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两者都应该是谷玄秘术的产物,”安星眠说,“谷玄的星辰力能吞噬一切,所以其他的秘术都对那道烟无效,而须弥子也只能利用谷玄去对付谷玄了。我们肉眼里所能见到的青烟和黑球,其实只是方便操控所添加的外壳,真正的谷玄,也许只能用‘空’这个字来形容。”

“都是谷玄秘术,撞上了会发生什么呢?”雪怀青很是好奇。

此时,须弥子放出的黑色球体,和重构后的巨怪放出的青烟终于撞在了一起。两道秘术仿佛是彼此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竟然慢慢缠绕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很友好,但安星眠等人知道,其实这是在比拼谁的力量更强。力量弱小的那个,很可能在这样看起来很缠绵的接触后被彻底吞掉,否则的话,须弥子和鲛人所发出的亡歌声不会越来越强。

目前看来,须弥子好像稍微占据上风。鲛人的溶血重构术虽然声势很大,但太难掌控,两道谷玄秘术比拼了一小会儿后,那道青烟已经被须弥子放出的黑球吞掉了一小半。黑球开始膨胀变大,渐渐有些像一个从半空中突兀出现的黑洞,仿佛真的能将一切事物都吸进去。

终于,在时间即将走到尽头时,黑球把青烟几乎吞噬殆尽了,但须弥子的神经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仍旧全力施为,操控着尸仆们产生精神共鸣,试图将那道青烟完全“消化”掉。

然而,正当青烟完全被吞没的一刹那,空气中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异响。

须弥子脸色一变,急忙再度加强了亡歌的力量,试图压制住对方,但鲛人的应对方式是骇人的,他骤然站立起来,令将他封冻于其中的坚固的冰块碎裂开来,露出了他的全身。鲛人高高扬起头,咽喉里的鲛歌声恍如狂舞的风暴,高高飘扬于海天之上。他的双腿慢慢并拢,慢慢粘合在一起,化为一条长长的鲛尾。他的头发变成了鲜艳的火红色,身体的曲线也变得更为流畅,一个个坚硬的角质凸起从后背浮现,皮肤上更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片。

他现出了鲛人的真身。

然而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还在后头。经过这样巨大的身体变化后,他脸上的面具已经不再能贴合脸型,终于脱落了下来,露出他的真面目,这张脸让安星眠等人禁不住惊呼出声。

这不是“他”,而是“她”。

这个把声名赫赫的宇文世家玩弄于股掌之间、能和不可一世的须弥子分庭抗礼的鲛人,是一个美丽的女性。尽管她的年纪应该很大了——至少在几十年前就曾以成年的形态和宇文公子的祖父打过交道——但容颜却丝毫不显老,仿佛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

第十二章 我是谁,你是谁

“她居然是个女鲛人!”雪怀青惊呼着,“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谁都想不到,或许是她的腹语术伪装男声伪装得太好了,”安星眠说,“又或者是因为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总是很难相信女人会比男人强,但事实上,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我的家族,竟然被这样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宇文公子连连摇头,“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祖父,真是很难想象他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三人说话间,鲛人的鲛歌声已经达到了顶点,那是一种直刺耳膜的尖锐声响,其余四人根基不错,还能承受,梁景却已经不得不用布片死死堵住耳朵,否则就有可能直接晕过去。

在鲛歌声中,在人们惊诧的目光中,鲛人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暴涨。突然之间,从须弥子放出的谷玄黑球中发出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响,黑球的体积一下子扩大了数十倍,瞬间将“试炼之火”席卷其中。不等须弥子做出任何反应,“试炼之火”就被干干净净地吞噬掉了,不留一丝痕迹。

“这一句,是我赢了。”鲛人说。

“不错,是你赢了,”须弥子说,“我低估了你的实战经验,没想到你能反其道而行之,想出故意让我吞噬,令我的谷玄之秋力量剧增而膨胀的方法。”

“和你第一局的战术如出一辙,无非是现学现用。”恢复了真正的形象之后,鲛人也不再像之前躲藏在冰块里时那样冷冰冰的,居然淡淡地笑了笑,一刹那间显得风情万种。只是她容貌虽美,强行留下的青春容颜却显得有些不自然,有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怪异。

“不过溶血重构术这一招,似乎只在《魅灵之书》上有记载,我没说错吧?”须弥子又说。

“的确是来自《魅灵之书》,”女鲛人说,“这本书上记载的秘术,都十分奥妙。”

“但是修炼它们,也会付出很多的代价,”须弥子的脸色微微一沉,应该是想起了姜琴音,“你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同理,你的驻颜秘术也是如此。”

“这个就不要你操心了。”女鲛人哼了一声。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出这些事情?”雪怀青轻声自言自语道,“难道就是为了留住她 的容貌吗?”

安星眠沉吟了一会儿:“我看未必,看到她,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雪怀青问。

“你不觉得,她这样和年龄不符的容颜,和那位辰月教的陆先生是一样的吗?”安星眠说。

雪怀青点点头:“还真是这样。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那位陆先生来了,看起来都感觉怪怪的。我爹说过,这种秘书对身体损伤很大。”

“你还记得之前你父亲说过的另一句话?”安星眠说,“他说,苍银之月之所以被辰月教丢失,是因为当时的保管人受了骗。你猜,会不会是……”

“你是说这个女鲛人?”雪怀青恍惚,“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看她为了得到这两件法器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应该是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付出的。可是,如果当时苍银之月是被她带走的,那后来为什么我母亲……”

她忽然住了口,脸色煞白,和安星眠对望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她是这个鲛人的手下!”

雪怀青一把抓住安星眠的手,结结巴巴地问:“她……她还活着吗?她会在这艘船上吗?她会在这里吗?你觉得她看到我没有?她能认出我来吗?”

看着雪怀青语无伦次的样子,安星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别慌,千万别慌。现在我们身处险境,先别想太多,最好注意力先放在打架的这两位老大身上。”

雪怀青轻轻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是,一想到母亲我心里就发慌。”

安星眠搂住她的肩膀:“我明白,但是别太分神,你看,前面又来了一艘大船,应该是鲛人的手下替她准备好的第三场较量。这可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场了。”

此时两位尸舞者都已经回到了船上,鬼船继续前行。如安星眠所说,另一个方向的海域驶来了一艘大船,虽然比不上鬼船这样气势磅礴,却也不算小了。

两船靠近之后,安星眠举目望去,不觉大吃一惊——那艘船上运载的赫然全都是活人!粗略估计,上面至少装载了不下两三百个活人,绝大多数都是人类和羽人,看穿着打扮,要么是从海岸附近抓来的渔民,要么是从渡海客船上被绑架的乘客。这些人似乎是被药物或者秘术禁锢住了,虽然并没有被捆绑,却一个个瘫软在甲板上无法站起来,不少人一直都在拼命哀号求救。

须弥子显然也没有想到比拼尸舞术却要面对一大帮活人,不过他并没有表露任何意外,而是静静地等着女鲛人解释。女鲛人伸手指着大船:“这艘船上大概有三百个活人吧,具体有多少我没有点数,也不必点数,总之,你和我分就行了。”

“数目都不祥,怎么确定最后能分得公平呢?”须弥子问。

“绝对公平,因为反正就是抢而已。”女鲛人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恶。

“抢?怎么讲?”须弥子问。

“我上一次去陆地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我虽然长居大海,还是有足够的消息源知道陆地上发生的事情,比如说尸舞者的一些故事。”女鲛人悠悠然地说。人们并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扯起这一头,但还是耐心地听着。安星眠和雪怀青更是在心里暗想着:她果然曾经去找过陆地。

“陆地上的尸舞者当中,有一个叫做云孤鹤的,虽然此人本事并不怎么样,但却做过一件让他名声大噪的事,我想你一定听说过吧?”女鲛人问。

须弥子不屑地笑了笑:“那个废物吗?不过就是曾经救过羽皇的性命,然后被人吹捧出来了罢了。”

“但是他救羽皇的那一战却很有趣,你还记得吗?”女鲛人又问。

“当然记得,当时他手里带的尸仆数量很少,伏击羽皇的敌军却相当多,于是他索性不断地操纵新死的人站立起来充当他的尸仆,每杀死一个人,就相当于他又多了一个尸源……”须弥子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目光炯炯地盯着女鲛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有趣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原来是这么个意思。那一船的活人,就是尸体的来源,你我相互分拼,看谁抢得更多,是这样的吗?”

“不只是这样,抢到手之后,还要毁掉对方所拥有的尸仆,毁到再也无法用尸算术召唤为止,”女鲛人说,“可以用任何的招数,武技、秘术、毒术都可以,这样一直拼斗下去,直到剩下最后一具尸仆为止。这具尸仆是谁的,谁就赢了。”

“这个比法我很喜欢,”须弥子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比起什么划定人数的一对一、多对多都有意思多了。就这么定吧。”

“那我们上船吧。”女鲛人点点头,向着鬼船的边缘走去,须弥子跟在她身后。她和须弥子武艺高明,所以也无需尸仆们搭船板,看样子直接就可以飞跃过去。而两人都自重身份,既然定了赌约就绝不会偷袭,所以她可以很放心地把后背要害暴露在须弥子身前。

但走出去没几步,背后一阵劲风袭来,竟然真的有人偷袭女鲛人!她一回身,随手一挥,一道秘术把偷袭她的东西打飞了,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亮晃晃的金铢。显然,须弥子即便真的不顾脸面地偷袭她,也不会用这么没用的暗器。

“是你?”女鲛人皱起了眉头,“我不杀你,你却偏偏想找死吗?”

“我不想找死,我只是不喜欢看到太多死人!”刚刚扔出这枚金铢的安星眠大步跑了过来,拦在两人身前,“我不能允许你们就这样杀死三百个活人!”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有雪怀青并不显得太意外,似乎是早有预料。

“我不许你们这么屠杀无辜的人!”安星眠大声重复了一遍。

雪怀青看着他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

“傻瓜就是傻瓜……”她自言自语地说,语调里却充满了温柔。

“你不许?”女鲛人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不许?”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长门僧,”安星眠说,“但是生命无价,谁都有资格对你所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