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振起精神,再往前走。

  风轻啸,星光淡,广大的山区中,静寂如死。

  熊猫儿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外,什么也听不到。

  他又憋不住了,喃喃道:“咱们莫非追错了方向?”

  直过了盏茶时分,又走出百余丈开外,沈浪却未答话,但突然间,他竟展颜一笑,道:“你瞧,那是什么?”

  灯光!无边的黑暗中,赫然有了一点灯光。

  熊猫儿不等他再说第二句话,早已扑了过去。沈浪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沉声道:“对付此人,切切不可大意。”

  黑暗中的灯光总是难辨远近,有时那灯光明明瞧着很近,却偏偏很远;有时瞧着很远,却又偏偏很近。

  沈浪一句话说完,熊猫儿还未答话,那灯光已赫然到了眼前——只见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摆着盏孤灯。

  灯光有如鬼火般闪烁不定,青石上的残雪,也不知被谁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四下却连鬼影也瞧不见一个。

  虽然没有人,熊猫儿还是不禁心跳了起来——他虽然心跳了起来,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灯,金光闪闪,竟是黄金所铸。

  熊猫儿咬牙道:“好小子,连灯也是金子做的。却不知他留下这样一盏灯,在这里又是在耍什么花样。”

  沈浪面色凝重,缓缓道:“他这盏灯是留给咱们的。”

  熊猫儿突地住足,道:“留给咱们的?莫非是诱人的陷阱?”

  沈浪道:“他若以为这小小的陷阱也能害得到咱们,他便不是‘快活王’了。”

  熊猫儿皱眉道:“这话我又不太懂。”

  沈浪道:“像他这样的枭雄人物,决不会轻易低估对方的实力。”

  熊猫儿拍掌笑道:“不错,尤其对方是沈浪,他纵未见过沈浪,也谈听说过沈浪的名字。他若以为略施小计便可害得到沈浪,他就是呆子了。

  沈浪微微笑道:“正是此理。”

  熊猫儿忽又皱眉道:“但……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又怎会知道是沈浪在找他?”

  沈浪沉声道:“瞧他的行事,说不定早已在此山中遍布暗哨,说不定……”

  熊猫儿道:“无论怎样,待我先去瞧瞧。”

  他谨慎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原来的脾气,不等沈浪再说话,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

  金灯下,竟压着张纸,上面写着:“沈浪!你要找我么?好,沿着这条路来吧。”

  这简简单单十几个字旁边,竟画着幅详详细细的地图,说明了这条路通向哪里,路是如何走法。

  也注明了他的驻宿之地。

  熊猫儿苦笑道:“好小子,居然还怕咱们找不着他,居然连地图都画出来了。”

  沈浪叹道:“此人行事,当真是人所难测。”

  熊猫儿道:“但……这幅地图会不会是假的?”

  沈浪沉吟道:“极有可能,他故意留下这地图,要你我上当。我等若是真的按图而行,说不定非但永远找不着他,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熊猫儿道:“但他并不怕咱们,又何必如此?”

  沈浪叹道:“所以此图也极有可能是真的。”

  熊猫儿沉吟着道:“这地图若是真的,咱们若是照着图走,他便可从从容容等在那里,从从容容布下各种陷阱……这样,咱们岂非等于自己送上门去?”

  沈浪道:“正是如此。”

  熊猫儿道:“但咱们虽然明知如此,不照这张图走也不行呀……若不照着这张图走,却叫咱们走哪条路?”

  沈浪长叹道:“这正是此人的厉害之处,他正要令我们左右为难,举棋难定。单只这一点,他便已占了上风。”

  熊猫儿道:“这可真是叫人头疼……照着图走既不行,不照着图走也不行。我看见这纸条时,本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哪知却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想不通。早知如此,不去想它反而好了。”

  沈浪说道:“世上有些事正是如此,越想得多,顾虑越多,于是就做不成了;若是不想就做,反而说不定能做得通。世上有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正是不想就做而做出来的;若是仔细想过,便不会做了。”

  他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中,正包含着许多极高深的哲理。熊猫儿听得连连点头,拊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真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只是……只是咱们此刻偏偏已想过了,那又当如何是好?”

  沈浪微笑道:“纵然想过,咱们也可当作根本未曾想过的。”

  熊猫儿大喜道:“既是如此,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照着图走吧。我本已从你那里学会,无论遇着什么事,都先动脑筋想一想,如今我却又从你那里学会,若遇着无可奈何之事,还是不去想的好。”

  沈浪笑道:“但你却也要等到想过之后,才会知道什么是无可奈何之事,是么?”

  熊猫儿凝思良久,终于拍掌道:“不错,这道理我总算想通了。”

  这道理骤听似是完全矛盾,其实却完全统一。

  第二十七回 莫测高深

  沈浪和熊猫儿两人按图索骥,又走了一个时辰。

  阴暗的山影中,便突又现出了灯火。

  这一次灯光看来甚是明亮,显然绝不止一盏灯。走到近前,便可瞧见一座巨大的帐篷矗立在灯光中。

  熊猫儿沉声道:“看这地图,这里似乎尚未到‘快活王’的驻宿之地,但帐篷却明明在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浪微笑道:“你又要多想了。”

  熊猫儿笑道:“正是正是,既然想不通,还想什么?”

  沈浪道:“一个人做出的每件事都能令人想不通,这人的厉害就可想而知……”

  突见一点火光,自那边移动过来。

  熊猫儿沉声道:“有人来了。”

  沈浪微微笑道:“既已有人来了,咱们正好不必多想了。一个人活在世上,能够不动脑筋,还是不动的好。”

  这句话说完,那点火光已到了他们身前不及两丈处,高举的火把下,站着的是条锦衣魁梧大汉。

  熊猫儿喝道:“来的可是快活王门下?”

  锦衣大汉道:“是!”

  熊猫儿道:“你可知道咱们是谁么?”

  锦衣大汉道:“是!”

  沈浪微笑道:“既是如此,想必是快活王令你来迎接咱们的。”

  锦衣大汉道:“是!”

  转过身子,大步而行。

  他走得虽不快,但也不慢,看来武功也有几分根基。

  熊猫儿压低声音,道:“你瞧这人武功怎样?”

  沈浪道:“你看呢!”

  熊猫儿道:“我三招便可将他打倒。”

  沈浪笑道:“大概还用不着三招。”

  熊猫儿道:“我又想不通了。快活王门下,怎会有这样的笨蛋?”

  沈浪笑道:“如今你想不通的事已有几件?”

  熊猫儿喃喃道:“总有一日,我会全部弄通的。”

  抬眼望处,那巨大而华丽的帐篷已在眼前。

  帐篷的入口处,悬着以琉璃、水晶、绿玉、珊瑚、玛瑙、珍珠和一些不知名的珠宝所缀成的垂帘。

  这垂帘被灯光一映,便交织成一片灿烂的、多彩的、瑰丽的光辉,直可迷炫任何人的眼目。

  但在这帘后的那个人,以及有关此人的种种传说,却比这垂帘更多彩,更美丽,更迷人耳目,更令人心动。

  到了这里,熊猫儿只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了开来,冷风直往里面钻,就好像小刀子似的。

  “熊猫儿呀熊猫儿,快活王难道不也是个人么?你怕他个鸟,你怎的也变得这样没有种?”

  一想到这里,熊猫儿也不等那大汉掀起帘子,也不等沈浪说话,就一步窜了进去,大吼道:“快活王,熊猫儿前来拜访。”

  他吼的声音可真不小,但却白费了。

  帐篷里连个鬼都没有,哪里有人。

  灯光,自帐篷四壁的珠盏金灯中洒了下来,照着帐篷里的虎皮墩子、绣金垫子、水晶几、珊瑚帘、波斯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