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少已负着手走出来,寒着脸道:“说什么?”

  明珠悄悄一吐舌头,垂首道:“没什么。”

  李大少道:“没什么还不快去烹茶。”

  春水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大爷为什么生气,只因为咱们扰乱了大爷和阿姨的……”

  话未说完,娇笑着撒腿就跑。她再不跑,就要吃李大少的“毛栗子”了

  过了这树林,通过一道小桥,便是三间明轩,绿板的墙,紫竹的窗帘,帘里已隐隐透出了灯光。

  门是关着的,门里也没有声音。

  明珠和春水跑到这里,脚步又放缓了。

  春水咬着嘴唇,盯着那扇门,悄声道:“你瞧,晚饭都还没吃,就把门关上了,你说他们在干什么?”

  明珠红着脸道:“骚狐狸,真是骚狐狸。”

  春水轻笑道:“你也莫要骂她,若换了是你陪着沈公子,只怕你门关得更早……若换了是我,三天三夜不开门也没关系。”

  明珠咯咯笑道:“小鬼,你连饭都不吃了么?”

  春水道:“吃饭?吃饭有什么意思?”

  她蹑着脚尖,轻轻走过去。

  明珠道:“小鬼,你……你想干么?你想偷看?”

  春水用手指封着嘴,悄声道:“嘘!别出声,你也来瞧瞧吧。”

  明珠脸更飞红,道:“我不,我才不哩。”

  她嘴里说了两个“不”,脚却往窗子走了五步。

  突然,门开了。

  一个轻衫薄履,微微含笑的少年走了出来,笑道:“我还当是野猫呢,原来是两位姑娘。”

  春水和明珠整个人都呆了,身子呆了,眼睛也呆了,身子木头似的停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瞧着他。

  那少年笑道:“水提累了么?可要我帮忙?”

  明珠道:“多……多谢沈公子,不……不用了。”

  那沈公子道:“晚饭好了,还得烦姑娘来说一声。”

  明珠道:“是……”

  突然转过身子,飞也似的跑了。

  春水自然跟着她,两人又跑出十多丈,春水道:“你……你跑什么?”

  明珠道:“我受不了啦,他……他那样瞧着我,我若再瞧他一眼,就要晕过去了。”

  春水叹道:“你在他面前好歹还能说话,我却连话都说不出了!你快要晕过去,我……我简直早已晕过去了。”

  沈公子,自然就是沈浪。

  沈浪微微笑着目送她们远去,微笑着关起了门,于是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斜倚在绣榻上的染香。

  染香已打扮得更美了。

  那华而不俗的打扮,她那柔软而舒服的衣衫,她那懒散的神态,就像是个天生的千金小姐,富家少奶奶。无论是谁,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是别人的丫头,就连她自己,似乎都已将这点忘了。

  此刻,那纤巧的、染着玫瑰花汁的脚趾,正在逗弄着一只蜷曲在床角,长着满身白毛的小猫。

  她的眼睛正也像猫似的瞪着沈浪,故意轻叹道:“你瞧那两个小丫头,已经快要为你发疯了。你还是今天早上才来,若是再过两天,那还得了?”

  沈浪道:“哦!”

  染香瞧着他那懒散的、满不在乎的微笑,突又长叹道:“其实,我也快为你发疯了,你可知道?”

  沈浪道:“哦!为什么?”

  染香道:“只因为你……你实在是个奇怪的男人。”

  沈浪笑道:“我自己却觉得我正常得很,哪有什么奇怪之处?”

  染香道:“你若不奇怪,世上就没有奇怪的人了。”

  沈浪道:“我怪在哪里?我的鼻子生得怪么?我的眼睛长得怪么?我的眉毛难道生到眼睛下面去了?我……”

  染香道:“你的鼻子眼睛都不怪,但你的心……”

  沈浪道:“我的心又有何怪?”

  染香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只有你的心是铁做的。”

  沈浪笑道:“我莫非吞下了秤锤?”

  染香道:“我问你,你的心若不是铁做的,为什么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未和朱姑娘打一个?这简直连我都要为她伤心。”

  沈浪道:“既是非走不可,打个招呼又有何用?这招呼留着等我回去时再打,岂非要好得多么?”

  染香眨了眨眼睛,笑道:“算你说得有理,但……但这一路上,你竟能始终坐在车子里,连瞧都不往窗外瞧一眼。你若不是铁心人,怎忍得住。”

  沈浪道:“我若往窗外瞧一眼,若是瞧见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人,只怕就来不了此地,所以我只好不瞧了。”

  染香道:“好,算你会说。但……但这一路上,我睡在你身旁,你……你……你竟连动都不动,你的心不是铁做的是什么?”

  沈浪大笑道:“我不动你,你动我岂非也是一样?”

  染香红着脸,咬着樱唇道:“我动你有什么用?你……你简直像是个死人,你……你……你简直连这只猫都不如……”

  她脚尖轻轻一踢,那只猫果然“喵呜”一声,窜进她怀里。染香道:“你为什么不学这只猫?”

  沈浪笑道:“学不得,这只猫是雌的。”

  染香一翻身坐起来,大眼睛狠狠盯着沈浪。

  她盯了半晌,却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沈浪呀沈浪,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真不懂。”

  沈浪笑道:“连我自己都不懂,你自然更不懂了。”

  染香叹道:“像你这样的人,我真不知道夫人怎会对你放心。”

  沈浪大笑道:“她不放心的,该是你。”

  染香恨声道:“你莫要说这样的话,你会真的爱她?哼,我不信,你一定在骗她,总有一天,我要揭穿你。”

  沈浪道:“她若骗了我,你可愿揭穿么?”

  染香道:“她骗了你什么?”

  沈浪道:“快活王门下那个不男不女的使者,明明已带着白飞飞一起逃了,她为何还要说是仍被她囚于阶下?难道她故意要这人在快活王面前揭穿我的秘密?难道她本意只不过是要我和快活王拼个死活?”

  染香面上居然未变颜色,悠悠道:“你想得倒真妙,但却想错了。”

  沈浪笑道:“错在哪里?”

  染香道:“你不是很聪明的么?”

  沈浪道:“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很笨的。”

  染香道:“那阴阳人虽然逃了,但夫人可没有骗你,她说那阴阳人已永远见不着快活王的面,就是见不着了。”

  沈浪道:“既已逃出,怎会见不着?”

  染香缓缓道:“逃出来的人,也是会死的。”

  第三十回 关外雅士

  沈浪拊掌道:“哦,我明白了,那阴阳人早已中毒,只怕一见着快活王的面,就立刻死了,这正和那些一人仁义庄就死的人一样。”

  染香道:“哦?……嗯……”

  沈浪道:“她如此做法,只是要将白飞飞送入快活王手里。”

  染香道:“你现在已完全懂了?”

  沈浪叹道:“我还是不懂,她为何要将白飞飞送入快活王之手,难道是要效法勾践将西施送给夫差的故事?”

  染香道:“也许是。”

  沈浪又叹道:“只可怜白飞飞,她本是个纯洁的女孩子。”

  染香的眼睛突然圆了,道:“你喜欢她?”

  沈浪道:“我不能喜欢她?”

  染香道:“能……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