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儿摇头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见他一进来,就鬼鬼祟祟的在王怜花耳边说了两句话,王怜花面色立时就变了,匆匆向我告了个罪,便随着那人去了,走得非但匆忙已极,而且还似乎有些张惶。”

  朱七七皱眉道:“那人说些什么,你可曾听到?”

  熊猫儿道:“我堂堂男子汉,怎会偷听别人的话?”忽然一笑,接口又道:“其实我是想偷听的,只可惜一个字也听不到。”

  朱七七嫣然一笑,道:“你呀……你的可爱处,就在这些地方,从来不会假正经……”忽然皱起眉头,沉吟半晌,缓缓接道:“但那王怜花行事,倒神秘得很,他说的也仿佛从来没有一句是真话。”

  熊猫儿颔首叹道:“此人端的神秘得很。昔日我本还不觉得,但我与他接近的时候越多,便越觉他行事诡秘难测。”

  朱七七道:“每个鬼鬼祟祟的人,都是这样的,沈……沈浪还不是如此……”脸上忽然一红,垂首道:“我可不是在想他,只不过拿他做个比喻。”

  熊猫儿道:“我……我相信。”

  朱七七又道:“你们与沈浪接近的日子不久,还没有什么,但我……我却觉得他行事的诡秘,只怕还远在王怜花之上。”

  熊猫儿沉吟半晌,叹道:“的确如此。他的行事,的确更是令人揣摸不透。就拿此番他和王怜花斗法的这件事来说……唉!这两人的确都有一套。此刻两人看来似乎都已开诚布公,结为同道,其实,我看两个人都隐藏了不少秘密。”

  朱七七叹道:“谁说不是呢!起先,我还当沈浪已完全信任王怜花了,哪知他那些姿态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熊猫儿道:“如此说来,他岂非不但骗了王怜花,也骗了咱们……我真猜不透。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所作所为,究竟有何用意。”

  朱七七苦笑道:“岂只你猜不透,连我也猜不透,这个人的所有一切,都被他自己锁在一扇门里,这扇门他对谁都不会打开。”

  熊猫儿道:“你可知他这是为什么?”

  朱七七道:“谁知道!鬼才知道。”

  眨了眨眼睛,又道:“我真不懂,世上为什么会有像他这样的人,仿佛对任何人都没有信心。假使世人都像你我这样坦白,那有多好。”

  熊猫儿失笑道:“都像你我这样,可也天下大乱了。”

  笑容渐敛,沉声又道:“坦白虽是美德,但有些人心中有着极大的苦衷,肩上担负着极重的担子,你却叫他如何坦白?”

  朱七七目光出神地瞧着自己的指尖,沉默了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人真好,竟还在为他说话……”

  突然之间,她觉得此人坐在自己的面前,这带着满身野气的汉子,实在比世上任何男人都要可爱得多。

  虽然,就在片刻之前,她还觉得金无望的冷漠、坚定、沉默与善于了解,是她最喜爱的性格。

  但此刻,她却又觉得熊猫儿的明朗、热情、狂野与难以驯服,才是真正男子汉该有的脾气。

  她幽幽地出着神,暗自思忖:“若说世上有个人能在我心里代替沈浪的位置,一定就是这只熊猫。他既然如此爱我,我何必再想沈浪。”

  抬头望去,熊猫儿也正在出着神,也不知在想什么。他的浓浓的双眉微微皱起,使得他那明朗而豪迈的面容,又平添几许稚气的忧郁之意,正像是玩倦了的野孩子,正坐在街头等着他母亲抓他回去。

  朱七七突然觉得有一种母性的温柔自心底升起,浪潮般的温暖掩没了她的全身,不由得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

  熊猫儿道:“想你。”

  朱卞七甜甜地笑了,一只手轻抚着熊猫儿微微皱起的眉结,一只手紧抓着他的手掌,柔声笑道:“我就在你身旁,你想我什么?”

  熊猫儿道:“我在想,这一天来你在干什么,是否寂寞。”他自远方收回目光,凝注着朱七七,朱七七也正在凝注着他。

  朱七七道:“我不寂寞,有个人陪着……”

  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不好。”

  在这充满了柔情蜜意的情况中,她竟会跳起来,当真是有点煞风景。熊猫儿又惊又奇,又有些失望道:“什么事不好了?”

  朱七七道:“这一日来,金无望都在陪着我,但此刻,他却被金不换那些恶人困住了,咱们得去救他。”

  熊猫儿还是坐着,动也不动。

  朱七七娇嗔道:“你听到了么?快走呀。”

  熊猫儿道:“原来他一直陪着你,原来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还会想着他,好……好,算我错了。”

  他的话酸酸的,带着醋意,而世上的多情少女们,又有哪一个不喜欢男于为她吃醋呢。

  朱七七的娇嗔立刻化作柔情,嫣然一笑,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傻孩子,就是因为我看到你太高兴,所以才将什么事情都忘了,但……但别人有难,咱们总该去救他呀。”

  熊猫儿抬头道:“你见着我,真的高兴?”

  朱七七道:“真的……真的……”

  熊猫儿突然惊呼一声,一跃而起,道:“咱们走。”拉着朱七七的手,急奔而出。

  朱七七摇头笑道:“真是个小孩子……”

  两人携手急奔,朱七七不断指点着路途。

  这雪原本有人踪,朱七七与金无望方才奔行的一深一浅两行足迹,还残留在雪地上——浅的足迹自是金无望留下的,深的是朱七七的。到了荒僻处,突又多了一人足迹,便是那时跟在他们身后的金不换所留了。

  熊猫儿追着这足迹奔了许久,突然住足道:“不对。”

  朱七七道:“什么不对?”

  熊猫儿道:“这足迹在兜着圈子,只怕又是你们……”

  朱七七一笑接道:“是我们的,只因……”

  她这才简略地将方才经过之事说了出来,熊猫儿越听越是惊奇。两人边走边说,突然瞧见一片雪上,足迹纷乱。

  朱七七道:“就在这里。”

  熊猫儿道:“这就是你们方才动手之处?”

  朱七七道:“不错……但他们却已走了,莫非金无望已被……已被他们所擒……”

  突听熊猫儿惊呼一声,道:“你瞧那里。”

  朱七七顺着他目光瞧去,面色亦是大变——雪地上零乱的足印间,竟赫然有一滩鲜血。

  热血渗入雪中,便化开了,颜色变得极淡,再加上足底泥污,若不仔细去瞧,实难觉察得出。

  两人掠了过去,熊猫儿抓起一团染血的雪,凑在鼻子上嗅了嗅,浓眉便又皱了起来,沉声道:“不错,是血。”

  朱七七颤声道:“如此说来他……他莫非已遇害了么?”

  熊猫儿且不答话,俯首去瞧地上的足印。

  他瞧得极是仔细、谨慎,朱七七先也不敢打扰,但过了盏茶时分,她却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人家急死了,你在瞧什么呀。”

  熊猫儿沉声道:“这些足印,骤眼看来虽然是一模一样,但仔细分辨,它们之间的差异却仍可看得出来。”

  朱七七虽是满心惊惶悲痛,但仍不免起了好奇之心,亦自垂首望去,瞧了半晌,却也瞧不出所以然来。她越是瞧不出,那好奇之心也越盛,越是想瞧个明白,索性蹲了下去,又瞧了半晌,终于道:“这有什么不同……难道你真的瞧出了么?”

  熊猫儿道:“难道你瞧不出?”

  朱七七道:“我……我……好像……有些……”

  她实不愿说出认输的话,只望熊猫儿快些接下去说,哪知熊猫儿含笑望着她,却偏偏不开口。

  她只有站起来,跺足道:“好,我认输了,我瞧不出。”

  熊猫儿笑道:“你仔细瞧瞧看,只因你还没有捉摸到观察事物的方法……”

  朱七七娇嗔道:“你捉摸到了,你厉害,你倒是说呀。”

  熊猫儿指着一个足印道:“你瞧,这个足印最大,想见此人身材最是魁伟,而这几人之中,身材最最魁伟的便是……”

  朱七七拍掌道:“不错,这足印是连天云的。”

  熊猫儿又指着另一足印,道:“这足印与别的足印形状俱不同,只因此人穿的是多耳麻鞋,而多耳麻鞋通常是出家人穿的。”

  朱七七喜道:“天法大师!这是天法那老和尚的。”

  她也指着一个足印,道:“这是草鞋的印子。冬天穿草鞋的,只有乞丐……金不换呀金不换,这双足印是你留下的么?”

  举起脚来,狠狠在那足印上踩了几脚。

  熊猫儿笑道:“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你不但可爱,而且还聪明得很。”

  朱七七道:“但还有三个足印,我又看不出了。”

  熊猫儿道:“这三个足印,看起来都无特异之处,的确难以分辨,但……你瞧瞧这里,就又可分辨出了。”

  他指着的是两双特别深而清晰的足印。两双足印,相隔数尺,入雪之深,仿佛用刀刻的一般。

  朱七七拍手道:“呀!是了,这就是金无望与冷大在比武时留下的,那时两人许久都站着不动,而且都费劲得很,留下的足印,自然特别深了!”

  熊猫儿接口道:“而冷大既然落败,这最深的一双足印,自然就是他的。”

  朱七七喜道:“不错,不错。”

  其实她也知道纵然认出每个人的足印,也未必有什么用处,但她弄懂了一件事,还是忍不住要十分欢喜。

  她说别人像个孩子,其实她自己才真像个孩子。

  熊猫儿又道:“还有一点,冷大终年足不出户,所以他的足印,还有麻线的印子,而金无望近来马不停蹄,东走西奔,足底早被磨得光光滑滑了。”要知那时皮革尚不通行,鞋底通常都是用麻线纳成的,取其坚韧柔软,穿着舒服,而武林人士穿着的薄底快靴,更是大多属于此类。

  朱七七听得又是欢喜,又有些佩服,不住颔首笑道:“不错……不错……”

  熊猫儿道:“别人的足印都分出了,剩下的一双,自然就是李长青的……你那双女子的足印,更是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