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星眠和雪怀青面面相觑,都感到此事实在是诡异,有些超越常人的想象。毫无疑问,这起事件是一个一石二鸟的阴谋,凶犯先杀害了风白暮,然后嫁祸给雪寂。由于雪寂是从原本一直紧缩的偏门被带进花园的,守在正门的卫士们无人知晓,事后自然会怀疑这是雪寂偷偷溜进去干的。

这样的阴谋并不难以想象,在市井中也屡屡发生,只不过雪寂碰巧撞上的对方是领主身份罢了,这才卷入一场宫廷大戏。然而,风白暮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要求,却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他想要你分解他的尸体?”安星眠皱着眉头,“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羽族难道不是一向对死者十分看重,尤其不能忍受作践尸体么?”

“是啊,所以当时我才完全无法理解,”雪寂说,“我试图追问他这是为什么,但他已经濒临死亡,只留给我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发疯,现在我是清醒的,请你一定要切碎我的尸体,一定……’然后就断气了。所以我无从得知他要我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分尸,或是不分尸。”

“一个呗杀害的领主,在临死之前用尽他最后的力气,请求你切碎他的尸体,越碎越好……我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安星眠摇着头,“但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按他所说的行事。”

“其实我也很犹豫,因为我在案发现场被人嫁祸,原本就很难逃脱干系,如果再动手分尸,我身上的嫌疑就彻底没有办法洗清了,更别说羽人一贯对尸体的尊重,”雪寂说,“但他刚才和我说那番话的时候,的确不像是神智迷糊或者发疯,他的眼神非常清醒,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情,为了阻止那件事情的发生,才不得不恳求我毁掉他的尸身。我总觉得,这当中一定还牵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阴谋,假如不照办,可能带来极为严重的后果,所以尽管犹豫再三,最后我还是拿起那把短剑,强忍着恶心,把他的尸体仔细地切成了碎块。”

“你做这一切不要紧,却留下了一桩二十年都解不开的悬案,”安星眠说,“人人都在猜测,你到底和风白暮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然会冒着种族的忌讳去那样残忍地作践他的尸体。但只有你心里清楚,其实你只是完成他的遗愿而已。”

“可惜的是,到现在我都不太明白,他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做,”雪寂说,“我下刀的时候,以为是他的身体里藏有什么秘密,所以看得很仔细,但并没有什么异样。”

两人对话的时候,雪怀青却始终一言不发,一直在低头思索着。安星眠看她神情有异,禁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想到了些什么吗?”

雪怀青不答,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碎尸……越碎越好……羽笙……银泫草、雷岩鼠粪、紫乌根叶……身上的奇怪药味……”

安星眠糊涂了:“什么身上的奇怪药味?谁身上?”

雪怀青忽然狠狠地一拳砸下,打碎了身旁的一块瓦片,发出清脆的响声。雪寂看着她脸上的兴奋表情:“你想明白了?这么短的时间,你居然能猜出来?”

“我猜出来了,”雪怀青恶狠狠地说,“羽笙想要干什么,以及风白暮为什么要你替他碎尸,我都猜出来了。”

她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说:“我被关在宁南城审讯的时候,羽笙每天都会到场,他的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药味,那药味里有些古怪的气味我之前从来没闻到过,但也有一些事我熟悉的。当时我没有在意,但今天,当你又提到了羽笙这个人之后,我仔仔细细回想了那股药味,其中的某种气息,我曾经多次闻到过,那是在我和我师父姜琴音的住所里。许多年前,为了缩小和须弥子之间的差距,她强行利用上古邪书《魅灵之书》里的方法来提升尸舞术,结果尸舞术的确有所进展,她的身体却难以承受,渐渐被尸毒所侵。”

安星眠心里一凛,听到雪怀青提到尸舞术,忽然间有点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了。雪怀青接着说:“尸舞者是靠操作尸体来生存的人,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会被尸体所伤害,这当中最常见的就是因为常年和死尸在一起,自己的身体被尸毒所侵蚀。一般学会了入门尸舞术的人都可以轻松化解尸毒,但有两种人会比较麻烦,一种是身体太虚弱的,比如我师父那样;另外一种就是……尸舞术练得不到家的。这第二种人,很有可能并不是职业的尸舞者,他可能本来有其他的修炼方法,但却出于某些需要,强行加练尸舞术……”

雪寂和安星眠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羽笙!他在练尸舞术!”

“是的,他就是在练习尸舞术,但由于缺少名师指点,或者我怀疑他根本就是自己摸索着练习,导致被尸气入侵,”雪怀青说,“他的秘术当然高,也许能通过自己强大的精神力练出操控尸体的能力,但没有依照标准尸舞术循序渐进的法门,身体就会慢慢累积剧毒,中毒越来越深,即便服用了化解尸毒的药也不能完全拔除。我猜,他的眼睛就是这么瞎的。”

“可见成为尸舞者的代价是高昂的,”安星眠耸耸肩,“想要做业余尸舞术爱好者可就更不容易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已经大致明白羽笙想要干什么了,也明白风白暮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尸体了。”

“我也明白了。”雪寂说。

雪怀青点点头:“没错。我刚才仔细回想,总算是想清楚了银泫草、雷岩鼠粪和紫乌根叶这三种药是拿来干什么的了。这三种药物并不是毒物,却能够加强人或是动物对精神力量的感应。当然了,即便并非毒药,但是是药三分毒,这三种药物长期服用会带来很多副作用,一般的秘术士或者尸舞者,不会笨到靠它们来提升自己的能力,但如果给一个很快就要死的人服用,当这个人死后,她的尸体对尸舞术的操控就会敏感得多。”

“所以答案很清楚了,”雪寂长出了一口气,“羽笙和羽彤并不打算杀死风白暮,或者说,至少不打算在他的自然寿限到来之前杀死他。他们图谋的,是在风白暮死后用尸舞术操控他的尸体,让他立下有利于他们那股势力的遗嘱,甚至直接传位。一个‘活着’的风白暮所发出的命令,其他人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可能反抗了。”

“而风白暮或许是从自己吃下的药里找到了蛛丝马迹,猜到了对方的阴谋,但处于羽彤的掌控中却又无法击碎这个阴谋。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临死前求我替他分尸,粉碎的尸体无论尸舞术再强也不可能驱用了,这样的话,也算是他挫败了羽笙的阴谋。”

“不,如果有须弥子那样的强大力量,即便被分尸的尸体,倒也未必就不能用,”雪怀青说,“但是那样就肯定不能用来冒充活人啦,哪个活人的身体是用线缝起来的呢?”

“而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宁南城被审讯的时候,羽笙对我表现出那样的憎恨,”她又说,“他并不是因为敬爱领主才对我这个疑犯的女儿那么憎恶,而是由于你把领主分尸了,毁掉了他的大计。”

“这件事一了,我就回宁南城去找风先生,”安星眠兴奋地说,“以他的手段,一定能逼羽笙说出真相,那样的话,你就能恢复清白之身了!”

雪寂苦笑着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一个羽笙可能好对付,但羽笙背后的势力我们还不知道,未必是风秋客能压制得住的。而且我们的推论也不过能证明羽笙试图操纵风白暮的尸身,却仍旧没有找出杀人的真凶。”

安星眠好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是啊,这么一来,谁是真凶就更加诡异了。”

“此外,我住在王宫里的时候,曾经丢失过一双鞋,当时我没有在意,回头细想,很可能就是被凶手或者凶手的同伙偷走了,以便在御花园里留下我的脚印。他们既然处心积虑要陷害我,事后也一定会想办法抹除其他的证据。”

“这可真难办了。”雪怀青愁眉不展。

雪寂又轻声补充说:“何况事到如今,我得到一个清白的名声又有什么用呢?容貌、身体、过去的生活,那些倒并不重要,只是她……她终究不会回到我身边。不过幸好,我还有一个女儿,这真是命运作弄了我一生之后,留给我的最好礼物。有了这件礼物,什么清白的名声,要不要都一样。”

雪怀青忽然用手捂住了嘴,眼圈一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站起身来,来到雪寂的身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现在,我觉得你能给我一种父亲的感觉了。”

雪寂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但全部的感情似乎都倾注在了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里。那一刻安星眠仿佛产生了错觉,觉得眼前坐着的并不是干枯佝偻、面容丑陋的“吉老三”,而仍旧是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潇洒自如的年轻王子。

“那么,母亲的背叛又是怎么回事?”雪怀青终于又开口问道,“是发生在你离开宁南城之后吗?”

雪寂的双眼木然地直视着前方黑漆漆的夜色,目光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帮助风白暮完成他的遗愿之后,我从花园的后门跑出去,匆匆拿了点随身用品,赶紧逃离王宫,羽人们果然把我当成了最大的疑凶,开始追捕我。我倒是并不畏惧,只要和我的妻子会合,有苍银之月在手,至少对付这些追兵不成问题。至于萨犀伽罗,就只有以后再说。这一次拿不到萨犀伽罗,实在是因为宁南城局势太紧张,我没有办法找到突破口,我相信她也一定会原谅我。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合之后会产生那些意想不到的变故。见面之后,她并没有询问我是否受伤,第一句话就是问我,风白暮有没有同意交出萨犀伽罗。当我告诉她不但萨犀伽罗拿不到了,连我自己都成为了杀死领主的嫌疑犯时,她的脸色大变,显得十分失望,也有一些隐隐的愤怒,但她并没有开口斥责我,而是又恢复了常态,开始关怀我的一切。她对我所说,摧毁这两件法器本来就是长远的事情,不急于一时,人没事就好。

“这些话让我心里很是宽慰,但她最初那一刻的失望和愤怒,却也让我疑心重重。在宁南城王宫那样复杂耳朵环境里待了几个月,我对人的防备心也越来越重,哪怕面对的是青儿。当时我假装若无其事,和她一起上路逃亡,晚上在一个小城的客栈里投宿。我装作睡着了,却一直在留意青儿的动向,果然,到了半夜里,她听我鼾声均匀、呼吸沉稳,以为我睡熟了,起身偷偷溜了出去。我自然是跟在身后,那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青儿恐怕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在瞒着我。

“青儿跑到客栈后面的马厩,用随身带的眉笔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了一些字,然后吹了一声口哨,天空中立即飞来一只身形矫健的大鸟。我能认出来,那是传送中原产于云州的迅雕,虽然生性凶猛,但一旦被驯化,却是最好的传讯工具,比信鸽更快更保险。迅雕驯化极难,全九州也找不出几个能利用迅雕传讯的人,没想到青儿就是其中之一。

“青儿取出一根细绳,准备把字条绑在迅雕的爪子上,我知道再不出手就晚了,于是趁她不备,猛然跳出,用羽族的擒拿手法出其不意地扭住她的手腕,夺过了字条。她看清偷袭者是我,十分惊慌,连忙出手抢夺,而且用的竟然是毫不留情的杀招!我这才意识到,对她而言,我只是一个可供利用的工具而已吗,那条字条上所写的才是她真正在意的。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大致能猜出,她这么做,毫无疑问是为了萨犀伽罗。

“这是一个陌生的青儿,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青儿,过去我所认识的妻子,只不过是一直把自己藏在虚假的外壳之下罢了。她原本就是在处心积虑地利用我去得到萨犀伽罗,那些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生活,也都是伪装的假象。当然,倘若只是欺骗我也就罢了,看着她隆起的肚腹,我想到这个孩子竟然都可能是她利用的工具,一下子惊怒交集,失去了理智,下手也变得狠了起来,把她当成了真正的敌人。

“我满腔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出招去越来越快。她原本功夫和我差不多,但怀孕的身子实在不方便,在她来得及动用苍银之月之前,我打倒了她,把苍银之月抢在了手里。到这时我才有空去看那张字条,上面用潦草的笔迹写着:‘计划失败。我将继续跟着雪寂,利用他寻找下一次机会。’

“这几个字明白无误地说明了一切,我再也不存一丝侥幸了。事实很清楚,她听命于人,早有预谋地接近我,试图利用我去夺走萨犀伽罗,什么毁灭两件法器制止杀戮,无疑是天大的谎言。可笑我从头到尾对她没有半点怀疑,一直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时候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她,看着她毫无惧色却也没有丝毫感情的脸,心里的念头是,如果我会用苍银之月,一定要吸走她的灵魂,因为她侮辱了我的灵魂。当然,不用苍银之月,我也可以很简单地一刀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愤。”

雪怀青屏住了呼吸。她当然知道父亲并没有杀害她的母亲,否则的话,她自己根本就不会存在。但听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十分紧张。

“但最终我没有下手,我已经拔出了刀,却没有办法下手,”雪寂喃喃地说,“我的理智告诉我,她不是我的爱人,她是一个骗子,她在利用我,我完全应该一刀杀了她。可是当我举刀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过去大半年里我和她在一起额快乐日子,那些幸福是那么真实,即便明知道她只是在演戏,我还是无法自拔地沉迷了进去。是的,她骗了我,但她同时给予我的,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了你,哪怕她十恶不赦,孩子却是无辜的,如果我一刀刺下去,那就是一尸两命啊。

“我突然间万念俱灰,什么都不再去想了,我扔下来刀,把苍银之月也扔到了她面前的地上。青儿一把抓起苍银之月,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我苦笑一声,对她说:‘我很想杀了你,可是我办不到。还不如让你用苍银之月夺走我的灵魂,至少从此我就不会痛苦了。’

“她就像不认识我一样,盯着我看了许久,心里充满迷惘,总觉得过去这几个月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美丽的幻梦,而眼下,梦醒了。”

诉说这一切的时候,雪寂的面容始终很平静,声线也很平稳,仿佛心里不带一丝涟漪。但安星眠和雪怀青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那一丝抹不去的哀痛。雪怀青禁不住想,如果是我遇到了这种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对方吧?但她很快又想,很多事情不身临其境设身处地地感受,是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的。不管事前如何设想,到了最后,每一个人都会屈从于真实的内心,

“于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们俩后来分道扬镳,”安星眠说,“大家都以为你们是故意兵分两路呢,却谁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后来她用苍银之月杀死了追她的羽人,躲到一个小山村,生下了女儿,而你……去了西南戈壁?”

雪寂点点头:“我被追得太紧了,如果一直在城市转悠,是很难逃过他们的追捕的,只能冒险去一些危险的地方,希望能利用自然环境的变化来甩掉他们。从宁州出发,最近的一个凶险之地就是西南戈壁了。反正我当时心情低落,觉得大不了就死在沙漠了,也没什么关系,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来到了斯亩镇,匆匆购买了两匹骆驼和一些食水,还有一张粗陋的地图,连向导也没有请就出发了。”

“开始的几天还算顺利,但是从第四天开始,大漠里刮起了大风,行动变得异常艰难,几乎连方向都看不清,就算能看清方向,骆驼也不听使唤,我这才明白过来,在大漠里这样一个人孤身行动有多么愚蠢,但是后悔也太晚了。我很快迷了路,食水也在沙暴中损失了不少,眼看就要陷入绝境,这时候,一个意外遇到的人改变了我的命运。那是在一场沙暴过后,那个人估计是直接被狂风刮过来的,正摔在沙漠里昏迷不醒,装水的皮囊也破了洞,水全部溜走了,如果没有人来救他,在这样的大漠深处,他恐怕是死定了。”

“我当时想,左右是个死,有人陪着作伴也不错,就从仅剩下的两皮囊水里拿出一袋,喂给了他半袋。他醒来之后,自然是对我千恩万谢,我苦笑着告诉他,我也不过能让他多活一天半而已,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只有这么点水,死在沙漠里是迟早的事情。他却笑了起来,说看来是天神不想要我死得太早,我好心救了他,同时也救了自己。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告诉我说,如果是其他人,被困在这茫茫沙海里毫无疑问死定了,但他却不同,他在这附近有一个‘窝’。

“我猛然醒悟过来,赶忙问:‘你是来自……那个传说中专门收留无路可去的人的游牧部落?’他点点头,对我说:‘我看你孤身一人深入大漠,想来也是个无路可走的人,不如随我一同去部落吧。我们这个部落收容新人,从来不管他过去干过什么,哪怕是十恶不赦都不要紧,只要能在部落里同舟共济就行。你能在危险中把自己仅剩的饮水分给我,我想你应该是够资格的。”

“我谢过他的好意,告诉他,有一批敌人追我追得很紧,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他问我具体情况,我不能把萨犀伽罗与苍银之月相关的事情告诉一个陌生人,只能含糊其辞地编了一个谎言,说明这群羽人绝对不会放过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从随身的包袱里找出一样东西交给我。那是一颗黑色的药丸,看起来也毫不起眼。

“‘这颗药是用殇州特产的腐心草制成的,吃下去之后能够让人假死,’他对我说,‘前方向北大约五里的地方,有一座沙山,沙山上有一处流沙,看起来很凶险,却并不深,事实上,那座沙山的背后就有我们的一处地道。’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道流沙,说不定就是部落里的通缉犯们逃脱追兵的一个方法。而我如果接受了这样的恩惠,以后恐怕就真的只能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凶犯为伍,一辈子做一个沙漠里的牧民了。我固然不是养尊处优的废物贵族,但毕竟自幼生活环境都十分优裕,想到今后的一生要在茫茫大漠里苦熬求生,说心里不犹豫那绝对是假话。但仔细想想,整个城邦的人都把我当成了敌人,想要求生原本就不容易,而更重要的在于,青儿带给我的痛苦一时半刻都难消弭,或许我真的需要躲在这种远离人世的地方,才能稍微克制心里的烦郁。”

“所以你接受了他的提议,服下了那颗药?”雪怀青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脸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雪寂下意识地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疤,“我服下了药,按照那个人指点的方位陷入了流沙,也成功骗过了追兵。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天,那座沙山上碰巧有一窝毒蝎……”

雪怀青打了个寒战,安星眠也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好似有蝎子从他心上爬过一样。雪寂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物,在经历种种磨难之后,没有伤于背叛他的妻子手里,也没有伤于宁南城的追兵,却意外地折在毒蝎手中,既毁掉了容貌,也瘸了一条腿。命运如此不公,除了让人长声嗟叹之外,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对长门所追求的心灵的解脱,似乎又多了了一点领悟。

“在这之后,你就一直留在了部落里?”雪怀青问,“那么苍银之月呢,又是怎么到你手里的?它不是被我母亲带走了吗?我后来曾听一个意外的旁观者转述过,她曾用苍银之月杀死过一群羽族的追兵,时间就在那一年冬天,应该正好是你们分手后不久。”

雪寂的脸上出现了迷惘的神色:“这是我一生都难以索解的一个谜题。是的,苍银之月当时的确被你母亲带走了,我亲眼见到她带走了,而且如你所说,之后她还使用过它。可是不知为什么,它又离奇地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拜毒蝎子所赐,雪寂被从流沙里拉出来时,差点真的死掉。幸好在腐心草的作用下,其实他的血液流动极其缓慢,毒质还没有进入心脏,所以最终他还是被救回来,只是面容从此变得坑坑洼洼,再也不复当年的俊逸,一条腿也留下来终身残疾。

他的心态却反而淡泊下来。于他而言,失去了一生的挚爱,自己的面容和身体变成什么样似乎也并不太重要了。于是他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从此开始了拄着一根拐杖在沙漠里的生活。他虽然腿有残疾,功夫却仍然不错,加上过人的头脑和见识,在部落里很受尊敬,尽管他的身世是捏造的。他渐渐觉得,也许今后的一声就将这样毫无涟漪地过下去了。

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他被安排和几名同伴去镇上采买必备的药品,但还没启程回去,一场新的沙暴就降临了,眼看着天色已晚,几个人只能暂时在镇上住下,准备等第二天沙暴平息了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