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无望突然冷冷道:“你错了。”

  沈浪怔了一怔,道:“莫非这不是帝王陵墓?”

  金无望道:“非是人间帝王,而是武林至尊……”

  语声微顿,沉声接道:“九州王沈天君这名字你可听过?”

  沈浪道:“听……听过。”

  金无望道:“当今武林中人,只知道沈家乃是武林中历史最悠久的世家巨族,沈家子弟,两百年来,经历七次巨大灾祸,而又能七次中兴家道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却不知百年前江湖中还有一世家,不但威望、财势、武功都不在沈家之下,而且历史之悠久,竟可上溯汉唐。”

  沈浪脱口道:“兄台说的,莫非是中原高氏世家?”

  金无望道:“不错,这陵墓正是高家最后一代主人的藏灵之地。”

  沈浪道:“最后一代主人?……莫非是高山青?”

  金无望道:“正是此人。此人才气纵横,武功绝世,中原高家传至他这一代,更是兴旺绝伦,盛极一时,哪知此人到了晚年,竟忽然变得孤僻古怪,而且迷信神佛,以致废寝忘食,非但不惜耗费千万,用以建造这古墓,而且还不令他后代子弟知道这古墓所在之地。”

  朱七七忍不住道:“这又是为的什么?难道他不想享受后辈的香火?”

  金无望道:“只因他迷信人死之后,若是将财产带进墓中陪葬,下世投身为人时,便仍可享受这些财宝,是以他不愿后辈子孙知道他藏宝之地,便是生怕他的子孙们,将他陪葬之财宝盗去花用。”

  朱七七奇道:“但……但埋葬他的人,总该知道……”

  金无望截口道:“他未死之前,便已将全部家财,以及高家世代相传的武 功秘籍,全部带人了古墓,然后将古墓封起,静静躲在墓中等死……”

  朱七七骇然道:“疯子,此人简直是个疯子。”

  金无望长长叹息一声,道:“但那相传数百年,历经十余年代,威望之隆,一时无二的武林世家,便就此断送在这疯子手上。后代的高家子弟,为了寻找这陵墓所在地,非但不愿再事生产,就连武功也荒废了,为此而疯狂的,两代中竟有十一人之多,传到高山青之孙时,高家人已将仅存的宅园林木典当干净,富可敌国的高姓子弟,竟从此一贫如洗,沦为乞丐,威赫武林的高门武功,也渐渐消失,渐渐绝传。”

  说到这里,朱七七抬眼已可看到古墓出口处透人的天光,她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非但无舒畅之意,反觉闷得十分难受。

  沈浪心中不觉也是感慨丛生,长叹一声,黯然道:“这只怪高家后代子弟,竟不思奋发,方至沦落至此。”

  朱七七道:“若换了是我,知道祖先陵墓中有无穷尽之宝藏,我也什么事都不想做了,这才是人情之常,怎怪得了他们。”

  沈浪惟有叹息摇头,走了两步,突又停下,沉声道:“百年以来,可是从来无人入过这古墓?”

  金无望道:“我设计令人来开掘这古墓时,曾留意勘察,但见这古墓绝无外人踏入的痕迹,那高山青的灵柩,棺盖犹自开着一线,显见他还未完全合起,便已气绝。高山青尸身早已成为枯骨,但棺木旁却还有他握在手中,死后方才跌落摔破的一只玉杯。他手掌还攀附着棺盖。最重要的是,墓中消息机关,亦无人启动过的痕迹……由此种种,我俱可判定百年间绝无人来过这里。”

  沈浪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些财物珠宝、武功秘籍,必定还留在这古墓之中,只是金兄未曾发现罢了。”

  金无望冷笑道:“这个倒可请阁下放心,墓中如有财宝,我必能找到。我此刻既未寻得任何财宝,这古墓中必是空无一物。”

  沈浪默然良久,长叹道:“若是别人来说此话,在下必定不会相信,但金兄如此说话,那想必再无疑问,只是……那些财宝究竟到哪里去了?莫非他根本未曾带人墓中?莫非他钱财全已用来建造这陵墓,根本已无存留?……”

  他突然仰天一笑,朗声道:“别人的财宝,我辛苦想他作甚?”紧随金无望之后,一跃而出了古墓之外。风雪已霁,一轮冬日,将积雪大地是映照得闪闪发光,有如银装玉琢一般。

  朱七七娇笑道:“你就是这点可爱,无论什么事你都能提得起,放得开。别人定必要苦苦想上十年八年的事,你却可在转瞬间便已不放在心上……”

  语声方住,突又娇呼道:“但你可不能将我的老八也忘记了,快,快,快拍开花蕊仙的穴道,问问她究竟将老八藏到哪里去了?”

  花蕊仙穴道解开后,身子仍是站立不稳,显见那“神仙一日醉”药力犹存。朱七七厉喝道:“老八在哪里,快还给我。”

  雪霁时,大地最是寒冷,朱七七身上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心里就不禁更为火孩儿担心。

  但她越是着急,花蕊仙却越是慢吞吞的,冷冷道:“此刻我脑中昏昏沉沉,怎能想得起他在哪里呢?”

  朱七七又惊又怒,道:“你……你……我杀了你。”

  花蕊仙道:“你此刻杀了我也无用,除非等我药力解开,恢复清醒,否则……”

  沈浪突然截口道:“你只管将老八放出来,在你功力未曾恢复之前,我必定负责你安全无恙……”

  他早已看出花蕊仙老谋深算,生怕交出火孩儿后,朱七七等人纵不忍伤害于她,但她气力全无时,若然遇敌,性命也是不保,而她在未交出火孩儿之前,朱七七与沈浪自然必定要对她百般维护。

  此刻沈浪一句话说破了她的心意,花蕊仙面色不禁为之一变,目光数转,寻思半晌,又冷冷道:“我功力恢复之后又当如何?”

  朱七七道:“功力恢复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谁还留你不成。”

  花蕊仙微一沉吟,但却冷冷道:“随我来。”

  经过半日时间,她药力已渐消失,此刻虽仍不能任意行动,但已可挣扎而行。朱七七自也能下来走了,但她却偏偏仍伏在沈浪背上,不肯下来,双手有了些劲儿,反而抱得更紧了。

  金无望相随而行,面上毫无表情,似是全无逃跑之意。阿堵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不时自言自语,喃喃道:“要是我,早已走了,还跟着别人作什么?等着人宰割不成?”

  金无望也不理他,只当没有听到。

  花蕊仙沿着山崖走了十余丈远近,走到一方巨石旁,方自顿下脚步,道:“搬开这石头里面有个洞,你那宝贝老八就在里面……哼!可笑我还用那白狐氅将他裹得好好的,岂不冤枉。”

  朱七七见这洞穴果然甚是安全严密,暗中这才放了心,口中却仍冷笑道:“冤枉什么?你莫忘了那白狐氅是谁给你的……沈浪,推呀。”

  沈浪转首向金无望一笑,还未说话,金无望已大步行来,挥手一掌,向大石拍出,这一掌看来似是毫未用力,但那重逾三百斤的巨石,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掌,震得直滚了出去,沈浪脱口夸道:“好掌……”

  “力”字还未说出,语声突然顿住,朱七七失声惊呼,花蕊仙亦是变色——洞穴中空无一人,哪有火孩儿的影子?

  朱七七嘶声道:“鬼婆子,你……你敢骗我。”

  花蕊仙也有些慌了,道:“我!我明明将他放在这里……”

  朱七七厉声道:“你明明什么!老八明明不在这里,你……将老八藏到哪里去了?……给我,快还给我。”

  花蕊仙也急了,大声道:“我为何要骗你,难道我不要命了……莫……莫非是他自己弄开了穴道,推开石头跑出去了?”

  金无望冷冷道:“他若是自己跑走,为何还要将洞口封起?”

  朱七七道:“是呀,何况他小小年纪,又怎会自己解开穴道……沈浪,杀了她,快为我杀了这鬼婆子。”

  沈浪沉声叹道:“此刻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何况依我看来,花蕊仙倒也未曾说谎,你八弟只怕……唉!只怕已落人别人手中。”

  花蕊仙叹道:“还是沈相公主持公道……”

  朱七七道:“那……那怎么办呢,你快想个法子呀。”

  沈浪道:“此刻着急也无益,惟有慢慢设法……”

  朱七七嘶声道:“慢慢设法?老八小命只怕已没有了……你……你好狠的心,竟说得出这样的话……”说着说着,又是泣不成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金无望微微皱眉,道:“她也可以睡了。”

  沈浪叹道:“看来也惟有如此……”

  金无望袍袖一扬,袖角轻轻拂在朱七七“睡穴”之上,朱七七哭声渐渐低沉,眼帘渐渐合起,片刻间便已入睡了。

  一连串泪珠,落在沈浪肩头,瞬息便自凝结成冰。

  金无望目光冷冷瞧着花蕊仙,一字字缓缓道:“沈兄要将她如何处置?”

  花蕊仙看到他这冰冷的目光,竟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此刻在日色之下,她才瞧清这金无望之面容,当真是古怪诡异已极。

  他耳、鼻、眼、口若是分开来看,也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但双耳一大一小,双眉一粗一细,鼻子粗大如胆,嘴唇却薄如利刃,两只眼睛,分开了一掌之宽,左眼圆如铜铃,右眼却是三角形状——看来竟似老天爷造他时,一个不留意,竟将本该生在五六个不同之人面上的器官,同时生在他一个人面上了,妇人童子只要瞧他一眼,半夜睡觉时也要被噩梦惊醒。

  花蕊仙越是不想瞧他,越是忍不住要多瞧他一眼,但越多瞧他一眼,心头寒意便越重一分。她本待破口大骂金无望多管闲事,卑鄙无耻,但一句话到了嘴边,竟再也说不出来。

  阿堵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瞧着他的主人,似乎在奇怪这平日从来未将任何人瞧在眼里的金老爷,如今居然会对沈浪如此服帖。

  沈浪微微一笑,道:“金兄若是换了在下,不知要将她如何处置?”

  金无望冷冷道:“杀之无味,带着累赘,不如就将她留在此地。”

  花蕊仙大骇道:“你……若将我留在此地不如杀了我吧。”

  要知她此刻全身无力,衣衫单薄,纵无仇家再寻她的麻烦,但她无力御寒,只怕也要活活冻死。

  金无望冷笑道:“原来掌中天魔,也是怕死的……接着。”

  随手扯下了腰间丝绦,长鞭样抛了出去。花蕊仙伸手接过,却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沈浪微笑道:“金兄已饶了你性命,快把丝绦绑在手上,金兄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金无望道:“沈兄既无伤她之心,在下也只有带她走了。”

  沈浪大笑道:“不想金兄竟是小弟知己,竟能猜着小弟的心意。”

  这时花蕊仙已乖乖的将丝绦绑着手腕。她一生伤人无算,只当自己必然不至怕死,但此番到了这生死交关之际,她才知道“不怕死”三字,说来虽然容易,做来却当真是艰难已极。

  金无望道:“自古艰难惟一死,花蕊仙怕死,在下何尝不怕?沈兄放过在下一命,在下怎能忘恩负义?沈兄要去哪里,在下愿相随尽力。”

  沈浪笑道:“在下若非深信金兄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又怎会对金兄如此放心?……在下领路前行,先远离此间再说。”

  转身急行,金无望拉着花蕊仙相随在后,两人虽未施展轻功,但是脚步是何等轻健,只可怜花蕊仙跟在后面,还未走出一箭之地,已是嘴唇发青,面无血色。

  四野冷寂,鸟兽绝踪,但雪地上却满是杂乱的脚印,显见方千里、展英松等人必定走得甚是狼狈。

  沈浪凝目望去,只见这些足印,来时痕迹极浅,而且相隔距离最少也有五六尺开外,但足尖向着去路的痕迹,人雪却有两寸多深,相隔之距离也短了许多,又显见方千里等人来时脚步虽轻健,但去时却似受了内伤,是以举步甚是艰难。

  沈浪微一沉吟,回首笑道:“金兄好高明的手段。”

  金无望怔了一怔,道:“相公此话怎讲?”

  沈浪笑道:“在下本在担心方千里等人去而复返再来寻朱姑娘复仇,如今他们既已被金兄所伤,在下便放心了。”

  金无望道:“在下并未出手伤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