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云道:“如此说来,可能是伐木的工人住在里面。”

 

  一面说话,一面前行。不知不觉,距离那座木棚大约只有半里之遥了。

 

  忽听得木棚里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明哥,我真是有点担心,这条路又不是大路,三更半夜,却有人骑着马。”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好像只有两骑。”

 

  那女子道:“不错,是两匹马。不过要是来人本领高强,虽然只有两个,也是不可不防。”

 

  那男子笑道:“琪妹,你的胆子怎的越来越小了?咱们虽比不上师父那等本事,但既然是吃这口镖行饭,就不该怕有强盗劫镖!咱们也不止一次经历过风险……”

 

  那女子道:“但咱们今次保的‘红货’可是……”说至此处,必怕给来人听见了。

 

  他们的谈话声音本来很轻,估量来人在百步之外是决计听不见的。那知东方化和霍天云都是有深湛内功的人,听觉特别灵敏,用不着伏地听声,已是听见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霍天云心道:“原来是一对保镖的夫妇。想必他们是因为保的乃是‘红货’,故而特地走这罕有人行的山路。”“红货”是镖行的术语,多数是指体积小而又极其贵重的东西。

 

  东方化在霍天云耳边悄悄说道:“咱们可别说破,只当作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霍天云点了点头,表示“这个我懂”。当下踏进那座木棚,说道:“对不住,我们是过路人,错过宿头,又过不了河,只好来打扰你们了。请准我们借宿一宵。”

 

  他和东方化由于几天在雨中赶路,身上满是泥污,东方化更特地在脸上也抹了泥,要不是他们有马骑的话,他这模样可当真是有点像老叫化。

 

  在木棚里烤火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对望一眼,那男的开口说道:“这座木棚也不是我们的。大家都是过路人,两位请便。”

 

 

  来了个走方郎中

 

  东方化踏入木棚之后,一直没有说话,低下头自顾自烤火。

  场面颇是有点尴尬,霍天云只好没话找话来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个男子闲聊。那男子自称赵,和妻子往邻县探亲。霍天云心里明白他是说谎,当下也捏造了一个假名,说是到武威访友。

  过了一会,忽听得叮当叮当的铃声,一个一看就知是走方郎中(江湖医生)身份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虎撑”(一端挂着铜铃的杆棒,一端作虎抓形。这是走方郎中拿来挑药箱兼作防身的用具),背着药箱。面色腊黄,眼睛很小,上唇长着两撇“鼠尾须”,那模样叫人看了就不由得感到是“面目可憎”。

  这走方郎中一走进来便大惊小怪的说道:“我只道只我一个人走这夜路,正愁没有歇宿的地方,下大雨还不打紧,碰上大虫那就糟了。嘿嘿,好暖和啊,让我也烤烤火吧。”那姓赵的男子盯着他看,似乎颇有戒备之意,默不作声。霍天云淡淡说道:“老先生请便。”

 

  那郎中放下药箱,坐在东方化侧边。东方化仍然是低头烤火,不理睬他。他却故意找话和东方化搭讪了。

 

  “老先生,你贵姓?”

 

  东方化哼了一声,指指耳朵,摇了摇头。

 

  那郎中道:“啊,他原来是个聋子吗?”

 

  霍天云道:“他的耳朵是有点背风,天气好还好一些,天气不好就更加听不清楚了。”

 

  那郎中道:“你和他是一起的?”

 

  霍天云道:“路上碰上的。我不爱多管闲事,也没问他是姓甚名谁。”

 

  那郎中笑道:“我却有点爱理闲事。”接着就自吹自擂的介绍自己:“小姓邓,世传九代儒医。你别瞧我这副腌臜模样,许多疑难杂症我都会医。耳朵只要不是自小聋的,我也能医好。”说罢,拿出一支银针,大声说道:“老先生,我给你扎上两针,包管你可以听见我的说话。”

 

  东方化面色沉暗,似乎就想发作,却又忍住。

 

 

  讨人厌的郎中

 

  霍天云连忙把那郎中拦住,说道:“这位老先生似乎不愿意接受你的治疗,请你还是不要多事吧。”

  那郎中侧目斜睨,说道:“你怎么知道?”东方化不能不说话了,沉声说道:“别惹我,走开。”

 

  那姓邓的郎中讪讪的把银针放入药囊,说道:“我是一片好心,宁愿一文不取给你医治,你真是不识好歹,反而骂我。”

 

  他好像是天生的不能安静片刻的性子,刚刚碰了东方化一个钉子,回过头来,又和那对夫妻镖师搭讪了。

 

  “你们是新婚未久的小两口子吧?”那对夫妻却不理他,他厚着面皮自言自语的笑道:“我一看就看得出来。”

 

  那男子沉不住气了,冷冷说道:“我们成亲多久,关你什么事?”

 

  那郎中笑道:“话不能这样说,老夫老妻无所谓,对新婚的夫人可得特别爱惜一些。”

 

  那女的似乎忍俊不禁,说道:“咦,他对我好是不好,你怎么知道?”

 

  那郎中道:“我当然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若是新婚夫妇,你的丈夫就不该带你走这夜路。这是很危险的呀!”

 

  少妇说道:“你怎么也走夜路?”

 

  郎中笑道:“这条山路听说是有强盗的,我身无长物,碰上强盗无妨,你们可不同了。”说到“身无长物”四字,声音特别提高。

 

  少妇听他似是话中有话,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就是替那一帮强盗前来打听的?”于是故意问道:“有什么不同?”

 

  那郎中哈哈笑道:“这还不容易明白,第一我是个不名一文的穷郎中,你们总比我有钱吧?再说,即使你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怕盗劫,你也得怕强盗把你抢了去作压寨夫人呀。”

 

  少妇忍不住怒道:“放你的屁!”玉掌一挥就要打他耳光。

 

  那郎中连忙一挪身子,叫道:“哎呀,算我说错了话,你也不能叫我吃耳刮子呀,幸亏没有打着。”他并没起立,坐在原地转身,竟然能够避开这个身具武功的少妇的一掌,身法倒是快得出奇。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说道:“这里倒是好热闹呀!”又有人突如其来了。而且一来就是四个!

 

 

  黄河四鬼

 

  这四个人长相奇特,一高一矮,一肥一瘦,恰好成为相映成趣的两对。高的那个长身七尺有多,抬起头来,几乎碰着棚顶;矮的那个伸长脑袋,也不过仅及他的小腹。肥的那个好像一座肉山,瘦的那个却似一根竹竿。

  走方郎中笑道:“一来就是四个,这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那个矮子说道:“哦,原来你这草头郎中也在这儿,刚才是你和人家吵架吧?”

 

  胖的那个道:“这还用问,一定是他唬吓人家,硬说别人有病,给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走方郎中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可别要作贱我,说不定你们还要有求于我呢。多说两句好话,我可以少收几两诊金,否则,嘿嘿,我可要大敲你们一笔了。”

 

  高的那个说道:“胡说八道,给我滚开!”

 

  走方郎中说道:“你不叫我走开,我也怕沾了你们的鬼气呢!”果然离开火堆,独自蹲在木棚一角。回过头来,向那对镖师夫妇笑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他们号称黄河四鬼。你闻一闻,是不是有点鬼气森森的感觉。”

 

  瘦的那个喝道:“你再胡说,我可要你当真变鬼了。”走方郎中伸伸舌头,说道:“我可还要多吃几年饭呢,不说就不说。”

 

  那对夫妻镖师听说这四个人就是“黄河四鬼”,可不由得暗暗吃惊了。

 

  原来黄河四鬼乃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水陆功夫,都很了得。出没无常,手段狠辣,是以人称“四鬼”。高的那个名叫“追魂手”常大庆,练有黑砂掌功夫;矮的那个名叫“夺命刀”罗不忌,有一手快如闪电的刀法;胖的那个名叫“活无常”牛奇,精于擒拿手法;瘦的那个名叫“摄青鬼”马异,有一身鬼魅也似的轻功。

 

  “黄河四鬼”生得异相,那对镖师夫妇见他们踏入木棚之时,已经是暗暗猜疑了。如今从走方郎中的口里,果然证实了他们是黄河四鬼。夫妇俩不禁脸上变色。

 

 

  “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但出乎这对夫妇意料之外,“黄河四鬼”踏进了木棚之后,却没有马上来招惹他们。

  “四鬼”中的老大“追魂手”常大庆目光向东方化和霍天云二人扫射过去,忽地似乎是显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走到东方化跟前,恭恭敬敬的说道:“这位老先生咱们好像在那里见过,请问老先生可是——”

  东方化仍然默不作声,只是眉头一皱,把手一挥,摇了摇头,表示:“我可不认识你啊,你走开吧!”

  常大庆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更是诧疑,暗自想道:“难道我是看错了人?”思疑不定,不由得大感尴尬。站在东方化的面前,不知是退下去的好,还是继续问他的好。

 

  那走方郎中又说话了:“这位老先生是个聋子,你问他也没有用。这位小哥是和他一起来的,你不如问这位是小哥吧。”

 

  常大庆道:“小伙子,你可知道这位老先生姓甚名谁?”

 

  霍天云淡淡说道:“我早已说过了,我和这位老先生是路上碰上的,可没请教过他的高姓大名。”

 

  “四鬼”中的老三,那个胖汉“活无常”牛奇哼了一声,说道:“让开一些!”一座肉山似的身躯硬生生的就要在霍天云和东方化之间挤进来。

 

  霍天云不由得心头火起,说道:“这儿有的是地方,你为什么偏要挤我?”

 

  牛奇道:“我喜欢坐在这里,你管得着?”横肱向霍天云一撞。他是擅长于擒拿手的功夫的,这一撞以肘代掌,暗藏着分筋错骨手法,只道一撞之下,霍天云非得四脚朝天、筋断骨折,大声嚎叫不可。

 

  哪知他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肉球抛了起来,给摔倒的可不是霍天云而是他自己。

 

  常大庆双臂一伸,将他接下。向霍天云瞪了一眼,似乎就要发作,但却终于忍住,说道:“三弟,咱们办正经事要紧,你胡乱去招惹人家作甚?”原来他已看出霍天云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自忖就是亲自出手,也未必就打得过人家。何况他对东方化也是有所顾忌。心里想道:“如果这‘糟老头儿’当真是我认识的那位武林前辈,大概他不会从中作梗,反而去帮这对夫妇和我们作对的。”

 

 

  接连挑衅

 

  牛奇站稳之后,狠狠的向霍天云瞪了一眼,说道:“看在大哥给你说好话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霍天云笑道:“这是你来撞我,自己摔倒的,我不怪你也还罢了,你怎的反来怪我?要是你不服气,硬是蛮不讲理,那我也不怕你来‘计较’。”

 

  老大常大庆连忙说道:“我这三弟生性鲁莽,我给他赔礼,你别和他计较。”

 

  霍天云冷冷说道:“不敢当。但我看在你给他说好话的份上,不计较也罢。”和牛奇刚才的说话针锋相对,把牛奇气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不过牛奇虽然鲁莽,却也并不糊涂。他给霍天云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反震摔倒,他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自忖打不过人家,只好望风转舵,趁势收篷了。

 

  他拍了拍屁股,回过头来,说道:“不错,这里有的是地方,你不欢喜我和你坐在一起,我才不喜欢闻你的臭味呢。嘿嘿,闻一闻香喷喷的味儿比喝酒还过瘾,我就和这位大嫂坐在一起吧。”

 

  那女镖师登时气得柳眉倒竖,喝道:“滚开!”

 

  牛奇歪着眼睛说道:“这倒奇了,这座木棚又不是你的,我不能坐吗?”

 

  那男镖师道:“琪妹,你碰上疯狗的时候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