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壮汉左手一振,把老头扔到地上,老头摔得四脚朝天,连连喊痛,却不敢爬起来。对面的人却忍不住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羽族老妇人走上前来,冷冷的问:“卫副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吉老三虽然烂泥扶不上墙,好歹也是我们的人,何必当众折辱他。你约我们来这里,如果是为了开战的话,就少弄点其他的花活儿。”

“你最好先问问他干过些什么,再考虑考虑你们青田会是不是真的打算保他。”卫副帮主回应说,然后视线移到了还在地上哼唧呼痛的吉老三,“吉老三,把你干过的事儿讲出来吧。”

吉老三无奈,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个身体都靠右腿支撑,原来他的左腿有残疾。看得出来,此人在帮会里的地位很低,人们看向他的目光里大多都是鄙夷和不屑。

“我……我……我三天前来到这里,正碰上黑鹫帮的三个兄弟在酒馆里喝酒聊天。他们喝得有点多,一不小心就提到了最近刚刚做的一笔生意,那是—包挺值钱的珠宝。我、我在会里一向不受重视,听到有这么一包珠宝,略微有些动心,所以就跟踪他们,偷偷下了迷药……”吉老三结结巴巴地说着。刚说出迷药两个字,只听“啪”的一声,他已经重重挨了—记耳光,这耳光来自于刚才那个拄着拐杖的羽族老妇。她虽然看上去很苍老,动作却迅速利落。

“道上混也有道上混的规矩!”老妇怒气冲冲地说,“如果你们一言不合起了冲突,各自凭刀子说话,生死有命,那由得你;但是偷偷下迷药抢人的东西,太下三滥了,那是丢我们青田会的脸!”

她转向黑鹫帮的副帮主:“卫副帮主,这件事是我们理亏,这个吉老三入帮不久,不懂规矩,我会好好教训他。至于今天这一仗,不必打了,我服输。”

这一番话相当出人意料,卫副帮主愣了愣神,随即笑了起来:“花夫人果然是明事理的人,佩服佩服!既然这样,烦请让吉老三交出他吞掉的货,我们既往不咎。”

看上去,这两拨对峙的人确实有别于胡乱砍杀的地痞流氓,眼下把道义二字摆出来,居然彼此说通了。眼瞅着一场热闹大架打不成了,那些偷偷从窗缝门缝往外窥看的闲人们难免失望非常。

“唉,看样子打不起来了!”貼着门缝向外看的棺木店胖伙计十分遗憾,“流氓就流氓嘛,居然还讲道理!讲道理还怎么做流氓?这下子热闹看不成了。”

“热闹看不成是小事,重要的是不打架不死人就没钱赚了。”老板高瞻远瞩,“流氓居然还讲道理,这个世道是没什么救了。”

两人真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放心好了,这里马上就会有热闹,比这大得多的热闹——就怕你们承受不起这个惊喜。”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声音。两人悚然,急忙回头,却什么人也没看见。胖伙计悄悄往老板的背后一缩:“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是什么人?居然躲在、躲在老子的棺材里面装神弄鬼!”老板色厉内荏地吼道,“这些都是上好的楠木棺材,碰坏点漆都赔死你,还不赶紧滚出来!”

“抱歉,这些棺材舒服得很,我们还想多待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次却是年轻女子,“倒是二位,赶紧逃远点吧,一会儿那场热闹如果真的闹起来了,我担心你们的棺材铺子都要保不住了。”

“棺材里舒服?你们到底是人是鬼?”胖伙计的身体开始抖了起来。看上去,他虽然很喜欢看流氓打架,却十分怕鬼,听着这两个从棺材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魂不附体。他忽然转过身,不顾一切朝着门口冲去。

“有鬼啊!”他喊道。

但他没能跑出门去,也没能喊出第二声。他刚刚跑出两步,在他身边的一具棺材的盖板忽然被掀开,里面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把他揪进了棺材。接着棺材里传出一声闷响,胖伙计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老板大惊,正准备逃跑,他身边的棺材也掀开了盖子。另一只大手如法炮制,把他抓紧了棺材并且让他立刻闭嘴。棺材铺里瞬间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在棺木店的外面,并没有人注意到店里发生的一切。既然青田会的花夫人已经主动服软,双方这一场架就打不成了。在花夫人的命令下,吉老三耷拉着脑袋,一瘸一拐地领着两位主亊人走向了镇上的朋来客栈,其他帮会中人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

“那天他们就是在朋来客桟的大堂喝酒的。我偷到包袱之后,本来想带走,没想到街上出现了我的两个债主,估计是一起来找我的,”吉老三说,“我怕被他们抓住后包袱里的珠宝被抢走,赶紧跑到客栈的楼上,却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幸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几年之前,我和帮里的几个兄弟曾经也利用这家客栈交接过东西,在地字第七号房的房梁上挖了一个空洞,那个空洞正好可以藏下包袱里的珠宝。于是我赶紧找到那个房间,虽然里面已经住了人,但碰巧住客没有在房里,我正好可以趁机把珠宝藏进去。

“你倒是挺聪明的。”卫副帮主不无挖苦地说。

吉老三闭上嘴,好似对一切的挖苦嘲讽都自动免疫。这一帮凶神恶煞的人进了朋来客栈,正在大堂喝酒的人们都自觉站起来溜掉了,见惯各种场面的掌柜和伙计也乖乖缩在了柜台后面,不闻不问。于是吉老三把两位主事人带上楼,带到了地字第七号房,敲响了门。

门开了,这个房间的住客——量个体形健硕的青年人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阵势,都有些吃惊,但却并不显得慌乱。吉老三嗫嚅着想要说话,花夫人一把推开他,走上前去拱了供手:“宁州青田会和黑鹫帮,有事需要借用这个房间一小会儿,用完就走,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她一面说,一面摸出两枚金铢递出去,对于一个帮会高层人士而言,这番言语已经算得上是足够礼貌了,何况还有钱拿,换了其他人,恐怕已经忙不迭地接过钱赶紧闪开了。但这两个青年似乎不吃这一套,没有人伸手接钱,一个青年冷笑一声:“如果我也给你几个金铢,能不能也请你们行个方便,赶紧走开?”

花夫人面色一沉,正要说话,背后忽然有一些响动。她回头一看,忽然发现几个不同房间门都打开了,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些武士模样的人,冷冷地看着他们。而几个原本在大堂里喝酒、当这些黑帮分子走入客栈时立刻做畏缩状躲开的住客,竟然也来到了楼梯旁,看样子,如果楼上发生了什么纠纷,他们大概也不会袖手旁观。

吉老三不由得嘟囔起来:“糟糕了,他们的人也不少啊,而且说不定还有伏兵,这不会是要打起来吧?”

卫副帮主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另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让他们找。”

说话的是一个行商打扮的老人,正从另一间客房里走过来。两位青年听了他的话,脸上都露出些微的不忿,但却又立即收敛住,二话不说,闪身到让出了房门,而之前从其他客房出来的那些人也并任何异议无。看上去,这位老人的话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吉老三畏畏缩缩地走进房里,费劲地爬上房梁,把空洞外面掩饰的木块拿走,随即发出一声惨叫:“糟糕了!包袱、包袱不见了!”

“你说什么?”花夫人和卫副帮主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然后一起抢进房里。卫副帮主纵身一跃跳上房梁,低头一看,果然只剩下一个空洞了。花夫人不放心,自己上去査看了一下,但显然,再多一万个人去一人看一眼,也不大可能从那个空空如也的洞里变出一包袱珠宝。东西失踪了,确凿无疑。

吉老三面如死灰,惊恐万状,看样子似乎是想要立即从楼上跳下去逃命,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逃,只是绝望地看着花夫人:“二当家的,我……我……”

“东西要是找不回来,就用你的脑袋来抵吧。”花夫人轻描淡写地说。

吉老三眼看就要晕过去,却忽然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奋力伸手指向那两个青年,:“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偷了珠宝然后装作不知道!不是我的错,是他们干的!”

“放屁! ”其中一个青年大怒,“我已经让你们进来找过,可别得寸进尺啊!”

“但是我们的东西,的确是在你们的房间消失的,”花夫人上前一步,“你们的嫌疑当然最大,除非……”

“除非什么? ”刚才说话的老人一边问,一边再次用手势制止了两名火气越来越大的年轻人。

“花夫人,有门。”卫副帮主在花夫人耳边悄声说,“照我看,这帮人身上一定有点文章,所以想要息事宁人,不惹麻烦。”

花夫人微微点头,口气强硬了起来:“除非让我们在房间里好好搜一搜。”

一名青年霍地挥起了拳头,但老人动作更快,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狠狠瞪他一眼,青年强忍住怒气,没有说话,老人继续开口说:“抱歉,我们没有可能让你们在房间里搜找,但是或许有別的办法可以补偿你们。那些珠宝大概价值多少?”

卫副帮主和花夫人对望了-眼,眼神里交流的信息大致是“果然这老头只想要逃避麻烦,那就讹他一笔”。'卫副帮主咳嗽一声说:“按照我手下告诉我的,大概价值……一千金铢……

不,一千五百金株。”

这个数目不算了,但老人—言不发,从怀里取出三张银票,递了过去,每一张的面值都是五百金铢。卫副帮主的脸上隐隐露出一点后悔之意,看样子是没有料到这位老人掏钱那么痛快,早知如此应獅子大开口多要点。但现在话已经出口,不能再反悔,只能讪讪地接过钱。

“现在没事了吧?”老人平静地说,“可以请诸位离开了吗?”

卫副帮主和花夫人脸上都很尴尬,但却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只能命令手下离开。看着一行人走下楼梯,老人忽然问:“是镇东头杨柳客栈里的人派你们来的吗?”

花夫人回过头,有些诧异:“没有人派我们来,我们的确是来找那一包珠宝的。”

“两边加起来将近百人,只是为了一包珠宝?”老人说。

“不,珠宝的事情只是由头,我们带那么多人来,原本是打算火并的,并没有料想到回来这个客栈寻找。”花夫人耐心地说,大概是因为如此顺利地借助这个老人解决了一场冲突,略有些不好意思。

老人微微一怔,看着花夫人的脸,还没说话,卫副帮主已经叫嚷起来:“我们黑鹫帮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还不至于跌分到受人指使来捣乱!你这是摆明了瞧不起我们……”

.老人没有搭理他,沉思片刻,又问:“刚才那个瘸子去哪儿了?是他告诉你们珠宝藏在这个房间里的吧? ”

花夫人和卫副帮主这才隐隐有些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连忙回头寻找,但瘸腿的吉老三竟然已经踪影不在,或许就是趁着刚才乱纷纷闹哄哄的时侯开溜了。

“他妈的,我们被吉老三算计了!”卫副帮主一拍大腿,“一定是那个死瘸子故意戏耍我们,他简直是活腻了!”

“可他为什么要戏耍我们呢?”花夫人说,“这样対他能有什么好处?”

“那你的意思是……”

“他可能是被人收买了来骗我们的,”花夫人说,“目的就是给这位老先生捣乱。我不明白的是这么一场捣乱图的是什么。”

老人猛然间身子轻轻一抖,对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说:“快带人去马房,看看咱们的路驼!”-

中年人急急忙忙带了两个人跑下楼去,两位黑帮主事人呆呆地等在一旁,想要走,却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中年人重新回来,面色十分难看:“我们的骆驼……全都被毒死了。负责看守骆驼的四个人全都昏倒在地,像是中毒了。”

老人的眉头一皱,目光中似乎有火光闪过。那一瞬间,他身上仿佛突然多了几分如山岳压顶的慑人气势,即便花夫人和卫副帮主不过是三四流的小角色,也能够感受到这种让人呼吸不顺畅的巨大压迫感。两人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卫副帮主想了想,麻利地掏出刚才收下的三张银票:“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刚才是我有眼无珠了,多有冒犯。”

老人的一名手下带着鄙夷的神情接过银票,花夫人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这位老先生如何称呼?今天的事情,我们也有过错,如果需要帮忙的话……”

“你们来了也只能帮倒忙。心领了,再见吧。”老人淡淡地说。卫副帮主窘得满脸通红,却也知道老人没有说谎。两个帮会的人自觉闪到一边,看着这群身份不明的真正高手急匆匆下楼而去。

“没想到我们会栽在这里,”卫副帮主长叹一声,“怎么会有真正的高手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而且还不止一拨,”花夫人说,“看这情形,他们要去见的敌人恐怕也不善。”

“我们要不要……跟着去看看热闹?”卫副帮主忽然说。

“去看看吧,”花夫人说,“虽然这帮人有些……有些让人畏惧,但我也想去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什么样的。”

“你们都回去吧,人多碍事。”卫副帮主和花夫人下命令驱散了手下,然后按照之前那位老者所说的,离开朋来客栈,走向了镇东头头的杨柳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