵松懈。这方面商承羽早就作出应对,他在出动前已再三嘱咐部下。

 

“这伙人曾经在宁王府出入自如,毫发无损。假如你们不牢记这一点,头颅将会在眨眼都来不及之下被斩掉。“

 

商承羽入王府已好几年,众护卫士卒都深知他的能耐,对他的敬畏仅次于宁王本人,甚至尤有过之。他们行事都变得极为谨慎。

 

这时商承羽从身边的侍从兵手上接过一把精美的角弓,搭上了羽箭。侍从拿来早就准备的火把,将沾了油的箭头点燃。

 

商承羽弯弓,将火箭往前瞄准,轻轻一放右手,火箭就如化为流星,直飞向那小屋,钉在墙板上。商承羽的射姿极是优美有力,他过去在武当派没有学过弓箭,是近年才在宁王府操习起来,但以他天资和原有的深厚武艺训练,很快就能掌握,动作射姿比许多专练的箭手更好。

 

他把弓交给侍从,默默看着钉在屋上的那支火箭。火焰把屋墙那一片熏黑了,并且开始延烧到墙板的木材。

 

商承羽定定地注视已生起一团巴掌大火焰的小屋。“破门六剑“里他只亲眼见过虎玲兰一人,而且当时并不知道她是敌人。他很想亲眼看看他们是什么样子,并且观赏这几个人在箭弹跟前如何挣扎——那一定很好看。

 

商承羽格外在意的是荆裂。他目前的两大心腹都曾先后伤在荆裂的刀招下;而秘宗掌门雷九谛亦被其正面诛杀。尤其后面那事最令商承羽诧异——

 

他在被囚在黑牢之前,就听闻过“云隐神行“雷九谛的实力,以前师父公孙清亦曾向他提及过,并说雷九谛将会是武当称霸的一大障碍。

 

那个来历古怪、杀得死雷九谛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

 

但商承羽没有因此而做出任何多余的东西。他没有准备与荆裂或者谁对决,而要以压倒的兵力和火力去杀死他们。他早已立定心志,自己往后所追求的并不是什么个人武力,而是更有意义的力量。

 

只是他心里的武者魂魄并没有因而完全静下来I

 

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如今被更大的欲望盖过而已。这是为何他仍抚摸着腰间的长剑

 

今天不会有什么决斗。我只会冷眼观看这个叫荆裂的男人被乱箭射杀

 

看着小屋的火焰渐渐扩大,商承羽如此吿诫自己。

 

火已烧到了屋门。阵阵黑烟冒上天空。然而屋里的人还是没有冲出来。商承羽想起曾与“破门六剑“交手的巫纪洪说过,荆裂此人非常狡猾,往往突出奇招,尤其擅长利用环境作战。他思考假若自己是荆裂,会有什么对策。

 

看着焚烧的木屋,商承羽想到了。

 

——烟。他想等浓烟令视野模糊,有机会躲过弓箭和火铳

 

一想到这点,商承羽马上应变,将那弓铳阵往后撤了大约一丈,并且左右拉长。如此虽然减弱了密集射击的威力,但却给了弓手和铳手更多时间看见从浓烟冲出的敌人,且不易被对方杀进阵来。

 

商承羽再下令士兵上前,随时支持弓铳阵。

 

所有人都注视那越烧越烈的火。有的士兵开始想,对方是否宁可烧死也不愿落入他们手上?这想法不免令众人心里稍稍松懈。

 

商承羽马上感受到这气氛,从后面暴喝:“集中!不可放松!“

 

他肯定荆裂不会放过任何生存机会。虽与荆裂素未谋面,但从过去耳闻

 

巫纪洪的形容,商承羽很了解荆裂,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七年黑牢,不见天日,全无希望,他任何一天都有放弃的理由,但结果还是活了下来。

 

他一定会出来。

 

就在这时众人听见一种奇怪的风声。

 

从西面的山坡传来。

 

商承羽跟许多士兵仰头瞧向那方的天空,蓦然看见数十个黑点从高空正朝这边接近。

 

下一刻,石块如雨降下兵阵之间!

 

士兵惶然躲避。他们因为要追捕“破门六剑“都是一身轻装,没有穿戴护甲头盔或带盾牌,有三个叛军躲避不及被石头砸中头脸受伤倒下,其他人的身体给石头打中,虽然只是吃痛,但也因为突然的变故而惊慌心乱。

 

叛军还没能作出反应,下一阵石雨又飞过来,这次他们都看清了,是从不远处那山坡的高点投出的。众兵惊呼间,又有两人受伤。

 

商承羽也看清了突袭的来源。他极是愤怒,“铮“地拔出长剑!

 

“你们保住阵形!别给屋里的人逃脱丨“

 

他呼喝出命令的同时,带着那十名“铁山队“武者,朝投石的敌人奔过去!

 

从刚才石块的数量,商承羽估计来袭者大概只有四、五十人。他有信心己方这十一人足以迅速将之解决。

 

——关键是要快,不能被对方打乱包围阵,给“破门六剑“逃出来!山坡上的敌人却似乎毫不理会奔来的商承羽等人,又向兵阵掷出第三轮石雨!

 

商承羽的军队多达四百多人,面对每次几十块的掷石攻击,本来伤害不大。只是他们要保持包围着小屋,无法移动或反击,站着当活靶的怨愤和恐惧很快就弥漫。最前排的一些弓手和铳手也再顾不了瞄准小屋,收起兵器抱头闪躲。

 

同时浓烟更向兵阵迫近。

 

商承羽与“铁山兵“都是好手,脚程飞快,眨眼就奔上山坡,即将杀向躲在树丛里的敌人。

 

这时坡上却有许多身影冒出来,朝着商承羽等迎击!

 

“不要停!继续掷!“

 

冲出来那干人中,为首者一边如此叱喝,一边举起仿倭制的旧军刀。那声音虽夹着焦急、紧张与杀气,却极是好听。

 

当然就是霍瑶花。

 

她带着民兵及两名九江府线眼赶到来建昌县,却无法与当地的线网接头人取得联系。她猜想他们很可能是为了躲避搜索的叛军而匿藏了起来。

 

这样他们无法找出“破门六剑“在哪里。然而霍瑶花心念一转:找不到荆裂他们,但可以去查敌人的行踪啊。对方要捕杀“破门六剑“,出动的人马不会少,必定有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