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又惊,又喜,又恼,跺足道:“是你,你这阴魂不散的冤鬼,你……你是何时来的?”

  沈浪笑道:“金兄眉毛一扬,我便来了。”

  朱七七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你为什么做事总是鬼鬼祟祟的瞒住我?你要他去追查展英松那些人,为的什么?”

  沈浪道:“此事说来话长……”

  朱七七道:“再长你也得说。”

  沈浪道:“我在见到那王夫人后,与她一夕长谈,她便将展英松、铁化鹤、方千里等人,俱都放了出来,我一来怕展英松、方千里等人,与你宿怨不解,二来与仁义庄约期已到,是以便请展、方等人,立刻赶到仁义庄去,将此中曲折说明,也免得我去了,此乃一举两得之事……”

  朱七七道:“这个,我知道,但你为何又要他去监视?”

  沈浪道:“只因我始终觉得此事中还有蹊跷。”

  朱七七道:“自然有些蹊跷,这我也知道。”

  沈浪笑道:“你既知道,我便不必说了。”

  朱七七怔了一怔,红着脸,跺足道:“你说,我偏要你说。”

  沈浪微微一笑,道:“试想那王夫人对展英松等人既是完全好意,为何定要等到我来后,才肯将他们自地下窖中释放出来?”

  朱七七眼睛一亮,道:“是呀,这是为什么?”

  沈浪笑道:“事后先见之明,你总是有的。”

  朱七七娇嗔道:“你以为我真的糊涂么?我告诉你,她暗中必定还有阴谋,但行藏既已被你发现,便只有索性装作大方,将他们俱都放出……”

  沈浪颔首笑道:“好聪明的孩子,不错,正是如此。但还有,她将展英松等人放出后,自己也说有事需至黄山一行,匆匆走了。”

  朱七七道:“是以你便生怕她要在途中拦劫展英松等人,是以你便要他一路在暗中监视,何况,你表面既已与她站在同一阵线,金……兄留在那里,也多有不便,自是不如在暗中将他支开的好。”

  沈浪笑道:“你果然越来越聪明了。”

  朱七七“哼”了一声,面孔虽仍绷得紧紧的,但心中的得意之情,已忍不住要从眉梢眼角暴露出来。

  沈浪道:“这些事,我本无意瞒着你,但当着王怜花之面,我却不能向你说出……唉,幸好你在此遇着金兄,否则……否则……”

  朱七七眼睛更亮了,道:“否则怎样?”

  沈浪道:“否则又要令人担心。”

  朱七七痴痴地呆了半晌,轻声道:“你会为我担心?鬼才相信哩……”话犹未了,梨涡隐现,已忍不住笑了出来,方才的悲哀、苦恼、委屈、难受……却早已在沈浪这淡淡一句话里,消失得无踪无影。

  金无望冷眼瞧着他两人的神情,脸上又似已结起一层冰来,此刻干咳了声,沉声道:“展英松等人一路赶到仁义庄,路上并无任何意外,我目送他一行人入庄之后,便立即兼程赶回。”沈浪失声道:“这倒怪了……”

  他皱眉沉思良久,方自展颜一笑,抱拳道:“多谢金兄……”

  金无望道:“多谢两字,似乎不应自你口中向我说出。”

  沈浪笑道:“不错,这两字委实太俗。”

  金无望道:“那王夫人既未对展英松等人有何图谋,你今后行止,又待如何?”

  沈浪沉吟半晌,反问道:“金兄此后行止,又待如何?”

  金无望仰天长长叹了口气,道:“仁义庄之约既了,展英松等人亦已无恙,无论如何,此事总算告一段落,我……我也该回去了。”

  沈浪动容道:“回去?”

  金无望垂首道:“不错,那柴玉关虽凶虽恶,但他待我之恩情不可谓不厚,终我一生,总是万万不能背弃于他……”

  霍然抬起头来,目注沈浪,缓缓道:“却不知沈相公可放我回去么?”

  沈浪苦笑道:“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人……金兄对那柴玉关,可谓仁至义尽,我又岂会学那无义小人拦阻你的义行。”

  金无望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人,但……”

  再次抬起头来,再次目注沈浪,凝目良久,厉声道:“自今而后,你我再会之时,便是敌非友,我便可能不顾一切,取你性命。你今日放了我,他日莫要后悔。”

  沈浪惨然一笑,道:“人各有志,谁也不能相强。今后你我纵然是敌非友,但能与你这样的敌人交手,亦是人生一乐。”

  金无望缓缓点头道:“如此便好。”

  两人相对凝立,又自默然半晌。

  忽然,两人一齐脱口道:“多多珍重……”

  两人一齐出口,一齐住口,嘴角都不禁泛起一阵苦涩的笑容,朱七七却不禁早已瞧得热泪盈眶。

  她但觉脑中热血奔腾,忍住满眶热泪,跺足道:“要留就留,要走就走,还在这里哕嗦什么?想不到你们大男人也会如此婆婆妈妈的。”

  金无望颔首道:“不错,是该走了。江湖险恶,奸人环伺,沈兄你……”

  沈浪截口道:“金兄只管放心,我自会留意的,只是金兄你……”

  金无望仰天长笑道:“但将血泪酬知己,生死又何妨……”挥挥手,踏开大步扬长而去,再也不回头瞧上一眼。

  朱七七目送着他孤独的身影,逐渐在风雪中远去,又回头瞧了瞧沈浪,突然放开喉咙,大呼道:“等一等……慢走。”

  金无望顿住脚步,却未回头,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七七咬了咬嘴唇,又瞄沈浪一眼,道:“我……我要跟着你走。”

  金无望身子像钉子似的钉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既未回头,也未说话,想来他已不知该说什么。

  沈浪双眉扬起,面上也不禁露出惊诧之色。

  朱七七却不再瞧他了,大声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同情我,了解我,这世上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不跟着你跟谁。”

  金无望似待回头,只是仰天长笑一声,向前急行而去,那笑声中的意味,谁也揣摸不出。

  朱七七大呼道:“慢些,等我一等……带着我走……”

  呼声之中,竟果然展动身形,追了过去。

  沈浪伸手要去拉她,但心念一转,却又住手,望着朱七七逐渐远去的身影,他嘴角似是泛起一丝微笑……

  朱七七放足急奔,奔出了十数丈开外,偷偷回头一望,呀,那狠心的沈浪,该死的沈浪竟未追来。

  再往前瞧,金无望也走得踪影不见了。

  漫天飞雪,雪花没头没脸地向她扑了过去,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心里又是悲哀,又是气恼,又是失望……

  她忍不住又哭出声来。她边哭边跑,泪水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既不辨方向,也不辨路途,只是发狂向前奔……

  前途茫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纵然辨清了方向,辨清了路途,又有什么用?

  眼泪,好像要结成冰了。

  她狠命地用衣袖擦去泪痕,喃喃道:“好,姓沈的,你不拉我,看我真的死了,你对不对得住你的良心,但……但我为什么不死呢……为什么不死呢……”

  她又举手擦眼泪,却突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一撞竟撞得她一连退出去四五步,方自站稳。她正待怒骂,猛抬头,石像般的站在她面前的,却正又是金无望。

  此时此刻此地再见着金无望,朱七七真有如见到她最最亲热的亲人一般,也说不出是悲?是喜?

  不管是悲是喜,她却大呼一声扑了上去,扑进了金无望的怀抱,抱住了他,比上次抱得更紧。

  金无望发际、肩头,都结满了冰雪,他面上也像是结满了冰雪,但一双目光,却是火热的。

  他火热的目光,凝注着远方的冰雪。

  良久,他自长叹一声,道:“你真的跟来了……你何苦来呢?”

  朱七七的头,埋在他胸膛上,带着哭声笑道:“我自然要如此,我真的跟着你……从此以后,你永远再也不会寂寞了,难道……难道你不高兴么?”

  金无望道:“从此你永远都要跟着我?”

  朱七七道:“嗯!永远都要跟着你,永远不离开,你就算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但你也永远不会赶我走的,是么?”

  金无望苦笑一声,道:“可怜的孩子……”

  朱七七道:“不,不,我不可怜,我才不可怜呢,有你陪着我,我还可怜什么?你从此可再也不准说可怜了。”

  金无望喃喃道:“可怜的孩子……”

  朱七七埋着头,不依道:“你瞧你,又说了,你说,你说我有什么可怜?”

  金无望叹道:“你又何苦为了要气沈浪而跟着我?你又何苦……”

  朱七七大声截口道:“我不是为了沈浪,自己愿意跟着你的。”

  金无望道:“但沈浪来追你回去如何?”

  朱七七道:“我睬都不睬他。”

  金无望道:“真的?”

  朱七七道:“一千个真的,一万个真的。”

  金无望默然半晌,忽然道:“你瞧,沈浪果然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