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道:“是,现在……”

  幽灵宫主道:“我既没有杀你,你还说什么?”

  王怜花道:“只是,现在姑娘不知可否赐下一线光明,令在下能走过去,也令在下瞧瞧沈浪死时是何模样。”

  他大笑接道:“在下心里本有个问题:沈浪死了后,脸上不知道还有没有那见鬼的微笑?在下当真不惜一切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幽灵宫主默然良久良久,终于缓缓道:“掌灯。”

  就像是孩子梦中的奇迹似的,灯光洒了出来,那令人窒息、令人绝望的黑暗,立刻就消失不见。

  但这里既非女子的闺房,也非人间的鬼狱。

  这里既没有吴道子的观音,杜七娘的刺绣,也没有铜镜妆台,更没有死人的白骨,恐怖的血池。

  这里只不过是个阴森的洞窟,四面只不过是黑暗而坚硬的岩石,自然岩石阴影中,有幢幢人影,宛如幽灵般。

  而沈浪……沈浪也没有死。

  沈浪与独孤伤还好好地站在那里。

  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自然还是带着那见鬼的微笑,而且笑得比平时更要气人。

  他和独孤伤背贴着背,身上的长衫都已脱了下来。他们用双手撑着,就像是个帐篷。他们就躲在这帐篷里。

  湿透了的衣衫,再加上他们的内家真气,那些轻而狠、小而毒的暗器,自然是穿不透的。

  远远站着的王怜花,立刻面如死灰。

  阴影中幽灵般的人影,身子也起了一阵阵颤动。

  沈浪大笑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姑娘的鬼话琅琅,虽想将在下等骇得魂飞足软,然后再置之死地,却不想在下等却趁姑娘你连篇鬼话时,先筑下了个避箭的软城……这正是‘明听鬼话暗修城’了……”

  幽灵宫主身影在颤抖,道:“沈浪,你……你这个鬼……你简直不是人。”

  沈浪笑道:“在下却只愿为人,不甘做鬼。”

  他目光转向王怜花,接着笑道:“此点王兄岂非也和在下深有同感。”

  王怜花道:“咳咳……咳咳……”

  沈浪道:“王怜花呀王怜花,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还未确定我是否真的已死了时,便将秘密说出来。”

  王怜花干笑道:“其实那也算不了是什么秘密。”

  沈浪道:“不错,我早已知道王夫人放走白飞飞必有用意,我也早已知道白飞飞杀死色使并非是无心,这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王怜花道:“那么你……”

  沈浪截口道:“但我却直到今日才能确定,王怜花与白飞飞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才是绝大的秘密。”

  王怜花耸然变色,强笑道:“你说什么?”

  沈浪道:“快活王为了那幽灵秘籍,骗上了白飞飞的母亲,却又为了王夫人,遗弃了她,然后,他又为了衡山一役的秘密,遗弃了王夫人,他这两次遗弃,却留下了一女一子,这一女一子就是白飞飞和你。”

  王怜花深深吸了口气,将激动平息下来,冷笑道:“很好。你还知道什么?”

  沈浪缓缓道:“我还知道快活王这一女一子,非但全没有将快活王视为父亲,反而恨他入骨,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王怜花咬牙道:“若换了你又当如何?”

  沈浪叹道:“这是你们自己的恩怨,别人自然不能过问……但贤姐弟心肠之冷,手段之狠,却也当真不愧为名父之子。”

  王怜花颤声道:“很好……你说得很好……我但愿你还能说下去。”

  他苍白的脸已发红,一步步往前走。

  “幽灵宫主”的人影突然幽灵般飘出来。轻纱朦胧,她面目仍不可见,只听她一字字道:“你让他再说下去。”

  沈浪叹道:“母恩如山,白飞飞呀白飞飞,我也难怪你要恨你父亲,我更佩服你的忍耐,你竟能一直装得那么像。”

  幽灵宫主冷冷道:“你要说的只是这几句老话?”

  沈浪道:“你早已探听出王夫人与王怜花的来历,所以你潜入中原,甚至不惜卖身为奴,只想被那好色的王怜花买去,好趁机为你母亲出气。”

  “幽灵宫主”白飞飞悠悠道:“只因我也得知他母子的手段,若是力取,我只怕还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只有智取。”

  沈浪道:“哪知你的妙计竟被朱七七破坏,她的一番好心,竟反而害了你。”

  白飞飞冷笑道:“我倒并不恨她,我只怜她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孩子。别人若是卖了她,她只怕还会为那人点银子。”

  沈浪苦笑道:“但你既已装了,就只有装下去。你一计不成,又生二计,索性跟定了朱七七,因为你知道好心的人,是最容易骗的。”

  白飞飞道:“我自然什么事都计算好了,只有……只有我那次竟会落入那不男不女的色使手中,却是我未料到的事。”

  沈浪道:“但那次你反而因祸得福,反而接近了王怜花。谁知那位好心的朱七七又将你带走了,你那时自然只有装到底,自然只有跟着她去。”

  白飞飞道:“不错。说下去。”

  沈浪道:“所以,那日在那山顶秘窟中,你才会将王怜花放走,然后再作出那种无知而又无辜的模样,骗过了我。只可笑我反而劝你莫要难受,莫要着急。”

  王怜花大笑道:“那日她竟将我放走,我本也吃了一惊。楚楚可怜的白飞飞竟会是这样的人,实是我梦想不到的事。”

  白飞飞冷笑道:“男人都是容易受骗的。越是自以为聪明的男人,越容易受骗。你只要作出什么都不懂的可怜模样,他们就什么都相信你……只可怜朱七七,她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偏偏要作出女英雄的模样,所以就要上男人的当。”

  沈浪叹道:“只可怜朱七七……唉,那日在那客栈中,我还怪她没有小心看顾着你,谁知你竟是故意要被金不换劫走的。”

  白飞飞道:“否则我难道不会喊叫么?”

  沈浪惨笑道:“更可怜的是那倔强的金无望,他……他竟为你而残废,你在暗中只怕还要笑他是个呆子。是么?是么?”

  在这一刹那间,他那永远温柔,永不动怒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了逼人的光芒,就像是刀,又像是火。

  白飞飞也不由自主垂下了头,黯然道:“这……这也是我未想到的。”

  沈浪长长叹了口气,垂下目光,道:“于是你终于接近了王怜花与王夫人,但那时你已发觉与其杀了他们,倒不如利用他们。”

  白飞飞幽然道:“只因那时我已发觉她的遭遇其实也和我母亲一样,她……她其实也是个被人遗弃的可怜的女人。”

  沈浪道:“无论如何,你总算利用她的计策,接近了快活王,而快活王虽然好色,这一次却依从了你,没有强迫你。”

  他苦笑着接道:“这一点,快活王自己只怕也在暗中奇怪。哪知他对你如此好,只不过是为了还有一点父亲的天性。他虽是绝代之枭雄,他虽不知道你是他女儿,但他终究不是野兽,这一点天性还是在的。”

  白飞飞突也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

  沈浪道:“但你对他可有对父亲的天性么?”

  白飞飞霍然抬头,厉声道:“没有,丝毫没有。”她咬牙接道:“我不是野兽,但也不是人;我久已不是人了。”

  “在我眼瞧着我母亲死于痛苦时,我已发誓不愿作人了。”

  沈浪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你想不到我竟也来了。”

  白飞飞道:“我想得到,我早已知道你会来的。”

  沈浪道:“所以……你也早已想好法子来骗我。”

  白飞飞也默然良久,星光一般清澈的目光凝注着他,穿过了重重轻纱,眨也不眨地一字字道:“你以为什么话都是骗你的?”

  沈浪道:“你……你难道不是?”

  白飞飞凄然而笑,道:“你不是很了解女人么?为何不知道我的心?”

  沈浪惨笑道:“我也以为你对我还有几分真意,但……但直到方才,直到此刻。”

  白飞飞道:“我早已说过,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一个男人而又得不到他时,就只有毁了他,何况,你若真的死了倒比活着的人舒服得多。”

  沈浪叹道:“不错,你方才总算为我叹息了一声。但……”

  他突然大声道:“但你以后千万莫说我了解女人。我此刻才知道,你若要害一个男人害得他发狂,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自己以为很了解女人。”

  王怜花突也叹道:“这句话只怕是我今天一整天里所听到的最有道理的话了。若有谁自负他了解女人,那么他眼看就要倒楣了。”

  白飞飞缓缓道:“很好,你们都是男人,你们又站到一边了,是么?”

  王怜花怔了怔道:“我……我……”

  白飞飞冷笑道:“你,你可知道我要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你们?”

  沈浪道:“我但愿能知道。”

  白飞飞道:“女人用来对付男人的法子,常常是最笨的法子,但最笨的法子,却又常常是最有效的法子。”

  沈浪道:“最笨的法子……”

  白飞飞道:“已经用过但未成功的法子,你若再用一次,岂非就成了最笨的法子……”

  语声中,她人影又幽灵般飘了开去。

  沈浪面色突然改变。

  王怜花变色喝道:“白飞飞,你不能……”

  但这时灯光又已突然熄灭,四下又是一片黑暗。