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花四姑竟和乔五……”朱七七虽然惊奇,却又不免为他两人欢喜。花四姑虽非美女,却是才女,才女也可配得上英雄的。

  只见两人对面走来,也多瞧了朱七七一眼——只不过多瞧了一眼而已,王怜花的易容术确是天下无双。

  他们走过了,朱七七还忍不住回头去瞧。

  这时,乔五与花四姑却已走上了间酒楼。

  悦宾楼。

  这时街头才开始有了窃窃私议声:“你知道那是谁么?嘿,提起来可是赫赫有名,两人都是当今武林‘七大高手’中的人物。”

  “俺怎会不知道,江湖中行走的,若不认得这两位,才是瞎了眼了。奇怪的是,他两人怎会……怎会……”

  “老哥,少说两句吧,留心闪了舌头。”

  朱七七暗叹忖道:“七大高手在江湖中,名头倒当真不小,只可惜七大高手中也有像金不换那样的害群之马。”

  她微一沉吟,突然向那两个大脚婆子道:“咱们也要上悦宾楼去坐坐,烦你们将姑娘扶上去。”

  这时,王怜花目光已变了,似乎瞧见了什么奇怪的人物,只是他被点了哑穴,有话也说不出来。

  悦宾楼,出奇的宽敞,百十个客人,竟还未坐满。

  “雄狮”乔五与花四姑已在窗子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了,这是个好位子,显然是别人让出来的。

  朱七七上楼,只觉这两人利箭般的目光,又向她瞟了一眼,然后两人轻轻地不知说了句什么。

  朱七七只做未见,大大方方,远远寻了张桌子坐下——王怜花被两个大脚婆子架住,也坐到她身旁。

  他两人看来委实不像江湖人物,所以别的人也并未对他们留意。只听旁边桌子上有人在悄语:“不想这件事惊动的人倒不少,连那两位都来了。”

  说话的这人朱七七也有些面熟,但却忘了在哪里见过。此人齿白唇红,衣衫整洁,是位俊俏人物。

  另一人道:“这件事本来就不小,依小弟看来,除了这两位外,必定还会有人来的,说不定也会到这悦宾楼来,你等着瞧吧。”

  那少年笑道:“正是,武林人到了这里,自然要上悦宾楼的,就算这儿的菜又贵又难吃,也得瞧主人的面子。”

  朱七七嘴里在点酒菜,心中又不免暗暗思忖:这件事,却又是什么事?怎会惊动这许多江湖人?

  这酒楼的主人又是谁?难道也是成名的英雄?

  她眼睛不停地瞟来瞟去,只见这酒楼上坐着的,十人中倒有八人是江湖好汉——他们穿的衣服纵然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但那神情,那姿态,那喝酒的模样,却好像贴在脸上的招牌似的。

  这些人有的英朗,有的猥琐,有的丑,有的俊,朱七七想了半天,也没瞧出有什么出奇的人物。

  但,突然间,她瞧见了一个人,目光立刻被吸引住。

  这人模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出奇——在酒楼上这么多人里,他模样简直可以说是最最平凡的了。

  但不知怎的,这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人身上,却似有一种绝不平常、绝不普通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朱七七也说不出。

  这人年纪已有五十上下,蜡黄的脸色,细眉小眼,留着几根山羊胡子,穿着半新不旧的狐皮袄。

  看来,这只是个买卖做得还不错的生意人,或者是退职的小官吏,在风雪天里,独自来享受几杯老酒。

  但这人的酒量却真不小——若说这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奇怪地方,这就是他惟一奇怪的地方了。

  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摆着两样菜,但酒壶却有七八个之多,而且酒杯也有七八个之多。

  只见他一手捻须,一手持杯,正半眯着眼,在仔细品尝这些酒的滋味,有时点头微笑,有时皱眉摇头。

  这七八壶酒,显然都是不同的酒,他要品尝酒味,生怕酒味混杂了,所以就用七八个杯子分别装着。

  看来,这不过只是个既爱喝酒,又会喝酒的老头子,别人既不会对他有恶意,他更不会对别人有坏心。

  但不知怎的,朱七七瞧了他几眼,心里竟泛起一种厌恶、畏惧之感,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只觉再也不愿多瞧他一眼,仿佛只要多瞧他一眼,就会有什么不幸的灾祸要临头一般。

  这种奇异的感觉,别人也不知有没有,但这小老人却似已完全陶醉在杯中天地里,别人对他如何感觉,他全然不管。

  王怜花竟也在盯着这老人瞧,目中神色也奇怪得很。

  朱七七忍不住悄声道:“那人你认得么?”

  王怜花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突有一阵大笑声自楼下传了上来。

  有人道:“大哥怎的许久不见了,想得小兄弟们好苦!大哥若在什么地方享福,也早该将这些通知小兄弟呀。”

  另一人笑道:“享个屁福!这两天我来回的跑,跑得简直跟马似的,若不是遇见梁二,还不知道你们都在这里。”

  朱七七还没瞧见人,只听这豪迈的笑声,已知道这是什么人了,心里立刻暖和和的,像是喝了一壶酒。

  王怜花也知道这是什么人了,却不禁暗中皱了皱眉。

  这人是熊猫儿。 

  笑声中,几个歪戴着皮帽,反穿着皮袄的大汉,已拥着神采奕奕,满面红光的熊猫儿上了楼。

  酒楼上的小二也在皱眉头。这悦宾楼可不是寻常地方,江湖豪杰,他们是欢迎的,但这些市井无赖今日怎的也敢上楼? 

  几个小二暗中递了个眼色,两个人迎了上去,一个人却悄悄绕进后面的账房,朱七七突然开心起来。

  她知道这又有好戏瞧了。

  熊猫儿敞着衣襟,腰里还挂着那葫芦,一双大又亮的眼睛,正带着笑在四下转来转去。

  店小二已迎了上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对不起,这儿客满了,各位上别处照顾去吧。”

  熊猫儿那条剑也似的浓眉微微一轩,道:“那不是还有空位子么?”

  店小二冷冷道:“空座都有人订下了。”

  熊猫儿身旁一个稍长大汉怒道:“什么人订下了,明明是狗眼看人低!大爷照样花得起大把银子,你凭什么不侍候大爷们?”

  店小二冷笑道:“你有银子不会上别处用去?这儿就算有空座,今天就不卖给你,你又怎能咬得下我的卵子?”

  那大汉怒吼一声,登时一拳击出,却不知店小二也有两下子,一个虎跳,竟然闪了开去。

  于是店小二全都拥了上来,那些大汉也挽袖子,瞪眼睛,两下大声喝骂,立刻就“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但还没打两拳,六七个店小二,突然一个接一个的飞了起来,一个接一个滚下了楼去!

  朱七七暗中拍掌笑道:“猫儿出手了。”

  满楼豪杰,本都未将这回事瞧在眼里,此刻却不禁心头一震,眼睛一亮,几百道目光,全瞧在熊猫儿身上。

  熊猫儿却仍是嘻嘻哈哈,若无其事,笑道:“咱们自己找座位坐,若没有人侍候,咱们就自己拿酒喝,反正今日咱们在这悦宾楼吃定了。”

  四个大汉一齐笑道:“对,就这么办。”

  朱七七邻桌的美少年,轻笑道:“好一条汉子,好俊的身手。”

  另一人却道:“身手虽俊,今日只怕还是要吃亏。”

  这时人人都已瞧见,后面的账房里,已有几个人走出来了——熊猫儿也瞧见了,已停住了脚步。

  喧哗的酒楼,立刻安静了下来。 

  朱七七本想与那人打赌:“熊猫儿决不会吃亏的。”

  她瞧见自账房中出来的那几个人,神情却立刻变了,像是要说什么话,但又终于忍住了。

  她邻桌的美少年又在悄声低语:“他怎的今日也在这里?”

  另一人道:“这倒的确有些奇怪。他虽然是这酒楼的主人,但终年难得来一两趟,小弟倒真的没想到他今日会在这里。”

  美少年唏嘘道:“他既在这里,这莽少年只怕真的要吃亏了。”

  他们口中所说的“他”,显然便是自账房中当先走出的一人——其余六七人,有如捧凤凰般围在他四周。

  只见他身材不高,气派却不小,身上穿的件蓝色长衫,虽不华丽,但剪裁得却是出奇的合身,叫人看着舒服。

  他看来年纪并不甚轻,却也不甚老,面色不太白,却也不黑,眼睛不算大,却教你不敢逼视。

  他唇边留着些短髭,修剪得十分光洁整齐,就是这一排短髭,才使他那严肃的面上显得有些风流的味道。

  总之,此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股精明强悍之色,无论是谁,只要瞧他一眼,都决不会轻视于他。

  他身上并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但无论是谁,只要瞧他一眼,便可瞧出他是家财百万,出身世家的豪富。

  此时此刻,有这样的人物走出来,自然更是引人注目,无论识与不识,都不禁在暗中议论:“这莽少年一定要倒楣了。”

  但熊猫儿却仍然满面笑容,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他,就算他的目光是刀,熊猫儿也不在乎。

  这蓝衫人目光却未盯着熊猫儿,只在酒楼四下打着转,一边和认得他的人连连打招呼,一边笑道:“朋友远来,兄弟本该早就出来招呼,只是……”

  熊猫儿大笑道:“你怕朋友们要你请客,自然躲在账房里不敢出来。”

  蓝衫人只作未闻,还是笑道:“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