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却不禁垂下头去。

  过了半晌,金无望突然问道:“你哭什么?”

  朱七七摇头道:“没有什么。”

  金无望道:“你心里必定有些伤心之事。”

  他语声虽仍冰冰冷冷,但却已多多少少有了些关切之意。他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但他这句话不说也还罢了,一说出来,更是触动了朱七七的心事,她忍不住又自掩面痛哭了起来。

  金无望凝目瞧了她半晌,突然长叹道:“好可怜的女孩子……”

  朱七七霍然站起,大声道:“谁可怜?我有何可怜?你才可怜哩。”

  金无望道:“你嘴里越是不承认,我便越是觉得你可怜。”

  朱七七怔了半晌,突然狂笑道:“我有何可怜……我有钱,我漂亮,我年轻,我又有一身武功,谁说我可怜,那人必定是疯了。”

  金无望冷冷道:“你外表看来虽然幸福,其实心头却充满痛苦;你外表看来虽拥有一切,但你却得不到你最最想得到之物。”

  朱七七又怔了半晌,拼命摇头道:“不对,一千个不对,一万个不对。”

  金无望深深接道:“你外表看来虽强,其实你心里却最是软弱;你外表看来虽然对别人凶,其实你的心却对每个人都是好的。”

  他轻叹一声,接道:“只不过……世上很少有人能知道你的心事,而你……可怜的女孩子,你也总是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朱七七怔怔地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竟听呆了。

  她再也想不到,世上还有人如此同情她,了解她……而如此同情她,了解她的,竟是这平日最最冷冷冰冰的人物。

  她再也想不到在沈浪、熊猫儿这些人那般残忍地对待她之后,这冷冰冰的人物,竟会给她这许多温暖……

  抬起头,她只觉这冷酷、丑恶的怪人,委实并非她平时所想像的那么丑怪,只因他在丑恶的外表下有一颗伟大的心。

  她只觉他那双尖刀般的目光中,委实充满了对人类的了解,充满了一种动人的、成熟的智慧。

  在这一刹那间,她只觉惟有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才是世界上惟一真正的男子汉。

  她心头一阵热血激动,突然扑到金无望身上,以两条手臂,抱住了金无望铁石般的肩头,嘶声道:“人们虽不了解我,但却更不了解你。”

  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却将金无望惊呆住了。

  他只觉朱七七冰凉的泪珠,已自他敞开的衣襟里,流到他脖子上,朱七七温柔的呼吸,也渗入他衣襟。

  良久良久,他方自叹息一声,道:“我生来本不愿被人了解。无人了解我,我最高兴,但最后……唉,年轻的女孩子,是最渴望别人了解的。”

  朱七七轻轻放松了手,离开了他怀抱,仰首凝注着他,又是良久,突然破涕一笑道:“昔日虽没人了解我,但从今而后,却有了你;世上虽没有人了解你,但从今而后,却有了我。”

  金无望转过头,不愿接触她的目光,喃喃道:“你真能了解我么……”

  朱七七道:“嘿,真的。”

  她拉起金无望的手,孩子似的向前奔去,奔到城门口,城门虽仍紧闭,门下却可避风雪。

  她拉着金无望,倚着城门坐下,眨着眼睛道:“从今而后,我要完全地了解你,我要了解你现在,也要了解你过去……你肯将你过去的事告诉我?”

  金无望目光遥注远方,没有说话。

  朱七七道:“说话呀!你为什么?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说给我听,都没有关系,我既了解你,便能原谅你。”

  金无望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仍自遥注,没有瞧她。

  朱七七道:“说呀!说呀!你再不说,我就要生气了。”

  金无望目光突然收回,笔直地望着她,这双目光此刻又变得像刀一样,闪动着可怕的光芒。

  朱七七却不害怕,也未回避,只是不住道:“说呀,说呀。”

  金无望道:“你真的要听?”

  朱七七道:“自是真的,否则我决不问你。”

  金无望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女子。只要遇着美丽的女子,我便要不顾一切,撕开她的衣服,夺取她的贞操。她们越是怕我,我便越是要占有她。自我十五岁开始,到现在已不知有多少女子坏在我身上。”

  朱七七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紧紧缩成一团。

  金无望目中现出一丝狞恶的笑意,接道:“我平日虽然做出道貌岸然之态,但在风雪寒夜,四下无人时,只要有女子遇着我,便少不得被我摧残、蹂躏……”

  朱七七身子不觉的颤抖着向后退去。

  但后面已是墙角,她已退无可退。

  金无望狞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你听了为何还要害怕?……你此刻可是想逃了么……哈……哈……”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历久不绝。

  朱七七突然挺直身子,大声道:“我为何要怕?我为何要逃?”

  金无望似是一怔,倏然顿住笑声,道:“不怕?”

  朱七七道:“昔日你纵然做过那些事,也只是因为那些女子看到你可怕的面容,没有看到你善良的心,所以她们怕你,要逃避你,你自然痛苦,自然怀恨,便想到要报复,这……本也不能完全怪你。世人既然亏待了你,你为何不能亏待他们?你为何不能报复?”

  她微微一笑,接道:“何况,你此刻既然对我说出这些话来,那些事便未必是真的,更不会也对我做出那种事来。”

  金无望道:“你怎知我不会?”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纵然做了,我也不怕,不信你就试试。”

  她身子往前一挺,金无望反倒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愕然望着她,面上的神情,也说不出是何味道。

  朱七七拍手笑道:“你本来是要吓吓我的,是么?哪知你未曾吓着我,却反而被我吓住了,这岂非妙极。”

  金无望苦笑一声,喃喃道:“我只是吓吓你的么?……”

  朱七七道:“你不愿说出以前的事,想必那些事必定令你十分伤心,那么,我从此以后,也决不再问你。”

  她又拉起金无望的手,接道:“但你却一定要告诉我,昨夜你为何要不告而别,你……你究竟偷偷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无望怔了一怔,道:“不告而别?”

  朱七七道:“嗯,你溜了,溜了一夜,为什么?”

  金无望道:“昨夜乃是沈浪要我去办事的,难道他竟未告诉你?”

  这次却轮到朱七七怔住了。

  她呆呆地怔了半晌,缓缓道:“原来是沈浪要你走的……他要你去做什么?”

  金无望道:“去追查一批人的下落。”

  朱七七道:“他自己为何不去,却要你去?”

  金无望道:“只因他当时不能分身,而此事也惟有我可做。我与他道义相交,他既有求于我,我自是义不容辞。”

  朱七七道:“哼,义不容辞!哼,你倒听话得很……为什么人人都听他的话?我不懂!”抓起团冰雪,狠狠掷了出去。

  金无望凝目瞧着她,嘴角微带笑容。

  朱七七顿足道:“你瞧我干什么?还不快些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事?追查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你也要像他们一样瞒我?”

  金无望沉吟半晌,缓缓道:“沈浪与仁义庄主人之约,莫非你又忘了。”

  朱七七道:“呀,不错,如今限期已到了……”

  金无望道:“限期昨夜就到了。”

  朱七七道:“如此说来,你莫非是代他赴约去的?但……但你又怎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你又是怎样向仁义庄主人交代的?”

  金无望道:“代他赴约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在暗中为他监视那些代他赴约的人。”

  朱七七着急道:“你越说我越不明白,究竟谁是代他赴约的人?”

  金无望道:“展英松、方千里、胜滢……”

  朱七七截口呼道:“是他们,原来是他们。不错,只要他们一去,什么误会都可澄清了,沈浪无论去不去,都已无妨。”

  语声微顿,突又问道:“但这些人既已代沈浪去了,为何又要你监视他们?”

  金无望道:“这其中的原故,我也不甚知晓,他只要我将这些人的行踪去向,探查明白,再回来相告……”

  朱七七恨声道:“原来你们是约好了的。”此事沈浪又将她蒙在鼓里,她心中自然恼恨,却终于忍住了,未动声色。

  金无望颔首道:“不错。”

  朱七七道:“约在什么时候?”

  金无望道:“约定便在此刻。”

  朱七七四下瞧了一眼,咬着樱唇,道:“约在什么地方?”

  金无望扬了扬眉道:“就在这里等。”

  一句话竟似有两个声音同时说出来的。

  朱七七一惊,回首,已有个人笑吟吟站在她身后,那笑容是那么潇洒而亲切,那不是沈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