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来想,可能压根就没有那一部分,日志上的那几页原本就是空的,”雪怀青接过话头,“就是因为担心别人开导那些地方是空白的,从而发现血翼鸟只杀过三个人,第四个人根本就不是他杀的,所以才要故布疑阵,把那些纸页撕掉。”

“所以我们需要弄清楚,欧阳端在七月四日之前到底干了些什么,怎么会得罪到那个神秘的幕后人士,而这个事件又是怎么和长门僧发生联系的。”安星眠苦恼地说。

“也许我们可以去走访一下欧阳端生前认识的人,”雪怀青说,“宋城光不知道,未必其他人都不知道,或者我们也可以寻找一下宫里的旧人。”

“都有点大海捞针的味道。”安星眠说。

“不妨事,就算这是根针,也不需要我们自己去捞,”雪怀青说,“我在天启城里认识一个很有名的游侠,办事能力挺强的,还有一肚子坏水,上次差点坑了我。我正想再次去拜访他呢。”

“有你的毒药在,我不需要担心这个,”安星眠微微一笑,“那你快回去休息吧,这一夜熬了这么久,够辛苦的了。”

雪怀青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两人各自入睡,可惜刚刚睡不不到一个对时,街上就传来一阵阵锣鼓喧天的吵嚷声,透过客栈的窗户直入房间。安星眠一向嗜睡如命,此刻好梦被打搅,就算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要揉着惺忪的睡眼骂上两句娘。他推开窗户,只见外面的长街上正缓缓驶过一溜马车,前后都有敲锣打鼓的队伍,还有全副武装的官兵开道。百姓们更是把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个个都在兴高采烈地看热闹。

看来是有什么喜庆的事情了,这在帝都天启想来十分常见,安星眠叹了口气,知道这个觉睡不成了,索性试试闭眼冥想吧,没准冥想的过程中会一不小心睡着。但还没来得及上床,门被一下子推开了,一向举止优雅的雪怀青像头母狮子一样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你知道下面是在干什么吗?”她大声问,看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真像是想要吃人的母狮子。

“不知道啊……”安星眠纳闷地回答,就差冲口而出“不是我干的”了。

“可是我知道!我刚刚问了客栈的伙计,他告诉我了!”雪怀青高声嚷嚷着。

安星眠心里一凛,连忙关上门,回过身问:“那是干什么的?”

“那是外地送进京城的寿礼,准备庆祝皇帝的生辰的,皇帝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底。”雪怀青本来就情绪激动,加上试图压倒外面的喧嚷声,简直要把嗓子喊破了。

“皇帝的生辰?”

“没错,你知道皇帝的生辰石什么日子吗?”雪怀青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路上捡到了一百万金铢,“六月三十日!圣德十一年的六月三十日!正好在七月四日之前四天!那差不多就是仵作判断的欧阳端死去时间。”

圣德十一年七月四日,名医欧阳端全家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死因是谋杀。根据仵作的判断,他大约在三四天前就死了。

欧阳端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妇科,经常进宫为后妃娘娘们看病。

欧阳端死后,关于这起惨案的一切流言都被强制噤声,没有人再敢多嘴。

就在仵作推定的欧阳端死亡时间差不多的日子,同一年的六月三十日,四天之前,当时宏靖皇帝诞生了。

以上几条凑在一块儿,能说明什么问题?

“原来整个事件竟然和皇子的诞生有关,”安星眠的脸色苍白,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照这么说来,那个女天罗所携带的婴儿,会不会就是……会不会就是……”

两人的心里刹那间浮现出许许多多经典的民间传奇、坊间小说甚至于评书故事。涉及到皇子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而这些故事最喜欢走的一条路线就是——

“皇子被掉包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安星眠的心里迅速浮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在极好女色的圣德帝后宫里,一群后妃们相互争宠,谁都希望能为圣德帝生下一个儿子,以便日后继承皇位,自己也可以坐上皇太后的宝座,从此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在这样的前提下,一部分心思狠毒的后妃难免就会耍弄一些阴谋,她们会想法设法地阻止其他“竞争者”诞下麟儿,比如在对方的饮食里掺杂打胎药,比如当打胎药不起作用的时候,想办法把刚生下来的婴儿抢走……假如这起事件正巧被某个到宫里行医的民间医生发现了,那此人自然是要被灭口的;假如这个民间医生根本就是帮凶——他同样也需要被灭口嘛。

两人十分高兴,觉得自己拼凑出了真相,但安星眠忽然又显得很泄气。雪怀青问:“怎么了?”

“还是不对啊,”安星眠沮丧地说,“这个故事有点说不通。”

“怎么说不通了?”雪怀青不明白。

“如果那个婴儿是皇子,追她的金吾卫怎么可能接到‘格杀勿论’的命令,以至于最后炮制假尸回去交差就行了呢?”安星眠说,“皇帝肯定会无论如何也要把活得婴儿就回去才对吧?那可是他的亲骨肉啊。”

“说得也是……”雪怀青也反应过来,但她接着做出猜测,“那会不会皇帝根本不知情,是那个恶毒的妃子买通了金吾卫去替她杀害那个婴儿呢?比如说,那个女天罗其实是个义士,赶在妃子下手之前抢走了婴儿,于是妃子买通了金吾卫去追赶……”

“一个皇妃,哪怕是皇后,买通几个人是有可能的,但不会有权力调动那么多的人,”安星眠说,“金吾卫是没有太多行动自由的,必须要随时待命听候皇帝的差遣,十多个金吾卫瞒着皇帝出宫那么多天,你以为他们有这个胆量?那必须得是皇帝的差遣才行。”

雪怀青叹息一声:“还真是这个道理,那我们的推理有点儿进入死胡同啦,两头是自相矛盾的。可是……我还是觉得六月三十日这个日子太巧了,不应该是巧合,宏靖皇帝的出生和欧阳端的死一定是有什么联系。”

“我觉得也是,”安星眠说,“这两件事绝对是有联系的,但是我们咱们暂时还找不到这个联系在哪儿。不过不要紧,起码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再动动脑子想想。”

“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去找找那位游侠,他关系网很广,说不定可以打探到皇宫内的事情。”雪怀青说,“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血翼鸟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传说?我虽然听过不少云灭的故事,但是还真不清楚这个血翼鸟的传说。”

“那是云灭年轻时候的故事了,因为涉及到云州这片神秘之土,比较光怪陆离,所以很多人都质疑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安星眠说,“真的只能当纯粹的故事来听了。”

“那就当成说书先生的故事也不打紧,”雪怀青像小女孩一样拍怕手,“其实我很喜欢听故事的,就是没什么人给我讲。”

安星眠心里微微一痛,随即笑着说:“以后就有人给你讲了。云灭出身于羽族的宁南云氏,那是当时羽族最有势力的大家族之一。但是云灭这个生来桀骜不驯,不愿意为家族效力,居然跑到了宛州的淮安城去当赏金杀手,就在淮安城,他遇到了这桩血翼鸟奇案。”

“当时淮安城突然开始流行一种可怕的怪病,或者不能称之为病,比瘟疫还可怕。中招的人会再几天之内身体脱水枯干,只剩下头颅栩栩如生,比活着的时候更加润泽。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云灭所在的组织付钱委托他去调查。结果云灭这个人果然是有大本事,居然真的被他调查出来了,原来是有恶人隐藏在一个戏班子里,把一种只产自云州的怪鸟带到了淮安。”

“血翼鸟?”雪怀青问。

“就是血翼鸟,”安星眠点点头,“那些受害者的恐怖死状,都是由和血翼鸟伴生的一种花的花粉引起的。云灭在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和那个恶人正面冲突了,恶人知道自己不是云灭的对手,于是想出来一个毒计,把那种叫做珈蓝花的毒花种在了淮安城的不同角落,要让花粉大面积传播,杀死千千万万的无辜者。”

“那云灭怎么办呢?”雪怀青都听得有些揪心。

“云灭也没有办法,他没有能力在一夜之间找到所有的珈蓝花,”安星眠说,“他从来没有什么悲悯之心,本来打算放弃,但他的妻子——那时候还只是他的情人——坚持要他救救全城的百姓,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烧掉了一仓库兑香精的剧毒原料,并招来秘术士实战驱风的秘书,让毒烟遍布全城。淮安的百姓无法忍受那些呛人的浓烟,纷纷逃离了。于是淮安变成了一座空城,土壤植被和水源都破坏殆尽,但百姓们得救了。”

“原来是这样,”雪怀青感叹一声,“云灭果然是个敢于下大手笔的人,用毁灭一座城市的办法去拯救这座城市里的人。”

“那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不知道珈蓝花具体的位置,就只能想办法把人们全部赶出这个范围了,看起来是个笨办法,却是唯一的办……”安星眠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了。

“你怎么了?”雪怀青惊讶地望着安星眠,只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蠕动着,一张脸因为兴奋而泛出红光,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激动的东西。

“逃跑的女天罗……背着筐子的长门僧……通缉全天下所有的长门僧……大阴谋……”安星眠嘴里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着,让雪怀青简直有点害怕,开始在心里盘算是不是又得帮他平复一下失控的精神力。但她刚刚伸出手去放到安星眠的额头上,安星眠就像疯子一样,一把抱住了他。

雪怀青傻掉了。她这辈子即便是被女人拥抱都从来没有过,更别提男人。这一下被安星眠抱住,她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想要伸手推开他,但好像……自己心里并不是很情愿的把他推开。好在安星眠的失态也就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松开了手,大声喊道:“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是真么回事了!我明白那个幕后的操纵者为什么要编织这个大阴谋来对付长门了!”

“啊,你猜出来了?快告诉我为什么,”雪怀青大喜,也几乎把刚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抱给忘掉了,“还有,小声点儿,运送寿礼的车队已经过去了,你大声会被人听见的。”

“那个人之所以编造这么大的阴谋,不是因为他和长门有仇,也不是因为他想和长门僧过不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安星眠极力放低声音,“他想要毁掉所有的藏书洞窟!”

“毁掉所有的藏书洞窟?”雪怀青一惊。

“因为他作恶的证据被放在了藏书洞窟里!”安星眠说,“他必须要毁灭这个证据,却又找不到洞窟的具体方位,只能想出这个恶毒的办法,却又找不到洞窟的具体方位,只能想出这个恶毒的办法,先毁掉天藏宗弟子的信仰,再迫使他们自己动手去毁掉所有的藏书洞!”

“对了!就是骆血所说的那件事!”雪怀青也反应过来了,“可是,他作恶的证据怎么会被放进藏书洞的呢?”

“就是须弥子追踪的那个长门僧,”安星眠说,“圣德十一年八月,锁河山脚下,须弥子一直追踪的那个长门僧,记得你我都十分在意那个筐子,因为我们心里可能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那个筐子里装着的,可能就是准备放入藏书洞窟的书籍。那些书籍倒是没什么问题,因为须弥子中途更换了目标,那位长门僧很顺利地把筐子带到了洞窟里,但他没有注意到,那些书籍里面可能多夹了一点什么……”

“是哪个女人放进去的!”雪怀青终于捕捉到了安星眠的思路,“没错,就是须弥子当时到的那一个细节:那个女天罗被包围之后,视若无睹,准备继续前行,却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正好摔在了须弥子所卓宗的那名长门僧身上。那是她故意为之的!目的并不是用长门僧来做挡箭牌,而是趁着那混乱的一瞬间,把关键的证据藏在他的竹筐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满意,但雪怀青很快有了新的疑问:“可是,为什么当时不发难,而要等到三十年之后呢?”

“我想是因为当时事态平息了,所以那个幕后操纵者以为一切风平浪静,没什么危险,”安星眠说,“可是到了去年,某些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让他发现证据外泄了。”

“某些意外的事情?”雪怀青有些疑惑,“也许吧。不过这的确是到目前为止最说得通的推论了。皇宫里出现了某些牵动到当今宏靖皇帝出生的大事,那个身份不明的婴儿被女天罗带走,圣德帝派出金吾卫追杀。没想到金吾卫没能杀到人,这也就罢了,女天罗还转移了最关键的证据,那些证据还偏偏无巧不巧被那位长门僧封入了藏书洞窟。”

“所以当年那桩阴谋的元凶坐不住了,想要找寻到那个藏书洞窟,”安星眠说,“我总算想起来了,半年前,当皇帝刚刚开始拘捕长门僧的时候,我问起老师关于天藏宗的事儿,他曾经告诉我,之前已经有几位天藏宗门人下落不明了。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幕后操纵者试图绑架他们以便逼问出藏书洞窟的下落,却发现长门中人根本不怕胁迫,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撬开他们的嘴,于是只好从别的方面入手了。”

“摧毁他们的信仰,让他们自己动手把藏书洞窟全面毁掉,”雪怀青摇摇头,“那到底是怎么样的证据啊,为什么会让他不惜以毁灭一个无辜的门派为代价去换取呢?”

“这恐怕就需要用到你的那位老朋友游侠了?”安星眠说,“我们去会会他。不过现在,先休息吧,我困死了。”

“要是以我的脾气,我现在就去找他……”雪怀青再摇摇头,不过还是听了安星眠的话。

第二天一早,天启城知名游侠郁风贤照常早起上工,一走进自己的铺子,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上次曾经让他大吃苦头的那位金发美女又出现了,而且就端坐在他的椅子上,正在含笑望着他。虽然现在他的脸型起了很大变化,但郁风贤经验丰富,一眼就能看出那只是易容改扮,而那令人捉摸不定的眼神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何况还有人羽混血的淡金色头发呢。

见鬼了,上次明明已经把她诱入了陷阱中啊,怎么她会半点事没有的又出现了?难道她逃脱了那一次的伏击?想到该女子用毒的手段,他一下子慌了神,转身想要逃跑,胳膊却已经被人扭住了,而且是扭到了一个很奇怪的角度,让他立刻失去了反击能力。

紧接着,对方伸出了一只手,喀拉一声,把他的下巴捏脱臼了。郁风贤还没来得及呼痛,就感觉到嘴里被倒进了某种粉末,甜甜的味道还不错,但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一下子万念俱灰,差点吓昏过去,连下巴的剧痛都忘了。

又是喀拉一声,下巴重新接上了,但刚才倒进去的粉末已经吞入了肚子里。双手也被放开了,郁风贤这才顾得上装过身来,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笑容可掬温文尔雅,不过刚才对付自己的那几手还真是干脆利落。他长叹一声:“我认栽。道歉什么的话不多说了,二位还能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么?只求留住性命,我愿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这真是个聪明人,我们一句废话都不用多说了。”安星眠笑着对雪怀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