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峰已经在望,檀玄峻却是寸步难行了。头晕、目眩、耳鸣,眼前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象,身体似乎是比在大病一场之后还更虚弱。(按:这种现象,科学上称为高山缺氧病。所以攀登高山的探险家总是要带氧气筒的。上官英杰那个时代的人,当然还没有这样的科学水平。)”

 

  风鸣玉咋舌道:“原来这样艰难,我真是想像不到。”

 

  上官英杰笑道:“天山南高峰还不算是天下最高的山峰呢。西藏喜玛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才是天下第一高峰。据说自古以来,从没有人能够登上它的峰巅。天山南北高峰则是有人上过的。”

 

  风鸣玉道:“我的师公如何?”

 

  上官英杰说道:“霍天都在前两天落后,第三天就赶上檀玄峻了。他的内功深厚,吸一口气,能够比檀玄峻支持更多的时候。

 

  “他赶上檀玄峻之时,檀玄峻正在摇摇欲坠。他不惜耗损本身真力,为檀玄峻按摩,让他的呼吸比较舒畅。檀玄峻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说道:你不必顾我了。赶快去采那朵雪莲。此时他们立足之处,距离峰顶已是不足百步之遥。但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檀玄峻可是无法攀登了。”

 

 

  天有不测之风云

 

  风鸣玉道:“那朵雪莲想必是落在我的师公手里,但他们共过这场患难,料想也当和好如初了吧?”

 

  上官英杰说道:“假如他们经过这场灾难,又能够一同平安回来,那么后来的事情是应当如你所料的,但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啊呀,不好!”

 

  原来风鸣玉听得入神,忘记添上柴火,火势渐弱,有三头饿狼忍耐不住,突然窜进火圈。

 

  幸亏上官英杰出手得快,在那闪电之间,已是使出了大擒拿手法,抓着两头饿狼,抛进狼群之中。第三头饿狼咬着风鸣玉烤熟的一条狼腿,似乎知道上官英杰的厉害,一得食物,便即跳出火圈。风鸣玉连忙把最易燃烧的枯枝先加上去,火焰冒起,群狼呜呜的叫,退出外圈。那两头给上官英杰摔死的凶狼,登时成为群狼口中的美食。

 

  风鸣玉惊魂稍定,说道:“你说得不错,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要是你刚才惊觉稍迟一些,恐怕我也不能安然无恙的在这里听你讲故事了。后来怎样?他们竟然不能平安回来么?”

 

  上官英杰黯然说道:“他们两人同去,只有一人能够平安回来。

 

  “檀玄峻得霍天都为他舒筋活络,精神好了一些。但自忖不能上去,只好服输。在距离峰巅大约百步之处,盘膝静坐,运功调匀气息。眼看着霍天都一步一步的攀登上去,就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他又是欢喜,又是神伤,不知不觉拿起玉箫来吹。

 

  “就在此时,忽地山坡上窜出一头大白狼,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他的箫声,给引来的。这头饿狼首先发现正在向上攀登的霍天都,立即向他扑去。

 

  “霍天都踏足之处,险峻之极。他正在用剑插进石壁,当作扶手,支持着自己向上爬行。耳朵虽然听得凶狼的厉叫,却那里腾得出手来应付?

 

  “在这霎那,檀玄峻已是无睱思索,也无睱计较恩仇了。他用尽平生之力,拾起一块石头打去,刚好打着凶狼头部,凶狼跌了下来,一阵嗥叫,终于死了。”

 

 

  高山雪崩

 

  风鸣玉松了口气,说道:“原来你的师兄虽然任性,也还不算坏人。”忽地瞿然一省,说道:“他杀死的那头狼,是否也是这种雪山的野狼?”

 

  上官英杰说道:“一点不错,就是现在想要吞食我们的这种凶狼。它们听得同类的厉嗥,闻得同类的血腥气味,不过片刻,就成群结队的来了。完全像我们今晚所遭遇的情形一样。”

 

  风鸣玉大惊道:“那他们怎能抵挡?”想起刚才的凶险,思之犹有余悸。是以虽然明知她的师公后来无事,也是不禁要为他们当时的遭遇担心。

 

  上官英杰说道:“还有更出人意外的凶险遭遇呢!”

 

  风鸣玉道:“什么?还有比狼群侵袭更可怕的么?”

 

  上官英杰说道:“愤怒的狼群四方八面而来,集中在一条陡峭的坡道上,登时引起了雪崩!”

 

  风鸣玉失声叫道:“啊,雪崩!”雪崩的危险她是知道的。她曾经在从前居住的荒林见过两次,那只是轻微的雪崩,但雪崩过后,山脚的树木也全都倒折。想像中高山的雪崩,那恐怕是厉害十倍也不止了。

 

  上官英杰说道:“天山南高峰上有亘古不化的磨盘大的冰块,带动砂石从高处滚下来,跟着本来流得甚为迂缓的冰河也倾泻下来了!

 

  “那一群狼给活埋的不计其数,檀玄峻也给冰河冲下山坡,被大石压着身体。

 

  “霍天都最为幸运,雪崩之时,他已上到峰顶巅,刚刚摘了那雪莲。冰雪自上冲下,他在最高处立足,倒是没有受到冲击。

 

  “雪崩过后,他在山腰找到被冰块石头活埋的檀玄峻。”

 

  风鸣玉呼吸急促,颤声问道:“檀玄峻怎么样?”

 

  上官英杰低下了头,黯然说道:“檀玄峻虽然被救出来,却已是奄奄一息。他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可惜云凤不能再听我吹箫了。以后你可要待她好些。”

 

  风鸣玉听得毛骨耸然,抬头一望,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故事还没有说完!”

 

  风鸣玉叹道:“这个故事真是出我意料之外。但可惜我的师公和我的师娘,结果还是不能白头偕老。”

 

  上官英杰道:“这可怪不得我的师兄了。”

 

  风鸣玉道:“当然,这是他们自己后来的事情,怪不得你的师兄的。但你我的师门既然有这么一段渊源,何以你对我的霍师兄……”

 

  上官英杰苦笑道:“这个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风鸣玉怔了一怔,说道:“我以为一死百了,纵有什么恩怨,也当一笔勾销了。再说在那次事件中,我的师公也没有对不住你的师兄。”

 

  上官英杰叹道:“这是你和我的想法,但可惜有一个人,他却不是这样的想!”

 

  风鸣玉道:“那人是谁?”

 

  上官英杰黯然说道:“他是我业已去世了的师父,亦即是檀玄峻的父亲!”

 

  风鸣玉道:“啊,他怎样想?”

 

  上官英杰说道:“天快要亮了,你再添上一些柴火,我把故事的后半部说给你听。”

 

  他们捡回来的柴火也快要烧完了。风鸣玉投下了最后一束枯枝,心里想道:“不知我能不能听完整个故事?”

 

  在狼群时不时发出的嗥叫声中,上官英杰继续讲这个故事的后半部。

 

  “霍天都把檀玄峻的骨灰和他的寒玉箫送回檀家,给他的老父檀道字。怀着负疚的心情,请檀道安原谅。”

 

  风鸣玉想道:“其实我的师公是不用着求他父亲原谅的。不过檀玄峻曾经为他杀狼,也可以说是因他而死,负疚的心情那恐怕也是免不了的。”

 

  上官英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错,霍天都和檀玄峻二人之间恩怨纠缠,但他们在最后也是互相谅解了的。按说霍天都并没什么对不住檀玄峻的地方,他在当时也以为檀玄峻的父亲是原谅他的,唉,谁知——”

 

  风鸣玉吃了一惊,说道:“你的师父竟然不肯原谅他么?”

 

  上官英杰叹道:“我的师父只有一个儿子,他是把儿子看得比他的性命更宝贵的。而我的师父性情又是十分怪僻,他那怪僻的性情,恐怕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要霍天都遭受报应

 

  风鸣玉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怪不得檀玄峻本性虽然不坏,也难免带有几分邪气了。”

 

  上官英杰继续说道:“檀道安把儿子的骨灰收下,一言不发,却把玉箫吹了起来,吹得凄凉之极。

 

  “霍天都不敢就走,待他吹罢一阕丧歌,说道:‘老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保重贵体,檀兄为我而死,我愿侍奉老伯……’

 

  “话未说完,檀道安忽地冷冷说道:‘谁要你做我的儿子,待你将来有了儿子再说!’

 

  “霍天都大概是不懂得他的话中之意,说道:‘老伯可是想要我的儿子,过继给檀兄接续香灯么?如果我有的话……’

 

  “檀道安说道:‘我要叫化子的儿子,也不要你的儿子!’

 

  “霍天都当然尴尬之极,只道檀道安神智已经昏迷,故此说话莫明其妙。但他还是问道:‘那么老伯,你是想要什么?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做,但求你老人家原谅。’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檀道安冷冷说道:‘我也不用你替我什么事情,我要做的事情我自己会做!我死了,我会叫徒弟替我去做!老实告诉你吧,我要你受到报应!现在我不杀你,你给我滚!将来等到报应临头,你就会知道是什么了,滚、滚、滚,你给我滚!’

 

  “霍天都见他状类疯狂,难以理喻,只好走开,免得惹他更为生气。

 

  “事情过后,霍天都也曾托武林前辈替他说情,求檀道安的原谅。檀道安总是那句老话:‘叫他等待报应来临吧,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后来,檀道安大概是为了避免干扰,索性把自己的住宅一把火烧个清光,他的朋友也不知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江湖上从此也没再见他出现,于是传说纷纷,有人甚至以为他是被仇家害死了。过了许多年,大家也就忘记他啦。或许霍天都也忘记他的恐吓了。

 

  “但他可没有忘记霍天都,没有忘记要令霍天都遭受报应!”

 

 

  上官英杰的身世

 

  风鸣玉道:“真是可怕!他要我的师公受到什么报应?”

 

  上官英杰说道:“别心急,我会告诉你的。这个故事,现在要说到我的身上了。”

 

  风鸣玉隐约好似感到不祥之兆,颤声说道:“他们的事与你丝毫无关,怎的也要把你卷入漩涡?”

 

  上官英杰苦笑说道:“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我是身不由己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的师父不是立下誓言,要令霍天都遭受报应,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我了。”

 

  风鸣玉诧道:“这话怎说?”

 

  上官英杰缓缓说道:“我的父母是贫农,在乡下租地主的几亩薄田耕种的。丰年也是仅得半饱,荒年那就不用说了。

 

  “那一年,我刚刚五岁,发生了大旱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母亲饿死,父亲带我逃荒。一路讨饭,有一顿没一顿的,父亲不久也患病了。

 

  “有一天来到一个山村,父亲正在一户人家讨饭之际,不幸就晕倒在人家的门前!”

 

  风鸣玉眼角沁出泪珠,说道:“上官大哥,原来你的身世也是这样悲惨。”

 

  上官英杰继续说道:“那家人家只有一个老者,他留下我们父子二人,给我父亲治病,不但给我吃饱穿暖,还都我读书识字。我的名字,也是他给我起的。”

 

  “我爹身体太弱,虽然得他悉心调治,结果也只是在那家人家多活了两年,他是在我七岁那年去世的。

 

  “我爹临死之前,对我说道:记着,这位公公是咱们的大恩人,我‘去’了之后,你要听他的说话,长大之后,一定要报答他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