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不避不闪,只是笑道:“好孩子,你敢和我动手?”

  语声说不出的慈祥,说不出的和缓。

  但这慈祥、和缓的语音一入朱七七之耳,她身上就仿佛狠狠挨了一鞭子似的,跳起来又落下,却再也不会动了。

  山风凛冽,大地苦寒。

  但见朱七七脸上,却有汗珠粒粒进将出来,每一粒都有珍珠般大小。她身子虽不能动,手脚却抖个不停。

  那人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还认得我。”

  朱七七道:“你……你是……”

  她咽喉似已被封住,舌头似已被冻结,纵然用尽全身气力,却只见她嘴唇启动,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人笑道:“不错,我就是你的好姑姑。天寒地冻,姑姑我穿了这件大棉袄,模样是不是就有些变了?”

  朱七七道:“你……你……”

  那人柔声道:“姑姑对你那么好,替你穿衣服,喂你吃饭,你却还是要跑走,你这个没良心的,”

  他口中说话,脚下已一步步向朱七七走来。

  朱七七道:“求……求……”

  那人笑道:“你走了之后,可知姑姑我多么伤心,多么想你?今日总算又遇着你,你还不过来让姑姑亲亲……”

  朱七七骇极大叫道:“你滚……滚……”

  那人笑道:“你怎么能叫姑姑滚,姑姑这正要带你走了,替你换上好看的衣服,喂你吃些好吃的东西……”

  说到最后一字,她已走到朱七七面前。

  朱七七嘶声喝道:“你过来,我打死你。”

  举手一掌,向那人劈了过去。

  但她全身的气力,已不知被骇到哪里去了,这一掌虽然劈出,掌势却是软绵绵的,连只苍蝇都打不死。

  那人轻轻一抬手,就将朱七七手掌抓住,口中笑道:“你还是乖乖的……”

  朱七七耳朵里只听到这六个字,头脑一晕,身子一软,下面的话,便再也听不到一个字了。

  山风强劲,片刻间便将她吹醒过来。

  刚睁开眼,便发觉整个人都已被那“恶魔”抱在怀里,这感觉当真比死还要难受,比死还要可怕。

  虽然隔着两重衣服,她却觉得好像是被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缠住了她赤裸的身子……

  她颤抖着嘶声呼道:“放开我……放开我……”

  那人笑道:“小宝贝,我怎舍得放开你?”

  朱七七抬手要去推,却发觉自己身子竞又瘫软了。

  往昔那一段经历,她本已当作是段噩梦,从来不敢去想,然而此刻,她竟又落入那相同的噩梦里。

  此刻她心里的感觉,已非恐惧、害怕、惊悚……这些字眼可以形容——世上已无任何字可以形容。

  她反抗不得,挣扎不得,满眶眼泪泉涌而出。

  她只有颤声道:“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如此害我?何苦如此害我?……”

  那人笑道:“我这样温柔地抱着你,你怎么能说是在害你?这样若是害你,那么你也来抱抱我,你来害害我吧。”

  朱七七嘶声道:“你若不肯放我,求求你,你就杀了我吧!你若是肯杀了我……我做鬼也要感激你的……”

  那人笑道:“我杀了你,你怎会感激我?你这是在说笑吧?”

  朱七七道:“真的……真的……真的……”

  第十五回 同入牢笼

  那人再不答朱七七的话,抱着她走到断崖旁,垂首瞧了两眼,忽然笑道:“你那痴心的猫儿,倒真有些本事,居然用他那猫儿爪子抓住了一样东西,居然直到此刻还未掉下去。”

  朱七七惊喜地冲口道:“他还未死?”

  那人道:“嗯,还未死,他还想挣扎着往上爬哩,只可惜他是再也爬不上来的了……你可要瞧瞧他么?”

  朱七七一直不敢瞧“他”,一直不敢睁开眼睛。

  此刻但觉“他”抱着她的身子,悬空往外一送。

  她颤抖着睁开眼来,只见山下云雾氤氲,深不见底,在那如刀削一般的绝壁上,果然有一条人影在挣扎着,蠕动着……

  朱七七瞧了一眼,头就晕了,赶紧闭起眼睛,道:“求求你!救救他吧。”

  那人道:“救他?我为何要救他?”

  朱七七道:“他……他是为了救你,才掉下去的。”

  那人大声道:“我一路跟踪你们,直到这里,才想出这妙计,送他的终,你难道还以为我方才真是在求救么?”

  朱七七道,“你……你这恶魔,畜生。”

  那人笑道:“不错,我是恶魔,但你方才为何不想想,在此等地方,怎会有人呼救?你方才为何要他来救我?这岂不是你害了他?”

  朱七七想起方才的情况,想起熊猫儿几番要说话,却被自己拦了回去——她不觉更是心如刀割,嘶声惨呼道:“熊猫儿……熊猫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绝崖之下,突然也有熊猫儿的呼声传了上来。

  “七七……朱七七……你在哪里?……你安好么?”

  这呼声中充满了一种绝望的焦急与关切——这焦急与关切并非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朱七七。

  当一个人自己挣扎在生死边缘时,却还要去关心别人,这又是一分何等伟大而强烈的情感。

  朱七七的心都被撕裂了,血淋淋地撕裂了。

  她嘶声大叫道:“猫儿,我在这里……猫儿……”

  她拼命挣扎着,不顾一切,要跳下去。此刻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单纯的一个念头,跳下去,和这男人死在一起。

  别的事她早已不再顾及,她早已全都忘记。

  但那恶魔的一双手,却像是钢钳似的,抱着她,她哪里能挣得脱,她哪里能跳得下去。

  朱七七嘶声呼道:“放手……放开我。”

  那人咯咯笑道:“宝贝儿,我不会放手的。我辛辛苦苦,才又把你得到手,怎会这么容易让你死?从此以后,最好你连死这个念头都不要想起。”

  朱七七终于放声大哭道:“天呀,我连死都不能死么?”

  那人道:“死,这件事最奇怪了。不错,有些人是要死,却困难得很,但另一些人想死,却是说不出有多容易……”

  语声之中,突然飞起一足,将崖边一块巨石踢下。

  这石块带着一阵慑人魂魄之声滚了下去,接着,崖下便有一阵慑人魂魄的惨呼声传了上来。

  朱七七嘶声而呼—但呼声突然中断,有如被人扼住丁她喉咙似的,只因崖下的惨呼声也突然中断。

  然后是一段死一般的静寂——风也似突然停了,低黯的苍穹,青灰的岩石,积雪的枯枝……

  天地间的一切,都似已在这死寂中突然凝结,而全都凝结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惨白的画面。

  但在朱七七满含痛泪的双目中,所见到的却似乎是另一幅画面——一幅活生生、血淋淋的画面。

  她仿佛眼见熊猫儿被那巨石击中,落下。于是这生气勃勃,充满活力的男子,在瞬息间就变为一团肉泥。

  朱七七全身所有的感觉,在这瞬息间也全都麻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感觉出抱着她的那“恶魔”,脚步已在移动。至于他此刻是走向哪里,已走到哪里,她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因无论“他”走向哪里,对她来说,已全无分别——她已落入魔掌,无论走哪条路,反正都是通向地狱。

  但这地狱却在山巅。

  那人抱着她,竟走上山去。

  山路崎岖而曲折,有时根本无法觅路,但这恶魔却走得甚是轻松,对这曲折的山路竟是熟悉得很。

  这条路莫非他已走过多次了?

  这条路又是通向哪里?

  冷僻的山巅上,竟有一片松林。自积雪的松林中望过去,竟隐约可以看到高墙、屋脊。

  朱七七突然大声道:“站住。”

  那人诧声道:“站住?”

  朱七七道:“不错,站住,我有些话要问你。”

  那人更是奇怪,道:“有些话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