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银之月的外表的确十分坚固,难以伤害,但你也应该知道,它吸人魂魄的关键在于内嵌的那块魂印石,”雪寂回答,“星焚之力全部凝聚在魂印石中,才能让苍银之月发挥出那样强大的威力,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找到了两位痛恨辰月的秘术大师相助,一位是段鲁山,一位是拓跋未央。”

“段鲁山最揸长的是郁非的火焰秘术,拓跋未央和他正相反,一生苦练岁正的寒冰之术,”陆先生说,“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让段鲁山先将苍银之月灼烧到极热,再让拓跋未央岁正法术给它急剧降温,利用一热一冷的胀缩交替,令魂印石自己开裂。”

“不错,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雪寂说,“而且光是段鲁山的郁非法术所能达到的温度都还不够,我还请来了一位河洛铸造师,让他用河洛高炉结合段鲁山的秘术,把火焰温度推到极致。经过三个月反反复复上千次的熔烧、冰冻,两位秘术士几乎要活活累死。终于,我听到了苍银之月内部传来的破裂声响。魂印石终于碎了,苍银之月成为了一个空壳。”

陆先生默然许久,缓缓地说:“你很了不起。真是没有想到,苍银之月没有毁在天驱的手里,却被你……”

他摆了摆手,闭上双目,似乎是为了平复一下情绪,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目竟然已经布满血丝:“无论如何,这一局,辰月败了。我不会再纠缠于你,辰月也不会再糾缠于你,我想请求你了放了我的人。”

“你不打算向我报复?”雪寂很是意外。

“报复你又有何用?”陆先生说,“辰月所为,从来不是为了仇杀。我不会为了这种无谓的仇恨而去折损哪怕一个人。”

雪寂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我相信你所说的。放人!”

最后两个字是对游牧民说的。这些游牧民看来都十分服从雪寂的命令,立即为秘术士们松开了捆缚。雪寂弯腰拾起已经无法发挥效用的苍银之月,又说道:“把天驱的朋友们也一起放了吧。他们原本就是为了制止苍银之月重新现世而来的,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再也不会和我们动手了。”

游牧民们又手脚麻利地放开了天驱。果然如雪寂所言,天驱和辰月都并不再纠缠,亊实上天驱们的目光中还包含着颇多感激。只是被游牧民们一击得手制服,有些伤面子,所以他们也并未道谢,只是默默地离开。

"宇文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也想争夺苍银之月,但如你所见,你已经无法得到它了,请你带着你的人一起离开吧。”雪寂说着,挥了挥手,五花大绑的梁景被推了出来,梁景满面羞渐,但宇文公子对他视若无睹,目光中显得无比迷茫,这是安星眠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的失落。过了许久,迈开步子,失魂落魄地慢慢离开,梁景和女斥候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的父亲果然是个厉害的人啊,”安星眠在雪怀靑耳边说,“天驱和辰月居然一起败在了他的手里,而宇文公子……看来注定活不过四十岁了。”

他心底仁善,虽然宇文公子多次对他不利,还差点害他失去两根手指,但此刻看到这位枭雄如此模样,还是难免生起恻隐之心。

“未必。”雪怀青却说出了这两个字。

“什么未必?”安星眠不解。

“什么都未必。”雪怀青像是在玩文字游戏,手上却在不断拉扯着袖子,抚摸着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安星眠看到这块玉镯,猛然间明白了雪怀青所说的话。

天驱离开了,辰月离开了,宇文公子也离开了。这片沙漠暂时恢复了平静。游牧民们开始驱赶骆驼,准备启程到大漠深处,而雪寂也终于找到空闲可以和雪怀青安心说话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我回部落去小住两天,不过那里环境太艰苦,”雪寂说,“所以最好是我陪你们去镇上,我们父女俩说的话,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也好,这些日子太累了,再去沙漠里的话,我担心身体会吃不消,反而拖累你,”雪怀青站起身来,温柔地扶住了雪寂,“我们回到小镇上吧,我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雪寂微微一笑,正想伸出手来抚摸雪怀青的头发,忽然间身体一僵:“你……你在做什么?”

“现在顶在你腰上的这根毒针,毒性猛烈,即便我有解药,解毒之后也可能留下终身伤残,”雪怀青低声说,“所以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乖乖听我们的话。”

雪寂向周围看了两眼,发现安星眠站立的方位恰到好处,正好挡往了游牧民们的视线,让他们无法注意到雪怀青手上的小动作。他知道求救无望,只能继续在脸上带着效益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刚刚久别重逢……”

“你我的确是初次见面,这不假,但肯定和‘久别’这个词没关系,”雪怀青脸上也带着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冷酷而凶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

雪寂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说:“你……你在瞎说些什么?我当然是你的父亲……”

“你当然不是,”雪怀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是的,你的确长得有几分像我,语气、表情方面的作伪也十分高明,我简直怀疑你以前当过戏子。但是你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什么破绽?”雪寂硬着头皮问。

“从你来到我身边起,我就一直给你看这件东西,”雪怀青摇晃着她的手镯,“但你见到它之后,竞然没有一丁点反应。我一直注意看着你的眼睛,没有,这件东西对你而言没有丝毫的意义,你的目光扫过它,落向别处。它对你而言只是我手上一件普通的装饰品,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雪寂皱了皱眉头,忽然间似有悟:“这、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他的脸上出现了懊悔的神色,雪怀青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遗物,毫无疑问十分重要,可你见到它却并没有反应,我就明白过来,你并不是真正的雪寂。你为什么要冒充他?”

假冒雪寂的羽人长叹一声,闭目沉思了许久,最后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镇上见一个人,然后向你解释这一切。”

“好吧,不过你千万别耍花样。”雪怀青说着,依然作亲热状挽着假雷寂,手上暗藏的毒针并不放松。安星眠跟在两人身后,三人一同走向小镇的方向。

“你们先回部落去待命,我稍后自己回去。”假雪寂向游牧民们宣布说。他虽然在外人面前假冒雪寂,但看来在部落里仍然地位很高。安星眠忽然隐隐有了一点猜测,一个地位如此之高的人跑出来冒充雪寂,是为了什么呢?难道……

一行三人各怀心事,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天黑时回到了镇上。白昼的血腥厮杀仿佛只是一首无足轻重的插曲,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喧嚣,此时镇上灯火辉煌,空气中飘着肉香和酒香,掩盖了沙土的气息。

“折腾了那么久,肚子也该饿了吧?”羽人说,“要不要先吃一点东西?”

“我不饿。”雪怀青摇摇头。

“但我有点饿了,”安星眠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先填饱肚子总没有坏处。”

雪怀青也醒悟过来,假如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敌人的话,空着肚子体力不足可不方便动手,而自己精擅毒术,也不必担心食物里会有什么花招。正在想着,安星眠已经走向一个路边小摊,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烧饼回来。

“怕我在吃饭的地方安排埋伏?”羽人苦笑一声,“事情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不过……随你们的便吧,

他随手接过一个烧饼,倒是不担心对方在里面下毒。三个人闷声吃了几个烧饼后,羽人带着两人走进了白天因为天驱辰月之战而差点被拆掉的杨柳客栈。此时客栈大堂里还是一片狼藉,但原有的住客居然没有跑光,还有一些人继续住下去,也许是对这个小镇上发生此类事件早已见灌不惊。

羽人走上摇摇晃晃的楼梯,一直攀向最高层,安雪二人紧跟在后面。当来到顶层后,两人发现前方有一个天窗,天窗下放着一架梯子,月光正透过天窗照下来。羽人走到天窗下面,从怀里掏出一个烟火筒,点燃引信,一道深红色的焰火直冲天际,照亮了上方的天空。

“爬上天窗,在楼顶等着,很快会有人去找你们,”羽人说,“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了,雪小姐,你可以放我回去了。”

雪怀青犹豫着,并没有松手,安星眠却拍拍她的肩膀,“我觉得这一次他说的是真话,何况他虽然冒充你父亲,从头到尾也并没有害我们。放他回去吧。”

雪怀青咬咬牙,收回了毒针。假冒雪寂的羽人笑了笑:“雪寂有你这样聪明的女儿,真是一种福气呢,我倒真有点希望你就是我的女儿。”

他转过身,慢慢沿楼梯走了下去,安星眠和雪怀青对视一眼,一先一后爬上了梯子,来到房顶,房顶上一片空旷,除了瓦片外别无他物,但月光清亮,视野开阔,远远看去,大漠是一片素净的银色,比起白昼的风沙凛冽,多了几分溫柔。

两人携手坐下,在等待的同时也欣赏着这难得的月色,彼此都有一些心意相通的感觉,感受到一种久违了的静谧。雪怀青轻声说:“要是没有那么多破破烂烂的烦心事该多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天都可以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月亮。”

安星眠一笑:“会有那么一天的,无论人事如何颠沛变迁。月亮永远不变.,总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现在还是好好地或者,说明运气还没有坏到家。”

雪怀青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发现远处的天空中有一个白色的小点正在靠近。她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身来,由于心情激动,腿脚竟然有点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安星眠连忙扶住她,两人一齐抬头,看着那个白色的点越来越近,渐渐看清是一个羽人的轮廓。这个羽人的双翼是近乎透明的纯白色,伸展得寻常的宽阔,并且带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这样的羽翼,不是一般的羽人可以凝聚得出来的。

“好漂亮的羽翼!这肯定一个带有贵族、甚至是王室纯血统的羽人。”安星眠一面说着,一面紧紧握住雪怀青的手,感觉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羽人飞向了杨柳客栈的房顶,稳稳地落了下来,背后的羽翼化为一道蓝光,继而消失无形。紧跟着,他迈开步子,向着雪怀青走了过来,但和刚才优美雄健的飞行姿势相比,他的步态却不优美,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难看。

——因为这是一个瘸子。走起路来的时候,他只有右脚能着力撑地,左腿却是残疾的,无力地拖在后面。

“我们又见面了,但这一回,我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了,”瘸子开口说道,“我就是雪寂,你的亲生父亲,这一次如假包换,绝对没有骗你。”

银色的月光倾泻下来,照亮了这张安星眠和雪怀青都很熟悉的脸。安星眠曾经抓住这个人,用雪怀青的毒药胁迫他,要他帮自己栽赃天驱;他也曾经在许多人的面前被呼来喝去、肆意羞辱,看上去完全只是一个不成器也没有任何前途任何尊严的老混混。

他就是宁州三流帮会青田会里的九流小角色:瘸腿吉老三。

第十章 梦醒了

二月中旬的这一个夜晚,假如有人不小心在宁州西部边陲遇到了大名鼎鼎的宇文公子,一定会吓一跳。这位平日里风度翩翩儒雅可亲的名门之后,此刻却是失魂落魄满脸呆滞,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黄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某个落魄天涯的无名穷汉。而跟着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两名从人,也是一脸忧心忡忡。

“公子,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啊!”女斥候说,“我们可以去向那个鲛人求情,也许还可以找人仿制一柄苍银之月……”

“你闭嘴!”宇文公子不耐烦地暴喝一声。女斥候低下头,不再说话,双眼里隐隐含泪。梁景更是大气也不敢出,默默地驾驶着马车。这条小路上除了轮子滚动的声音外,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宇文公子才重新开口说话:“抱歉,刚才失态了,此事是我算计不周,原本不能怪到你头上。”

女斥候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不用抱歉,公子,我……我的性命都是你的,怎么会在乎这些?我只担心你……”

宇文公子苦笑一声:“我的性命很快就难保了,怎么还有资格去掌控别人的命运。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我就愿意跟在公子身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女斥候执拗地说。

宇文公子摆了摆手:“再说下去简直像是戏文里的台词了……梁景,你怎么停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