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儿怔在当地,口中不住喃哺道:“好厉害,好厉害……”

  火光下只见他额上汗珠,一粒粒进了出来,突又仰天大笑道:“好身手,好汉子,我熊猫儿今日能见着你这样的人物,就算栽了个大跟斗,也是心甘情愿的。”

  吴老四道:“大哥你说的是谁?”

  熊猫儿一挑大拇指,道:“说起此人,武功之高,固是天下少有,风度之佳,更是我平生仅见,我若是女子,那必定是非此人不嫁的。”

  吴老四更是奇怪,道:“他究竟是谁?”

  熊猫儿道:“他就是那两条肥羊中的少年人。”

  大汉们全都一怔,吴老四讷讷地说道:“大哥如此夸奖于他,他想必是不错的了,但……但不知……”

  瞧了瞧熊猫儿那只伸在怀里还缩不回的手,他顿住了语声。

  熊猫儿笑道:“你此刻心中已是满腹疑云,却又不便问出口来,是么?但我却不妨告诉你,不但我自那人身上偷来的银票已被那少年偷回去了,就连我自己的荷包,也落入那少年的手中,这岂非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种丢人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怎肯在自己手下弟兄面前说出来,但熊猫儿却说出来了,而且说时还笑得甚是高兴。

  大汉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熊猫儿笑道:“你等作出此等模样来则甚?能遇着这样的人物已属有福,丢些东西算什么,何况那东西本就是人家的。”

  吴老四讷讷道:“但……但大哥的荷包……”

  熊猫儿道:“那荷包也不算什么,可惜的只是我以腰间这柄宝刀手琢的一只猫儿,但……”

  面色突变,失声道:“不好,还有件东西也在荷包里。”

  大汉们见他丢了什么东西都不心疼,但一想起此物,面色竟然变了,显见此物在他心中必定珍贵异常。

  吴老四忍不住道:“什么东西?”

  熊猫儿默然半晌,苦笑道:“那东西虽然只是我自个破庙里拾得来的,但……但……”

  他仰天长长叹了口气,接道:“但它却是位姑娘的贴身之物。”

  吴老四期期艾艾,像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出口。

  熊猫儿道:“你等可是想问我那女子是谁?是么?”

  吴老四忍不住笑道:“那位姑娘不知是否大哥的……大哥的……”

  这句话他还是讷讷地不敢说出口,但大汉们已不禁同时笑了起来。

  熊猫儿大笑道:“不错,那位姑娘确是我心目中最最动人,最最美丽的女子,但是她究竟姓甚名谁,是何来历,我都不知道。”

  吴老四眨了眨眼睛,道:“可要小弟去为大哥打听打听?”

  熊猫儿苦笑道:“不必……唉,自从我那日见过那女子一面之后,她竟似突然失踪了,我在道上来回找了数次,都瞧不见她的影子。”

  他方自顿住语声,便要转身而出。

  大汉们一齐脱口问道:“大哥要去哪里?”

  熊猫儿道:“我好歹也要将那荷包要回,也想去和那少年交个朋友,你们无事,便在这里等着。”

  话未说完,人已走了出去。

  吴老四望着他背影,喃喃叹道:“我走南闯北也有许多年了,却当真从未见过熊大哥这般豪迈直肠的汉子。咱们能做他的小兄弟,真是福气。这种人天生本就是要做老大的,他要找人,我好歹得去帮他一手。”说着说着,也走了出去。

  还未到黄昏。

  熊猫儿三脚两步,便已赶至大路。为了要在路上寻找沈浪与金无望,他自己未曾施展他那绝好的轻功。

  他走了盏茶时分,但见个青衣妇人,佝偻着身子,一手牵着个女子,一手牵着只小驴,踯蹰而来。驴上的和走路的两个女子,丑得当真是天下少有,就连熊猫儿也忍不住去瞧了两眼。

  这两眼瞧过,他突然发现这青衣妇人便是那日自己遇着那动人的少女时,在破庙中烤火的妇人。

  他皱了皱眉,微一迟疑,突然挡住了这三人一驴的去路,张开了两只大手,笑嘻嘻道:“还认得我么?”

  那青衣“妇人”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赔笑道:“大爷可是要施舍几两银子?”

  熊猫儿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那日你本是一个人,如今怎会变成了三个?那位姑娘你可曾瞧见过?”

  青衣“妇人”身旁的朱七七,一颗绝望的心,又怦怦跳动了起来,她还认得这无赖少年,她想不到这无赖少年还会来找她,但闻青衣“妇人”道:“什么

  一个、三个?什么姑娘?大爷你说的话,我可全不懂,大爷你要给银子就给,不给我可要走了。”

  熊猫儿瞪眼瞧着她,道:“你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那日与你在破庙中烤火的姑娘,你难道忘了么?就是那眼睛大大,嘴巴小小……”

  青衣“妇人”似乎突然想起来了,道:“哦!大爷你说的原来是那位烤衣眼的姑娘呀,唉!她可生得真标致,只是……只是那天晚上,她就跟着和大爷你打架的那位道爷走了,听说是往东边去,大爷你大概是找不着她了。”

  熊猫儿失望地叹息一声,也无法再问,方自回转身,突觉这青衣“妇人”身旁的一个奇丑女子,瞧他时的神情竟有些异样。

  他顿住足,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仔细去想,而青衣“妇人”却已唠唠叨叨地牵着驴子走了。

  朱七七一颗心又沉落下来,从此她再也不敢存丝毫希望。

  熊猫儿摇了摇葫芦,葫芦里酒已空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意兴十分萧索,十分惆怅,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突听身后有人唤道:“大哥。”

  原来吴老四已匆匆赶来,口中犹在喘着气,模样似乎有些神秘。熊猫儿不觉有些奇怪,问道:“什么事?”

  吴老四指着那青衣“妇人”的后影,悄悄道:“那两……个两个肥羊就是因为给这妇人银票,才露了白的。”

  熊猫儿道:“哦……”

  吴老四道:“小弟眼尖,瞧见他们给这妇人的银票,票面写的是朱笔字,那就是说这张银票最少也在五千两以上。”

  熊猫儿心头一动,动容道:“你可瞧清楚了?”

  吴老四道:“万万不会错的。”

  熊猫儿浓眉微皱,道:“若仅仅是在路上施舍贫苦,万万不会出手便是一张五千两以上的银票,想来这妇人必定与那两人关系非浅。那两人既是江湖奇士,这妇人也必定不会是平凡之辈,但她却偏要装成如此模样,这……这其中必有蹊跷。”

  突然转身,向那青衣“妇人”追去。

  他脚步渐近,青衣“妇人”似是仍未觉察。

  熊猫儿目光四转,突然出手如风,一把向这青衣“妇人”肩头抓了过去。他五指已贯注真力,只要是练武之人,听得他这掌势破风之声,便该知道自己肩头若是被他抓住,肩骨立将粉碎。

  青衣“妇人”仍似浑然不觉,但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身子向前一跌,便恰巧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将这一抓躲过。

  熊猫儿大笑道:“果然是好武功。”

  青衣“妇人”回过头来,茫然道:“什么好武功?大爷你说的话,我又不懂了。”

  熊猫儿道:“无论你懂与不懂,且随我去吧。”

  青衣“妇人”道:“哪……哪里去?”

  熊猫儿笑道:“我瞧你如此贫苦,心有不忍,想要施舍你。”

  青衣“妇人”道:“多谢大爷好意,怎奈老妇还要带着两个侄女赶路……”

  熊猫儿突然大喝道:“不去也得去。”

  一跃上了驴背,反手一掌打在驴屁股上,那驴子吃痛不过,放开四蹄,落荒奔去。青衣“妇人”怔了一怔,神色大变,大骂道:“无赖回来。”

  熊猫儿大笑道:“我本就是无赖,你那一套,用来对付侠义门徒,别人只怕还对你无可奈何,但你用来对付无赖,嘿嘿,无赖才不吃你这一套。”

  那驴子虽瘦弱,但说话之间,已奔出二十余丈。

  青衣“妇人”顿足大呼道:“强盗……救人呀……”

  熊猫儿遥遥大呼道:“不错,我就是强盗,但强盗本不怕好人,好人都是怕强盗的,你喊破喉咙也无人敢来救你。”

  他去得更远,眼见就将奔出视线之外。

  青衣“妇人”终于忍不住了,咬一咬牙,拦腰抱起那白飞飞,也不顾别人吃惊诧异,提气纵身,向前追去。

  “她”轻功身法,果然非寻常可比,手里纵然抱着个人,但接连三四个纵身,已在二十丈开外。

  熊猫儿双腿紧夹驴背,一手扶着面前那“丑女”——朱七七,一手拍着驴子屁股,大笑道:“怎样,你功夫还是被我逼出来了。”

  青衣“妇人”恨声道:“逼出来又怎样?你还想活命?”

  她又是几个纵身,眼见已将追及奔驴。

  哪知熊猫儿却突然抱起朱七七,自驴背上飞身而起,大笑道:“你追得上我再说。”

  突地一掠三丈,将驴子抛在后面,只因他深信这青衣妇人要追的决不是驴子,而是驴子上的“丑女”。

  若是侠义门徒,这种事确是不便做出,但熊猫儿却是不管不顾,只要目的正当,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青衣“妇人”实未想到这无赖少年竟有如此轻功,自己竟追不着他,“她”又是着急,又是愤怒,大喝道:“停下来,咱们有话好说。”

  熊猫儿道:“说什么?”

  青衣“妇人”道:“你究竟想要怎样?放下我的侄女,都好商量。”

  这时两人身形都已接近那荒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