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刹那间,独孤伤目光仍然冷漠如冰。

  在这一刹那间,沈浪面上却有了非常奇妙的变化。

  然后,他便不再动了。

  王怜花不觉在暗中长长松了口气。他知道独孤伤掌下决不可能再有活口,他终于除却了心腹之患。

  龙四海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好……好干净,好利落的一掌。”

  独孤伤漠然后退了三步,冷冷道:“你且瞧瞧这厮是否已真的气绝了。”

  龙四海笑道:“独孤兄掌下,还有人能活得了么?”

  他嘴里虽这样说,还是忍不住走到沈浪尸身前,垂下头去瞧——他想瞧瞧沈浪死了后的面容如何。

  他想瞧瞧沈浪死了后,嘴角是否还能带那懒散的微笑。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沈浪身子竟猝然而起,一掌印上了他胸膛,他简直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倒下。

  在这一刹那间,他面上的惊骇与不信,真是谁也无法形容,只是他自己永远也无法瞧见自己临死时面容的变化。

  王怜花也几乎吃惊得叫出声来。

  沈浪明明死了,又怎会复活?

  独孤伤站在那里,竟动也未动,目中仍是冰冰冷冷。

  只见沈浪长身一揖,微笑道:“足下相救,委实大出在下之意料,但此情在下却是终身难忘。”

  独孤伤冷冷道:“某家出手相救于你,却不是为了要你相谢的。”

  王怜花这才明白,独孤伤方才出手一击,竟不是要取沈浪的性命,竟只是解开了沈浪的穴道。

  他更弄不懂了,独孤伤为何要救沈浪?

  难道这独孤伤也是别人伪装的?

  但那决不可能,那绝对不像——独孤伤那奇特的模样,那冷冰冰的目光,世上又有谁能伪装?

  沈浪心里显然也在这样想。

  他凝注着独孤伤,道:“足下出手相救,却是为了什么?”

  独孤伤冷冷道:“出手救人,难道定要有目的?”

  沈浪笑道:“足下恕罪,在下方才之言,确是颇有语病。在下只是心中有些不解,足下为什么要出手相救沈浪?”

  独孤伤道:“某家难道救不得你?”

  沈浪叹了口气,道:“在下自也知道足下对快活王有些不满,但那也只是为了在下而起。在下若是死了,快活王对足下岂非还和昔日一样?”

  独孤伤目光闪动,在这一瞬间,他冷漠的目光,竟有了许多复杂的变化,但他却以仰天长笑而掩饰了。

  他仰天笑道:“某家救了你,竟生像是救错了似的,还得受你百般盘问,这岂非是从来未见的荒唐之事?”

  沈浪笑道:“在下若是对足下之用心怀疑不解,岂能与足下相交为友?”

  独孤伤笑声突顿,眼睛瞪着沈浪,一字字道:“你真的有心与我相交为友?”

  沈浪道:“若无此意,也就不必问了。”

  独孤伤默然半晌,缓缓道:“快活王重武轻人,已令我失望之极。我纵然对他忠心不二,但他日他若又见着武功强胜于我之人,岂非又要将我视为废物?昨夜我险些为他而死,又何曾换得他一声叹息呢。”

  沈浪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足下莫非想取而代之?”

  独孤伤仰面承受着雨水,喃喃道:“取而代之……取而代之……”

  突然大喝道:“某家并无此心。我只不过想叫快活王知道,他若弃人,人必弃他;他若无我独孤伤相助,必致一败涂地。”

  沈浪默然半晌,叹道:“成事之难,最难便在用人。快活王虽有用人之气概,却无择人之眼,容人之量。他今日弃你,实为致命之伤。”

  独孤伤叱道:“听你说来,莫非竟有些为他惋惜不成?”

  沈浪长叹道:“眼见一代枭雄之霸业将倾,我委实不能不有所感慨。只是兄台大可放心,快活王与我实势难两立。”

  独孤伤厉声道:“我正因知道你与他势难两立,所以才出手救你。世上若有人能取快活王而代之,那人便是你。”

  他一把抓住沈浪的手,一字字缓缓道:“只要你有心如此,独孤伤必定全力相助,不遗余力。”

  沈浪肃然道:“有兄台相助,实乃沈某之幸,只是……”

  独孤伤道:“只是什么?”

  沈浪垂目望向龙四海的尸身,缓缓道:“此人一死,快活王岂无怀疑,怎会放得过我……”

  独孤伤瞧了地上的尸身一眼,道:“他真的死了么?”

  沈浪颔首道:“死了。”他并未去瞧那尸身,只因他确知自己之掌力。他只是叹息接道:“因为事到如今,我已万万不能留下他的活口。”

  独孤伤嘴角突然泛起一丝难见的笑容,缓缓道:“他可算是死了,也可算是活着。”

  沈浪怔了怔,苦笑道:“这句话我也听不懂了。”

  独孤伤道:“他扮熊猫儿而死,死的便是独孤伤,而非龙四海。”

  沈浪还是不懂,只有静静地瞧着他,不说话。

  独孤伤终于接着道:“龙四海能改扮熊猫儿而死,熊猫儿难道就不能改扮成龙四海而活着……”

  他说话的确有一种独特的作风,明明很简单明白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复杂难解。

  但沈浪终于还是懂了,抚掌道:“妙极!”

  独孤伤道:“龙四海改扮成的熊猫儿既能瞒得过你,熊猫儿改扮成的龙四海难道就不能瞒过那快活王么?”

  沈浪笑道:“不错,熊猫儿与龙四海无论在体型上,或是在神态上的确都有许多极为相似之处,只是……唉,这两人之品格却大是不同。”

  独孤伤目光闪动,瞧了沈浪半晌,缓缓道:“但你为何不问我是否已杀了熊猫儿?”

  沈浪微微一笑,道:“你既然救了我,又怎会对熊猫儿下毒手?这句话自然是连问都不需问的。问题只是熊猫儿此刻在何处?”

  独孤伤道:“这句话也是不该问的。”

  沈浪笑道:“不错,你既放心来此,熊猫儿自然在极为隐秘之处。”

  独孤伤道:“但除此之外,却有个很大的问题。”

  沈浪沉吟道:“那是什……”

  “么”字还未说出,面色已改变,失声道:“那问题的确颇为严重。”

  独孤伤方才说起这“很大的问题”,神情还十分平静,听了沈浪这话,却不禁为之动容,道:“你可知我说的问题是什么?”

  沈浪道:“易容。”

  独孤伤急急追问道:“你难道丝毫不通易容之术?”

  沈浪苦笑道:“在下并不如别人想像中那般事事通晓。”

  独孤伤跌足道:“这计谋本是天衣无缝,但若无精通易容之人,所有的计划,俱将成空。”

  他语声微顿,突又瞪起眼睛,大声道:“但你若不通晓易容,又怎会破了江左司徒的易容术?”

  沈浪道:“那……那另有其人。”

  独孤伤道:“此人现在何处?”

  沈浪道:“不远。”

  独孤伤道:“既然不远,你为何不……”

  沈浪叹息截口道:“此人虽在附近,怎奈他不肯出手?”

  独孤伤怒道:“你还未问他,怎知他不肯出手。”

  沈浪目光闪动,微微笑道:“他若肯出手,此刻早已该走出来了。”

  王怜花自觉藏得十分隐秘,正在树后听得十分得意,听见了这句话,才吃了一惊:沈浪,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只见独孤伤目中已暴射出寒光,这刀一般的目光,似已穿透重重雨帘。正在向四方搜索。

  王怜花暗中叹息一声,面上却堆满了笑,大步走了过去。

  独孤伤目光如刀,逼视着他,厉声道:“就是此人么?”

  沈浪拊掌道:“不错,他终于出来了。”

  独孤伤道:“看此人行径,莫非便是传说中‘千面公子’王怜花?”

  王怜花抱拳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却不知独孤先生又怎会认得在下?亦不知这‘千面公子’四字是谁人所赐?”

  独孤伤冷冷道:“除了主怜花外,又有谁在偷听别人谈话之外,神色还能如此从容?除了王怜花外,谁还能当得起‘千面公子’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